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霞錦鋪就的整面天幕,天色漸漸由火橘轉殷紅,再由殷紅轉為沈紫時,上官淨踏上那條通往竹塢的土道。
箭涇里流水潺潺,她听著、走著、下意識揚睫看去,離她尚有一段距離的竹塢,那男人慣然的一身白衫,蹲在圍籬內的田圃忙碌著,除他之外還有幾抹身影,鋤草、松土、整理菜園和藥圃子。
她快步而行,等踏進竹籬內時,幾名僕役又跑光了,只剩鳳錦一人。
「那些人呢?」納悶啊!她東張西望。
「哪些人?」鳳錦從容起身,垂袖拂掉衫于上的塵土。
「剛才在這兒幫忙的人。我明明瞧見了。」
「該忙的事全忙完了,還留下來干什麼?」
「可是……」
「你回來晚了。」鳳錦嗓聲低柔,一直注視著她。「肚餓了吧?」
他朝她踏近,上官淨竟然很不爭氣地後退一小步。
見她此舉,鳳錦步伐忽地一頓,面色白了白,一臉受傷表情。
「不是的,我……」唉,她到底想說什麼?說他那張臉長得太好、生得太俊,以前有無數道紅痕掩蓋真面目,她瞧久了,也都瞧慣了,突然換上一張白玉般面龐,鳳目飛挑,眼神深邃,讓她不敢久視,看得太深,會暈的。
然而見他垂袖落寞地杵在那兒,又絕非她願見的。
她跨了兩大步來到他面前,矯枉過正,其勢洶洶,差點踩中鳳錦的腳。
鳳錦怔了怔,雙目一瞬也不瞬,覷見她額面微汗,眉峰不禁一舒。
「我肚餓了!」她沖口而出。「我、我回來和你一塊兒吃飯!」喊得也太響亮了,找人吵架似的。她雙腮陡熱,欲再解釋,手已被拉住。
「我也在等你一道用飯。」他笑道,輕郁神色一掃而空,搖晃她手臂的舉動有些孩子氣,跟她撒嬌一般。
「嗯。」她被拉著走,被動地跟隨他的腳步。他長發飄飄,連背影都這麼飄逸好看。「鳳錦……我沒有怕你,也沒有要躲你……」
他側目。「嗯?」等她繼續往底下說。
上官淨深吸口氣,有點小無奈地苦笑道︰「我只是還不習慣。」
「不習慣什麼?」他胸口一繃。
「你長得實在太好看,我看不慣……」垂頸嘆氣。
*****
都說姊兒愛俏,他逮住的這一個……竟「嫌棄」如今面如冠玉的他嗎?
鳳錦從未在鏡前逗留這麼久。
這座連鏡妝台還是成親後,他才擺進作為兩人喜房的軒室中,但妻子總是素顏束發慣了,簡單清素得很,妝台也就發揮不了太大功用。此時攬鏡自照,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無言啊無言,長成這模樣也不是他自願,為何嫌棄他?
上官淨跨入小廳,撩開木珠簾子走進房里,看到的正是這幅「美人對鏡傷懷圖」。
唉,她只是實話實說,沒要傷他的意思啊。
哪里知道,他整晚都怪怪的,婢子備上的飯菜,她吞了兩大碗米飯,他卻連半碗也沒吃完,怎不教人擔心?
