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段考的最後一天了……任晴真的打算全科補考?」
「現在都最後一科了,看來是補考定了。」
「听說昨天有人見到任晴在雜貨店買東西耶!」
「誰呀?怎麼沒叫他今天要來考試?」
「我有啊!但他還是沒來。」
「他看起來怎樣?」
「很普通啊!和我有說有笑的,我問他買什麼,他說要買泡面當晚餐。」
「就這樣?」
「就這樣啊!」
「啊,別說話了,老師來了。」
齊朝予怔怔的望著黑板上的作文題目,腦海中回蕩著同學們刻意在她面前談論的有關他的消息。
這幾天她都在他家門口,為什麼就是沒看到他?隨便的人都能夠巧遇他,她這個花時間、花心思的人卻只等到一場空,為什麼?
是不是他刻意避著她?
「齊同學,你不舒服嗎?要不要到保健室?」監考老師走到她身邊,關心的問。
她這次很不正常,每科都交了白卷,在辦公室里引起老師們的恐慌,擔心對她日後升學會造成不好的影響,校長則是直接決定將她列入補考名單,並要老師們多多關心她。
老師連叫了好幾聲,齊朝予才失魂落魄的轉頭,卻連回答都忘了。
「咦?奇怪,那是……」
「什麼?」
「快看校門口。」
听見窸窸窣窣的講話聲,老師稍微分神,大聲喊道︰「同學們,不要吵,安靜的把作文寫完,不要因為是最後一科就松懈了。」
有個靠窗的同學突然站起來,「老師,好像是任晴來了。」
連筆都沒拿起來的齊朝予听了,想也不想的奔出教室。
全班同學和老師先是一陣沉寂,繼而把段考擺一邊,一窩蜂的擠到窗邊。
齊朝予離開教室後,把所有的事都拋到腦後,一心一意只想著要見到任晴,當面問個清楚。
她一路跑下樓梯,奔過走廊,最後在川堂看見了迎面而來的他……有一頭鮮艷紅發的任晴。
佇立在原地,她突然走不動了,瞪大眼楮,看著發色恢復成紅色的他。
踏著慵懶的步伐,整個人看起來漫不經心,就像他們未曾說過話時的任晴,在距離她三步遠的地方抬起眼眸,發現了她,並沒有停下腳步,大大方方的來到她的面前,然後伸出手,抓起她的左手。
「這種便宜貨,大小姐還戴著?這樣依依不舍,真的很煩人。」他嗤笑一聲,口吻輕佻,眼神揶揄,隨即放開她的手,離開她的身畔。
齊朝予愣愣的瞪著前方。
他的手好冷,他的眼好冰,他把頭發染回紅色……代表他是真心的了。
「等等。」她叫住他,聲音太過高亢、沙啞。
明明上一秒還很高興能見到他,這下見了,結果一點希望都沒了。
任晴眼眸一黯,停下步伐。
她拔下手上繞了兩圈都還過大的鏈子,低垂著腦袋走向他,將鏈子塞進他的手中,隨即背過身子。
「這個還你,還有你借我的外套和衣服,晚一點我會讓人送去你家,我們所有的關聯在今天都結清了,我不會再纏著你,所以……能不能請你用一個我能接受的理由徹底的把我甩掉?」
她背對著他,身子直挺挺的,擁有閃亮長發的腦袋微微向上仰,然而他卻能清楚的分辨出那不是驕傲的角度。
她一定淚流滿面了吧!
