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天地之大,她能走到哪里?
柳鳴風像失了魂似的,走在離馬場屋宅有段距離的草原上。她真像個呆子,什麼都沒準備就跑了出來,可是當下只想逃離恐懼的她哪里管得了那麼多?
現在冷靜了,突然發現未來的路好遠,她看不見,虛無縹緲的感覺實在嚇人。她不想離開馬場,更不想離開當家,但天下有誰不知道前任柳盟主屆內,能自由進出主樓的丫鬟水仙就在「九逸馬場」里?
或許旁人會忌諱當家,不敢輕舉妄動,可是當年爹爹盛名載譽天下,那些匪徒還不是起了歹念?甚至看她年紀小,方便下手,趁爹娘忙于接待客人多有疏忽時,便將她擄走要挾。
盟主山莊有「九逸馬場」一半大嗎?孩子在馬場里玩耍打轉,說不定人不見了半天才察覺,怎能教她不害怕?
除非離開馬場,安分守己、隱姓埋名,與滅神賦徹底切斷所有關聯才行……
「你不是水仙嗎?怎麼愁眉苦臉地在這兒游蕩呢?關當家欺負你了?」
熟悉但想不起來是誰的聲音,教原本低頭思考該如何讓關釋爵點頭同意她離開的柳鳴風疑惑地抬頭,頓時間,驚恐與顫栗立刻爬滿全身。
是元池慶!他怎麼會在這里出現?
「訝異嗎?」元池慶奸邪一笑,利落下馬。少了各門各派監視的眼楮,在這里他不需要披上盟主的正義,可以大方露出他原本的個性。「我也訝異能再踫上你啊,鳴風師妹。」
「你看了『風雲閣』內的名冊?!」她擔心的事果然發生了!
「可不是?」倘若不是盟主山莊主樓重建完工,他由少林寺搬回時買了一批奴僕,華清一個一個問,毫不馬虎,甚至溯根祖籍確認所言事實,他也不會一時好奇地上「風雲閣」翻看名冊,意外發現了這隱藏多年的秘密。
元池慶不想再跟她客套,直接表明來意。「我這回來找你,就是為了師父的滅神賦秘籍。你留著也無用,不如就讓給師哥,我好替師父發揚光大。」
「我又不會武功,爹爹把滅神賦留給我做什麼?他早就傳給阿雨了。」
「你說謊!鳴雨師弟資質普通,愛才成痴的師父最多口頭指點,怎麼可能把秘籍留給他?再說師父重面子,如果不是把秘籍傳給你,豈能容忍親生女兒扮作丫鬟替人洗衣抹地?」他就是篤定這點,才確信秘籍在她身上。
元池慶步步逼近柳鳴風,突然听見遠方好像有數名男女在找人,拼命地喊著「夫人」,而且是「水仙夫人」。
他揚眉問︰「你嫁給關釋爵了?」
柳鳴風不敢回答,他眼里的嗜血光芒實在令人感到害怕。
「不說就是默認了。」元池慶看往馬場方向,宛如冥府使者準備來拘魂,陰惻惻地笑了。「很好,看來你是把滅神賦交給關釋爵了?」
「沒有!」柳鳴風急忙否認,看他的表情,她突然有種毛骨聳然的感覺。「我不懂,你為什麼一定要滅神賦不可?」
「因為我想成為真正的天下第一,我要成為真正的武林盟主!」坐上代理盟主的位置,他才知道天下第一並不夠,若沒有權力在手,根本無法堵住所有人的嘴,他是沾了柳照先的光才坐上盟主位置,並非憑實力取得的,他一定要讓所有人知道他的厲害!
讓她知道也無所謂,死也做個明白鬼,反正等滅神賦到手,他豈會留破綻在人間?
柳鳴風實在生氣,天下第一是殺人的借口嗎?他簡直不擇手段、喪心病狂!
為了滅神賦,他減了盟主山莊,難保他又會為了滅神賦而毀了「九逸馬場」,她得把他引走,不能讓他傷害釋爵辛苦建立起來的基業。
「我爹爹沒有把滅神賦留給我,但是他有告訴我他放在哪兒,而且你已經看過了。」
「怎麼可能?」元池慶眯眼質問,他何時見過滅神賦來著?
