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太妃壽辰
因後宮已無太後,所以她便是宮里輩分最高的長者。威平帝死後,她並沒有搬出宮與兒子祈夜行同住,而是獨居宮中,所以今日的壽辰宴,便是在宮內舉行。
此處稱顯宮,是一棟三層高的建築,精雕畫梁,相當舒適,如今大殿內高朋滿座,幾乎全是有實力的皇親國戚,甚至連民間巨富商賈也在其中,一場壽宴能辦的如此盛大,可見她在朝野的影響力。
一早,賀壽聲便不絕于耳,她端坐殿中央,眉眼含笑,一派長者雍容風範,「皇後娘娘攜柔妃娘娘駕到!」一聲鳴唱後,懷剛與懷柔進殿。
眾人起身相迎,德太妃也象征性的起身,給了兩人面子,親自將她們迎進來。
「連皇後都來了,我可真開心啊。」她嘴巴笑道,但眼中可沒什麼敬意。
「太妃大壽,本宮當然得來拜壽,願您老人家壽富康寧。」懷剛還是得體的說著場面話。
「懷柔也在此祝太妃壽如日升、壽並山河!」懷柔嘴甜的跟著道。德太妃笑開了。
眾人見識到連後妃都爭相巴結她的模樣,更認定這位太妃當真不可一世,連中宮都是她的人。
祝完壽,懷剛被安排坐至德太妃身旁的座位,懷柔則稍居下首。懷剛對面坐的正好是祈夜行,兩人視線相對後,她眼中明顯生出千言萬語,可他卻是冷冷側身的撇過頭,不再多瞧她一眼,她只能黯然垂下頭,藏在袖里的雙手也握得死緊。
「皇上與珍妃娘娘駕到!」這時外頭再度高唱。
很快的,祈夜白便出現在眾人面前,他今日黃衫玉帶,頭戴金冠,一派君臨天下的風度,身旁攜著的是他的寵妃。
九珍今日的模樣也不差,一身紫袍穿的比皇後還貴氣,尤其是頂上那座鳳冠,更是引人注目。
懷剛姐妹一見,臉都變了,立時就跨前一步想要將她拿下,卻被德太妃一個眼神攔住,只能忍氣吞聲的再退回位子上去。
「皇上您日理萬機,當真有空過來?!」德太妃假笑相迎,像是很驚喜。
「顯宮熱鬧,朕在忙也得要來喝上一杯壽酒,況且又是太妃專程要人來請,朕怎能不到?」他瞄了眼在場的人,因為這些人大多是德太妃黨羽,所以叫他瞥過的人,皆是輕顫了下,紛紛垂首側臉,有些尷尬。
雖說皇上與太妃沒正式翻臉,但因權勢之爭而生的嫌隙早就難以隱藏,皇上會過來,讓人很意外,畢竟在這場合,眾人又要面對朝堂上的正主子,還是有些詭異的。
但听皇上所說,竟是太妃極力將他邀請來的,太妃怎會希望他來破壞氣氛?莫非,是太妃想做什麼?
「珍妃也來了?!快來這兒坐,讓我好好瞧瞧,到底是什麼樣的美人兒,能將咱們皇上迷成這樣?」德太妃刻意拉過她,勾笑打量,模樣很是親熱。
面對這個不共戴天的仇人,九珍內心洶涌,連手都抖了。一股憤怒直沖腦門,必須用盡全身力氣克制自己,才沒扯掉她的手,手刃她,要她為父兄償命!
「咱們可是第一次見面,瞧你生的清秀可人,難怪,難怪啊!」德太妃拉著她的手,極盡虛偽的稱贊。
「……多謝太妃夸獎。」她同樣回以假笑,也暗訝祈夜行居然沒有告訴他母妃自己就是九珍的事。視線不禁落到不遠處的祈夜行身上,他也正盯著她,眼神是說不出的復雜。
九珍怔然。他仍然還願意維護,幫她守密嗎?
這時祈夜白悄悄摟過略微失神的她,也錯開了兩人的視線。九珍回神後,順勢籍著他的動作,狀似不經意地甩開德太妃握住她的手。
可德太妃何等精明,感受到她不尋常的怒意後微微皺眉。這女人若不是驕傲自大,就是對她大有恨意,但兩人才初次見面,何來恨意?
