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多久後,書房外傳來一陣雜沓的腳步聲。
「寧兒姑娘,寧兒姑娘!」
站在門外的內城總管,看到廊道上一個美若天仙的女子走來,身後還跟著一群丫鬟、護衛慌亂地叫嚷,立刻皺起眉。
「放肆!吵吵鬧鬧的,成何體統?」內城總管沉著嗓音大喝。
獄寧兒眼里冒著小簇火苗,不客氣地賞他一記白眼,「去通報一聲,我要見城主。」
內城總管怔愣了下,平時除了城主一家人之外,誰見著他不都客客氣氣,他還是第一次遇到像她這樣的女子。
獄寧兒見他不動,干脆自己上前推門,門前的丫鬟連忙圍了上來。
「寧兒姑娘,城主與李大人、任大人正在相商城務。」
門前正亂著,門卻同時打開來,眾人紛紛轉頭施禮。
獄寧兒氣極反笑,宇文懷燕不解地領著任少賢跟季御一同出房門,就看到一個水靈靈的大美人沖著他們笑,任少賢與季御也見過不少世面,但像眼前這樣的角色真是沒見過,一時間都怔住了。
他們兩個看不出獄寧兒眼底的火氣,宇文懷燕倒是看得清清楚楚,看了下天色,心里暗叫聲糟。
獄寧兒雖平時愛耍性子,脾氣倒算好,但就是有一點,她絕對不能挨餓,只要一餓,她火氣就上來,稍早他傳膳到凝星宮,眼下早過了晚膳時辰,她早就餓壞了。
還以為宇文懷燕是真要設晚膳同她賠不是,想不到居然讓她餓肚子等他!等了又等,她終于忍不住沖過來找他算賬。
她這模樣活像只小貓被惹怒般,全身的毛都站了起來,看得宇文懷燕忍不住就想伸手撫模她的毛。
「城主,寧兒也有事想與您相商。」獄寧兒笑得很甜,蓮步輕移來到他的身前,好讓他看清楚自己眼里有多少火花。
話落,她不待其他人反應過來,一伸手,抓著宇文懷燕的大掌就往書房里拖,他也沒反抗,順著她。
等其他人回神,抬腳要跟進去時,那扇門卻硬生生關了起來,讓大伙踫了一鼻子灰。
關起門,獄寧兒一點也不客氣,一轉身就伸出縴縴小指用力地在他胸口上戳,「姓宇文的,你口口聲聲說要吃飯,人呢?這晚膳都耽擱一個時辰了,你大爺不餓,本姑娘已經快餓死了你知不知道?」戳戳戳,戳死他!
宇文懷燕笑著,一把握住胸前那根縴細的指頭,「什麼本姑娘?不稱‘老娘’了嗎?」
老、老娘?獄寧兒一時懵了。
她腦海隨後閃過被他帶走的那一晚,倒吸口氣,眼珠子瞪得更大。
「老娘……喔!你……你可終于承認那晚偷看我入浴了吧?」腦門子轟地一聲,氣壞她了,小手撲上前去用力揮打,「你這混蛋、、偽君子!」
那拳頭叮叮咚咚直落他身上,丁點力氣跟蚊子咬沒兩樣,看她氣成這樣,宇文懷燕怕她敲疼了手,柔聲勸道︰「別氣了,我跟你說聲對不起,當心手疼。」
話畢,他伸手一攬,將她整個人摟進懷里。
獄寧兒怎麼可能不氣,整張臉都貼在他胸膛上了,雙手還在他背後敲敲打打,「你一定是豬八戒投胎。」
「好了,別氣了,來人啊,傳膳!」還是先將這只餓壞的小貓安撫好才是。
「是!」門外傳來丫鬟的應答聲。
肚子餓又花力氣打人罵人,獄寧兒這下真是手腳無力了,依在他懷里直喘氣,她從小就有這毛病,餓過了頭,就頭暈腳軟。
「別氣了,我讓你打,吃飽了,我再讓你打。」看她這樣,宇文懷燕心疼極了,挽著她,讓她坐到木椅上。
看他一臉疼寵的模樣,獄寧兒心里不知怎的雖然還有氣,但就是有另一股甜滋滋的感受跟著涌上心頭,嘴角竟有股抑不住的笑。但還在氣頭上的她,怎樣也不想給他好臉色看,哼了一聲,把頭撇到另一邊,不去看他。
見她小鼻子一哼,撇開頭的嬌俏模樣,讓宇文懷燕心里又是一軟,目光泛柔,盯著她柔女敕的雙頰,居然情不自禁地低下頭,輕輕在那片白玉印上烙印。
獄寧兒一震,不敢置信地回頭。
「你……」怎麼吻她?她捂著臉,白女敕的臉上紅了一片,他的俊臉近在咫尺,讓她慌亂的站起身子。
「你想做什麼?」她小手在桌上亂抓起本書擋在身前。
他居然偷吻她?第一次,這還是第一次真有人吻她!別以為她出生青樓,就能亂來啊!
