闃靜的天邊泛起了抹魚肚白,微露的日出斜掛在冉冉浮雲上,樹梢間的林蔭枝葉抹上了層因霧氣而凝聚在一起的露珠。
忽地一陣輕風吹過,掃落了流連在綠敕葉上的露珠,頓時只聞原本寂靜的林蔭間響起了陣叮叮咚咚的輕脆聲響,像顆顆斷線的珍珠灑落在玉盤上般,也掀開了大地神秘的面紗。
有那麼一會兒的時間,林子里原本背著包袱趕路的少年讓這迷人的一幕給吸引住了,他忍不住駐足傾听,小巧的唇上掛著抹顯少浮現的淺笑。
少年年約十七、八歲,有張極為清麗秀氣的臉孔,黑黑的發被高高的挽在腦後,露出他光潔的額,只有幾綹頑皮的發絲不听話的落在他的頰上;但他那一雙靈活的大眼里卻染上了抹不易察覺的哀傷,與唇邊的淺笑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他驀地回過神來,清秀的臉孔上爬滿了脆弱與對未來茫然無知的害怕與怯懦。
天邊的闃暗慢慢淡去,溫暖的陽光灑落在枝葉上,也把原本彌漫在空氣中的霧氣一點一滴的照散了。
少年重新振作精神,背著包袱又繼續趕起路來。
現在不是他感傷的時候,他現在所要做的便是前往京城最具聲望的鎮遠鏢局,然後請他們為他押一趟鏢。
鎮遠鏢局不僅是全京城、更是全國首屈一指的大鏢局,倘若有了他們的幫助,他的計劃想成功應該就不是難事了。
思及此,他的腳步走得更急了。
為了避開眾人的耳目,這幾天他一直躲在京城郊外的林子里,準備等一切風平浪靜後,再出發前往鎮遠鏢局。
「只是不曉得外頭的情形怎麼樣了?」
他低嘆了聲,喃喃自語著,兩道細眉跟著攢了起來。
算算日子,他在這里也躲了十來天了,想起離散的父母與手足,他真的是一刻也無法再忍耐下去了。
感覺眼眶再度泛起一陣濕意,他連忙眨去,不願顯露出自己的脆弱。
「是的,我一定會成功的。」
只是他才剛走出樹林沒多久,幾道人影倏地出現在他的視線內,他連忙護緊懷里的包袱,心頭升起了股不好的預感。
「你們要做什麼?」
幾名手持大刀的大漢賊賊的目光不懷好意的直瞅著他,個個長得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樣,一看就知道不是個好東西。
「小兄弟,你想打這兒過是嗎?」
少年打量了他們好一會兒,唇邊跟著泛起了抹冷冷的笑。
「是又如何?」
幾名大漢對看了眼,立刻咧嘴詭笑了起來。
「這條路可是我們罩的,既然你想打這兒過,可以,只要你留下你身上的銀兩,我們絕對列隊恭送你。」
少年嗤笑了聲,漂亮的大眼里閃爍著不屑的神色。
「原來如此。」真是太可笑了,沒想到他千躲萬躲,躲過了欲捉拿他的官兵,卻反倒遇上了這群打家劫舍的土匪!
「如果我不呢?」
听聞他的回答,幾名大漢愣了半晌,頓時怒火沖天的咆哮起來︰
「你這小鬼是不是昏頭了?居然敢用這種口氣跟我們說話,你知不知道我們是誰,是不是不要你的小命了?」
少年揚了揚細如柳葉的眉,唇邊突地綻開了抹炫人的笑來。
「我當然想要我的命了,我可不想那麼早死,我還想多活幾年。」
眾人一時間被他唇邊那抹美得炫惑人心的笑給迷住了,壓根兒就忘了要說的話,只能傻不愣登的直瞪著他。
那副好似見了什麼吸引人的東西的失魂樣讓少年唇邊嘲諷的笑意更深了。
「你們瞧夠了沒?如果瞧夠了,我是不是可以過去了?」
幾名大漢驀地回過神來,硬是氣紅了一雙眼。
「你、你這個……」
「聰明的年輕人是吧!」少年噙著淡笑迅速的搶白。「我知道我很聰明,你們比不上,不過我時間寶貴,沒那個閑工夫在這里和你們瞎耗。」
他冷冷的拋下這一串話,接著冰眸一轉,背起包袱就要打他們身邊過,全然不把如凶神惡煞的他們放在眼里。
「你、你這小鬼分明是自尋死路!」
威脅的話一撂下,倏地一陣刀光劍影,犀利的刀鋒朝少年揮了過來,只見少年身形一閃,輕易的便躲過了攻擊。
「唷,想不到你這小子還挺有一手的。」
幾名大漢迅速對看一眼,連續朝他揮出一連串的攻擊,少年個子嬌小、身輕如燕,一個彎身踢腿,輕輕松松便化去了危機。
「你們這種三腳貓功夫是不可能傷我分毫的。」
