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松鶴齋這頭,鑰兒正躲在屏風後邊,準備寬衣沐浴。
等在外頭的雪燕一听見水聲,立刻撩起衣袖走進。「杜姑娘,奴婢來幫您擦背。」
剛踩進桶里的鑰兒嚇了一跳,長這麼大,她還沒听說過洗澡得靠人幫忙的。
「不不不,你別忙,我自個兒來就好——」她害羞地躲進桶子里。
「杜姑娘別慌,」雪燕軟聲相勸。「在王府,這等瑣事向來是由奴婢們動手,您不許奴婢們做,奴婢還得挨罰呢。」
「真是這樣?」她眨眨眼楮。
「是的。」捧著干淨衣裳進門的錦葵應聲。「所以還請杜姑娘幫幫忙,放寬心懷讓奴婢們伺候。」
鑰兒扭捏著,要她光果著身子讓錦葵跟雪燕幫忙擦洗,實在太難為情。可一想到她們或許會因為自己不從而受罰,只好窘著臉,乖乖任由她們擺弄。
沐畢,錦葵在鑰兒全身抹上香膏,才拿來素白的抹胸里褲供她換上。
「杜姑娘請把手打開。」雪燕拎來一件蔥黃的緞袍子,披在鑰兒身上後才又上一條玫瑰紅的鎏金寬帶。
錦葵左瞧右望,想不到這土村姑仔細打扮,還有模有樣!
「杜姑娘,好了。」雪燕放下手里的白玉梳子,鑰兒一頭長發已被她梳得油光水亮,並用一條紅絲帶系上。
錦葵舉著一面銅鏡接近。鑰兒一見鏡里眼如水杏、雙頰紅粉的麗人,眼楮瞠得老大。
這是我嗎?她抬起手模了模臉,鏡里的倒影也跟著她踫了踫臉頰,真的是她。她低垂著頭轉了個圈,緞做的袍子輕飄飄地鼓起一道圓。好舒服啊!她從沒穿過這麼輕的衣裳。
她呵地甜笑,突然轉身向兩名婢女一拜。
「謝謝兩位姊姊的巧手,把我打扮得這麼漂亮!」她以為自己所以出塵動人,全是她們兩個的功勞。
錦葵與雪燕互看一眼,被她的舉動弄得不知所措。兩人在府里當差這麼久,何曾听過主子說過一聲謝。
兩人心里同時想著,這個土村姑似乎沒開頭想的那般討人厭。
「我可以出去了嗎?」她興致勃勃地看著兩人。「我想早點讓王爺瞧瞧我的模樣。」
錦葵望著雪燕說︰「你先帶杜姑娘到寢房休息,我去看看王爺梳洗好了沒有。」
「杜姑娘這邊走。」雪燕拿來燈籠,一路領著鑰兒來到寢房。
進門,房里只有一年幼小婢守著。雪燕想了一想,支開小婢後問︰「杜姑娘,容奴婢斗膽請教,您……知道等會兒該做的事嗎?」
鑰兒年紀不過十六,加上娘親早亡,哪里听得懂雪燕的暗示。
她天真地答——「進臥房不就是要睡覺?」
雪燕嚇了一跳,先前看她跟王爺處得那麼親熱,雪燕當鑰兒已經跟王爺歡好過了,想不到兩人還是一清二白。
「您等我一會兒。」雪燕打開門探了探,確定王爺還沒到,才又繼續說︰「現下時間不多,奴婢只能簡單提點,等會兒王爺進來,肯定會對您親親踫踫,您千萬別突然發起脾氣啊!」
雪燕所以這麼提點,是擔心鑰兒不小心觸怒王爺,萬一拖累她跟錦葵,那才叫倒霉。
鑰兒心里羞著,可為了答謝雪燕的好意,她勉強擠出聲音回答︰「我不會的,那個……王爺以前做過……」
就說嘛!雪燕點頭。「王爺還做過什麼?」
鑰兒眨著眼楮,一副听不懂的模樣。
「奴婢意思,除了親您,王爺還做了什麼?」
「還能做別的嗎?」她很是驚訝。
稀奇了!雪燕揣摩不透王爺心思,她在這王府別苑听太多人提過,男人勁頭來的時候,比牛還蠻,很少人有能力說停就停,她想不透王爺何必要忍耐。
難不成王爺並沒那麼喜歡她?雪燕望著她忖著。
「杜姑娘,奴婢再斗膽請教——」
「你說。」鑰兒點頭。
「您真的覺得,王爺是喜歡您的?」雪燕以為,經自己這麼一問,鑰兒鐵定會心虛惶恐,覺得秘密被揭穿了,可瞧她非但沒有,反而還露出燦爛的笑容。