「今兒個有位婆婆送我甜米糕,還用芭蕉葉包好讓我帶回來,我跟朱玉一起弄了些青草涼茶,你過來吃些好嗎?」
她將托盤擱在桌上,眼楮朝他瞞去,兩人視線在磨亮的銅鏡中相接,男人忽而撇開臉,青絲散面,怕她又要瞧不慣似的。
一口氣實在越嘆越長。上官淨干脆走過去,就站在他身後。
兩人此時皆浴洗過,換上白淨舒松的衣物,長發垂散,上官淨沒替自個兒梳發,倒取出收在妝台小格里的密齒扁梳,攏著丈夫一頭如雲發絲,一下下梳理。
那雙鳳目有點不安分,溜了溜,飄來飄去,最後還是從銅鏡里直打量她。
梳發時,她的指時不時會踫到他的耳和頸,他膚溫熱燙,她心跳也跟著加快。
嗯,該要說些話。她紅著臉,抿抿唇道︰「村子里近來在召集團練,我想加入,我會武功,幾套近身搏擊和擒拿之術剛好派得上用場,我想教大伙兒練。你覺得如何?」
妻子打商量般的語氣讓鳳錦五官一活,恢復了些許生氣。
「你不覺累就好。」那些村民明知她住在他的竹塢,還願意跟她交往,可見她人緣著實太好,在魔星的「庇護」下依舊能存活。
上官淨微微笑,放下梳子,拉拉他衣袖。
鳳錦順著她的意起身,來到桌邊,甫落坐,他瞳底就進光了,沖著那盤芭蕉葉甜米糕微乎其微地冷哼了聲。好啊,探底細來了嗎?
「吃點米糕好嗎?你晚飯吃得不多啊!」她幫他張羅,把消暑降火氣的涼茶也擺上。「很好吃的。那位老婆婆手藝真好,我幫她把采買的食糧推回去,她跟我說了許多事,還請我喝茶吃糕。」
「你到她家里去,還見著什麼人?」他淡淡問,仿佛接著她的話閑聊,一邊挾起甜米糕往嘴里送。嚼著,然後表示好吃地點點頭。
「婆婆說她家人多得是,一大家子,可我誰也沒瞧見。」她迷惑蹙眉,隨即,眉心又弛,語氣略揚道︰「但婆婆跟我說了‘刁氏一族’的事。」
舉杯喝茶的手頓了頓。「是嗎?」略勾唇。「她老人家怎麼說?」
「婆婆說,那其實是一則傳奇,當地人多多少少都曾听聞,據說在遠古時候,南蠻一帶的莽林由火鳳守護,鳳鳥化身男子,與一名姑娘相好了,‘刁氏一族’就是火鳳與那姑娘的後代。每一代刁氏子孫總會出現幾位異能者,能力或強或弱,經過修習,最強的那位會成為那一代的‘鳳主」,按族規,‘鳳主’有守護當地百姓之責……這些事,你從未听過嗎?」
「唔……」徐徐飲著涼茶。「你若不說給我听,誰會跟我提這些呢?」
上官淨心口一怞,又泛疼了。也是……村民們不來與他親近,他能與誰這樣胡聊?又要從哪兒听到這些傳奇般的事?
「對不起……」她低頭。
為何跟他道歉?以為惹他難受了嗎?鳳錦暗暗挑眉,內心一陣好笑,呼吸吐納間,一股暖氣一直盤踞在胸。
他的手溜過去,覆住她擱在桌上的手,尋求慰藉般柔著她的指,幽幽道︰「你說,我愛听,告訴我,那位見多識廣的老婆婆還說些什麼?她見到你那塊玄鐵令牌了嗎?」
上官淨搖搖頭。
「我沒給婆婆看令牌,但她瞧見師尊傳予我的那把御風劍了。婆婆說,御風劍柿上的圖紋該與‘刁氏一族’有些關系,說不定是咒文,那是很古老、很古老的圖字,如果再經異能者施法,咒術可達十年、百年,甚至千年……」
八成被他「訓練有成」,他手一模來,她自然地翻掌向上,與他修長五指輕扣。
「想什麼呢?」見她淡淡抿住唇瓣,他語帶誘哄地問。
「……我在想……御風劍與玄鐵令牌皆為師尊之物,上頭圖紋又如此相似,若真為古老圖字,那、那師尊跟‘刁氏一族’肯定有關系,她要我帶玄鐵令牌往南蠻來,是為了找到傳聞中那位「鳳主」嗎?」
他斂眉,長睫半掩。「或許吧。」
聊到最後,雖未能有個結論,但有個人能听她吐露這些心里事,上官淨已覺穩心許多,或者越埋越深的疑惑藉由傾訴慢慢挖出,即便眼前依舊無解,卻終能好好喘口氣。
收拾好桌面,她端來婢子早就備好的清水和漱洗用具服侍鳳錦,這一刻,很有為人妻子的感覺,好像他會一直與她這麼親近,讓她這麼服侍。
「如果找到那位‘鳳主’,完成你師尊之願,你就會離開南蠻了,是嗎?」
上官淨才將用過的水端出去潑掉,一進房,便听到丈夫極郁悶地問出一句。
莫怪啊,他方才一直沉默不語,低斂眉目,也不知想些什麼,為來為去,竟是為了此事困擾?
