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塵子先是一頓,才回答,「你們就當是貧道上輩子欠你們的,這輩子來還債。」
上輩子欠他們的?鞍作真一和李綺兒納悶的對望一眼,不確定他是不是在和他們開玩笑。
緣塵子突然感慨的道︰「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手藝高超的鑄鏡師,替他的主人鑄造了十五面特殊的銅鏡,他費盡所有心力,最後卻因為主人疑心他會再幫其它人鑄造特殊銅鏡,故意安了一個罪名將他處死,他是被……五馬分尸而亡的……」
緣塵子沒說的是,他之前交給鞍作真一去搶李綺兒魂魄的那面銅鏡,正是那名鑄鏡師所鑄造出的十五面銅鏡殘存之一。
李綺兒聞言狠狠一震,錯愕的睜大眼。她似乎在前一陣子病重時,曾經作過類似的惡夢。
五馬分尸,那血淋淋的場面直到此刻回想起來,還是鮮明得可怕,難道那不是惡夢,而是真的發生過?
鞍作真一發現她的臉色似乎變得蒼白,擔心的問︰「綺兒,怎麼了?」
「呃?」她馬上回過神來,趕緊漾起笑,「我很好,沒事。」
應該只是巧合吧?別多心,就只是巧合罷了……
緣塵子收起有些悵然的表情,重新揚起笑意,「貧道一時心有所感,說了一個一點都不有趣且不著邊際的故事,兩位听听就算了,千萬別放在心上。」
「那是當然。」鞍作真一也回以一笑,只是在听到緣塵子所說的故事後,居然隱隱作痛,甚至有些感傷。
「就當作是回敬給你們的餞行之禮,貧道最後再贈予兩位一句忠告。」緣塵子掐指算了一下,口中念念有詞好一會兒,才又瞧向鞍作真一,「你們此次過來的遣唐使船總共有四艘?」
「的確有四艘。」
「無論如何,你與公主務必要坐上第一艘船。」
「為什麼?」
「天機不可泄露。」他搖搖頭,「總而言之,請務必听在下的忠告,對兩位肯定有好無壞。」
既然如此,鞍作真一也就不再多問,他相信緣塵子絕對不會害他們的。「多謝道長賜言。」
在餞行完後,緣塵子就離開綺宅,再度失去行蹤。
幾日之後,李綺兒也要跟著鞍作真一一行人上路了,她在綺宅上馬車,等會兒才要去皇城和鞍作真一他們會合。
「皇姐!」就在她即將踏上馬車時,李清騎著馬趕到綺宅前,要替她送行。
她見到弟弟出現,欣喜的喊道︰「清弟。」
李清見她氣色好轉,暗自放心,卻還是故意擺著臭臉,「直到現在我還是搞不懂,鞍作真一到底哪里值得你如此傾心,還心甘情願隨他到陌生的日本去?」
「等你遇到自己喜歡的人時,就會明白了。」她的笑容更燦爛了,她知道清弟是在擔心她。
「好了,不再說他了,你可要好好保重才是。」這才是他最關心的事情。
「我知道,清弟……謝謝你。」
他不以為然的輕哼一聲。「咱們是姐弟,何必說謝。」
她欣慰的笑著。就算是姐弟,還是要說謝呀,感謝他這些年來的陪伴,她在綺宅養病的日子才不會太過苦悶。
再見了,她的弟弟……再見了,她的家人們……
和李清道別完後,李綺兒終于坐上馬車,和鞍作真一會合,在三月底時離開長安城,往揚州的方向前去。此行未被允許上京的從員們都還留置在揚州,他們必須回到揚州和那些人會合,才能出海回日本。
李綺兒坐在馬車上,看著越來越遠的長安城,心頭忍不住涌上一股惆悵。終于要離開自己生長居住十七年的地方,她對這里早有深厚的感情,不可能不感傷。
而她的家人也全都在這里,只有她一個人獨自遠行,踏上遙遠的不歸路,這輩子恐怕難以回來。
但這全是她自己的選擇,既然如此,她就該勇敢面對,絕不能退縮,也沒有讓她退縮的余地。
在經過長途跋涉後,他們一行人終于回到揚州城,再度在平橋館住下,他們打算在平橋館休息幾日,暫時解除旅途的勞頓後,才會正式踏上渡海回日本之路。
再度回到揚州城,這是鞍作真一最後能夠尋找大哥的機會,要是在遣唐使團啟程回國之前無法找到大哥,恐怕這輩子他們再也沒有相見的機會。
「還是沒開……」
站在大門依舊深鎖的靈鏡作坊前,鞍作真一沮喪一嘆。明日一早,他們就要動身出發了。
李綺兒隨他一同前來,看他沮喪,她也不好過,但她仍努力露出笑顏安慰他,「真一,或許大哥早已在咱們大唐尋到一段好姻緣,決定留在這兒,所以才不出現,若真是如此,咱們其實該要祝福他才是。」
聞言,鞍作真一振作起精神,對她回以一笑,「若真像你所說的,的確該祝福他。」
