玉家大宅位在喚日城的東南胡同里,此刻正值掌燈時分,到處燈燦如晝,進門的貴客個個錦衣華服。
「福至,我跟你說,待會你就跟在我旁邊,有什麼好吃的我就跟你說。」
玉家下人在前引領,米家父女跟隨在後,米麗和福至隨侍在旁。
「……你自己多吃點。」
「那得要看菜色。」米乃祿很認真地說。
她喜歡參加筵席,是因為不管是誰家辦的,都會請來京城里的大廚,完成滿桌「爭奇斗艷」的佳肴,可也因為她實在參加太多大大小小的筵席,很清楚有時大廚為了大展手藝,會將菜色妝點太過,反倒失去食材的原本鮮味,教她倒了胃口。
她愛吃,但也要對味才成。
「祿兒,記得要……稍稍收斂一下。」宴客亭已經近在眼前,米來寶小聲提醒。
雖說他知道福至不怎麼在意她的大食量,但就怕她一時失控吃得更多,教他傻眼,那就不太妥當了。
「……知道了。」米乃祿覺得掃興地扁了扁嘴。
米麗見狀,不禁掩嘴低笑。
「你敢笑我?」米乃祿耍狠瞪她。「待會有好吃的,不替你留一份了。」
「小姐……」米麗可憐兮兮地也扁起嘴
福至無心細听她們主從倆在逗什麼嘴,只是注意著附近。
這宅邸相當寬廣,宴客處是設在正中央的渡月亭,四周穿梅引竹,極為風雅,又有人工湖泊圍繞,燈火倒映在水面上,像是滿天星斗掉入人間。
看來,玉家的財力在米家之上,然而他卻壓根不覺自己是初次踏進這類宅邸,別說絲毫沒有不適應感,甚至有種習以為常的錯覺。
他走著,忖著。他的記憶依舊半點恢復的跡象都沒有,只是偶爾會出現重疊的感覺,透過華美的屋宇,他仿佛瞧見了更加奢華的亭台樓閣,然而里頭卻是冷冷清清,孤孤單單。
「哎呀!」
耳邊突地听見米來寶的低呼,福至拉回心神,就見他打翻了醬料,有大半都灑在身上的半臂上。
米乃祿趕緊掏出手巾,七手八腳地幫爹親擦拭著。
米來寶見半臂上的污漬去除不了,遂道︰「福至,你去馬車上拿我的暖襖來。」
「是。「福至點點頭,順著來路離去。
「伯父,發生什麼事了?」
他前腳剛走,玉堂春後腳就到。
「不礙事。」米來寶笑著擺手。「只是弄髒了半臂,已經差人去拿襖子來替換了。」
雖說這一小方桌就只坐他們父女,但筵席進行到一半,正是一票商人聊商經的正經時刻,所以他這半臂不得不換。
玉堂春聞言,笑得可樂了。
打米家父女一踏進他家,下人便立即通知他,然而待他趕到筵席上,卻見到那礙眼的男人,如今對方適巧被支開,真是連老天都助他。
「乃祿,我娘想見你。」玉堂春看向米乃祿,眸色暖得像是初春曉陽。
「我?」米乃祿困惑的指著自己。要上菜了,這個時候離席……虧很大耶。
「也好,乃祿,你先把禮送給你玉伯母。」米來寶想了想,先把禮送了也沒什麼不好。
「……喔。」米乃祿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放下玉筷,起身跟著他繞過曲廊。
兩人就這樣走啊走的,一路繞向人工湖泊旁,最後竟偏離了擺筵之地,教她不禁微皺起柳眉。
「玉大少,這里離主屋似乎偏了些?」
算算時間,差不多快要上菜了,玉伯母也該出來亮亮她的行頭,這時候他卻帶她往偏靜的角落來,是不是有點奇怪?
