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混帳!」
砰一聲,一雙肥厚的大掌憤恨地拍桌,桌面上文件四處飛散,筆筒翻倒,彈起的原子筆戳向站在桌前听訓的可憐蟲,她額心通紅,又不敢搓揉喊疼。
「無法無天,在你眼里還有法律的存在嗎?啊?你還有什麼臉向我邀功討獎金?看看你干的好事,一晚闖了十幾條街的紅燈、破壞馬路工程、撞倒八輛路邊的機車,十輛腳踏車……」
「我抗議。」陶水沁趕緊舉手扞衛自己的清白。「那是因為他們違規停車,路旁明明就畫紅線嘛──」
「閉嘴!你當現在是在有獎征答嗎?」烏組長凶惡的回瞪著她。「虧你還有臉講,身分曝光也就算了,干脆直接亮出證件把那些小王八蛋請回局里泡茶,你當自己在拍『○○七』,把自己當作龐德女郎?劫車追人?!幸好車主有的是新台幣不計較,否則把你賣了都不夠支付對方的賠償!」
陶水沁一驚,眨動羽睫,怯怯地詢問︰「組長、組長跟車主聯絡過了?」
「廢話!街上一堆等著做炮灰的死老百姓你不劫,偏要挑中名車甩尾捉人,你當自己很行啊?悍馬耶!我干到這個位子都還沒坐過,你當有能力坐在里頭的人會是隔壁賣臭豆腐的老王嗎?」
「他、他是政商界的名人?」
「不是。」烏組長爆瞪。
「那他是權貴之後?」有特權的混蛋真是多到天怒人怨,但最重要的是,她對那個男人極為好奇,強烈渴望著一探他的真實身分。
「也不是。」
「那他到底是何方神聖,居然讓能讓組長這麼小心翼翼?」雖然明知不太可能,但陶水沁依然想弄清楚那個男人是否真與伊末爾有關聯,最吊詭的是,那時對方從頭到尾沒給過她確切的答復,任她妄自臆測。
「你問這麼多干嘛?反正他是誰也與你無關。」烏組長沒好氣的送她一雙大白眼。「對方沒提出賠償的要求算你好狗運!現在即刻滾回你的座位上,給我寫份八千字的報告,晚上八點之前要送進我的辦公室。」
「八千字……」
陶水沁捂住未完的抱怨聲,趕在腦袋被魔人普烏擰下來之前逃離組長室。
她皺著卸盡濃妝的清妍秀顏悻悻然的回座,橫手掃開桌上的雜物與早午餐,瞪著閃動著「MJIB」字樣的熒幕保護程序,暗暗咕噥︰「真麻煩。」
「我好像聞到東西壞掉的味道。」隔著一排矮書架的對座,任晴泠交疊雙手枕著下巴,悶聲哼笑。「原來是我們出了名的怕麻煩女王正在用功趕報告,真是難能可貴的一大奇景啊。」
陶水沁瞪她一眼。「閉上你的嘴,要是太閑沒事做,我分你三千字敲。」
「少來,別以為只有你要寫些狗屁倒灶的虛假文字,普烏早在你進局里之前就刮過我一頓,只是少你一個鐘頭。」
「不過是闖闖紅燈罷了,要不是我豁出這條命硬拚,逮得到這個大麻集團的首腦嗎?」
「得了,走私販賣大麻也是人,你把他逼到施工地段又害他差點翻車死人,人家好歹也是某大集團的董事長之子,有罪也是得奉茶上座好聲好氣請進局里,你這麼個逮法簡直是對付亡命之徒,上頭不抓狂才怪。」任晴泠咋舌,極佩服她的豐功偉業。
「那不是我干的,你要我說幾次?」她真是衰到家耶,踫上性騷擾的神經病還得幫他擔負莫須有的罪名,搞得現在全局上下所有人都沖著她喊T-X,「魔鬼終結者」中女機器人型號代碼。
「不是你?」任晴泠噗哧一笑。「對啦,那不是你,是起乩之後三太子上身的你。」
「任晴泠,你說話可以再賤一點。」
「哎喲,才這種程度就翻臉開罵?你會不會太女敕了點?」
你怕了?只有這種程度也想逃?