「我很確定。」
是嗎?雪燕還是狐疑。
就在這時,拐杖頂地的聲音傳來。
「王爺到了。」雪燕急急再說上幾句︰「等會兒王爺可能會月兌您衣裳,踫您身子,跟您做會懷上孩子的事,會有些疼,您可千萬要——」忍住。
最後兩字還來不及說,房門打開了。
雪燕屈膝,盈盈喊了聲︰「王爺。」
穆瀟連看也沒看,一雙眼自看見鑰兒之後,就黏住不放。
雪燕知趣,沒吭氣地開門退下。
一等房門關上,她笑逐顏開地轉了個圈。「瞧我這身打扮,是不是很漂亮?」她沒有變,即使換穿上華裳美服,她還是小村里的杜家丫頭,天真又爛漫。
「漂亮,像仙女一樣。」他牽住她,手指沿著她雙臂一路上挲,最後來到她臉頰,他略彎身親了親她含笑的唇角。
說起仙女這個詞兒,讓她想起另一個人。「要說像仙女,翡翠姑娘才是呢。」
「干麼沒事提她?」穆瀟眉頭皺了起來,哪壺不開提哪壺,這時他最不想想起的,就數翡翠跟那個四姨娘。雖然記不起她倆,但不知怎麼搞的,他就是不喜歡她們,只能說是直覺。
她一瞅他表情,好像有些生氣了。「怎麼了?我說的是真心話——」
「我不覺得,在我心里,你才是最漂亮的。」他摟住她的腰蹭著她臉頰,也不知道雪燕她們在她身上抹了什麼,聞起來又甜又香,令人垂涎三尺。
光站在她身邊,他嘆息地想,他已經硬了。
她燦爛笑開,這種話,不管他是不是說來安慰她的,她都覺得開心。
「我也覺得你是全天下最好看的男人。」她扯扯他的衣袖說。
洗沐之後,他也在司棋的伺候下換穿上石青色瓖邊的緞袍,整個人看起來大器俊朗,眉目如畫。
「我知道,你心里就一個我。」他一擰她鼻,然後斂起笑容。「不過,我還是不喜歡听你說起翡翠。」
「為什麼?」她歪頭問。
他老實坦承道︰「不是我喜新厭舊、過河拆橋,而是我完全看不出以前的我,到底中意翡翠哪一點。」
「翡翠姑娘很漂亮啊?」
「她是漂亮。」他不否認,不過又補了句︰「像尊漂亮的瓷女圭女圭一樣。」
咦?鑰兒目堂眼。「你意思是——」
「她看起來就像假人一樣。」單論容貌,他想,或許鑰兒略遜翡翠幾分,但鑰兒如赤子般純真有朝氣,敢哭敢笑,一雙眼亮得就像四月的湖水,透澈清明,但反觀翡翠,他只看見畏懼。
他是記不起自己過去的癖性,可他猜想,自己該沒那麼奇怪,什麼不愛,就愛女人畏懼的眼神,然後再加上四姨娘——
「鑰兒,你覺得四姨娘怎麼樣?你喜歡嗎?」
鑰兒嘟起嘴。她不是一個愛背後說人閑話的人,可穆瀟不是外人,她想他這麼問,一定有他的道理。
「我——不怎麼喜歡。」
看吧,她也這麼想。他微微一笑說︰「我也是。」
「怎麼說呢,」她歪頭思索著字詞。「姨娘給我一種……咄咄逼人的感覺,雖然她很熱心,也很費心在幫我們打點——」
「但沒辦法相信她,對不對?」
「嗯。」她點頭。
「我忘了一切事,再回到這里,我只能憑著感覺衡斷每一個人。像送我們回來的梁昭,我覺得他可以信任,還有剛才領我們過來的司棋,他也可以。」
就他們兩個?她驚問︰「其它人呢?像姨娘派來照顧我的兩位姊姊——」
「都不行。」他斬釕截鐵。「尤其是她們兩個,方才司棋伺候我入浴,我大概問了他,他說你那兩名婢女,從進府就一直跟在四姨娘身邊,可以說是四姨娘的心月復。」
可是——她低頭一望自己的衣袍,還有露在底下繡著牡丹花樣的大紅鞋。「她們待我不錯啊,像剛才,雪燕姊姊還趁你沒到之前,提貼了我一些——」
「她說了什麼?」
她眼珠子骨碌一轉,臉悄悄紅了。「說……你可能會趁我睡覺的時候,偷月兌我衣裳……」