「乃祿。」玉堂春停下腳步,回頭,深情款款地看著她
「嗯?」
「其實,我有話想跟你說。」他說著,朝她走近一步。
「喔,說吧。」米乃祿很自然地退後一步,和他保持兩步遠的距離。
「你干麼一直往後退?」他又再向前走一步。
「那是因為你一直靠過來啊。」
他猛地停下腳步,蹙起眉。「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我不懂你的意思,」不是都一樣嗎?
「以往我要是想親近你,你總會笑得很開心,為什麼現在卻一退再退?」玉堂春直瞅著她,眸中頓現惱意。「是不是因為那個男人?」
米乃祿皺起眉頭,覺得一頭霧水,但也懶得追究,只問︰「你不是有話要跟我說嗎?」她只等著他把話說完,好快把禮送出去,然後回去吃佳肴。
「我……我希望待會去見我娘時,一並訂下咱們的親事。」
她一愣。「嘎?等等、等等,我們的親事?咱們何時有親事了?」
玉堂春聞言,臉色大變。「乃祿,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常到你家走動,你爹也知道我的心意,就連入贅我都表示肯了,而你現在卻說這話,好像急著要撇清關系一樣。」
「我們哪有什麼關系?不就是朋友?」而且還不是很熟的那一種。
「可是你每回見到我,總是會夸我,這就代表你心里有我,不是嗎?」
米乃祿這一回著實呆掉了。「那……那只是禮尚往來,不是嗎?因為你夸我,所以我一定要夸你呀!」
這下,她總算明白福至為何在意她夸玉堂春了……糟糕,原來這麼做,會教人會錯意。
「你……一點都不喜歡我?」玉堂春痛心極了,逼近她想問個清楚。
米乃祿嚇得忙往後退,然而退得太急,沒注意到身後已經是人工湖泊;而玉堂春認定將她逼到湖邊,她必定會停下腳步,豈料他一逼再逼的結果,竟然是——
撲通一聲,米乃祿失足掉進湖里。
玉堂春怔了下,隨即驚得扯開喉嚨大喊,「快來人!來人!」
「救命、救命啊……」米乃祿也在水中呼喊,不斷揮舞著雙手。
「乃祿,你等等,馬上就有人來救你!」玉堂春只能在湖邊干著急,因他不諳水性,若是貿然下水,就怕連自己的命也會賠進去。「來人!快來人!人都跑哪去了?!」
雖說這里離宴客處有段距離,但下人往返宴客處和廚房時一定會經過,一听見他的呼喊,隨即有人跑了過來。
而把暖襖交到米來寶手中後,不放心米乃祿的福至正巧在附近尋人,听聞聲音,旋即邁開大步,一見到湖里載浮載沉的小女人,想也沒想便跳入湖中,沒一會就將她拖上岸,此時岸邊早已聚集了不少人,里頭有下人,亦有受邀前來的貴賓。
「快點,去拿干淨的布巾來!」玉堂春吼著,蹲身想要查看心上人的狀況,卻被一只冰冷的手掃開。「你——」
「敢問我家小姐怎會掉進湖里?」福至渾身濕透,黑眸冷沉。
他將米乃祿緊摟入懷,感覺她顫抖不休,臉色更臭了。
「她……她失足掉進去的。」
「最好是這樣,要是我家小姐的說詞並非如此……」他頓了頓,與生俱來的霸氣和陰戾進現。「我會讓你付出代價!」
玉堂春先是一僵,感覺一股冷意從腳底板竄起,但同一時間,他也听見身後傳來竊竊私語的聲音,面子頓時掛不住,不由得惱火低咆,「你以為你是誰?不過是個下人,居然敢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
「福至……福至才不是下人。」凍到牙齒不斷打顫的米乃祿惱聲澄清。
「乃祿……」玉堂春見她護他,心都涼了。「好啊,那你說,他不是下人,他是誰?」
「福至……福至是我喜……」話未完,她雙眼一閉,跌進了無邊無際的黑暗里。
「小姐?!」福至見狀,隨即將她打橫抱起。