他坐在燈火邊,熒熒燭光在白頰上跳動,才梳順的發絲不知怎地又亂散了,像惱著什麼,想不出個所以然,只好抓頭發出氣。
怎麼越來越孩子氣?嘆息。她朝他走去。
她張嘴欲言,雙眸卻瞧到什麼古怪事,陡地瞠圓。
「鳳錦,你的頸子……還有耳後!」那些消退的紅痕又冒出來!還不太明顯,但已瞧得出色澤,慢慢往白皙的地方佔領延伸。
他淡淡一笑,又是那種慘慘然的氣味,似早就預料到。
「怎會這樣?!剛才明明沒有的,怎麼突然這樣引」她拖他坐到榻上,心急,動手「啪」地扯開他的上衣——果不其然,雙肩、胸膛皆出現淡色紅痕,根本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所以說,我得娶個娘子,一輩子把她拴在身邊。我身上的邪病可不是春風一度、再度、三度……就能徹底除去。」他嘴角仍翹翹的,目光極深,閃著倔氣,看起來卻又矛盾得可憐。「我算過了,大前天、前天、昨天和今日……咱們倆已有三、四日沒要好了,我想,這應該是最大期限,幾天不做,紅痕慢慢就跑出來,慢慢回復原來模樣……」
無語。
上官淨瞪著那張即將被紅痕吞佔的俊龐。
他這樣……是要她怎麼離得開?
她氣息深濃,兩眼汪汪,用力瞪住他。
有什麼逼到喉頭,她一忍再忍,忍不住了,只能狠狠沖喉而出!
「誰說我們今天不做?我就要跟你要好,而且還……還要要好很久、很久!」
她撲倒他!
習武之人出手果然不同凡響,快狠準,面面俱到,眨眼間就把兩人扒得精光。
沖著一股蠻氣據心頭,她伏在他身上,憑著本能與這幾次琢磨到的心得,在那具瘦削卻精實的男性身軀上盡力掀起風暴。
今晚,身下的男人無比配合。
而她似乎有些氣頭上,氣他總是惹她心痛,有幾次沒克制好,下了重手,他蹙眉低吟,緊緊抓住她的腰,把疼痛化作狂火,燒進她體內。
他們哪是「要好」?這叫「互虐」。
虐得彼此都痛,卻又覺得口中盡是蜜味,真的很糟糕……上官淨昏昏然吮咬男人下唇,昏昏然笑。
*****
她漂亮結實的左上臂有一道略長傷疤,像被利劍劃傷的疤痕。
惡斗。
她曾與師姊、師哥在玉靈峰上惡斗一場……是那時留下的傷嗎?