看她眼神慌亂,拿書擋在身前的傻愣模樣,讓宇文懷燕笑了,心里也踏實了。
她的態度自然不做作,加上先前在馳州所見的一切,他可以肯定,她雖然出生青樓,但仍是個單純的女子。
「做我看到你之後就很想做的事。」他大掌將她的手給壓下,直言道。
沒錯,當他那晚站在屋瓦上看著她在浴桶里使壞的模樣,她的影子就在他心頭縈繞不去,這段時日朝夕相處,對她的喜愛有增無減,這麼一個奇女子,絕對要牢牢握在掌心里,怎樣也不放手。
獄寧兒听他說得直白,先是一愣,小臉倏地通紅,又羞又氣,「你你你……你在胡說些什麼?」
「方才我說的,你真不懂?」他偏著頭笑睨著她。
獄寧兒臉色緋紅,抿了抿嘴,突然想起了中午的事,浮躁的心思也穩了下來,沒好氣地丟兩顆白眼給他,「不懂,我只知道城主好福氣,有八位姿色不凡的千金,正在這城里等著您寵幸。」
這話說得有點酸,話甫出口,她就暗暗咬牙,心里暗惱自己干嘛這樣說,好像她很在意似的。
「不是八只蜘蛛精嗎?」宇文懷燕假裝詫異地看著她。
听他這麼一說,獄寧兒忍不住撲哧一笑,嬌嗔地睞他一眼,「那城主你不就成了唐僧?啊,不對,你是豬八戒,方才才說過的。」
「那你不就成了鐵扇公主?」
獄寧兒扯扯嘴、瞪著他。哼,誰都知道鐵扇公主脾氣火爆善妒,這不是拐個彎罵她?
瞧她漂亮的臉蛋又繃起來,宇文懷燕伸手捏捏她小巧的鼻,「這麼愛生氣?」
枉費她長得一副不是人間煙火的模樣,脾氣可真不小。
「你管得著嗎?」哼!一旋身,她坐回那張紫檀椅上。
宇文懷燕笑著搖頭,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城主,可要上膳了?」內城總管的聲音突地自外頭響起。
「進來吧。」
得到指示,連忙讓丫鬟們把熱騰騰的菜肴給端進屋里。
丫鬟們小心翼翼地入了門,低著頭做自個兒手上該做的事,其中一名丫鬟壯著膽子抬頭偷覷了下,心里一陣驚詫,那位寧兒姑娘居然坐在城主的位子上,而城主卻在一旁站著,這像什麼樣?
