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建築師事務所里,又是昏天暗地的一天。
一群人圍在會議桌邊,七嘴八舌討論著廠房跨距、結構型式、柱底支承和廠址之風力和地震力,一人一筆在中央的設計紙上大畫藍圖,決定在下個月的競圖,搶到羅氏制藥的廠房建案。
一群人火力全開,直到下午三點會議都還沒結束,身為小組負責人的駱冀堯不禁捏了捏眉心,扭著脖子伸展筋骨,一旁的齊友煌也用力扯開領帶,疲憊的仰頭嘆了口氣。
昨天他才剛從大陸出差回來,還沒來得及喘口氣,馬上又要為羅氏制藥的廠房競圖作準備。事務所雖然名聲好,卻不是靠名聲在吃飯,而是靠著專業、創意、實力和理念而存在,要有案子做,就要靠實力搶。
就在一群人聚精會神的討論時,會議室的大門卻被人悄悄的推了開來,平常就算被人千求萬求,也不見得會煮上一杯咖啡的阮佳心,竟然親自端了杯咖啡走進會議室,並將那杯誘人的香醇咖啡擱到齊友煌的手邊。
「齊經理,喝杯咖啡吧。」她甚至還附上了微笑。
「謝謝。」齊友煌立刻回頭,習慣性的模了模她的頭,俊臉上盡是柔情。
「不客氣。」阮佳心搖頭,沒有拒絕他的撫模,柔順得就像是只小綿羊,看得眾人不住曖昧偷笑,也看得駱冀堯火大。
他人就站在齊友煌身邊,她卻看也不看他一眼,別說是咖啡,就連聲招呼都不打,簡直是把他當成了空氣!
可就算她沒在怕他這個老板,好歹他也是小組負責人,除了這個案子,手邊還有三份工作要趕,她就不能機伶一點,也順便幫他泡杯咖啡嗎?
沒注意到同事們曖昧的目光,齊友煌低聲問︰「好久沒一塊兒吃飯了,晚上有沒有空,一塊兒吃個飯?」
「沒關系,我可以請假。」阮佳心立刻答應,完全沒去計較這假一請,全勤獎金一千元就要泡湯了。
這簡直就是差別待遇!
前幾天她才為了這一千元跟他計較東計較西,連杯冰咖啡都不肯替他泡,現在她卻寧願不賺那一千元,也要和齊友煌去吃飯?
駱冀堯忿忿不平地眯起黑眸,忍不住瞪起那偏心的小女人,就等著她發現他的怒火,然後開口道歉。
但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那小女人卻始終沒發現他的瞪視,反倒是一旁看好戲的員工紛紛對他投來同情的目光,似乎也想起了那天的事。
咖啡妹就是咖啡妹,不只夠大膽,也夠無情。
雖然他們很想贊美她的勇氣,卻更想同情老板,畢竟老板對他們可好了,雖然對工作要求嚴厲,但福利薪資卻也相當可觀,不但大手筆為他們打造良好的工作環境,對于員工的需求更會盡量去滿足。
不過最重要的是,老板雖然一身才氣,卻不曾恃才傲物,面對工作永遠比任何人都要盡心盡力,甚至主動扛起更多的責任,是個不可多得的好老板、好伙伴。
就在眾人同情的注視下,駱冀堯非但沒有得到任何安慰,反而更火大了,胸月復之間仿佛有什麼東西在發酵起泡,酸得他直皺眉。
他收回前言,這小女人壓根兒不是對任何人都保持距離,至少對于齊友煌,她從來就是百依百順,不但咖啡免費,就連笑容也免費!
更何況當初就是齊友煌推薦她進事務所工作,因此關于兩人間的曖昧傳聞早已多到數不完,只要逮到機會,就會有人拿兩人大作文章,即使齊友煌總是澄清兩人只是親戚關系,但就是沒人肯相信。
好不容易齊友煌到大陸出差一個月,關于兩人的曖昧傳聞才平息下來,沒想到他才一回來,她馬上又偏心!