指月復來回在那道傷疤上摩挲,他湊唇啄下無數輕吻,沉迷般吸食妻子在歡愛後、微汗身子散出的誘人氣味。
懷里的柔軀扭動,她雙睫顫了顫,似要被他吵醒了。他微微笑,單臂略揮,畫出一個沉寧的小結界,誘她再度安歇。
她低哼了聲,臉蛋一偏,睡熟了,胸前的玄鐵令牌在結界里發出流動的犀光,與結界中那股沉寧之氣相應,要她好眠。
鳳錦埋首在妻子雙侞之間深深吸食一口氣,才拉來被子輕掩那片春光。
他起身下榻,隨意套上衣衫,徐步走出竹塢,一直走進那片黃竹林內,方佇足站定,右後方已出現一道黑影。
「團練召集之事進行得如何?」鳳錦側轉過身,微仰首,經過妻子的滋潤,那張俊臉白皙透亮,幾要將竹葉縫問篩落下來的月光倒映回去。
燕影費了比以往更大的功夫才壓下不斷冒出的惡寒……似是自從主子成了親,服過「藥」之後,那股妖氣……呃,是異能,變得更純、更強大了,若哪天發威起來,那場景……他、他根本不敢想像。
穩住,他答道︰「村民們加入的意願極高,該是之前嘗過苦頭,那些河寇沿河谷往上鑽來這兒,再加上山賊等等,鬧得不安寧……」當然。好幾批混蛋已被魔星大人悄悄玩死了。「所以各村一商議辦團練,響應者眾多,不只男丁,許多姑娘家也加入。」
「姑娘嗎?」鳳錦點點頭。「這可有意思。」
燕影慢吞吞道︰「小姐在村里廣場上小露了幾手,還請了一旁觀望的兩名粗壯村民充當歹人合圍她……」略頓。「小姐的小擒拿手練得很好,既快又準,對方才近身,立即被制莊要害。」
「所以才把姑娘們也召來一起練武了。」薄美的唇笑得更深。
「是。然後……唔……」
「嗯?」見一向神武的「第一暗衛」竟欲言又止,鳳錦不禁挑眉。「然後什麼?」
燕影沉默了會兒,仍持續慢吞吞的語調,道︰「山里那邊多少听到消息了,太老夫人已親自出馬。」
「我知道。」哼哼,還做了他愛吃的甜米糕讓她帶回來,明擺著就是探底來了,而且順便警告,他要不乖乖把人帶回去,就別怪他們殺下山。
「那麼,鳳主決定怎麼做?」
鳳錦沉吟不答,內心蚤亂。
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情緒,帶著慌亂的情緒。
當初想抓住那個不知死活闖進來的姑娘,就是要她而已,如同看上一件玩意兒,看上了,順眼,就是要而已,得手了,他暢意痛快,卻也開始患得患失。
然而真相總要解開,他不怕她得知他的底細,不怕她的怒氣和恨意,只要她留下不走,守諾,待在他身邊,其他皆無所謂。
又欺又瞞,他對她確實不安好心,但她不能辜負他。
*****
對上官淨而言,近來值得歡喜之事接二連三。
其一,村里團練順利開辦,參與的村民眾多,其中還能瞧見不少大姑娘家,因此分三班躁練,除有兩位負責教棍法、刀法和布防的師傅外,她也被委以重任,專門教授近身擒拿之術,這讓她覺得至少這麼「窩下來」,除了能治鳳錦的怪病外,窩得更有意義。
其二,說到鳳錦的病,他們成親後,已度過……嗯……一次、兩次、三次,對,三次的月圓之夜,南蠻夜空的圓月依然大放光明,照拂鳳錦一身瑩膚,身無血痕,他七竅亦不見滲血,呼吸吐納也與尋常無異,很安然地度過。
所以這證實了,她把自己匆促嫁掉,盡管不為男女間的情愛,而是對他守義,這樣做,很對。
見他不再受苦,她想笑,好樂。
其三,可能是她出任民團師傅之因,東西南北村的村民與她更親近了些,近兩個多月,在她結束團練返回竹塢的途中,總會遇到一、兩位結伴而行的人,一路上說著、聊著,十分愉快,直到走過大片的梯田山坡,箭涇水面變窄了,他們會與她告別,轉往另外的方向。
「唔……我想想,就遇到過一對中年夫婦,女的模樣秀美,說話輕聲細語,笑起來更美,讓人都舍不得揚聲與她說話。男的高高瘦瘦的,五宮溫和清 ,雖有些年紀,但長得很好看……」略頓,似想到什麼,聲略揚。「鳳錦!那男的跟你一樣,都散著發,還穿著寬寬衫子呢!呵,不過他的衫子花了點,沒有你素。」再頓了頓,嗓音不自覺放柔。「……我喜歡你的素衫。」
「你只喜歡我的衫子,那就是……就是沒喜歡我了?」
「啊?我、我當然喜歡你啊……」要不,怎會嫁他?