啪一聲,鉛筆削折成兩截,更差點連指頭都轉進削筆機內,還是任晴泠頻頻喳呼鬼叫,才及時喊回陶水沁飛遠的心魂。
「喂,陶水沁,你真當自己是T-X了?啊!你的手指頭!削斷了看你以後怎麼拿槍。」
及時收回右手,陶水沁瞪著自動削筆機,不停低咒︰「哪種程度?我是哪種程度?把我瞧得很扁就對了,大變態……」
「陶水沁,你真的起乩了?」任晴泠被她喃喃自語的傻樣嚇得渾身發毛,四下張望著只剩她們兩人的辦公室。「大麻案結束後常看你一個人發呆,自言自語,你該不會是撞邪了吧?」
「對啦,我撞鬼了,撞你這只大頭鬼。」甩甩手後振筆疾書,將腦中積存太深的疑慮推進深處掩埋,她真怕死了這段時日來吃喝拉撒睡都會無端聯想起的陌生男人。
那晚的事發生得那麼突然,事後迅速消退的腎上腺素吃掉了她清晰的記憶,只記得他有一雙寶石般的眼珠,還有喜歡冷冷挑釁的本事,嘴里掛著容易令她把他與某位少年的形象聯想在一起的古怪話語。
太吊詭,詭異得使人毛骨悚然。
陌生男人的形象宛如暗黑使者,與她記憶里天使般的伊末爾相差甚遠,而她竟然能混淆到這個地步,要是讓陸其剛知道,肯定嘲笑她知覺神經遲鈍退化。
況且,真正的伊末爾應該是羸弱蒼白的,怎麼可能像正常人那般跑跑跳跳,還跟人尬車?肯定是她的想象力太過豐富。
不想了,還是專心面對八千字的報告比較實在,嗚!
蟬鳴唧唧,梅雨季過後,悶熱的初夏來臨,有鑒于節能省電,空調過了五點半便自動切換為微風,六點過後便會自行關電。
沒有人喜歡在夏季加班,正確地說,傻瓜才會過了六點還留在局里,人人逃的逃,溜的溜,假藉出勤早早便失蹤。
緝毒組辦公室內,桌前搔抓後頸的歪斜身影在一陣鬼哭神號後宣告放棄,伏案趴首蠕動身子,癟嘴咒罵道︰「八千字的報告要到民國幾年才掰得完啊──」
一個冰涼的東西驀然踫上甩動馬尾的皓頸,陶水沁模模後腦勺,狐疑地回過頭,只見任晴泠遞來兩瓶飲料,並拉過板凳坐下。
「區區八千字的書面報告你也搞不定,還想辦什麼大案子?」
彷佛久旱逢甘霖,陶水沁仰首暢飲,然後斜眼回睨著她。「干嘛?特地留下來看我寫報告?還是魔人普烏派你盯我著?」
任晴泠白她一眼。「好歹我們也搭檔了好幾件案子,我怎麼說也不能棄你于不顧。喏,把檔案傳過來。」
「任晴泠!」陶水沁感動得熱淚盈眶,傳輸檔案的動作倒是干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所謂的戰友情誼,就是像你這種有情有義的……」
「你夠羅,陶水沁,再說些惡心巴拉的鬼話,我就敲破空酒瓶捅死你。」任晴泠翻翻白眼,接棒瞎掰……不,是撰寫報告。
陶水沁樂得伸懶腰,打開全日只停留在新聞台的電視。這是全局上下所有人共同的職業病,定時透過媒體注意是否有重大刑案或是突發案件。
電視熒幕里,端莊的女主播正報導著某某財團準備與外資企業聯姻的信息,預計將為台灣金融界帶來不小的沖擊,什麼股市春燕已在上方盤旋,預料明日開盤肯定一片通紅,哇啦哇啦引用許多經濟學家和股市名嘴的看法。
陶水沁看得直搖頭冷笑,這些企業禿鷹遲早會玩垮台灣的經濟,全是些渾身銅臭味的敗類,踩著老百姓的尸體叼錢享受,根本無可救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