這……老夫人讓自己注意點,寧兒姑娘若有什麼一舉一動,就趕往稟報,看來等等得去老夫人那走一趟,把這情形給老夫人說一聲。
「都退下吧。」
「是。」丫鬟們得令,紛紛退下,門亦不忘幫忙帶上。
宇文懷燕牽起她的手,領她來到桌前坐下,「快吃吧。」
獄寧兒睨他一眼,唇瓣有著止不住的笑,接過他遞來的碗筷,吃了幾口飯,胃里有些東西了,她才開口,「城主,不知你打算將小女子留在這兒多久時日?」
「有消息傳來,歐陽理在五天前已經出發,往權州而來。」
獄寧兒持筷的手停了下,又慢條斯理夾起一筷子的菜放進嘴里,「是嗎?」
奇怪,她對歐陽老頭來說有這麼重要嗎?莫非她身上有什麼歐陽理想知道的秘密?心頭一凜,半垂的眼眸閃過一抹精光。
「如今我也算是與城主同坐一艘船上的人了,難道城主還不打算給小女子一個交代?」
「你真想知道?我以為你不想蹚入這渾水。」想起她先前說過的話,宇文懷燕意味深長地看著她笑道。
「你真要說?」她想听,但也不知他是不是說真話。
「呵……何必心急?等過陣子歐陽理到了權州,你就知道了。」他是沒打算現在就對她說清楚。
獄寧兒懊惱地咬牙。哼!他總愛吊她胃口,真是急死她了。忍著氣,她秀眉輕揚,「先不說這個,老夫人的事,你打算怎麼解決?」
雖然老妖婆跟老狐狸擺明不合,但老夫人若真想把她這小女子弄死在恬權城里,也不是什麼難事。
「你不用擔心,日後我會派兩個護衛負責守衛凝星宮。」
獄寧兒兩道柳眉緊蹙,派了四個貼身丫鬟監視她不夠,還要加兩個護衛?再轉念一想,算了,事關她的安危,也只能忍耐。
接下來兩人都沒再說半句話,就這麼安安靜靜吃完這頓飯,飯後,宇文懷燕親自送她回到凝星宮。
就在獄寧兒走上閣樓的廊道時,腳步突然頓了下,宇文懷燕原本欲離去的身影也跟著駐足。
「據說,天權為北斗七星之一,城主寢宮是聚星院,那不知這凝星宮又有何意?」她所住的地方,鄰隔一個九曲橋池,就是他的院落了。
「聰明如你,怎會不知?」宇文懷燕淡淡一笑。
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漸漸由近至遠,站在門口的獄寧兒這才緩緩回頭,廊道上,猶能看見那抹頎長的背影。
她眯起了眼,微微偏著頭笑著,那神情嬌媚極了。
一群在門前的丫鬟和護衛,全讓她臉上那抹笑勾走了魂,只能傻傻看著她柳輕搖,緩緩走近屋內。
獄寧兒來到權州的第一天,老夫人就因為她的出現,氣病了幾天,只能待在房內休養,也因為她破壞了城主的婚事,整座天權城都在傳著她的大名。
听到這消息,獄寧兒只是挑挑眉,沒往心里頭放,追根究底,真正把老夫人氣病的是她的愛孫,但她也知道要避開這些紛紛擾擾,于是躲在凝星宮內,不出門自然就遇不到那些大家閨秀,別人也沒辦法找她麻煩。
這幾天,她沒再去找過宇文懷燕,總覺得他這個人太難捉模,心思太深。她柔荑輕撫臉頰,紅唇先是彎起後,又不悅地撇下,俏鼻輕哼。
「姑娘,可要傳膳了?」冬花瞧天色差不多了,上前詢問。
獄寧兒點個頭,模模自己的肚子。來到這里,一天到晚不是吃就是睡,再這麼下去,不胖也難。
膳食一下子就擺滿桌,獄寧兒看著琳瑯滿目的菜色,拿起象牙筷朝自己愛吃的炒荀子出手,東西好吃,但是一個人吃卻有點寂寞,不知為什麼,今天心里就是有些煩悶,她只吃了幾口,竟揮揮手就讓人撤下。
「姑娘,您今日怎麼吃這麼少?身子不舒服嗎?需要奴婢請大夫來嗎?」冬花伺候她,也知道姑娘一向胃口很好,像今天這樣是從來沒有過的。
「我沒事。」獄寧兒搖搖頭,起身走向桌案,撫著置于其上的古箏,看著今日天氣好,想到外面走走,看心情會不會好一些。
用不著她說出口,一旁的夏花跟秋花瞅著她的動作,兩人搶先一步上前把古箏抬起,獄寧兒見狀淡淡一笑,轉身就往庭園走去。
出了樓閣,她的心情就好一些了,看著那搭在九曲橋上的涼亭,「我們到涼亭里坐坐。」
吹吹冷風,應該能讓她腦子清醒點,也不會一天到晚想著那色胚。
「是。」