「請皇上上坐吧。」雖不解,但德太妃仍裝作無事的笑著對祈夜白道。
皇帝依言,首從,上下的位置自然得重新調整,但照常理皇帝身旁該是坐著皇後才是,他卻手一擺。「皇後不用移位,就坐原位,珍妃坐朕身旁。」
這讓原已起身動作的懷剛不由得青白了臉,難堪的又坐回位置,而懷柔見姐姐受辱,更是氣得手都顫了。
德太妃卻暗自冷笑,眼尾輕掃,要兩姐妹沉住氣。她們見她這表情,明白她會替她倆出氣,這才不再咬牙切齒。
當所有人都坐定後,舞姬登場,一曲才剛結束,突然顯宮外頭傳出蚤動,聲音都驚動了里頭。
「外頭發生什麼事了?」德太妃沉眉問。
「回太妃娘娘,外頭來的是南陵的李都督。」小太監匆忙進來稟報。
「李泰山來了就讓他進來,吵什麼呢?」
九珍一听李泰山這人,馬上皺眉,祈夜白也是眯起眼,明顯不悅。
祈夜行則是照舊一臉的難解。
小太監臉上一副為難的樣子。「奴才們不是不讓他進來,只是他帶了一個人,這人……奴才不敢放進來嚇壞皇上及幾位娘娘們。」
「他帶了什麼人來?」德太妃故意問。
「奴才也不知道,問李大人,他只說咱們沒資格問,然後便帶著人硬是要闖入。」
「有這樣的事?李泰山不是個胡鬧不知分寸的人,莫非他帶來的真是什麼了不得了的人?就讓他進來吧!」壽星吩咐道。
小太監承命而去,不久李泰山獨自進殿,一入門見到祈夜白馬上先跪地請安,再向德太妃說了句拜壽的應景話。
「听說你帶了個人來,人呢?」她瞧著他,笑問。
「她走路慢,臣讓人攙扶著進來,馬上到!」
不一會,一名滿是亂發,衣裳粗鄙,滿身惡臭的老婦被人一左一右扶進來,但說是扶,倒不如說是教人架進來的。
九珍一見老婦,神情驟變,祈夜白見狀,湊上前低聲問︰「怎麼了?」
她雙眸死死盯著那一身襤褸的老婦。「她……她是趙春水的娘。」
祈夜白聞言神色也下沉,已然了解德太妃的打算。
只听她掩著鼻子,嫌惡的佯怒道︰「李泰山,你好大的單子,皇上在這,你居然敢帶個髒臭的穢物來鬧場,不要命了嗎?!」
他趕緊配合的跪地哀喊,「臣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再皇上面前和太妃娘娘的壽宴上鬧場,可這人真是貴人,臣是專程由南陵請上來,要給珍妃娘娘一個驚喜的。」
關珍妃的事?眾人吃驚的瞥向她。
李泰山大聲的道︰「這人正是珍妃娘娘的親娘,臣雖知今日是太妃娘娘的壽宴,不適合讓她與珍妃娘娘母女相聚,但臣上京一趟不容易,不趁這次拜壽的機會,這人臣是沒辦法親自護送來給珍妃娘娘的。」他說的極為懇切動听。
「珍妃,這人真的是你親娘?」德太妃馬上訝然的詢問。
九珍望著老婦,明知她是有意羞辱,但還是點頭承認,「是的,她是我娘。」
雖說這人不是自個兒的親娘,但畢竟也是生下這個軀體的人,況且當初這人曾相救贈銀,這份恩情,她不會忘記。
老婦乍然見到她,看女兒竟是一身鮮艷,貴不可言的坐在皇帝身旁,竟是驚得說不出話來,後又想起自個兒的模樣,馬上自慚形穢的垂首縮肩,更顯寒酸。
眾人聞言,無一不露出鄙夷之色。原本听說珍妃出身不好,他們已是議論紛紛,如今親眼見到她親娘的模樣,才知道何止不好,簡直鄙婦一個,這樣一個人竟然是皇上的岳母,真是大損皇威,丟人現眼!
「好你個李泰山,你真不要命了,就算這人是珍妃的親娘,要見人也得打扮一番,你這樣不教皇上與珍妃難做嗎?大伙還以為珍妃是個不孝女,將老母給丟棄不理了!」德太妃明著教訓李泰山,實則挑明了要讓皇上與珍妃沒面子,更指珍妃一朝飛上枝頭,連親娘也嫌棄。
祈夜白與九珍抿緊了唇,忍著怒。
「哎呀,臣由南陵過來,趕得緊,是個大男人,沒想那麼多,且心頭惦著的是趕緊讓珍妃娘娘與親娘團聚,這才疏忽了,還請皇上與珍妃娘娘恕罪!」李泰山馬上「惶恐」的說。
祈夜白沉怒,這個老混帳,戲演得真好,都能去做戲子了,還當什麼官!
