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這只是黑玄聲東擊西之計,他命一支騎兵佯裝沖撞濟梁關口,其余的兵馬卻繞道進攻另一座邊城。
那里是北余的糧倉,黑玄謹守「取用于國,因糧于敵」的用兵之道,長征的軍隊最怕糧草無繼,必須設法在敵境就地取糧方為上策,所謂「智將務食于敵。食敵一鐘,當吾二十鐘。」于是,黑玄只帶了七日的糧草,眾人優慮斷糧危機,霎時激起破釜沉舟的決心,將士用命,于最短時日內拿下這座邊城。
之後,前線頻頻傳來捷報,希林大軍連下二十余座城池,但就在黑玄推進至北余主城只有三日的路程時,對方終于派出真正的勇將應戰。
德芬知道,該是自己上場的時候了。
她求見靖平王。「父王,兒臣很是擔心前線戰事。」
「是啊,聯也擔心。」靖平王正與舞姬飲酒作樂,見到女兒,一時有些尷尬,慌忙逐退一千人等。「听說近日戰況陷入膠著,再這麼拖下去,恐怕對遠征的我方不利。」
「是,若是這場戰事輸了,不但不能給北余一個教訓,希林反倒貽笑大方,父王也會顏面無光,所以兒臣很是擔憂。」
「那你說該當如何是好?」
「兒臣以為將士為國盡忠,圖的不只是身後榮耀,也需要適當的獎賞嘉勉,所以若是父王能下詔諭,宣示將在戰勝後大加慰勉有功之人,想必能大大振作軍隊士氣,為國沖鋒陷陣。」
「你說得有理。」靖平王非常同意。「不過該如何獎賞好呢?」
「兒臣以為,父王不妨詔示將自北余奪得的領地賜給有功將士,並冊封領軍的黑玄為議事公,列席圓桌會議。」
「給他們一些土地不成問題,但這個議事公嘛……」靖平王有些許遲疑。「聯得同王後商量商量。」
「什麼事要同我商量?」說人人到,一道奪目的艷光閃進,正是希蕊王後。
「是這樣的——」靖平王將方才與女兒的對話轉述給王後听。
希蕊听了,望向德芬,表面笑容盈盈,眼神卻是冰冽勝雪。「人都還沒回來呢,就急著討封賞了?」
德芬不動聲色,淡淡回話。「兒臣只是希望能借此提振前方將士的士氣。」
「這士氣自然是要提振的,我贊成。」
「那王後是同意可以賜封黑玄為議事公?」靖平王不禁驚喜。說實在,他對那個聰明勇敢的年輕人倒是有兒分賞識的,私心也頗想提拔他。
「黑玄解救天女有功,若真能掃蕩北余,再為我聖國開疆拓土,賜他一席議事公自是無妨。不過臣妾倒擔心戰況未必如此順利,要是這麼個出類拔萃的人才戰死沙場,陛下說說,該有多可惜呢?」
「這個…」靖平王面色猶豫,未及答腔,德芬搶先落話。
「若是黑玄不幸戰死,依照希林慣例,當為其在英靈祠立牌位,供後人緬懷其英姿偉業。」
「如此一個對你忠心耿耿的男人,最後只落得立英靈牌位的下場,別說陛下跟本宮感到惋惜了,德芬你啊,恐怕也不甘心吧。」希蕊意有所指的感嘆。