「福至,發生什麼事了?」听說湖邊出事,跑來一探究竟的米麗嚇了一大跳,忙問。
「小姐掉進湖泊里,渾身凍得很,我先帶她回府。」話落,他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米麗見狀,趕緊回宴客處告知自家老爺。
「堂春,發生什麼事了?」玉夫人見不少人聚集在湖泊邊,也走了過來,眼角余光突地瞥見一抹熟悉的身影,不禁微眯起眼,「堂春,那人是誰?」
「我不知道!」玉堂春里子面子都丟光了,現在只想要躲起來。
他發狂似地跑回自己的院落,氣惱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能摔東西泄憤,但就在他砸了滿櫃子的珍奇古玩之後,卻听見一個陌生的聲音。
「與其在這里砸東西,倒不如想想怎麼把心上人搶回來。」
他猛地抬眼,「你是誰?」不知何時站在門外的男人,有張偏邪的臉龐,陌生得讓他確定從未見過。
男人從未掩的門外走來。「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誰,只要知道,我可以幫你的忙就夠了。」
米乃祿染上風寒了。
在入冬時節掉進冰凍的湖水里,饒是向來健康的她也不堪這般折騰。
她睡得昏沉,常常夢囈,像是病得難受,在夢里不斷流淚,教守在一旁的福至心憐不已。
「真是的,米麗去抓藥怎會這麼久?」米來寶不斷地來回踱步,一見到女兒臉上不自然的紅,他不禁擔憂地又走到門邊往外探看,隨即吼道︰「來人,去看看米麗怎麼還沒回來!」
外頭的下人聞言,趕緊跑去查探。
「老爺,不用心急,米麗心思極細,說不準抓了藥之後,已經在熬了。」福至安撫道,擰干濕手巾與榻上人兒額上的換敷著。
「就算抓藥再熬藥,也不需要費上一個時辰的時間。」米來寶又急步走到床邊,輕觸女兒的臉,發現高溫依舊,他臉都垮了。「怎會病得這麼嚴重?都已經三天了,高燒還是不退。」
米乃祿落湖當夜,他們便找來大夫診治,但她高燒始終不退,令眾人憂心不已。
福至垂睫不語。三天沒听見她的聒噪聲,耳根子清淨了,心卻虛空了,他這才知道原來自己已經慢慢習慣她的軟喃低語、清脆高嗓,如今真想再听听她叫他……
「老爺,藥熬好了。」一會,米麗匆匆端著藥碗走進來。
「你到底是跑哪去了,怎麼這麼慢?」米來寶嘴上叨念,一邊接過藥碗,很順手地交到福至手中,只因他已經將福至視為準女婿,準許他不避嫌地守在女兒床邊。
「老爺,奴婢不是故意的,實在是說來話長。」米麗一臉無奈地看著他。「我到春秋堂去抓藥,也不知道是玉大少故意作弄人還是怎的,竟說沒有藥方上的藥,我只好趕緊到其他藥鋪,可對方也說藥材極缺,後來跑了好幾家才買到。」
「咦?」
他對藥材買賣並不清楚,米家人也甚少上藥鋪抓藥,因此他不明白這是否是年底的一種常態。
「後來我回府時,又在門口遇見玉大少,他直嚷著要見小姐,說有重要的事要說,我理都不理。」一想到她家小姐會染病全是他害的,她就很想踹他兩腳。
「哼,他別想再踏進我米府半步!」米來寶也悻悻然地啐道。
「嗚嗚……好苦,我不要喝了……」
一听見女兒細啞的低泣,米來寶的心頓時被揪得緊緊的,一張臉也皺得很,他走到床邊,暖聲哄著,「祿兒,你還在發高熱,得喝藥熱才會退。」
米乃祿被福至扶起,偎在他的肩頭上,張著淚眼,可憐兮兮地看著爹親,心想讓他老人家這麼擔憂真是太不孝了,于是牙一咬,一鼓作氣將藥吞下。
「祿兒慢點再睡,先吃點東西,你從昨兒個就沒進食,再不吃會沒體力的。」米來寶端來先前要廚房備好的各式米食。「你瞧,全都是你愛吃的。」
米乃祿懶懶看了一眼,整個人昏沉得連說話都沒力氣,只能輕輕搖頭。
「小姐,吃點東西吧。「福至柔聲勸道。