「既是珍妃的母親,賜座!」盡管生氣,但他仍面色不該的下令。
話落,立即有人搬來椅子請老婦坐下,但她太緊張,在那麼多人面前竟不敢坐下,這又讓眾人看了笑話覺得她根本是個上不了台面的劉姥姥。
「娘,這是皇上賜座,您安心坐吧。」九珍不忍她受辱,輕聲道。
那老婦這才忐忑的坐下,但身子才剛沾上椅子,連人帶椅就摔了一地,所有人見了,差點爆笑出聲,德太妃與懷剛姐妹更是笑得連嘴也不掩了,老婦坐在地上,難堪急了,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
九珍則是大怒,瞪了老婦身旁那個「攙扶」她進來的人,就是這兩個人故意踢翻椅子,才讓人出丑的!
兩人接收到她的怒容,曉得自個兒的惡行被發現,緊張的垂下頭,假裝不明所以。
極力忍下怒氣,九珍親自走向老婦,伸手要扶她起來。
「珍妃,你怎敢踫她?她尚未梳洗,你手會臭的!」懷柔得了機會,馬上讓她更難看。
九珍一僵,氣到手都顫了,一握後,還是伸過收要將老婦扶起,但還沒踫到老人家,祈夜白的一雙手已經先過她一步將人扶起,親自帶她坐上椅子,然後轉身朝老婦身邊的兩個太監嚴厲道︰「這夫人是朕的岳母,你倆沒用的奴才連人都伺候不了,手腳留著是干什麼的?來人,拖下去,在他們的掌心腳板各給朕打五十板後,逐出宮去!」
兩人嚇得當場腿軟跪地,完全沒想到會有如此下場,想要向德太妃求救,卻見她臉色比他們還白,于是兩人就這樣連哭都來不及,就教人拉下去行刑了。
眾人見皇上不僅不怕臭的觸踫老婦,還重責奴才,全變了臉。這表示什麼?皇帝不計較門第,愛屋及烏,對珍妃粗鄙的身世完全不在意?
這讓有意教九珍難堪的德太妃,布滿濃妝的臉龐垮得極為難看,就連祈夜行也不禁擰眉。
為了九珍,這男人當真不嫌髒,全數包容了,這一點他就不見得做到,要是他,應該還會想辦法殺了這讓自個兒受辱的鄙婦。
九珍瞧著身邊的男人,不禁感激不已,謝謝他的相挺。
祈夜白朝她微笑頷首後,對眾人道︰「之前是朕的疏忽,沒將珍妃的母親接到京城來,既然李泰山將人請來了,朕就封她為一品德夫人。」
這話一出,德太妃首先變臉。她受封「德」字,這鄙婦竟也封德,不擺明讓她與這人相提並論?!這無非是大大的侮辱了她!
她找來老婦,是要讓祈夜白因珍妃而蒙羞,繼而惱羞的認清這女人著實不配待在宮中,哪知,最後丟臉的竟然是自個兒!
「恭喜你了,德夫人,本宮听說珍妃一出生就是個傻子,好像是遺傳自珍妃的爹,他也是一名傻子,某日走在路上便教人莫名給打死,如今你生出珍妃這樣的女兒,也算苦盡甘來,沒人再敢瞧不起你生的是名傻女兒了!」懷剛不想就此罷休,站起來說,言語刻薄,就是要譏諷這珍妃曾是名傻子。
那老婦被說的無地自容,頭垂得更低。
懷柔接著也說︰「不過希望生傻子這事不要再遺傳,不然皇上若生了個傻子,將來還得了,你這德夫人的罪孽可就深重了!」
老婦人一听,嚇得咚一聲跪地,臉色發青。
「住口!」祈夜白怒視向兩姐妹。「你們竟敢當眾詛咒朕會生出一個傻子,該當何罪?!」
兩姐妹大驚失色。「臣妾……」
「不要說了,你們進宮多時,卻引不起朕的一絲憐惜,連一個孩子也懷不上,不思檢討就算,竟還爭相詛咒未來的龍子,後妃品德當然無存!太妃,你在宮里輩分最高,這樣的皇後和妃子,你說朕該如何議處?」他斥責完兩人後,又將問題拋向亂源者。
德太妃臉一僵,沒想到竟然又教祈夜白倒將一軍,她怒得雙頰發顫。「若在從前先太後在世時,會要後妃自請責罰。」她勉強說。
「臣妾……會帶著柔妃……閉宮思過一個月。」懷剛只得咬牙說。
「哼,閉宮都做些什麼呢?湊在一起繼續詛咒朕嗎?」祈夜白撇嘴,擺明不肯輕饒。
見狀,兩人臉色更加慘白。「臣妾會虔誠誦經,祈禱皇上早生貴子……」她忍怒再道。
「皇後真有此雅量讓朕早生貴子?」
「當然……皇上能早日得龍子是眾所期盼之事,即使孩子非我所親生,臣妾仍會同喜……」
「德太妃,你都听見了,皇後已經認錯,以後宮里若再傳出任何不利珍妃的謬言,朕一律嚴懲,另外,今日這事讓朕覺得皇後畢竟年輕,自身的品德還不夠,讓她管理後宮朕無法放心,這之後就請太妃多加協助,若有人在說珍妃閑言,議論朕未來的龍子,就由德太妃拿主意,瞧是要閉宮思過還是打入冷宮,甚至要斬,都由太妃負責!」
德太妃登時黑下臉來,打她十七歲入宮至今,還沒被修理成這般灰頭土臉過,而今日她還處心積慮設計祈夜白與珍妃,不想最後在眾人面前笑話的,竟是她與懷剛懷柔,簡直丟盡了顏面!