「我會說,你先轉過來。」
他要最後一次記住她哭泣的樣子,往後每當想起她,就會永遠記得傷害她時,自己的心里有多痛,他要用心痛的疤,將這個唯一超過喜歡,深愛的女孩深深的烙印在心底。
「不用了,就這樣說吧!」齊朝予一動也不動。
他突然用力的扳轉縴細的身軀,只見她用兩手遮著自己的臉,即使如此,也藏不住紛飛的淚。
任晴松開手,退後一步。
「我們分手吧!理由就是……喜歡一個人實在不是我會做的事,太辛苦了,我寧可選擇像我媽那樣自由自在,不和任何人有太深感情羈絆的生活。」
她的雙手依舊掩住臉龐,淚水卻不斷的落下。
任晴定定的注視她,「我……不喜歡你了。」
他保證這是一生中以最殘酷的方式對待一個人的時候,以後再也不會了,所以對不起。
聆听他緩緩離開的腳步聲,齊朝予終于跪在地上,泣不成聲。
結束了,擁有好多第一次的心情,一生也就一次的初戀……都結束了。
齊朝予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
就像第一次听見他提分手的那天一樣,之後發生的事情都像在作夢,沒有真實感,她整個人恍恍惚惚的。
「朝予!」
她震了一下,茫然的雙眼慢慢的集中焦距,「爸……」望著他,思考了比平常還要久的時間,「你怎麼在家?」
「朝予,最近過得如何?」
如此生疏的問候,是他們這種動不動就好長一段時間不見面的父女最主要的對話開頭。
齊朝予發了一會兒呆,在管家的提醒下,才慢吞吞的回答,「是……」
齊士墳皺起眉頭。
經過其他人的回報,他已經知道女兒和那個不相稱的男生分手了,第一次嘗到失戀的滋味,肯定不好過,從她失魂落魄的模樣就能明白。
「剛好到台北出差一趟,馬上又要回去,不過聖誕假期會回來,所以想問問你,到時候有沒有想去的地方?當然可以打電話要媽媽先排假,怎樣?」齊士墳隱瞞了前幾天回來過的事,和任晴談話的內容也只字不提。
因此,聖誕節的假期算是對女兒的補償。
齊朝予又一次在管家的輕聲呼喚中回過神來,喃喃細語,「我想看雪……我想到合歡山看雪,騎檔車。」
「為什麼你這麼喜歡騎車?騎車再遠,也不可能到哪里吧?」
「誰說的?我和我朋友去年夏天騎車上合歡山,今年打算趁有下雪的時候上山。」
「騎檔車上山?檔車能裝雪鏈嗎?」
「當然可以,下次我帶你一起去。」
「感覺很冷。」
「擋在前頭的人可是我。再說,外套反穿,比較能擋風,你只要在後面抱緊我就可以了。」
她想起了他曾經提過的口頭約定。
那時候雖然說了怕冷的話,但其實她好興奮。
那間在新聞上看到的下午茶餐廳,她想和他一起去吃,中秋節要一起放煙火,一起去參觀美術館的展覽,為他慶生……其他還有好多他們約定或預定共同去做的事,每一件她都好期待,如今一想到再也不可能實現了……
「騎檔車上合歡山看雪?這恐怕有難度,畢竟不確定那時候會不會下雪,如果下雪的話,又會有管制,干脆出國還……」齊士墳忍不住閉嘴,只因為女兒已經淚流滿面。
齊朝予發現自己忍不住落淚,不曾在任何人的面前如此失態,尤其是父母的跟前,她大吃一驚,連忙拔腿跑回房間。
齊士墳的眉頭皺得更緊,停頓半晌,才緩步走到女兒的房門前,輕敲兩下。
「朝予,爸爸要進去了。」
推開門,他發現房間漆黑一片,開了燈,只見床上的棉被隆起,于是走到床邊坐下。
「朝予……」在商場上一向強勢的齊士墳,語氣難得猶豫,遲疑了片刻,拍了拍女兒,低聲勸道︰「現在會覺得難過,是因為事情才發生不久,所有的人都是這樣的,面對感情,總是無法提得起,放得下,這只是一個過渡期,隨著時間的流逝,等你以後長大,就會遇到其他人……其他更適合你的人。」
雖然隱瞞了去找任晴談話的事,但是他沒打算隱瞞知道他們分手的事,因為女兒也曉得生活在她周遭的人會定期將有關她的事情回報給他。
齊朝予在棉被下無聲的啜泣,好一會兒才悶悶的出聲,「但是我再也遇不到他了……」
齊士墳無言,明白事情的當頭,說什麼都沒用,畢竟誰沒有年輕過?
只要踫觸到愛情,人便會很脆弱,就像和朋友去過的地方,第二次造訪,只會讓人開心的描述當時的情況,但是和分手的戀人去過的地方,便放在心里,尷尬、灰暗許多。
所以現在也許什麼都不說,讓她冷靜才是上策。
棉被掀起一個小小的開口,齊朝予幽幽的說︰「就算以後能遇到某些人,我心中的某個部分也隨著他一起消失了……」
齊士墳從來不知道只會響應好和是的女兒會這麼說,忽然有種被飼養已久的溫馴寵物反咬一口的惱怒。
「只是失戀而已,每個人的人生過程都會踫到。」他沉下聲音,語氣變得嚴厲。
只是失戀嗎?為什麼她的世界好像停止轉動?