穿過回廊,往九曲橋走去的路上有一大片盛開的月季花,沿著池塘種滿了一大片,獄寧兒看了心底歡喜,忍不住走到花圃旁,伸手模了模嬌女敕的花瓣。
看著看著,她突然覺得胸口有點悶,捂著胸,突然間覺得眼前的景物晃動了下,柳眉輕蹙,忍不住搖了搖頭。
「姑娘?」春花在一旁察覺獄寧兒的臉色不對。
「我沒事……」話才剛說完,她就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一股惡心感伴隨痛楚竄出胸口,一彎腰,壓抑不了胃里的翻騰,全部吐了出來。
「姑娘!」四花嚇了一跳,古箏丟在一旁,全沖了上去。
獄寧兒半趴在地上干嘔著,短短時間內,臉色變得慘白,還滲著冷汗,四花嚇得跟著臉都白了。
「大夫!快傳大夫啊!」冬花對著一旁的護衛大喊,兩名護衛之一急急忙忙地趕去請大夫。
獄寧兒的情況沒有好轉,一會兒之後居然開始怞搐,春花看得眼淚直掉,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主子一直吐,想踫她也踫不得。
獄寧兒覺得自己就像快死了,肚子月復痛如絞,又一直忍不住想嘔吐,冷汗涔涔,衣服瞬間已經濕透。她好痛,好痛……
不知道痛了多久,她覺得意識開始模糊,又冷又痛,恍惚中,仿佛有雙有力的臂膀抱起她,她能听到耳畔傳來熟悉的嗓音,在她耳畔安慰著,接下來就掉進了一片黑暗中。
當獄寧兒的護衛前去稟報內務總管時,宇文懷燕正好在偏廳,跟剛回內城的宇文懷康商討事務,一听獄寧兒出事了,立即扔下宇文懷康就沖過來。
他抱起還在地上發抖怞搐的人兒,速往凝星宮而去,大夫接到通報,亦火速趕至。
「快來看看她怎麼了。」宇文懷燕抱著獄寧兒大步走進寢房,懷中偏冷的身子,讓他心底也染上一絲寒意。
大夫一听,顧不得朝城主施禮,城主把人安置在床上後,他立時上前診脈,翻看眼皮、舌苔和臉色之後,他小聲地靠到城主耳邊說話。
宇文懷燕的臉色變了變,「你確定?」
大夫退開一步,恭敬地低著頭,「老臣確定。」
「那現在?」他看著床上的人兒,縮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一臉怒氣在胸腔里繞著,眼神有著殺氣。
「姑娘定會月復痛,老臣先以銀針止疼,再佐以湯藥,待病況好轉後,好生歇息就沒事了。」
大夫放開隨身藥箱後,取出銀針在火上燒烤,同時對一同跟來的弟子說著藥方子;那弟子一開始還沉心寫著,只不過寫了幾帖藥後,臉色也變了,冷汗跟著落下,目露憂光地看著老大夫。
老大夫裝作沒看見弟子異樣的眼神,說完了藥方就專心施針,弟子只好拿著藥方子去取藥、煎藥。
寢房里頓時一陣沉默,只有眾人沉重的呼吸聲。
好一會兒,藥端上來了,問題是獄寧兒緊咬牙關,春花她們四個怎麼灌也灌不進去,一碗藥湯灑了半碗。
眼看藥水又從獄寧兒唇角流出,宇文懷燕胸口的怒火越來越大。
「讓開!」大喝一聲後,他伸手把婢女們都給推開,冷冷瞪了她們一眼。
「奴婢服侍不周,請城主恕罪。」四花馬上跪在地上求饒。
宇文懷燕看也不看她們一樣,伸手輕柔地扶在獄寧兒背上,看著她慘白的臉色,心里如針扎般發疼,「把藥拿來。」
他先含了一口湯藥,吻上獄寧兒發紫的小嘴,耐心地將藥水一點一滴哺進她嘴里。
一開始藥水還是從獄寧兒嘴邊滑落,可宇文懷燕不放棄,喂完一口又一口,幾次之後,才听到一聲吞咽的聲音,他懸吊著的一顆心,才真正落了地。
「再去熬一副湯藥來。」宇文懷燕看著面如死灰的獄寧兒,取過冬花遞來的白帕,輕輕將她嘴角暗褐色的湯藥抹去。
他臉色始終陰晴不定,低垂的眸底,混著殺氣與凌厲。
方才大夫靠在他耳邊說她中毒了,是誰膽敢在這里傷了她?
心底冷冷一笑,看樣子他這溫雅城主扮久了,別人只記得他的親和,卻忘了他是城主嗎?
沒關系,他就好好地幫眾人記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