見他口出狂言,當場讓在此地橫行了好幾年的他們面子掛不住。
「你這小子還真囂張,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話才說完,一把亮晃晃的大刀再次朝少年砍去,少年飛快的一個抬腿踢掉那把大刀,精致的臉孔迅速染上一層冷意。
「你們到底玩夠了沒?我說過了,我很忙。」
見他急著想離開,其中一名大漢突地扯開了抹陰險的笑,趁少年彎身閃避的同時,抓起地上的一把沙子飛快的灑向他。
「啊——」
少年痛叫一聲,痛苦的跌趴在地上捂著發疼的雙目,幾個人眼見終于制伏了他,皆發出了奸計得逞的獰笑。
「怎麼,你不是很厲害嗎?有種再起來跟我們打啊!哈哈哈……」
為首的大漢將少年的包袱搶了過來,突地又狠狠的在他胸口踹了一腳,見他當場吐了口鮮血,笑得是更得意了。
「你要是早把銀子交出來,不就不用受這種痛苦了嗎?」
銳利的刀鋒揚起,眼看著就要劃向少年的頸項,倏地四周掀起一陣塵土,跟著一片樹葉俐落的擊開了那把逼近少年的大刀。
「怎麼回事?」
幾個人還反應不過來,已讓迅速自天邊竄出的一道身影給打得鼻青臉腫、落花流水,嚇得是當場二話不說、屁滾尿流的抱頭鼠竄。
少年沒發現危險已經解除了,仍痛苦的在地上掙扎著。
「你沒事吧?」
突地,一道具磁性的男性嗓音自少年的頭上傳來,少年踉踉蹌蹌的站起身,抬起受傷的雙目想要看清他,可最後還是放棄了。
「你們別跑,給我回來!」
男子皺眉看著他,被他不明所以的舉動弄得一頭霧水。
「你要做什麼?他們已經被我打跑了。」
可少年彷佛沒听見般,仍是執意往那幾名土匪離去時的方向追去,不怕死的倔模樣惹惱了那名男子。
「停止,你到底想做什麼?」
眼見他們漸漸跑遠了,少年忍不住跌跪在地上,紅通通的臉蛋上有著抹不認輸的固執,最後才哽著聲音道︰
「我的包袱……」
男子終于看清他的臉,卻讓他清麗絕輪的臉孔給震攝了心魂,心突地裂了一道細縫,好似再也縫補不起來了。
忘我的凝視了他好半晌,他才尷尬的收回視線。
「你等著,我去幫你把包袱追回來。」
耳邊傳來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少年立刻閉上眼,任由成串的淚珠淌出眼眶,待洗淨了雙眼,才緩緩吃力的睜開眼。
就在少年擦去臉上殘留的淚痕的同時,先前的那名男子也在此時奔了回來,將好不容易追回的包袱還給他。
「這是你的沒錯吧?」
少年愣了一會兒,有些茫然的接過,臉上沒有太多表情,看得不禁要讓出手搭救他的男子認為自己根本是多此一舉。
「既然你沒事,那我走了。」
見他默默不語,只是向他點了個頭,男子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卻差點讓他平靜無波的表情給激出怒意。
「人家救了你一命,你好歹也說聲謝謝吧!」
見他還是低頭不語,男子握了握拳,終于惱怒的揚長而去,只是在他轉身的同時,少年也跟著抬起了那張沒多大表情的臉孔。
他出神的凝望著男子離去時的瀟灑身影,心中有著份悸動,可似乎又礙于某些原因,硬是讓那份悸動深深的埋藏在心底。
少年微微啟了啟唇,不過還是沒說話。
終于,他重新振作心神,背起包袱,頭也不回的走出樹林。
暖暖的秋風連續吹送了幾天,初秋甜美的風輕拂,薰人欲醉,也讓馬不停蹄連趕了好幾天路的少年忘卻了日夜奔波的勞苦。
茂密的枝葉遮去了刺眼的陽光,伴隨著陣陣和煦怡人的秋風,少年在樹蔭下稍作休息,感受秋風的怡人。
休息了好一會兒,少年重新提起包袱,想著鎮遠鏢局就在眼前,急促的步伐不由得減緩了。
走了約莫一刻鐘,眼看著鎮遠鏢局偌大的匾額就在前方,他禁不住激動得跑了過去。
「到了,終于到了。」
為了能順利來到鎮遠鏢局,這一路他不知吃了多少的苦,忍受了多少的辛酸,終于讓他平平安安的來到這里了。
強壓下太過激動的情緒,他抬起抖顫的腳走了進去,里頭正在干活的一個小伙子一見到他,立刻堆著滿臉笑意走了過來。
「這位小公子,您是來找人還是……」