穆瀟先是一愣,而後笑開。
「那你怎麼說?」他打趣問。
「我沒說話,來不及說。」她扭扭衣袖,一會兒才覷著他問︰「雪燕姊姊說的是真的?你真的會月兌我衣裳?」
他撫撫她紅熱的臉頰,湊臉在她耳邊吹了口氣。「如果我說是呢?」
她縮起脖子,滿臉紅霞,半天擠不出一句話。
「你想要嗎?」他再問。
「不、不知道。」被他瞧窘了,她囁嚅一聲躲進他懷里。都已經跟他到這地方來了,就表示她再無懷疑,她從頭到腳都是他的。
她諦听他穩而沉重的心音,一邊覺得安適,一邊覺得羞澀。
隱隱約約,她知道今晚跟以往不太一樣,尤其是他看她的眼神,那麼深、那麼霸,一副想將她揉進骨血般的渴念。
「鑰兒。」他端起她下顎,親吻她紅潤的小嘴,他舌尖鑽進她唇內,恣意品嘗她的甜蜜。
直到她嚶嚀喘息,他才拉著她坐到紫檀木制的大床上,丟開手上的拐杖,坐到一旁親自伺候她月兌鞋月兌襪。
她低著頭注視他忙碌的手指,忽然覺得不太對勁。「讓一個王爺幫我做這種事——」
「我說過,在你面前,我只是過去那個身無長物的雲龍大哥。」他抬起她腳掌細挲了一陣,而後低頭,輕輕吻過她腳背、腳踝,然後是腿肚。
她屏息看著他來到自己身前。他的唇找到她,又深又甜地吮吸她下唇、挲蹭她舌尖,直到她渾身乏力地偎躺在床上,水眸氤氳地凝視他俊秀的臉龐。
「剛推門看見你笑盈盈地站在那兒,我還以為自己是在作夢。」他執起她手蹭了蹭,又放在唇邊親吻。「真沒想到老天爺會有這番安排,早幾個時刻,我真以為這輩子再也沒機會看見你了。」
「我一直想不懂,」她指頭輕畫過他臉頰。「盂蘭會那一晚,你為什麼作出那麼狠心的決定,你知道當時,我不由得想你並不喜歡我?」
怎麼可能?他嘆息著撫著她臉頰,一想起那晚,他眼神就變了。心痛的感覺,至今依然殘留在他心頭。當時,他真以為自己會跟著心一般碎裂了。
好一會兒他才開口。「如果今天是你換作我,你真舍得讓我跟著你吃苦?」
經他一提,她才明白他的苦心。一切,都是因為他太珍惜她了。
「你那時為什麼不說?」她反問。
當時他若肯說清楚,她怎麼可能誤會他!
他搖頭。「說了,你肯定不會像那日一樣,難過地奔回家去。」讓她難過,他萬般不願,可他明白,那是當時最好的決定。只要她將來能幸福快樂,他多捱一點苦、多受一點傷,也值得。
這麼一想他當時捱受的折磨,她眼眶倏紅了。「你怎麼可以對自己這麼壞,好在老天爺另有安排,不然我真要誤會你一輩子。」
「不會的。」他愛憐地蹭著她鼻尖,再一啄她唇。「你蕙質蘭心,肯定過不了多久就會懂的。」
要不,她先前就不會跪下來求她爹成全他倆。
兩人相互凝視,一副想看進彼此心魂般的深切。
這就是自己選中的男人——她無比迷醉地捧住他的臉,主動抬頭親吻他。
……
「對不起,我太激動了,一定累壞你了——」他貼著她唇角低喃,感覺她眼睫如蝶翅般輕搧著。
好不容易她張開眼楮,眼神卻困倦迷醉,似已竭盡力氣。
「好……」她吞咽著干渴的喉嚨,半天才又擠出剩下的字。「舒服。」
她肯定是听到了他的道歉,怕他自責,才會強打起精神跟他說話。
他笑隨起眼楮,有她這一句,比尋回家人還要讓他開心。
「好了,我知道了,你別擔心我,快睡吧。」他親著她額角,然後拉來錦被,裹住兩人仍舊冒汗的身子。
即使沒張開眼,她也能感覺他暖熱的體溫,烘烘地裹著自己。好幸福!她唇瓣勾起微笑,極其滿足地嘆了一聲,跌入深沉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