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年弘要她別等他,這句話一定是個誘餌,否則都已經十二點了,她怎麼還會站在客廳里呢?
婷婷已經入睡,她一整晚心神不寧,就因為他說要搬來跟她一起睡。
他有她家的鑰匙,早在他幫她裝修這房子時,他就向她要了備份鑰匙,方便讓工人進出。
她一直沒將鑰匙要回來,或許是她心里仍希冀有任何的可能性,就像今晚。
睡前女兒問她:「媽咪,到底哪個爸比才是你的老公?」
她被問得啞口無言,只好使出大人的權利。「小孩子別問這麼多,快點睡覺,等你長大就懂了。」
「每次都說等我長大,我明天就要上小學一年級了,還沒長大嗎?」
婷婷嘟著小嘴,很是迷惑。
她笑了。「等你上國中一年級才算長大。好了,快點睡,小朋友太晚睡,可是會長不高的。」
「可是,我有個問題。」婷婷感覺很困擾。
「什麼問題?是不是有小男生偷偷牽你的手?」她笑問。
「媽咪,我才沒有那麼笨,我不會讓臭男生牽我的手。」婷婷鼓起雙頰,氣呼呼地。
「那是什麼問題?」她收起笑意,認真看待女兒的問題。
「學校里的爸爸到底要寫誰的名字?是高峰還是連年弘?別人都只有一個爸爸,但我卻有兩個爸爸。」這是小小年紀的婷婷非常不能理解的事。
「婷婷會寫連年弘這三個字嗎?」她每每遇上這樣的問題,只能避重就輕地回答,她這個做媽媽的,還真是不夠誠實。
「會寫。阿公有教我寫,這三個字很簡單,可是為什麼不寫台北爸比的名字?」
「婷婷長大就懂了。」
「媽咪最討厭了,每次都說我不懂,那你可以跟我說看看嘛。」
她實在很頭痛。隨著婷婷年紀增長,她越來越難應付這樣的問題,幸好她一回河東村就讓婷婷回連家,那麼等到上國中一年級,婷婷應該早就忘記有兩個爸爸的疑問。
「可是現在時間很晚了,明天你要是遲到被老師罵,老師要是討厭婷婷,媽咪可是不管你哦。」明天是新生入學的第一天,婷婷就要到小學念書了,她只能半威脅地避開這個問題。
「好啦,我睡覺啦,可是我要听故事。」婷婷牽著媽咪的手,不肯放媽咪離開。
她說了一個簡單的床邊故事,輕柔哄著女兒,等到女兒睡著之後,她才離開臥室,來到客廳。
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頻頻望向窗外。這時,她听見機車的引擎聲,應該是他回來了。幾分鐘後,她听見家里門鎖的轉動聲。
她立即鎮定地坐在沙發上,拿起了本雜志翻閱,等到大門一開,她才望向門口。
連年弘一看見她,立即笑得白牙燦燦。「就叫你不要等我,你還等。」
「我沒等你,我只是不知道你是說真的還是假的,萬一我睡著了,你突然開門進來,我會以為是小偷。」她絕不承認自己既緊張又歡喜的心情。
「有我在,你安心去睡。明天婷婷第一天上學,你還得早起。」他走到大門前,掛上門閂,這樣外面的人就算開鎖也無法進入。
「你回去吧,我不用你陪。」她瞥扭著。
她想起父親剛過世那陣子,他也是天天來她家陪她睡,替她檢查門窗,甚至幫她整理家務、洗衣掃地。
「我不是陪你,我是陪婷婷,不然婷婷都跟我抗議,說我這個爸爸從來沒有陪她一起睡覺。」
「你真的要來睡我這里?」她就知道他是為了女兒,那她根本沒有立場反對。
重新回到這個家,她,夜夜都輾轉難眠,那股寂靜吞噬著她,常常抱著女兒,想著爸爸,她的眼淚就會不自覺流落,讓她呆望天花板到體力不支的大半夜。
「我去洗個澡。我會睡在你和婷婷的隔壁。」