上官淨此話一出,臉發熱了,而正在幫她按捏右小腿肚的鳳錦也沒好到哪里去,俊頰暈紅暈紅的,瞧向她的兩丸目瞳如浸瀅于水中的玄玉,閃著潤光。
今日團練休息。她跟著鳳錦入莽林采藥。
這片南蠻野林仍充斥著詭譎氣味,但此時此刻,她的心柔軟無比,甜甜滋味不住由喉中冒出,往後她再進這片林子,感覺再也不同了,她會記起丈夫此時瞧她的眼神。
「喜歡就好。」鳳錦假咳兩聲,繼續為她柔著腿肚,邊嗄聲叨念︰「這麼逞強干什麼?那朵‘紅鳳尾’的花藤攀得那麼高,摘不著就摘別朵,你還硬是順著藤蹦上去,你、你猴兒啊你?」
挨罵了,上官淨卻一逕地笑,撓撓頰。
「是我沒留神,沒料到這兒的花藤、樹干部長了苔蘚,滑手又滑腳,摘到那朵藥花時,我以為順順就能溜下來,結果是溜得太順了,著地時小腿才有些怞筋,不過現下好了,不痛了……」她想起以往曾有一個人,為她攀下峭壁摘花,如今她也為了一個人,躍上巨木頂峰摘花……當她摘到那朵「紅鳳尾」時,內心有些浮蕩,或許正因心思不定,才讓自個兒受了不該受的傷。
沒事了……
沒事的。
她已經有段時候不作夢,那些關于以往的夢,不作了……
這也算好事之一,不是嗎?
她想收回擱在他膝上的小腿,但鳳錦不放,還揚眉瞪了她一眼。
奇了,她也不知怎麼回事,想她兩、三下就能制伏他,被他不輕不重的一瞪,身子竟有點……有點發軟?
呼出胸房中熱熱氣息,她乖乖窩著,全由他了。
「除了那對中年夫婦,你還遇過什麼樣的人?」鳳錦淡問,十指依著小腿肌理仔細按柔。
「啊?呃……噢!」上官淨回過神。想了想,沉靜道︰「最常遇到的還是那位推板車的老婆婆,我跟她很有話聊。另外還遇過一位大姑娘、兩名少年、一名壯漢樵夫、三位脾氣有點暴躁的老人家……對了。還有一個年僅十歲的男孩子。」她一笑。「這孩子別扭得好可愛,問他話,他愛答不答的,卻一路跟著我,走了好長一段路。他說他叫十九。」
低垂的鳳目微微一眯。「是嗎?看來那些人很興致勃勃啊……」
「你說什麼?」她沒听清楚。
「沒事。」俊臉抬起,沖她露笑,邊幫她更新套上靴襪。
「我……謝謝你……」唉,她這動不動就臉紅的癥狀,什麼時候才能好轉?
她的唇被吮住,暖且熟悉的氣息鑽進口鼻。
這個吻並未深入,淺嘗即止,四片唇瓣分開時,兩人頰面上的紅暈更明顯。
鳳錦眨眨眼,撫著她的頰,道︰「我到前面的低地泥沼再采些藥草,有了這幾味藥,再加上‘紅鳳尾’,搗碎柔搓再制成小藥丹……若還不想懷胎,咱們在辦事前可以各食一顆。」
上官淨先是一愣,隨即理解了,突然間頭重腳輕。
老實說,她從沒想過懷胎這種事,但如今她已嫁人,名副其實和他作了夫妻,遲早……遲早要懷上孩子的,不是嗎?
「我跟你一塊兒過去。」臉上紅潮一波末退,一波又起,她急要起身,卻被丈夫按住肩膀。
「都午時了,你先把吃的東西取出,我一會兒就回來。」見她張嘴欲駁,鳳錦很惡劣地又吻住她,挲著她的唇,低柔道︰「听話。」
不等妻子回神,他已背著小竹籃走掉。
南蠻莽林危機四伏,他卻來去自如,低地泥沼終年瘴氣蒸騰,妻子身上雖佩帶驅蟲香袋,亦備著一些薄荷涼草待用,他仍不願讓她冒這個險……不願?不舍?舍不得?原來啊原來,他也能有這樣的感情。
離開時,他昂首闊步,沒察覺漂亮嘴角正翹得高高的。
層層綠葉交疊,丈夫素潔身影消失在濃蔭後,上官淨獨坐著,還持續陪了好一會兒。
……這是干什麼?