黑眸眯得更緊,駱冀堯猿臀一伸,立刻毫不留情的將她勾撈到身邊。
「阮佳心,那我的咖啡呢?」他皮笑肉不笑,健壯的手臂勾繞上她的脖子,像是某種鐮銬,牢牢的鎖住她。
她終于轉頭看他,卻是一臉冷淡,「你有預約嗎?」
「我沒預約,你就不會免費‘撒畢思’一下嗎?」虧他還是常客,平常也捐了不少小費。「你良心被狗啃了是不是?」
「撒畢思?」她伸手推了下眼鏡。「那是什麼東西?」她的良心果然是被狗啃了。
「你……」他迅速擰眉,卻在下一瞬間咧開一抹危險的笑。「好。算你狠,阮佳心,你真是好樣的。」
他用極為陰涼的語氣贊美她,听得一旁的員工忍不住皮皮挫,懷疑寒流再次報到,就連齊友煌都替她捏了把冷汗。
「謝澍。」誰知道身為始作俑者,她卻是一臉無動于衷,甚至還很大方的接受贊美。「請放開我。」她扳著他的手臂,對于他這樣的貼近,感到很不自在。
「要自由,就拿咖啡來換。」他很土匪的說道,決定從現在開始,重振老板的威嚴。
「你這是勒索。」右手扳不開,她索性連左手也用上。
他皮笑肉不笑,非但不為所動,甚至還微微加重力道,讓她貼上自己的胸前。
「你錯了,這只是身為老板的請求。」
之前他沒注意她有多高,直到她貼到胸前才發現,看似修長的她竟然只及自己的肩膀,寬大T恤下的骨架也意外的單薄。
「我是繪圖員,沒義務幫你煮咖啡。」她不死心,持續努力掙扎,體內屬于女性的那份縴細,讓她敏感的察覺到彼此竟是如此不同。
他高大而有力,身軀剛硬得就像是鋼鐵,體溫甚至比蒸氣還要燙人,不管她怎麼扳動,就是無法撼動他分毫。
「沒良心。」他低罵,吐出來的氣息正巧就拂在她的耳廓上。
她微微僵硬,被黑框眼鏡遮掩的大眼楮,在瞬間驚慌的眨了兒下,仿佛第一次感受到男人的氣息,卻很小心的沒有將這份驚慌顯露在臉上。
「想喝咖啡,就拿錢來。」她保持淡定的口吻,決定先暫時退讓一步,好順利重獲自由,卻堅持「以錢換貨」。
「若是我不給呢?」他將黑眸眯得更緊,忽然間竟覺得更火大了。
為什麼每件事她都要跟他算得一清二楚?為什麼她獨獨就只對齊友煌百依百順?
她沒回話,像是在思考該怎麼對付他。
眼看兩方僵持不下,齊友煌只好跳出來打圓場。
「佳心,你要是不忙的話,就幫駱先生也煮杯咖啡吧。」他柔聲勸說,不希望妹妹繼續斗下去;駱冀堯好歹是老板,賣老板幾分面子總是沒錯。
只是阮佳心卻沒有馬上答應,只是猶豫的看著他。
「好嗎?」他鼓勵一笑。
雖然猶豫,但她終于還是輕輕的點了下頭。
只是她才剛妥協,其他人竟也爭先恐後的開口討好處,沒有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
「咖啡妹,那我也要一杯!」
「我也是。」
「我要黑咖啡!」
一群人有樣學樣,半路成土匪,搶得比駱冀堯還凶還快。
阮佳心忍不住嘆氣,正打算開口拒絕所有人的勒索,駱冀堯卻更快開口,冷冰冰的瞪著那一群人。
「我老板,還是你們老板?」
「呃!」沒人敢回話,卻明顯感到駱冀堯不降反漲的怒火。
看來齊經理開口說情,似乎沒能彌補咖啡妹的差別待遇,反倒讓老板覺得更沒面子了耶。
直到眾人不再開口起哄,駱冀堯才終于松手,讓她恢復自由。
「我開玩笑的,待會兒我會付錢。」說完,他立刻轉頭看向桌上的平面圖,不再多看她一眼,那不苟言笑的嚴肅神情,不禁讓所有人收起笑容,連忙聚精會神的討論起正事,不敢再胡鬧。
他生氣了?