她起身,不自在地點頭。「那你就自己來,我要去睡覺了。」怕泄露太多情意,只好快速溜回二樓的臥室。
躺在床上,婷婷就睡在她身邊。
真是神奇的事。這棟房子里只是多了個他,卻像是多了股莫名的力量,她居然全身放松,睡覺對她而言,再也不是一件苦差事。
這一夜,她睡得特別香甜,幾乎一沾枕就進入夢鄉,困擾許久的失眠,居然不藥而愈。
這全是因為他。
連年弘本來冒著會被她趕出門的打算,看來他是戳中了她的要害。看來她雖然當了媽媽,還是沒有多大的長進,他沒忘記以前的她有多麼怕黑,只要一到睡覺時間,她絕對不敢一個人獨處。
高峰說她仍深愛著他,說她甘願冒著被村民排擠及唾棄回到河東村,全是因為對他的愛。這句話時時震攝他的心。
不管她愛不愛他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讓他住了進來,他可不打算搬出去,他會以蠶食鯨吞的方式,將她重新追求回來。
翌日,連年弘在婷婷床邊輕輕揉著女兒的小臉蛋。
「小寶貝,起床嘍,今天要去學校。」
婷婷睜開朦朧睡眼。「爸比,你怎麼在這里?」婷婷從床上爬起來,一把抱住爸比的肩。
那可愛又撒嬌的模樣,講話又柔又嗲,簡直天下無敵,就算她要天上的星星,恐怕連家上下都會飛去天上摘給她。
「爸比昨天跟婷婷一起睡,婷婷沒發現嗎?」他笑著摟抱婷婷,做爸爸的感覺是這麼的好,他非常懊惱錯過婷婷的幼童時期。
「不可能啦,明明是媽咪講故事給我听的。」
「那今天晚上換爸比講故事給婷婷听,好不好?」
「爸比會講故事嗎?」
「當然。爸比講的故事可是世界無敵好听的。」
「比台北爸比的好听嗎?」
「那是當然。」看來,他得馬上去買一堆童書來惡補。
「耶!好棒哦。」
「爸比幫婷婷換上漂亮的衣服,今天婷婷一定是班上最漂亮的女生。」他拿起淑女早就放在床頭的衣服,著手替婷婷換衣服。
換好衣服之後,他帶著婷婷刷牙洗臉,這才來到一樓。
蕭淑女已經煮好早餐,看著連年弘牽著女兒的小手走進廚房。
眼前像是有金黃炫耀的光彩圍繞在父女身上,這是她夢寐以求的畫面,有他、有女兒,一家三口和樂融融,她終于可以實現夢想了嗎?
她的眼中彌漫上一股水霧。自從當了媽媽之後,她的淚腺好像特別發達,感性多過理性,她只能在他面前強忍住翻騰的情緒。
「快來吃早餐。」
都還沒吃早餐呢,她家的門鈴就響了。
門一開,村長嬤、連父、連母都來到她家。只不過是要去上小學,有沒有這麼夸張?連家人竟全出動了。
「阿祖、阿公、阿嬤,早安。」婷婷乖巧地一一問安。
「婷婷好乖。」連父來到婷婷面前。「吃飽了沒?」
「還沒吃。」婷婷小嘴扁扁的,因為今天又是她最討厭的稀飯。
連母一看餐桌的菜色。「啊,婷婷不是不喜歡吃稀飯?」
「媽咪說一定要吃。」婷婷有些委屈。
「沒關系,阿嬤帶你去早餐店吃,再和阿公送你去學校。」連母比婷婷還要興奮,她總算有孫女可以接送上下學。
「媽。」連年弘趕緊打岔。「不能這樣寵小孩。」
「哪有寵,只是吃個早餐嘛。」連父笑著開口︰「你和淑女小時候,你們愛吃什麼,我和你媽不也都帶你們去?」
這是實話,村長一家人可是愛的教育的奉行者。
蕭淑女連忙阻止連年弘的多話。「沒關系,開學第一天,就讓婷婷開心一點。那就麻煩叔叔阿姨了。」
「爸、媽,我送婷婷去就好。」他寵女兒,沒料到他的爸媽更寵。
連父揮揮手。「不用啦,今天剛開學,我怕婷婷不習慣,我會在學校待久一點,順便在學校當義工。你不是還要去農會開會?」
連母點點頭。「是啦,我和你爸送去就好,書包都整理好了嗎?」