心破了個洞,不是之前那個不完整的自己的缺口,而是他離去後形成的更大的洞,所以做出平常不會做的事,變得不像自己……她相信這個洞不會有填補的一天,因為失去他就像扼殺了某部分的自己。
從分手的那一刻起,她是個不完整的人了。
沒有听見女兒的響應,齊士墳也知道自己從來沒有用這種口氣和乖巧听話的說話,但是她今天太反常了。
不過是失戀而已,他還以為女兒會更理性冷靜的處理,更重要的是,即使听到獨自被留在台灣也不曾哭鬧的她,竟然因為一個男人就變了,變得會回嘴,挑戰他的權威……那個男孩子果然不適合她,繼續下去也只會帶壞她,還好他讓他們分開了。
「總有一天你再談戀愛,初戀就是一段酸甜美好的回憶而已。」看在達成所要結果的份上,齊士墳稍微緩了緩語氣。
「不要了。」棉被底下的哭泣停止了,她賭氣的說。
他又有被反抗的不悅感,表情顯得嚴肅,怒氣正在張揚,蠕動嘴唇,打算教訓她。
「如果每經歷一次失戀,就有部分的自我會跟著死去,那麼與其受到這種傷害,我寧可再也不談戀愛了。」
這下齊士墳是真的火大了,忿忿的起身,再也沒有安慰的心情,口氣不善的說︰「一個人,除非心理和自身條件都成熟,否則無法隨心所欲的談自己想要的戀愛!」然後甩門離去。
齊朝予稍稍停頓,淚水不禁又流個不停。
那一晚,她哭腫了雙眼,隔了一個周末假期後,更難得的請了假,等到正常上學,才知道校方破例做了安排,將任晴從A班轉到B班,從此他們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好熱喲!現在不是才五月嗎?」排演完畢業典禮,藍孔翠正準備回家,不耐煩的抱怨,一看到外頭可怕的烈日,快要昏倒了。
美好的星期六,她其在很想待在家里吹冷氣。
「要不要去吃冰,我請司機載我們去。」齊朝予一副淡定的模樣,仿佛天氣一點也不能影響她,也沒有任何事情能影響她。
「任晴,一起回家吧!」
走廊傳來熟悉的名字,藍孔翠不自覺的繃緊神經,稍稍移動身子,擋住齊朝予的視線範圍,音調也高亢了起來,「好啊!我們去吧!」
「嗯。」齊朝予平靜的收拾書包。
藍孔翠觀察她的舉動,「明天就要畢業了呢……」
「你還要來學校準備指考,不是嗎?」齊朝予不具惡意的取笑她,看起來對某人的名字絲毫沒有感覺……不,更像是陌生。
她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一下,等到齊家的司機來時,才走出教室。
經過川堂時,藍孔翠看著那面邊緣特別新的玻璃,忍不住停下腳步。
「怎麼了嗎?」齊朝予發現她沒跟上來,回頭詢問。
「听說任晴……考上了實踐大學,你知道嗎?」
齊朝予沉默了一會兒,揚起優雅的淺笑,「他肯努力用功,老師們一定很替他高興。」
「那麼你呢?我知道你們一直回避對方,但是都快要畢業了,看你們這樣尷尬的氣氛,就當我雞婆好了,實在看不下去。」
繼續拘泥下去,就算畢業之後,朝予真的能好好的向前進嗎?這才是她擔心的事。
「我們現在已經是連說早安都不行的關系。」齊朝予回答。
「但是就要畢業了……」
「有必要在畢業前再留下任何奇怪的留言嗎?」齊朝予反問,漂亮的臉蛋超然冷靜。
罷分手的時候,也許是因為學校強制將任晴轉到B班,傳言沸沸揚揚了好一陣子。
她知道傳言總有一天會過去,但是他們的關系再也恢復不了。
然而她還是喜歡他,從來也沒辦法從分手的傷痛中走出來,所以即使這個校園處處充滿了他的身影和消息,使她難受,卻也感到些許歡愉。
她曉得他停放文件車的隱密位置,見過他在某個角落打盹,知道成績危險的他為了考上大學多麼努力……雖然大家都知道他們互相回避對方,但是別人不知道她其實一直都在偷偷的看著他。
有關他的一切,她都明白,當然也知道那雙強勢、熱度驚人的黑眸里再也不曾映入自己的影子……
「啊?對不起。」
齊朝予和藍孔翠走出冰果室,冷不防的撞上一堵厚實、帶著熱氣的高牆。
「搞什麼?」低沉得令人難以遺忘的嗓音響動。
齊朝予直覺的抬起頭,看清楚對方的長相時,說不出話。
火紅的頭發,英挺的眉頭,比太陽還要更高溫的黑眸,直挺的鼻梁下接著略微豐潤的唇瓣,深邃好看的臉龐,搭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卻依然引人側目,讓人圍繞在他身邊打轉。
任晴,那個擺布她的世界是停還是轉的太陽。
她整個人怔愣住,直瞅著他。
他……是不是比之前更高了?肩膀好像也比以前寬厚許多……近看跟遠遠觀察,沒想到是如此的不同,帶來極大的沖擊,尤其是他輻射出的體溫,令她隱隱顫抖,已經好久不曾和他四目相接了。
任晴看著她,暗黑的眼里閃過復雜的光芒,隨即被粉飾、掩藏,眸色由濃轉淡,仿佛看著陌生人。
沒來得及察覺他異樣的眼光,齊朝予因為他冷漠的眼神而蹙起細致的眉頭。
自己不是才說過,他們現在已經是連說話都虛偽的關系?
