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六點,曹菁雯被鬧鈴聲驚醒。
她酒量好,體質也好,很少嚴重宿醉,只是太多酒精在體內,仍舊頭暈目眩。
她迷迷糊糊爬起來,趕緊上了廁所,好不容易舒服一些,她掬水洗臉,開始刷牙,想起昨天她和凱薩琳他們喝酒,後來兩人先走了,她獨自一人又喝了半晌,之後搭計程車,回到這里……
然後呢?她又是怎麼爬上床的?連衣服鞋襪都月兌干淨了,換了睡衣,還記得設定鬧鐘,她何時變得這麼厲害?
忽然,她刷牙動作一頓,惺忪的睡眼瞬間驚恐瞠大,牙刷從手里落下,掉在洗臉台里,發出清脆一響。
鏡子里的女人墨發紊亂,臉色蒼白,以一副見鬼了的表情撫上頸間一處烙著鮮明紅痕的地方,依稀還能憶起夢里被人吸吮的疼痛。
這痕跡生得突然,她顧不得嘴里還有泡沫,沖出廁所張望,清冷的屋子里還是維持徐澐開出差前的模樣,並無人回來的跡象,但昨天她好像真的看見他了,還說了很多清醒時絕對不敢講的話,這到底是真是假……
「不準讓別人看到你這個樣子,不要醉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我不想再對你有更多佔有欲……」
「天……」那些以為是夢境的記憶,該不會……
于是她懷抱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前往公司。徐澐開並不在,她忍不住發了封Mail。
「你在台南?」
「是啊,還剩三天就回去了。」後面則是一堆公事交接,多得令她懷疑這星期她是否還能準時下班。
盡管覺得自己這樣太疑神疑鬼,可她還是打給隨行的營運秘書。「總監他……還在吧?」
營運秘書一愣,聲音很尷尬。「當然、當然!」八卦聯盟的鐵則就是絕對不能讓當事人知情。經理,我們對不起你啊!
「好。」看來,真是她多心了吧?
只是脖子上的痕跡還是教人非常在意。唯獨欠缺經驗的人才分不清吻痕和蟲子咬的不同,曹菁雯百思不解,他總不會听到她在喝酒就大老遠地從台南奔上來又下去吧?那也未免太瘋狂了……
接下來三天,就這麼平安無事地過去,徐澐開還是照樣打電話回來,但多是交代公事。
她作賊心虛,也不敢再做什麼反抗,沒人提及她那天出外唱酒的事,她惴惴不安、心神不寧,本以為徐澐開是打算回台北再當面訓她,但也沒有。
于是她就安心了……才怪!
不過短短七天,徐澐開就變了。
他回來後不再抓到辮子就扯,也不再限制她下班後的去處,或者說他根本就限制不了,因為他自己就不回家!連續好幾天都這樣以後,曹菁雯實在忍不住地發難了。
不料徐澐開僅是笑著模了模她的頭。「我有事,而且我也有我的交際啊。」
奇怪,這句話听起來怎那麼耳熟?
曹菁雯胸口發悶,怎會不清楚徐澐開又拿出一貫伎倆對付她?所以這回她下定決心,不屈服、不示弱、不討好,看他還能拿她怎麼辦?
結果還不到三天,曹菁雯就坐不住了。
這天徐澐開還是沒回來,她獨自一人,腦里浮現許多心慌的想象,但不論如何也不能在這時落了下風,否則一輩子就休想翻身,她得堅持挺住,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
忽然,她手里電話響了。
見來電是個陌生號碼,她迷惑地接起。「喂,哪位?」
「曹小姐?我是徐洺芃,徐澐開的堂妹。」
不熟悉的嗓音喚出熟悉的名字,她渾身一顫。「他……他怎麼了?」很是心焦難耐的口氣。
徐洺芃在電話里嘆了口氣。「你還記得我家在哪里嗎?我給你地址,他這幾天都在我這里,而且……喝醉了。」
喝醉了……
「嗄?」
接到徐洺芃的電話,曹菁雯立即叫車趕過去。那兒環境好,很清幽,但自己每次來都是為了男人,感覺實在有點復雜。
她來到徐洺芃家里,一進門就看見自己的男人醉在客廳,正呼呼睡著,茶幾上各色酒瓶堆積如山一應俱全。徐澐開平常根本不會這麼不知節制,曹菁雯一時有些慌了。「他……怎會……」
「他沒事。」徐洺芃請她坐下,進廚房倒了杯水給她。「不過有事的是我,再被這麼折騰下去,日子都不用過了。」
「什麼意思?」
徐洺芃甜蜜的臉蛋一臉無可奈何。「本來關于你們的事,我是不想管的,我跟澐開從小一起長大,他遇過的事,我每樣都很清楚——我說的是‘每樣’,你懂我意思嗎?」
她眨了眨眼,等意會過來,整張臉都燒紅了。「那是……」
「我沒譴責你的意思,畢竟澐開小時候那些事,不是你造成的,何況你也不知道,人在年少時總是會犯一些愚蠢的錯誤,我能理解。」
曹菁雯很尷尬,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他小時候……怎麼了?」
「他連這都沒跟你講?」徐洺芃表情有絲訝異。
曹菁雯心里悶悶的,一口氣堵住。「我們沒聊過這方面的事……」
徐洺芃看著她良久,嘆了口氣。「看來澐開是真的很喜歡你。」
她臉紅了。
盡管這段期間不是沒有真實感,但由別人的口里證實,總是會有那麼一點的……害羞。
徐洺芃看了眼醉昏的堂哥,沉思半晌,還是把他小時候的事情講了。盡管描述簡單,沒灑狗血,但曹菁雯越听臉色就越不好看,尤其是他去美國、改造自己的一番經過,她听得胃部一陣抽緊,心里難過。誰能想到少年時的幼稚無心之舉,居然會害得另一個人人生翻盤,如此艱辛?