蕭淑女連忙將書包交到連母的手上。「阿姨,謝謝你。」
她很感恩。連家的長輩,沒有因為她嫁過人而排擠她、怨恨她,仍是對她這麼好,從來沒有在她面前提起她背叛連年弘的事。
「怎麼跟我這麼客氣。婷婷,我們走,阿嬤牽牽。」
連父和連母,一人牽一只小手,帶著婷婷走出門外。
始終沒說話的村長嬤一直保持著笑意,直到這會才開口︰「淑女呀,那你什麼時候要跟阿弘把手續辦一辦?」
「什麼手續?」蕭淑女添了一碗稀飯要給村長嬤,村長嬤是長年茹素。
「就結婚手續。」村長嬤本來不想管,可是再不管就怕他們會繼續拖延,她還想抱第二個、第三個曾孫。
「阿嬤,我沒有要嫁給阿弘啦。」她拿著碗的手不小心抖了抖,差點摔飛出去,幸好一只大手即時過來搶救。
連年弘接過她于里的碗。「阿嬤,淑女看不上我啦,我只是村長,她的前夫可是總經理。」听到她拒絕得這麼干脆,他忍不住還是說出酸話。
「我不管是什麼,反正就是一定要宴客,女兒都這麼大了,不結婚能看嘛,左鄰右舍一直在問我你們現在到底怎麼回事。」村長嬤故意嘆了口氣。「不管過去發生什麼事,為了小孩著想,這才是最好的方法。」
蕭淑女眉頭鎖著憂慮,雙手悄悄握拳,搶著說:「阿嬤,我不會嫁給阿弘的!」她害怕再听見他拒絕的話,只好搶在他之前先開口拒絕。
連年弘的臉色微變,不過仍是噙著笑意,凝看著她那倔強的神色。
就算他要用另一個七年來等待,他也會等到她點頭答應為止。
蕭淑女在媽祖廟找到一份總務會計的工作。當然,這是走後門,靠的是萬毅元的關系,她才可以獲得這份很多人搶破頭的工作。
在廟里工作,不僅心靈上得到寄托,廟里的服務人員也都對她很好,大家都是媽祖的信徒,都擁有慈悲的胸懷。
這幾天她接到法院的出庭通知,她聯絡過高峰,從高峰那里得知,高家父母委托律師出庭,對她求價五百萬。如果她有能力,她真的願意支付這五百萬,只是她根本沒有任何財力。
高峰是個好人,只是個性太過怯懦,凡事以父母竟見為主,不敢違抗父母的命令,以至于連自己的性向都不敢表明。
她很有誠意要賠償高家這六年多來的照顧,她打電話給高父,希望可以私下談和解金額,但高父不接受,堅持法庭上見。
那一日,她當著村長嬤的面前說不會嫁給連年弘,連年弘對她的態度倒是沒什麼改變,總是用一種深遠的眸光盯著她瞧,像是在算計什麼,卻也沒有再對她做出曖昧的舉動。她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麼,也不敢去探問,怕問了是自己承受不了的答案,更怕會自討沒趣。
明天她就得去台北出庭,除非高家撤銷告訴,否則她一定無法打贏官司。
心里始終像是被大石悶壓住,她感受到那股極大的壓力;不得已,她還是戰戰兢兢來到隔壁的客房。
連年弘沒有關上房門的習慣,她明白那是為了讓她有安全感,他可以隨時听見她和女兒的動靜。
房內亮著大燈,她禮貌性地敲著門板,沒有應答的聲音,她只好走進客房。
房內空無一人,在她要轉身離開時,連年弘正巧頂著一頭濕發,從三樓樓梯走下來。
二樓只有主臥室里有浴室,因此得他上三樓去洗澡。
她的呼吸因為他的出現而倏地懸高,發亮的眼眸里有著窘態,卻還是沒有移開目光,直勾勾地盯著他瞧。
他只穿著一件短褲,赤果著上半身,水滴沿著他的頸項滑過那肌理分明的胸肌。她的喉嚨咕嚕一聲,她听到自己吞口水的聲音。
他的身材很好,雖然沒有猛男的六塊肌,但也算是實力雄厚,至少能引發她敏感的神經,腦袋里不禁想起觸踫上他皮膚時的快感。