「咦?這不是和你在交往的大小姐嗎?」看起來像是任晴的姐姐,長相也和他有七分相似的女人從他的背後探出頭。
認出女人是誰,齊朝予掩飾失態的退了一步,稍微行禮,「伯母,你好。」
她其實完全沒和他母親說過話,只是遠遠的見過一次而已。
「吃冰?我們也是耶!要不要一起……喂,任晴,你去哪兒?」任晴母親的邀約才說到一半,就看見他轉身,大步離去。
齊朝予看也沒看一眼,打直腰桿,定定的盯著正前方。
「抱歉,我那個兒子總是這樣陰陽怪氣的,不知道在想什麼,剛剛也是為了要到北部念大學的事和我起了爭執,明明說好高中畢業後就去找工作,沒想到竟然偷偷的參加考試……」
听著任晴母親的抱怨,齊朝予和藍孔翠無法答腔,露出尷尬的表情。
齊朝予的眼角余光不著痕跡的追尋著他離去的身影。原來他沒有跟母親商量過考大學的事,如今考上了……真的沒問題嗎?
因為了解任晴的母親,她不自覺的替他擔心起來。
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是多麼身不由己的難過,她徹底的體會過,所以不希望看起來應該是自由自在、不受拘束的他受到限制。
齊朝予眼色略微一沉,很快的被抹去。
見她們都不答腔,似乎也覺得自己扯遠了,任晴的母親話鋒一轉,「不過很奇怪的是,他那副討人厭的個性,異性緣卻很好,大概是像到我吧!」她露出說錯話的表情,接著吐了吐舌頭,「啊!不過你們在交往的話,他應該很乖啦!」
因為很久沒回家,根本不清楚兒子發生什麼事,再加上他也沒提過,所以她並不知道他們已經分手。
「我們沒有在交往。」齊朝予揚起微笑,非常疏離。
就像以前的她……一旁一句話也不敢說的藍孔翠暗忖。
他們兩個看起來都像沒有交往前的自己,各自繞著不同的事情,繼續生活。
任晴怎樣,她不清楚,但朝予是她的好朋友,幾乎都在一起,所以她看得很清楚,好友並沒有從情傷中恢復。
「嗄?呃……這樣啊!」察覺藍孔翠猛使眼色,要她別問了,任晴的母親一陣干笑,「那我先走了,下次見。」
「伯母,請留步。」齊朝予忽然喚住她。
任晴的母親回頭,一臉疑惑和不安。
雖然交了新男朋友,把兒子獨留在這里,但她終究是這個小村子的人,明白齊家多有勢力,不能得罪,之前發現他們在交往時,還高興了好一陣子,可是現在完全搞不清楚兩人的關系,眼看氣氛如此尷尬,想也知道不是什麼好聚好散。
「有……有事嗎?」
「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齊朝予淡漠卻有禮的說。
「什麼事?」
「和任晴有關。」她轉向藍孔翠,「孔雀,我讓司機先送你回家。」
「當然沒問題。」藍孔翠看了她一眼,有些擔心。
任晴的母親更加擔心了,在齊朝予的示意下,惶惑不安的走回冰果室。
懊不會是要趕他們離開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