「我吃不下……」喃著,她又沉沉睡去。
他見狀,只能將她擱回床面,替她拉好被子。
「這可怎麼好?」米來寶苦著臉嘆氣。
福至垂睫想了下,立即打定主意。「老爺,我外出一下。」
「你要去哪?」
「替小姐準備一點吃的。」
他喜歡她說話的模樣,更喜歡她吃東西的樣子,如今她天天沉睡,頓失生氣,讓他難以忍受。
眼皮像是被灌了鉛,沉重得教米乃祿張不開眼,她全身無力,連要翻身都很困難。
于是,當她努力翻過身,張開眼時,不由得低嗚出聲。
「小姐,你醒了?!」守在床邊的米麗趕緊撫上她的額。「還難受嗎?要不要喝點茶?」
米乃祿雙眼昏花地看著她,「麗兒,我睡很久了嗎?」她覺得渾身不對勁,骨頭部快散了。
「是啊,小姐昏睡了都快要四天了。」
「四天?」她乏力地閉上眼。「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小姐,已經是晚上了。」
「……我是說,今天是幾日?」她看見燭火了,知道外頭已經天黑。
「喔,今兒個已經二十九。」
米乃祿一听,猛地張眼。「糟!這樣一來,再過幾天不就是十二月初一?我得到善若寺贈米的日子。」每個月初一、十五到善若寺贈米,已經是她這些年的習慣,她從未缺席過。
「小姐,你都生病了,還想那些?」米麗不禁怞動眼皮。
「不能不想呀,那是承諾,是我說出的話,不能不做到。」她急道,盡管脆亮嗓音還帶了些沙啞,但比起白天時的欲語無力,已經好上太多。
「想去,也得等你把病養好。」門外突然響起福至的聲音。「米麗,幫我開門。」
米麗趕緊起身開了門,才發現他雙手端著兩個木盤,右手邊上有幾個小碟,全都蓋上盅蓋,而左邊盤子上則有一壺熱茶。
走進房里,他先將木盤往桌面一擱,隨即回頭瞪向躺在床上的米乃祿。
「福至……」她被他一瞪,哀怨地扁起嘴,覺得委屈。
「想幫人,先掂掂自己的斤兩。」福至哼了聲,再問︰「我弄了壺桂圓姜茶,要不要喝一點?」
「桂圓姜茶?!」她馬上雙眼一亮。「福至,你怎麼會泡這種茶?」
「哼。」他倒了杯熱茶走到床邊,如她這幾日昏睡時一般,將她摟進懷里,讓她舒服地枕在自己肩上。「喝。」
米乃祿原本紅紅的小臉,頓時更加發熱,眼也瞪得大大的,不敢置信他竟然近在眼前,她甚至可以聞到他的發香和他身上好聞的氣息……
「等等、等等!我可以坐起來,我坐起來!」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昏睡四天,身上滿是汗味,又沒洗澡……
「你這是在做什麼?」福至眼神不善地瞪她,大手扣住她退開的身子。
「這樣、這樣男女授受不親啦!」她不要這個時候貼他這麼近,她身上一定很臭。
「可是小姐,這幾天福至都是這樣喂你喝藥的,老爺也允許了啊。」米麗好心地提醒她,她口中的男女之別在這幾天已經被完全打破了。
米乃祿呆掉。
「而且,那天小姐落湖,也是福至把你救上岸,更是他抱你上馬車的。」
她神色更是大變,如遭雷殛。
不是她自夸,實在是她頗有份量,記憶中,她十歲之後爹爹就已經抱不動她了呀……不過那天晚上她還沒吃東西,應該有比較輕一點點吧……
想著,黑白分明的大眼輕輕轉動,對上眼前人冷沉的眼,她不由得又可憐兮兮地扁緊嘴。
「福至,你生氣了。」嗚嗚,又瞪她。
「我怎麼敢呢?「他笑得讓人頭皮發麻。「要不要喝茶?」
「好。」她裝乖巧,溫馴得像只小綿羊。
雖然臉色很差,但他的動作卻很輕柔,先為她輕吹涼茶,再緩緩喂她。「茶還有些燙,慢慢喝。」
米乃祿嘗了一口之後,眼中登時充滿驚喜。「哇,福至,你上哪去學泡桂圓姜茶的?和我師娘的手藝好像!」
「你這張嘴真是厲害。」聞言,福至低笑。
「咦?」什麼意思?