連年弘的濃眉挑起,看著她從驚愕到害羞,那股熾熱的視線,勾起他想變身為狼人的沖動。
「你找我?」
直到他的聲音竄進耳里,她才連忙調開視線。她以為他洗好澡了,沒想到他會衣衫不整地出現。
她在心里暗罵一聲。真是丟臉!她平常很能控制的,今天又不是十五月圓,她的心不該飄蕩得這麼感害。
只要他稍稍展示,她就很難把持得住。「嗯。」
「進來說。」他率先走進房間,剛剛的冷水澡看來不夠冷,他又被激出了一身熱汗。
她不想顯出自己的不安,只好故作無事地走進去。這個房間,已經到處都是他的東西,從電腦、衣物、書籍到日用品。
她和他的生活,就跟一般的夫妻無異;她明白這樣對婷婷的成長是最好的方式,卻苦了她,每每看見他,每每都要苦苦壓抑。
他每天和她及婷婷一起用早餐,然後晚點他會騎車送她去媽祖廟,等到五點她的下班時間,他又自動來到媽祖廟前。
就算他臨時有事情,也一定會交代其他兄弟來載她回家。她曾經想向劉忠孝買一台二手車,可劉忠孝卻推說沒有現成的機車。
不管他對她有沒有愛意,卻無疑是個溫柔又熱心的男人;她既然是婷婷的媽媽,他就會盡責地照顧她,將她納入他的羽翼之下。
就因為明白他是個好人,所以她不能拖累他,如果讓他知道高家要控告她,他一定會挺身而出的。
她強撐起笑臉。「我明天得去台北一趟,我已經跟廟里請假了,如果我趕不及回來,會在台北住一晚,後天再回來,這兩天得麻煩你照顧婷婷。」
「去台北做什麼?」要不是知道高峰是同性戀者,他絕對會誤會她去台北是為了心愛的前夫。
「台北有些事要處理。我在台北住了這麼多年,有些銀行戶頭得辦理。」她隨便找個理由搪塞。
「我送你去。」他看出她話里的不真誠,她一定有事瞞著他。
她十足驚嚇。「不……不用啦,你那麼閑哦,村長都沒事做嗎?」
他欺近一步,她就退後一步;這女人如果越慌亂,那就表示他越能影響她。
「河東村在我的掌理之下會有什麼大事?」
她這一退,不小心退到了床沿,整個人往後仰倒,驚慌之下,跌進柔軟的床上。
「那鮮果園呢?最近不是要忙著橘子和柳丁的采收?」
「那些有工人在做,我都會安排妥當。」
他就站在她身邊,看著她跌下去,唇角含著興昧的笑意,卻沒有出手救他。
「我……我坐火車很方便的。」她想站起來,好掩飾自己的狼狽,雖因為他俯低的身體,讓她全身發軟無力,整個人陷進床鋪里。
「我開車走高速公路頂多兩個半小時就能到台北,你事情辦一辦,我再送你回來,這樣只要一天就可以來回,用不到兩天。」她越拒絕,他就越懷疑她去台北的目的。
「這樣你太累了。」鼻間盈滿他剛沐浴完的氣息,她側轉過身,想避開他過于逼近的肢體,可是他的雙臂卻撐在她身體兩側,只差那麼一寸,便要壓上她。
「你……你干什麼?」她反射性伸手想推開他,沒料到一踫到他高溫的胸口,又反射性地縮了回去。
「淑女……」他喃喃喊著她的名。他不相信她對他沒有感情,否則就不會是這麼羞紅又酥軟的模樣。
她仰起小臉,努力想撐起氣勢。「你……你走開啦!」無奈結巴的音調倒像是在撒嬌。
黑眸微黯,他的唇就這麼吻上她迎上前的紅唇。
「你……」她想推開他,又不敢踫觸他。
他感覺到她的顫栗,以不讓她退縮的姿態,他的吻狂亂又有力。
他的體內像是有把烈火在燒,他想向她證明,他有多麼渴望她。
她的腳趾蜷曲、全身發軟。這些日子以來,強悍築起的防衛,因為他對她的溫柔體貼而逐漸潰敗。
她對他的愛,從來不曾改變過;他就在她眼前,那是朝思暮想的渴望,她如何能抵抗自己的心?