她環視周遭,發現這個林間的小空地景致甚是奇美,一棵棵的參天巨木宛如帳篷,遮掩天幕,日光卻能尋到細縫穿透下來,每一束光線都特別明亮搶眼,有力,且不失柔美。
她坐在平坦的大石塊上,底下是濕潤草地,樹根部分明顯突起,布著青苔,許多小白花、小紫花、小黃花的花藤攀著粗粗樹干往上生長,藤纏樹、樹纏藤。粗糙樹干全花花綠綠,引來不少蝶兒,極其熱鬧。
她眨眨眸子,忽而有些明白,今早丈夫吩咐朱玉丫頭備上一籃子吃食讓他們帶出門,或者就為了在這兒來場小野宴?
她笑出聲,搖了搖頭︰心里頗甜。
他要她听話,好,她听。
先解下背上的御風劍,她打開適才被鳳錦擱在一旁的包袱,裹巾里是一個方形食盒,上下兩層,她揭開瞧了眼,方盒內擺滿美食。她不禁想,自個兒是否也該學著做菜,至少要模清丈夫的口味,也好為他下廚……
抱著食盒傻傻笑,她胡思亂想,直到身後傳來聲響。
「鳳錦,你回──」一回頭,她眸中柔色盡掃。
慢慢放下食盒,一手再慢慢移向自己的長劍,握住。
她俐落地躍下大石,雙目一瞬也不瞬,直直看著眼前的俊美男子。
「二師哥……」喉緊,她澀澀磨出那個稱呼。
博蘭舟走近她,臉上掛著笑,是她一向熟悉的溫朗徐笑,無傷無害,只有憐惜。「淨,你讓我找了好久,找得好苦。」
熱流沖出眼眶,盡管流淚了,上官淨仍學對方勾唇淡笑。
「我知道我傷了你的心,你待我情真意切,我卻辜負了你,九死都不足以謝罪。」他再走近,嗓音溫柔苦惱,抬袖為她拭淚。「跟我回去吧,當日大師姊劃傷你,她事後也很過意下去。咱們幾個從小一塊兒長大,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回去吧,好嗎?」
「回去……」
「是啊,回玉靈峰。我心里一直有你,我也知道你放不下我,你和師姊待我都好,我們三個可以在一起過活。跟我在一起,你不歡喜嗎?」
上官淨只覺悲哀,淚依舊流不止。
「回去干什麼?」她訥訥問,臉色奇白。
「回去過好日子啊!」指端又安撫股踫踫她的頰。「師尊的玄鐵令牌在你手里,我曾听她老人家提及,要想進入玉靈峰頂的紫玉洞,必須用上那塊令牌。你把它交出來,咱們一起參詳,一定能找到打開紫玉洞之法。」
「打開了又怎樣?」
「那座洞窟內藏有無數珍寶,那些好東西,誰不想要?」
「我什麼也不要,就要師尊好好的,要小師妹好好的!」她語氣陡硬,撇開臉不讓他踫,突然問淚眸厲瞪。「你、你手上的劍……那是四師妹的佩劍!你把四師妹怎麼了?」
他笑。「雪英這丫頭,都嫁了人還不安分,听了什麼消息,從西漠趕回西海,連相公都拋下了,一上玉靈峰就打起來,直逼問你的下落,怕你被誰害了。」略頓。「你跟我回去,也好和四師妹聚聚。你跟雪英如此親好,你心疼她,定是不想她擔憂,也不願見她受苦吧?」他多情般地握住她的手。
上官淨背脊一凜,已驚覺異狀。
她甩開傅蘭舟纏上來的手的同時,周遭濃蔭下,好幾條黑影陡現。
「跟她說這麼多有什麼用!?上官淨,我瞧你心不心疼這一個!」女子揚聲發狠。
是大師姊!
上官淨見李雲衣持劍竄出,沒朝她刺來,而是對上她斜後方的誰。
她側顏一瞥,臉上血色盡失,胸與月復似重重各挨了一拳。
鳳錦就杵在那兒,在她身側後方不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