「這是我上貞德坊跟你師娘討教的。」
他話一出口,米乃祿便怔住,就連米麗也很意外。
原來他出去一個下午是上貞德坊,而一回來就鑽進廚房,則是——
「米麗,幫我把另一個木盤端過來。」
「喔。」面對這命令式的口吻,她很自然的照做,端來木盤後才一愣。什麼時候他們的身份這麼不對等了?而他的態度,又是何時變得這麼理所當然?
「你瞧。」不管她的瞪視,福至逕自打開其中一個盅蓋。
一見到米團,米乃祿就雙眼發亮。「福至……」
她喚他時,有種特殊的軟女敕語調,像是撒嬌一般,喜歡把尾音拉得長長的,讓他愛極,板起的臉色不自覺放柔了些。
「因為你病還沒好,不宜吃太重的口味,所以我跟你師娘要了一些腌梅子包在里頭,要不要嘗嘗?」
「要!」她口水都要滴下來了。
這是福至為了她向師娘討教,特地做給她吃的,她怎可能不吃?
米乃祿很自然地伸出手,卻見他拿起一個米團,喂到她嘴邊。
「吃啊。」
她內心翻騰不已,覺得好害羞,怎麼他可以像個沒事人一般?
「不吃?」福至又沉下臉。
「吃!」她小嘴一張,咬了一口,鮮白的米還熱著,緊實有彈性,里頭裹著微酸帶咸的腌梅,教她皺抿了小嘴,眯緊眼,沉睡的食欲全被激發出來。「福至,你好神,好像沒什麼難得倒你。」
她忍不住再咬一口,那一臉幸福陶醉的模樣,教他不禁笑眯了眼,覺得忙碌一整個下午都值得了。
「誰說的?」他又拿起一個喂她。
「真的呀,你懂商、會作帳、會裁縫,替我改衣,現在又會做米團泡茶……」她說著,邊吃邊感動。「福至,你怎麼會這麼厲害呢?要是沒有你,我該怎辦?」
他淡淡一笑。「那麼米麗呢?你爹呢?」
一旁的米麗怔住,沒想到他會提起自己。
「在你昏睡不醒時,米麗和你爹急得東奔西跑,你沒對他們說聲謝,反倒一直對我灌迷湯,似乎有些說不過去。」他狀似漫不經心地說,繼續喂她吃米團。
米乃祿聞言,靦腆地看向米麗。「麗兒,辛苦你了。」
米麗霎時紅了眼眶,用力搖頭。「才不辛苦,只要小姐可以痊癒就好。」嗚嗚,這個男人真的好可惡,那張狗嘴偶爾吐出象牙就教她感動得要命,難怪小姐會被他迷得七葷八素的。
「我去跟老爺說小姐醒過來的事!」說完,她便趕緊跑開,只因不想在這個男人面前掉淚。
福至看了她的背影一眼。「有她能在你身邊,真是太好了。」
「嗯,麗兒一直是真誠待我的。」米乃祿邊吃邊說。「雖說每個千金身邊都有很多丫鬟陪伴,但不是每個丫鬟都是真心侍主,可是麗兒不一樣,不管什麼事,她都會以我為優先考量,總是把我擺在第一位,她……」說到一半,她驀地瞪大眼,只因他貼得好近,近到她無法思考、無法說話,直到他的唇緩緩貼上她的。
那觸感十分柔軟,而且透著熱度,只是輕輕印覆,便足以奪去她的呼吸。
「才剛醒,別說太多話。」
「……」她還傻著。
「這梅子似乎太酸了些。」他恬了恬唇。
米乃祿頓時羞紅了臉,依舊開不了口。她心跳得太快,無法理解他這麼做的用意是純粹要她閉嘴,還是——
「福至,你喜歡我嗎?」忍遏不住的,她問出口。