或許,她可以貪戀他的柔情,只要不跟他結婚,她和他就沒有法律上的關系,她的官司就不會連累到他,就算跟他發生親密關系,仍是危害不到他。
思緒還在猶豫,可是身體早已誠實地反應出來。她的雙手攀上他脖子,回應他那霸道又熾熱的吻。
感受到她的回應,那無異是添了油的火,狂嘯地在他體內燃燒,不容許她退縮、懊悔、自卑。
蕭淑女,等著吧,他一定會用盡全力把她追到手,讓她點頭答應嫁給他,她絕對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她縮躺在他懷里。夜里十二點,她該回到女兒身邊,可她卻發懶到連動都不想動。
被他緊緊圈抱住,听著他濃重的呼吸聲,四肢像是經歷過激烈運動,既疲憊卻非常滿足。
熱氣在全身奔竄,尤其他又是一個發熱體,她很想開電風扇,不過根據以往的經驗,在大熱天恩愛時,他都不準她開電風扇,就怕她汗流太多而著涼風冒。
「弘弘……我該回房了。」她小小聲提醒。
「噓……再一下,再讓我抱一下。」他滿足地時出好大一口氣。那股美好的滋味沒變,跟他記憶中一模一樣。
「不行啦,要是婷婷醒過來找不到我,她會害怕的。」她悄聲抗議。
他以長指卷著她那柔軟的發絲,一手擱在她的小月復上,以拇指緩緩磨擦她那柔細的肌膚。
「房門又沒關,婷婷要是醒來,我會听見的。」
她的眼神飄向門口,房門果真沒關上,這讓她背脊發涼,萬一要是被婷婷撞見……
況且,在那種激烈的運動下,她很懷疑他听得見房外的聲音;就在她打算抗議時,他手機的弦樂聲突兀地介入兩人的濃情蜜意中。
鈴聲響了又響,她催促道:「你不接嗎?」
「我還真不想接。」
「快接啦,一定有急事。」否則不會半夜手機響。
「就是知道有急事,我才不想接。」他有些後悔當村長了。盼了好多年,這下好不容易才重溫她的美好,他都還沒有溫存夠,卻被活生生打斷。
無奈之下,他只好空出一只手伸到床頭櫃接起手機。
「喂,有事快說,沒事快掛電話。」電話那頭的是陳英豪。「什麼……我怎麼沒听見聲音……好……我立刻出門。」
他放開懷里的她,彈跳起身。
「怎麼了?」她听著他那急促的口氣。
「英豪說有小偷在偷大李伯家,他說剛剛聲音很大,問我怎麼沒听見。」他苦笑,他眼里心里只有她,哪能分心听見外頭的聲響。
「怎麼會這樣?那你快點趕過去。」她裹住薄被,驚嚇到跳離床上。
連年弘是村長,更是巡守隊、義消、義警,對于村里的大小事,他總是沖鋒陷陣的第一人。
他撿拾一地的衣服,快速將衣服穿妥。「這小偷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來搗蛋,就不要被我抓到,我一定把他打趴在地上!」
「有英豪在,你別逞強。」
「你別把我看扁。你把門窗關好,全部都上鎖,千萬不要隨便開門,自己小心。」
他轉身走到房門邊時,听見她的喊聲︰「弘弘,你小心一點。」
他深深看她一眼,快步走回到她面前,在她唇上用力印下一吻。「我知道,你快去睡。」這才快速飛奔出門。
她的心有些慌亂,趕緊穿上衣服,半晌,警車哦咿哦咿的聲音劃破寂靜的深夜,在她心頭敲起警鐘。
她如何能睡得著?