看著駱冀堯緊繃的神情,阮佳心感到心髒在瞬間也揪緊了一下。
盡管以往斗嘴時,他也曾板起臉嚇唬她,但那都只是做做樣子,他從來就不曾真的對她生氣,更不曾故意不理她。
她做得太過火了嗎?
可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只是不該和他太過接近,才會刻意保持距離,而條件交換正是最好的辦法,畢竟「那個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出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要從她身邊奪走誰。
從小到大,「那個人」就以傷害她為樂,為了傷害她,「她」會不擇手段去破壞她所珍惜的一切,凡是和她親密友好的每一個人都會遭殃,她無法再看到有人因為自己而受到傷害,甚至失去性命……
垂著眼睫,阮佳心忘了離去,反倒無意識握緊胸前的項鏈墜飾,神情木然的動也不動,齊友煌很快就發現到她的不對勁,于是開口喚她。
「佳心。」
她猛地眨眼,像是從某個回憶中驚醒。
「煮完咖啡後,別忘了請假。」他沖著她一笑,提醒她別忘了正事。
「我知道。」她擠出笑容,這才邁開腳步離去。
直到會議室的大門合上,齊友煌才又將注意力放在平面圖,卻意外注意到駱冀堯回頭瞥了大門一眼,眼神復雜晦暗。
他將他的變化看在眼底,卻是不動聲色,只是若有所思的看著平面圖,若有所思的默默觀察。
「阮佳心、黃素蘭、吳碧霞負責十七樓,梁黃阿桂、許滿、蔣秀負責十八樓,陳王秋子、李妹、陳秋資負責……」
麗城飯店員工室里,客房部經理正朗聲安排今天的工作範疇及注意事項,阮佳心卻難得的分心了。
自從那天之後,駱冀堯對她的態度似乎就變了。
雖然他依舊會撥內線預約咖啡,卻不再像從前那樣故意耍賴拖債,更不再和她斗嘴了。除非必要,他甚至懶得開口和她多說一句話,只要一見到她端咖啡來,就會馬上掏皮夾付錢,變得既干脆又爽快,卻更像是終于討厭她。
他討厭她……
很好的改變,這樣她就不用再擔心,將來的哪一天他可能會被恐嚇、被勒索,甚至被糾纏,她應該高興,但為什麼——
為什麼她卻覺得心里頭好空,仿佛掉了某樣非常重要的東西?
「佳心,你在想什麼?上工啦!」
一旁,黃素蘭忽然輕推了阮佳心一把,並拉著她走出員工室,快步朝員工電梯走去。
阮佳心眨眨眼,瞬間回神跟上。
「阿姨,不好意思。」她低聲道歉。
「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人不舒服?」黃素蘭側過頭關心問道,對于她難得在工作中發呆感到不可思議,畢竟這個年輕女孩認真負責,自從上班以來,從來就不曾出過差錯,跟時下的年輕人完全不一樣。
「我沒事。」她淡淡搖頭。
黃素蘭狐疑的看著她,卻忽然想到另一件事。「對了,下禮拜六你早班對吧?那天晚上我有班,可又想參加一場喜宴,你可不可以跟我換班?」
「抱歉,晚上我還有其他打工,恐怕……」她歉然的搖搖頭。
黃素蘭一愣。「咦?你平常不就有上班,只有周末在這里打工?你晚上還有其他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