福至氣定神閑地再掀開另一個盅蓋,取出包著不同餡料的米團,喂到她嘴邊時,才懶懶回應。「我想……是的。」
當他目擊她在湖面載浮載沉時,心像是被什麼揪住,痛得他來不及細想,身體便已快一步行動,躍入湖中將她救起。
當他看著病弱的她時,他的心更是難受,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湖面,一層層地泛起漣漪,完全失控。
當他一心想喚醒她的食欲,甚至不惜混進廚房和大廚搶鍋鏟,明明什麼都不會,卻硬是什麼都學時,他知道,他的心早已經在不知不覺中交給她了。
如果這不是喜歡,會是什麼?
米乃祿得到他的答案,大眼圓瞠得說不出話。
反倒是他,神色自若地問︰「小姐呢?可認為我配不上你?」
「你怎麼會配不上我呢?」
「我畢竟是個下人。」
她驀地想起他將她撈上岸時,玉堂春對著他咆哮,說他只是下人。「你才不是下人,你是我的夫子,是我的、我的……」
「什麼?」他長睫微斂,笑得邪氣。
那像是一種習慣動作,當他撒出網,準備收捕獵物時,就是這般神態。
「我的心上人!」顧不得羞,她要說,生怕遲了就沒機會說。「福至,我好喜歡你,我真的好喜歡你。」
「因為我可以幫你很多?」
「才不是呢,我就是喜歡你呀,當我第一眼看見你時,就覺得心快要停止跳動,然後發現你這麼厲害,什麼都會,我我我就……」
「嗯?」他逼近她,氣息有意無意地掠過她細女敕的臉皮。
「你你你別靠這麼近,我我我……」
「原來你也會有結巴的時候。」他逗著她,看她手足無措,女敕頰緋紅的模樣,更是笑得壞心。
「那那那那是因為你你你靠太近!」
「不喜歡?」
米乃祿瞪大眼,總覺得他和初識時漸漸有了些許不同,抑或者該說眼前他顯露的才是本性?
這意味著什麼?
「福至,你是不是想起什麼了?」
「你怎麼會這麼問?」
「我覺得你好像不太一樣。」說輕佻,似乎也不對,說傲氣凌人,似乎又太過,但就覺得他笑時透著一股無害的邪氣。
福至微怔,沒想過這個問題。「我什麼都沒想起,也沒感覺自己有何不同,也許該說……」他隱約察覺自己是個頗有城府的人,然而先前他懂得適時掩飾本性,以博得米家父女的信任,可此刻他嫌多余,才展現出原始的自己罷了。
「嗯?」
「沒事,還要不要再吃一點?」他拿米團轉移她的注意力。
「要。」她想也沒想地點頭。「等我病好,我請你到福客樓吃飯。」
「這有什麼問題,等你病好,想做什麼都可以,至于贈米的事,我先幫你處理。」他不容置喙地決定,見她扁著嘴低下臉,又壞心地貼近她耳邊。「不過,我還以為你會比較想和我待在房里。」
「待待待在房里做什麼?」她的心咚咚咚地跳著。
「做……」見她雙眼張得大大的,他才緩緩笑說︰「帳。」
霎時,米乃祿小臉一垮。「我的病可能要很久很久才會好……」
福至忍不住放聲大笑,他就喜歡她鮮動的神情,也許,他正是被她純直不造作的性子困住了,才甘心放棄記憶,只願當她的夫子,她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