盡管歡愛後的身體有些不適,她還是走回主臥室,替婷婷蓋妥踢開的被子後,她打開陽台的門,來到陽台上,探頭看向左右的巷弄。
她家面對的是一片農田,前面的馬路只有兩線道,因為陽台上有鐵窗,以至于她看不見馬路上的狀況。
雜沓的聲音傳來,那是腳步聲及喊話聲,她听不真切,因為距離有些遠,甚至她還听見狂亂的狗吠聲,那很像是小黃的吠叫聲。
她的心揪得死緊,好像有什麼壞事要發生。
不會的,一定是才剛跟他繾綣纏綿,身體還留著他的溫度,一定是如此,她才會覺得忐忑不安。
整個河東村幾乎都動了起來。她看見原本暗黑的房子在此刻都亮起了大燈。今晚無風無雨,卻也沒有半點星光,天際很暗沉,像是籠罩著低氣壓,她的心情從歡愉到恐慌,就像從天堂到地獄。
她察覺不妙,快速地將陽台門關上,飛奔下樓,將一樓的大門給關上,打開大燈,再走去廚房邊的後門也同樣關緊。接著一層樓、一層樓地檢查所有的門窗,將所有電燈都打開,最後才回到二樓的主臥室。
將主臥室的一房門鎖上,她才再度走出陽台,心髒仍跳得飛快。
手電筒的光影隱隱約約照亮她有限的視線,她甚至听見有人高喊:「小偷往田尾方向跑去了!」
「這個死小偷,一定要逮到他!」
最近小偷猖獗,有些人家甚至被偷了兩三次,沒想到竟會偷到河東村來。她知道連年弘最近非常加強民防的工作,除了加裝路口監視器,還在比較偏僻的地方安裝警民連線,更曾對村民舉辦講習,教導如何做好防範小偷及應變的方法。
自從連年弘搬來她這里之後,給了她莫名的安心感,讓她能一覺到天亮,如果他不在她身邊,又發生小偷這種事,她恐怕會嚇到傻掉。
再度走回房內,關上陽台門,回到女兒身邊躺下。她得保護女兒,也得保持自己的體力。
睡睡醒醒間,心里極度不安,她總算可以體會身為警察或者消防員家眷的苦處。
直到她被一連串聲音驚醒,她慌亂地從床上跳起來,是鬧鐘?是門鈴?還是電話聲?
用手臂揉開愛困的睡眼,左右探看,在確定是擱在床頭的手機鈴聲後,趕緊接起手機。
透過窗簾的縫隙,天空似乎已現魚肚白。
「喂……」
「淑女,弘哥受傷了。」
「英豪?」電話那頭傳來非常吵雜的噪音,讓她听得不是很真實。
「弘哥受傷,送去醫院了!」陳英豪簡直是用吼的。
「受傷?怎麼會?!他傷在哪?!」她急問,一顆心揪得很緊。
「手臂被刀子劃傷。」
「有沒有性命危險?」周圍有許多呼喊聲,听得她膽戰心驚,連握住手機的手都忍不住顫抖。
「應該沒有。你不要太擔心。」
「英豪,我立刻趕過去!」
「不用啦,怕你擔心弘哥怎麼沒有回家,所以通知你一聲。你還要照顧婷婷,不用趕過來。我得去忙了,我先掛電話,有任何事我會隨時跟你保持聯絡的。」陳英豪急急忙忙掛斷電話。
她听著嘟嘟嘟的聲音,心髒跟著怦怦跳;手機顯示現在是五點鐘,她望了一眼床上的女兒,快速換下睡衣,穿上T恤和牛仔褲,再抓起一件薄外套及隨身皮包,然後快速飛奔下樓,來到隔壁的連家。
此時連家父母正好走出門外。
「叔叔,阿姨。」
連父說:「淑女,你放心啦,阿弘福大命大不會有事的。」
「我想麻煩阿嬤幫我顧婷婷,我想去醫院看阿弘。」淚花已在眼眶中打轉,她並沒有表面上那麼堅強。
村長嬤也走出門外,安撫地說:「去吧,我去你家顧婷婷,不用擔心。」
于是由連父開車,載著連母和蕭淑女匆匆忙忙趕往醫院。