「若是他回不來,也只能如此了。」德芬極力壓抑胸臆情緒起伏,刻意將話說的冷漠無情。「回不來,就只是個牌位,回來了,才能成為國家可用之人。」
「是國家的人嗎?我瞧是你的人吧?」王後語帶譏諷。
德芬深呼吸,羽睫微揚,毅然決然。「我承認我的確想將他變成我的人——不對,應該這麼說,我相信他必能凱旋歸來,而且一定要讓他成為我的人!」
這等于是下戰書了。
氣氛一時詭譎,波濤洶涌,兩女對視,彼此審慎評估。
希蕊冷笑,首先打破僵凝。
「那好吧!我們就等著瞧,他究竟能不能回得來——」
數月後,黑玄開學而歸,他幾乎攻下大半個北余國,兵臨王城,逼得北余國君不得不投降議和,割讓半數城池,換來和平盟約。
靖平王大喜,不但賜賞土地予諸位有功將士,亦遵守諾言,冊封黑玄為議事公,列席圓桌會議。
下朝後,黑玄參加慶功宴,途中偷偷溜走,來尋德芬。兩人在宮闕隱秘處相會,傾訴別來情衷。
「听說這是你在王後面前為我討來的封賞?而且你還當面對她說,若是我回來了,注定得成為你的人?」黑玄笑問,星眸熠熠流光。
「是啊。」德芬承認,總覺得他這話說來有些曖昧,不禁紅了臉。
「嘖嘖,你都如此宣布了,看來我這輩子是擺月兌不了你了。」他似真似假的感嘆。
「說什麼啊?」她嬌嗔,不依的賞他一拳。
他笑,攬過她縴腰,輕薄她敏感的耳珠。「想我嗎?」
「當然想。」她癢得躲開,俏厥菱唇。「都不曉得人家有多擔心你!」幾乎夜夜難以成眠呢,芳心上像有根針扎著,痛得很。
「不是說若我回不來,就只是個牌位嗎?」他故意逗她。「我听了很傷心呢!」
「你……明知人家不是那意思!」這人真壞。「我怎麼可能對你那般絕情?」
「誰曉得?女人心海底針。」
「黑玄!」她惱了。
「好好,我不玩你了。」他笑,在她粉頰上親了親,她容色更加嫣紅,艷美如花。「對了,听嚴冬說,我不在這段時間你可也沒閑著,忙得很。
「是啊,忙著為你討封賞嘛。」她嗤道,橫他一眼,風情萬種。
「呵呵,多謝公主殿下。」他朗笑,半晌,才認真問︰「我留下嚴冬保護你,听說你好像差遣他做了不少事?他說,你問他襄于州除了鐵脈,是否也出產一種稀有的磁石礦,還要他秘密尋來給你?」
「嗯。」她領首。
「丫頭,你想做什麼?」他好奇。
她嫣然一笑,不答反問。「你知道為何每回我主祭的時候,神殿的祭台便會有火焰生起嗎?」
「應該是…某種幻術吧?」
「不錯。我在祭台不安設了風箱,殿門開啟,便會牽動機關,揚風點火。」
「原來如此。」他領會,不得不佩服她的冰雪聰明。「不過這跟你尋找磁石又有什麼相干?」
「因為,」她神秘地彎唇,明眸璀璨,神采飛揚。「我打算進行一場希林開國以來規模最盛大、最震撼人心的幻術!」
隔日早朝,德芬以天女身份上殿,當著所有人面前宣告。「陛下,兒臣近日夜觀星象,察覺紫薇垣星象有異。」
紫微垣?眾人駭異。那不就是象征王宮內院的星垣嗎?