瞅著她蒼白難看的臉,徐洺芃道︰「我講這些,只是想讓你知道,徐澐開喜歡你並不是輕易隨便,他很認真跟你在一起,說實話喝酒也不是什麼好事,你就戒了如何?」
「呃?」話題怎繞到這兒來了?
「這陣子,澐開有空都在我家喝酒。」徐洺芃說。「不是借酒澆愁,而是為練習酒量。」
曹菁雯愣住了。
「他說你喜歡喝,偏偏又管不動你,與其讓你積壓不滿,私下找別人喝,還不如他來陪你。」
「……」
「我堂哥酒量也不是那麼差,也許無法讓你喝到盡興,但偶爾解解癮頭還是可以的,小酌怡情,他也沒打算要你一滴酒都別踫。」
曹菁雯手一抖,杯子里的水濺了出來。
「我想,這要求不過分吧?」
徐洺芃再度把房子讓給他們。
她笑笑道︰「我不想再照顧酒鬼,我照顧另一個人就足夠了。」
曹菁雯不知道她講的另一個人是誰,但她確實也想自己照顧徐澐開。
等徐洺芃走了,她便到浴室里弄了條熱毛巾,又準備一大杯水,先是給他擦手擦臉再擦腳,把他整個人服侍得舒舒服服了,才輕聲叫他。「徐澐開……徐澐開,醒醒,喝點水。」
酒醉時大量的水比什麼濃茶之類還要管用,徐澐開勉強醒了,曹菁雯立即把握機會,連哄帶騙讓他把水喝了下去。
好不容易一杯水喝完,她渾身冒汗。他醉成這樣,她看著心疼,又想起徐洺芃剛才那些話,排山倒海的歉疚頓時包圍住她,其實她堅持的也不是喝酒這事,而是那種大小事都歸他管束的局促感。
好像她不是他伴侶,而是他手心里的玩具,按照他的意思及喜好擺弄。
這感覺令她不滿,偏又想不出其他反抗方式,只好借題發揮一下。
「你平常老說我傻,我看你才傻……」居然把自己弄成這樣子,偏偏該死地管用,她明白自己往後的日子絕對是翻不了身,就像孫悟空飛不出如來佛的五指山,注定被他管死死。
但先前她是不甘不願,現在……隨便他了,反正都被管習慣了,這一生也唯獨他有資格踩在她身上,或許往後她可能還會被教得忍不住說「再用力一點」呢。
那也只能認了。
「我往後只跟你喝,都听你的,開心了吧?」講一講,盡管不知道這人听不听得到,但架子還是放不開的。「我這不是怕你啊,是心疼你,懂不懂……」
說罷,她打算再給他倒一杯水,便起身去廚房。
客廳里,本該熟睡的男人眼睫顫了一顫,沒睜眼,但嘴角倒是有些隱約地上揚了。
事後,徐澐開給堂妹打了通電話。
「那幾天麻煩你了。」
徐洺芃吐了口氣。「確實麻煩,屋子里窩著那麼大個人還老跟我搶電視,我對韓劇一點興趣都沒有,你怎那麼愛看啊?」
「人生如戲。」
「是是,你有這覺悟,也難怪演得那麼好。」連帶她也跟著被迫磨練起演技。倘若不是全心全意站在堂哥那兒,這出苦情記,她八成演不下去。「後來,怎樣了?」
徐澐開笑了笑。「還不錯。」
「那就好。」
是的,那些天徐澐開刻意不歸,把自己喝得醉醺醺再叫人家來看,甚至她那番義正辭嚴的勸誡台詞,全是預先設想好的。也虧那曹小姐一點懷疑都沒有就信了,真想陪人家喝酒,在旁端著酒杯做做樣子就行了,何苦鍛煉什麼酒量?
兩人閑扯一會兒,徐澐開語調忽沉。「不過芃芃,我沒要你跟她講我小時候的事。」
「我故意的。」听到徐澐開一字沒提,徐洺芃就知道他打算一輩子都瞞著,甚至可能為她聯合原先疏離的母親,做出家庭和樂、父慈子孝的一番景象,她可不樂見這種情形發生。「你說放下了就是真的放下了,我明白你舍不得她難過,但我舍不得你壓著。」
反正人心是偏的,她只求自己堂哥日子好過,至于其他人,就不在她關切範圍里了。
徐澐開沉默一會兒,終是接受了堂妹這個說法。
只是他還不太習慣,曹菁雯有時會流露那種看小動物的憐惜眼神,很……該怎麼說,誤會大了。他真沒她想象中的那樣脆弱,但又覺得這樣還不錯,那是種被人非常珍惜疼愛的感覺,徐澐開舍不得打破。
所以……順其自然吧。
反正總有一天她會知道的……嗯,總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