醫院的急診室里有幾個警察,醫生護士忙進忙出的,蕭淑女焦慮地搜尋,總算看見陳英豪以及劉忠孝。
陳英豪警察制服上滿是髒污,劉忠孝一臉疲憊,在見到她時,他們立即迎上前。
她急問︰「阿弘呢?」
陳英豪說:「已經縫合完成,在急診室的病房休息。你不要擔心,不會有事的。」
「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听到他不會有事,她才驚覺自己這一路上都屏住呼吸,難怪胸口一直悶痛著。
「那個小偷翻牆進去大李伯家,被大李伯發現,之前弘哥每家每戶都發了口哨,大李伯狂吹口哨又大聲呼救,小偷嚇得逃出去,後來我們分三路人馬去追,小偷躲到弘哥的果圖里,沒料到小偷身上有刀,弘哥才會在要抓他時,不小心受傷。」陳英豪簡單述說驚險的過程。
「那小偷抓到了嗎?」
「當然是抓到了。要是沒抓到,弘哥這一刀不就白挨了,我們巡守隊的面子不就被踩在腳底下。」劉忠孝為緩和氣氛,故意說笑。
站在一旁的連父和連母听到連年弘沒事,心情總算放松。
陳英豪對著連父及連母說:「叔叔、阿姨,阿弘有兩處刀傷,一處縫合二十針,一處縫合五針,幸好是傷在手臂較多肉的地方,並沒有傷到筋骨,也沒有傷到手腕的大動脈,目前已經在病房中休養。」
「我去看看他。」蕭淑女在劉忠孝的指示下,來到急診室的病房。
病房內有六張病床,她一眼就看見位在角落床位的連年弘,還有坐在床邊休息的萬毅元。
她走向前,看見萬毅元閉目在打盹;萬毅元睡得極淺,一感覺到有人,立即張開眼楮。
萬毅元笑著跟她點頭。此刻,大半的病人都還在睡覺,他什麼都沒說,就把床邊的位置讓給她,接著走出病房外。
她有些難為情。嘴里始終不承認自己對連年弘的愛,卻這麼急切地趕來醫院;她應該要裝作無所謂,偏偏她騙不了自己,更騙不了別人。
她在病床邊的椅子坐下,輕輕握住他吊點滴的右手;他已經換穿上醫院的病人衣服,左手臂包著一圈紗布。
看他呼吸均勻,應該是睡得極好。她的眼眶微濕,努力壓抑那份想哭的沖動。
他還平安,他還在她眼前,那她還在矜持什麼?萬一他不見了,她再也看不到他,那她滿腔的愛意到底要說給誰听?
從她回來之後,雖然他大男人的脾氣一來,偶爾還是會為難她,但他卻從沒有真正責罵過她的負心,甚至無怨無悔地認了婷婷,還默默為她做這麼多事。
要不是有他,她如何能在河東村重新開始?她早就被踩踏在地上不成人形了。
她俯低小臉,在他耳邊輕聲說:「你怎麼老是這麼沖動?不為你自己想,也要為婷婷和我想。」
等今天下午出庭回來,她應該告訴他這一切,讓她知道她的考量及難處,兩人之間的感情若能明朗化,其實不差那一張薄薄的結婚證書。
「你要是有個萬一,那我和婷婷要怎麼辦?」
她得去趕搭火車,否則會來不及下午兩點的出庭。原本她可以無畏無懼地面對這場官司,可是看著他的受傷,她的心也跟著不安地擺蕩。
世界上的天災人禍這麼多,病毒細菌又這麼強大,活著竟變成了一件奢侈的事,她應該要珍惜身邊的人,好好把握住分分秒秒的美好。
她在他唇上輕柔地印下一個吻,在他耳邊喃喃地說:「弘弘,我愛你,我真的好愛你。」
眷戀地凝看他一眼,她這才轉身離開病房、離開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