「怎麼不可能?」不論釋爵是否瞞騙過她,他在乎馬場的心絕非造假,他是用心用情在照顧這片土地,她看得出來也無法否認,所以只要她能力所及,她一定不讓元池慶越雷池一步。
柳鳴風冷哼一聲,道︰「滅神賦就寫在水仙的家史名冊內,以藏頭詩的方式編了進去,現在爹爹走了,只剩我知道寫在哪幾頁、哪幾行。」
爹爹為了安她的心,曾經設了一局暗棋,倘若日後有人挾持她探問滅神賦的下落,便將他引入「風雲閣」內,將爹爹預先寫在水仙家史中的藏頭圈出,誘對方修練爹爹竄改過的假心法,短期內雖有武藝大增之效,殊不知強大的功體已經開始腐蝕五贓六腑、逆轉經脈,此乃爹爹把內化外放的口訣顛倒相反的緣故。
「『風雲閣』只有盟主能進出,今日有我,自然無人攔阻,如果是你要如何進去?方才你才騙了我一次,說減神賦留給鳴雨師弟,事到如今你還想騙我?」元池慶大怒,語氣高揚。
「你以為『風雲閣』沒人看顧打掃嗎?我有後門的鑰匙。」爹爹生前打了一把藏在後門樟樹的樹心內,沒想到真有用上的一天。
「好,我姑且信你一回。」元池慶本想再追問細節,不過馬場的人似乎快找到這兒了。他點了柳鳴風的睡穴,將她扛起時,從她身上落下了一個物品。
元池慶拾起拆開,奸邪地笑了一聲,隨即躍上馬,迅速離去。
他怎麼可能全然相信柳鳴風的話?她不把滅神賦交給關釋爵,那關釋爵將她帶回馬場還有什麼意義?然而柳照先將滅神賦以藏頭詩的方式寫入水仙的名冊中又非不可能的事……
若她手邊的滅神賦己交給了關釋爵,那就先從「風雲閣」這邊下手吧,他等著看她是否真能從里頭拿出什麼東西來給他。另一方面,關釋爵那條線他也不會輕易放手的!
柳鳴風不見的消息,隔天一早便由馬場伙計帶至馬市,正在與同業協商春季要向「九逸馬場」借種細節的關釋爵,在展閱過庫塔嬤嬤親筆書寫的信函,確認上方實有馬場藍色章印,消息來源無誤後,顧不得手邊動輒千兩的交易,將合同塞進伙計手中,便一把躍上他騎來的駿馬,飛奔趕回家中。
「九逸馬場」與馬市有一日行程,倘若鳴風不見僅是一個上午,庫塔嬤嬤根本不會打擾正在處理公事的他。
但願只是虛驚一場,到家就能看見鳴風冷淡不願相理,眼神卻始終追逐著他的可愛又別扭的模樣。
關釋爵路上不敢多加休息,最多就讓馬匹飲幾口清水,在馬背上急奔了三、四個時辰,一到馬場,坐在門口枯等的庫塔嬤嬤如見明燈,紅著眼眶迎了上來。
「當家,都是我不好,要是我看著夫人,別離開,她也不會離開馬場,被人擄走了……」庫塔嬤嬤老淚縱橫,知道柳鳴風懷孕時候的喜悅已經被自責狠狠地淹沒。
「鳴風是被擄走的?」他沒想到這層可能,這片草原一直連到河川那帶都是屬于「九逸馬場」的範圍,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歹徒捎了什麼信息來嗎?」
「這個。」不過早他半天回到馬場的段千馳遞出一件以布包裹的長條物,關釋爵不用拆開,就知道里面是什麼東西了——
他削給鳴風的紅笛。
究竟是誰擄走了他的妻子?這片草原上誰不知道他的底線在哪兒,敢動他最重要的人,就要有拿命來抵的決心!
關釋爵接過紅笛,攤開覆笛布巾,一紙短箋、一綹黑發,扎扎實實地怒紅了他的雙眸。
帶滅神賦到盟主山莊換人!元池慶
「元池慶!」關釋爵捏縐短箋,看來他已經知道鳴風的真實身分了。
「當家,你可得快點把夫人找回來,夫人有孕啦!」元池慶是誰,庫塔嬤嬤不清楚,只是對方怎麼可能善待柳鳴風?要她一路顛到盟主山莊,此時此刻等于是要她的命呀!
「你說什麼?!」關釋爵與段千馳同時回頭驚呼。「你是說鳴風有了?」
「是呀,夫人就是昏倒了,我替她診脈才知道的。」當年老夫人向「百花谷」學習醫理時,她也簡單地模索了一些,普通的脈象她還辨察得出來,不會有錯的。
關釋爵握著柳鳴風的斷發,不自覺地出了神。鳴風是喜歡他的,他看得出來也感受得到,如今她家人都已經不在世上,有個臍帶相連的娃兒不是件好事嗎?
她應該高興才對,為何會獨自離開?就算她一時無法控制情緒而走出馬場,總有個原因吧?
難道,又是因為滅神賦?她擔心月復中的孩子遭受與她同樣的命運,一生背負著濃稠而化不開的悲痛,無法排解也無能為力,只能任由無助侵蝕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