靖平王也驚駭不已,顫聲問,「有何異常?跟朕……有關嗎?」
「是北極五星之太子星,亮度忽明忽暗,有些不尋常。」德芬解釋,吐囑清越。「昭陛下準許兒臣行祭天儀式,請示神諭。」
她是天女,既說星象有異,所請自然照準,于是擇定良辰吉日,德芬入神殿祈問神諭。她一進殿,祭台便生然火焰。
儀式過後,德芬求得神諭,說明上天將在日夜交會時分,親自頒下神詔。
「親自頒神詔?」群臣不解。「敢問天女這是何意思?」
「我也不曉,就請諸位耐心等待日夜交會的時候吧。」
在黑玄有意的散播消息下,不僅貴族權臣在神殿外雲集,王城百姓亦有不少人攜家帶眷,擠在外圍旁觀。大伙兒議論紛紛,好奇上天會以何種方式頒下神詔。
「听說是天上的太子星有異象。」
「有異象是啥意思?該不會是陛下遲遲未立太子,上天想指示些什麼吧?」
「我瞧有這個可能哦。」
德芬一身雪白祭衣,襟口滾上淡麗彩紋,佩金玉腰帶,素雅中不失華貴,站在祭台上,衣袂翩然,輕逸出塵,百姓的目光都不禁朝她投去。
「那就是天女啊,真美!」
祭台上燃著熊熊火焰,映亮了德芬縴麗的剪影,亦映亮周遭每一張期盼的臉,到了傍晚的日落,天光漸暗。
忽的,祭台火焰滅了。
「怎麼回事?」眾人驚慌,面面相覷。
火焰是神靈降臨的象征,火滅了,豈非不祥之兆?
天色暗下,一片漆黑,眾人咳呼,睜大了瞳孔意欲瞧清祭台景象,過了約莫半盞茶時分,青銅制的火爐忽然飛出一群百鳥,振翅拍響,回音繚繞不絕。
「天啦!這些鳥是打哪兒來的?」群眾紛紛仰頭,都覺不可思議。「那鳥身上仿佛還會發光呢!」
漾著青藍色光芒的百鳥在空中旋繞,吸引所有人目光,德芬趁此空擋走向銅爐,不著痕跡的扳動機關,跟著輕巧的退開。
「咦?那時什麼?」有人注意到銅爐有異狀。「好像有什麼東西浮上來了?」
眾人凝目,借著微弱的光芒,看清那是一盞紙天燈,但天燈未點火,怎能無端懸空?真令人大惑不解。
之間天燈緩緩上浮,停在距離銅爐數尺的空中,跟著,爐內火焰復燃,火光灼灼懾人。
「是天神啊!天神降臨了!」
百姓們又驚訝又害怕,此起彼落,磕頭拜服,坐在祭台附近的貴族權臣亦皆震動。
烈火灼燒片刻,懸浮半空的天燈隱約顯現字跡。
「天燈上有字!」有人看見了。
「是神詔!上天果真頒下神詔了,快磕頭領旨,快!’百姓又急急忙忙跪成一片,點頭如搗蒜,德芬也跟著跪下,雙手朝向天燈高舉,做出接詔狀。漸漸地,天燈上透出一個又一個墨色大字——
若違天命,國運難繼。
德行芬芳,流傳百世。
「這是什麼意思?‘德’行‘芬’芳,流傳百世——莫非上天屬意的是德芬公主?」
「沒錯,是德芬公主!她就是承天命之女,希林的下一任國主,我們未來的王。」
「天女、天女、天女、天女!」
百姓們歡聲雷動,喜悅高呼,德芬盈盈立起,表面神色驚詫,心下卻是熱血澎湃。
看來她這幻術效果很不錯呢重眾人只知前所未見的異象連連,卻不曉這都是她事先策劃,讓白鳥沾了會發出磷光的朽骨,銅爐與滅燈都安上了磁石,利用同極相斥的道理,使天燈上浮。至于燈上的隱形字,是以方士提煉出來的綠釩油寫就,遇熱便能顯形。
這場天命欽點的大戲,可還精彩?
她望向站在遠處的黑玄,他正對她笑著,朝她投來贊許的目光。
不愧是我的真命天女。
他用嘴形,無聲地傳達出一個男人對女人的深深戀慕。
至于其他人,臉色可不好看了,開陽似笑非笑地勾著唇,目光卻異常陰沉。真雅眉宇整攏,神態凜然。
德芬獨立于祭台,顧盼悠悠流轉,最後,凝定于漂浮的天燈。
假借天意,玩弄權術,或許是一種罪,但她己決定,與其百般閃躲,不如正面迎擊——
這條漫漫的王者之路,她終于也踏上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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