少年搖了搖頭,激動的情緒仍未回復過來。
想著血海深仇再過不久便可報,想著分離的手足即將團圓,熱淚涌上了他的眼眶,竟讓他一時說不上話來。
小伙子一見他紅了眼眶,嚇得當場舌頭打結。
「這、這位小公子,您、您怎麼二話不說就哭了呢?我、我可沒欺負您啊!」
急急嚷嚷的聲音驚動了周圍正忙著干活的人,登時所有的人圍了過來,一臉莫名其妙的瞪著他們兩人看。
「阿貴,你做了什麼,怎麼把這位清秀的小公子給弄哭了呢?」
那名叫阿貴的小伙子一听,當場嚇得連話也說不好了。
「我、我可沒有弄哭他呀!是他自己突然無緣無故就紅了眼眶,我也不曉得怎麼回事呀!可不是我害他的。」
見自己成了眾人注意的對象,少年趕忙眨去眼淚,又回復了往常的冷靜。
「你們別誤會,這位小哥並沒有欺負我。」
眾人一見他說話,立刻被他好听得不得了的聲音給吸引了過去,連原先是為了什麼原因圍過來的也全忘了。
「這位小公子,您長得可真漂亮,來我們鏢局是要找人的嗎?」
少年還來不及開口,一旁的人便搶著道︰
「找人?這不可能吧!咱們老局主就少局主這麼一個獨生子,可再沒第二個兒子了,應該不是來找人的吧!」
話才剛說完,立刻有人反駁了。
「廢話,誰說得要是咱們老局主的兒子才能來找人?說不定他是老局主的遠親,這一趟前來便是要投親的。」
看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爭論著,少年忍不住一陣莞爾。
「你們別吵了,我既不是來找人,也不是來投親的。」
大伙兒愣了半晌,紛紛好奇的對看了眼。
「那您是來做啥的?」
少年微微一笑。「我是來請你們替我押一趟鏢的。」
眾人見他語出驚人,忍不住驚訝的瞠大了一雙眼,可靜默了沒半晌,立刻又嘰嘰喳喳的相互討論了起來。
「我就說嘛!他怎麼可能是咱們老局主在外頭的私生子!咱們老局主可是人盡皆知的好人,怎麼可能會做出這種見不得人的事情來呢!」
一人才說完,另一人立刻緊接著道︰「來投親更是不可能了,咱們老局主和少局主好像根本沒什麼遠房親戚,所以怎麼會有人來投親呢!」
見他們又僵持不下,少年只好出聲打斷他們的話︰「你們可不可以不要再爭了?」
他的這一句話,可讓所有的人全部安靜下來了。
少年來來回回看著他們好一會兒,才淡淡的道︰「你們可不可以不要再為我是來找人還是投親的這件事情爭論了?因為我兩者都不是。」
眾人呆愣了好半晌,個個才有些尷尬的搔搔頭。
「是嘛!是嘛!我們還真是忘了,您剛才已經說過了,您不是來找人也不是來投親的,您是來托咱們押鏢的,是吧?」
見少年點了點頭,眾人又納悶了起來。
「可您不是來要咱們押鏢的嗎?東西呢?」
少年眨眨眼,模樣有些淘氣。「就是我。」
十幾雙眼珠子倏地大睜,皆是一副反應不過來的呆愣模樣。
「我說這位小公子呀!您也知道咱們這兒是鏢局,既然是鏢局,做的自然是押鏢的生意,所以您是不是可以不要再說笑了。」
少年搖搖頭,他再認真不過了。「我沒有說笑,而你們也沒有听錯,我要請你們押送的鏢就是我自己。」
眾人一听,差點跌了個四腳朝天。做生意做了幾十載,從來沒听過雇主要他們押的不是「東西」,而是「人」。
其中一個年紀較為年長的中年男子率先回過神來,然後推了推那個叫作阿貴的小子。
「你去請少局主出來。」
見阿貴急急忙忙的跑進屋去,眾人靜了一會兒,沒多久又開始嘰嘰喳喳的交頭接耳起來,期間還不時盯著少年看,不禁讓他覺得好笑。
「有那麼難以置信嗎?」
幾名較為年輕的小伙子則是頻頻用力點頭。
「那可不!咱們可是在京城里待過大大小小不下十幾家鏢局,什麼稀奇古怪的鏢都听過,就是沒听過您這種鏢。」
少年听後臉色一黯,眼底有著苦澀。
「要不是情勢所逼,我也不會請你們押這趟鏢。」
「什麼情勢所逼?」
突地,一道有力的男性嗓音自他身後響起,少年不禁一愣,只感覺有些熟悉,他連忙轉頭一看,立刻驚訝的張大了嘴。
「是你!」
出現在他眼前的,竟是那日出手救了他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