兩姐妹也滿臉怒容,她們不但沒有羞辱到人,自個兒反而遭到侮辱,氣得漲紫了臉,尤其懷剛視線與始終沉默的祈夜行交會時,更顯羞憤。
經過一個月練習,九珍已能騎馬在馬場上輕松奔跑,甚至覺得不過癮的跳過柵欄,直闖內宮。
一干陪著練馬的宮人見狀,幾乎嚇破膽,皇宮大苑中,別說騎馬,就連轎子也不能入內,她竟敢騎馬瞎闖,這可是大不敬,大大不敬之事啊!
眾人不敢跟她一樣,但為了攔人,只能狼狽的邁著兩條腿跑步追人,形成一堆人追馬的可笑景象,再加上馬背上的人毫無節制的大笑聲,讓宮里越來越熱鬧。
其實,要攔匹馬沒有什麼困難,但因為馬背上的人是當今聖上的寵妃,才讓人不敢真的動手,只能任她盡情娛樂,唯一擔心的,只是萬一她玩得過頭而摔下馬的話,他們這一個個奴才就算有十顆腦袋也不夠砍。
九珍玩得正開心,忽然看見一個人,小臉一皺,馬上拉緊韁繩。「四……權大人。」她立刻像做錯事的孩子,跳下馬後,在權永愛面前垂首而立。
見狀,所有人都很訝異。珍妃竟會對權大人這麼恭順?就算對皇上她也不見得這般乖巧的。
一干人不禁對這位由嶺南回來的大人另眼相看。
春彩此時由後頭氣喘吁吁的跑來,見主子正立的模樣,立即捂嘴偷笑,有四公子在,主子還敢頑皮嗎?
九珍偷偷向她使眼色,要她扯個慌將自個兒弄走,別讓四哥有時間數落人,春彩會意,正要編個理由拯救,還來不及開口,權永愛卻先說了。
「春彩,我與珍妃娘娘有事相談,你與一干人先退離一丈遠。」
見他臉色凝重,春彩心中一凜,不用詢問主子的意思,馬上就將人調開。
九珍也發現自個兒四哥的臉色不對,應該不是要責怪她在宮中騎馬胡鬧的事,定是有什麼要緊事。「四哥?」見人都撤離,她放心喚他。
「九珍,你老實說,你對七王爺……可有情分在?」權永愛突然問起祈夜行,甚至語意奇怪,似在暗示什麼。
「四哥為什麼這麼問,發生什麼事了嗎?」她不解。
他擺了擺眉頭,聲調微厲,「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她暗訝,但也不敢再慢答。「有情份,但沒有情意。」
「昨夜皇上可是留宿在珍宮?」他再問,表情極其嚴肅。
「沒有,最近黔縣鬧水災,百姓死傷慘重,他一夜無眠的待在御書房與黔縣的巡撫議處救災之事。」九珍不敢嗦,很快就說。
「我也陪在御書房,沒有回到珍宮。」
「真沒回去?」他瞬間松懈下來。
九珍見了,柳眉不禁往上挑。「到底怎麼了?」
權永愛吸氣,表情又嚴肅起來,「九珍你听著,昨夜七王爺遇刺身亡,而他,就死在你珍宮的床榻上。」
「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