就當作他們兄弟的緣份已盡,才見不到面吧。他只盼望大哥在大唐真的能夠過得幸福快樂,無憂無慮。
「綺兒,咱們回去吧。」雖然她的身子狀況已經日漸好轉,但他還是不放心她太過勞累,傷了身體。
「嗯。」李綺兒笑著點點頭。
兩人慢步往平橋館的方向前進,有說有笑,然而就在即將靠近平橋館時,他們卻發現在館門前站著兩個人,一名是平橋館的守衛,另一名則是披著披風的男子,一身風塵僕僕,像是趕了很長一段路。
雖然兩方還隔著一段距離,鞍作真一只看到那人的側面,但他還是訝異的睜大眼,呼喊出聲,「大哥!」
不會錯的,雖然兩人已有十多年沒見面,他還是能夠肯定,那就是大哥。
三十出頭的盛年男子,听到叫喚,隨即轉過頭,對著快步走來的鞍作真一揚起一笑,「三弟!」
「大哥,果然是你!」他興奮難耐,抓住鞍作淳郎的雙肩,上上下下的仔細打量,「真是太好了,我還以為這一回終究是要與你錯過了。」
李綺兒小跑步追上,也替鞍作真一感到開心,他們兄弟最終順利的見到面了。
「抱歉,這一陣子我不在揚州,听到有遣唐使船來到大唐的消息,才又趕緊趕回來。」鞍作淳郎本來只知道遣唐使來大唐的消息,剛才和守衛交談,自動報上姓名後,守衛說這一次的使節團內有人與他同姓氏,他才知道三弟居然是這一次的譯語。
「大哥,幸好你及時趕回來了,你已在大唐居留十幾年,該隨咱們回去,家人都很思念你。」
鞍作淳郎此刻的笑容倒是變得有些苦澀,搖了搖頭,「三弟,我在大唐尚有未竟之事,恐怕得讓你失望了。」
他之所以回揚州,並不是打算隨著這一次的遣唐使回日本,而是有東西希望能交由遣唐使帶回日本,所以才來的。
本來他還苦惱該托付誰,既然踫到三弟,那就再好不過,三弟正是最好的人選。
「什麼?你不隨咱們回去?」鞍作真一難掩訝異,「難道你不想回日本?」
「不是不想,而是還不能,或許……等下一回遣唐使再來大唐時,我就會跟著回去了。」鞍作淳郎苦笑。
鞍作真一心急的緊蹙眉頭,「下一回遣唐使再來不知得等多少年,你真的不趁這次機會回日本?」
距離上一回的遣唐使可是隔了十多年,沒人能夠保證,下一回再有遣唐使前來大唐,是不是又是十多年之後的事。
「總而言之,此刻我真的無法隨你們回去。」鞍作淳郎將藏在披風內的一個扁平大盒子交給弟弟,「這一樣東西,你幫我帶回日本,妥善藏起來。」
他納悶的將盒外的紅布拆開,才發現盒子是以黑色為底,瓖以銀白色螺鈿的精美鏡匣,打開蓋子,一面精美絕倫的圓形銅鏡正靜靜的躺在紅色絨布上,散發著美麗色澤。
這是一面一尺五寸寬的大鏡子,若是以鞍作真一的掌心量寬度,幾乎是他的四倍掌心寬,鏡身為白銅,鏡背則采用銀白色螺鈿與鮮紅琥珀瓖嵌而成華麗的寶相花紋,工藝之精細,所用材料之珍貴,絕對是難得一見的珍品。
他不懂大哥為何托付他這面銅鏡,「大哥,這鏡子……」
「這鏡子對我極為重要,視之如性命,所以我只能托付與你,答應我,一定要妥善保存它,絕不能讓它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鞍作淳郎眼神懇切的拜托。
「我知道了。」鞍作真一將蓋子蓋回,慎重的捧在手上。
把最重要的事解決完畢後,鞍作淳郎終于能夠松一口氣,欣慰的看著弟弟,「三弟,能再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想當年他離開日本時,還是十五歲的少年,而三弟也才八歲,轉眼間,十多年過去,兩人都已經成人了。
不知此次相別,兩人是否還有在故鄉重逢的機會?恐怕很難……
鞍作真一明白大哥留意堅定,也就不再勸說,努力揚起笑容,雖然內心是萬分感傷,「大哥,你千萬要保重。」
「你也要保重,幫我向家人報平安,還有說……抱歉,我暫時還無法回去。」鞍作淳郎微笑請托。
李綺兒在一旁看著他們兄弟離情依依,也忍不住感傷起來,只因她也明白這種辛酸。
明日一到,大家就要分道揚鑣了,所以兩兄弟只能把握住這最後一點時間多聊聊,以慰借鞍作淳郎的思鄉之情。
隔日,日本的遣唐使團正式離開平橋館,上船出海。
而鞍作淳郎早在這之前再度離開揚州,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