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完事之後,曹震拉來錦被,蓋在暈厥過去的夏雲身上。
他俯瞰她沁著熱汗的秀美容顏。如願以償地奪取她的處子之身,他應該覺得高興,他終于幫爹報了當年之仇,徹底地傷害了夏家人,可是為什麼,此時盤旋在他心頭的,卻是一股厭惡。
好似他違背了心意,做出他並不想做的事情一般。
他做錯事了?有嗎?
他撩起她一綹發嗅著,上頭依舊嗅得到如桃似梅的幽香,此刻卻多了一股剛硬的墨香——是他的氣味。想到剛才是怎麼蠻橫地迫她染上自己的味道,唇瓣就浮現一抹笑。
縱使她再討厭自己,她身子還是喜歡他的——他從錦被中抓出她的手把玩,眉眼里邊藏著他看不到的憐惜,剛才實在魯莽了。
他沿著她手腕一路吻下,最後來到她頰邊,溫存地一親。
仍睡著的人兒咕噥一聲,帶點小女兒家的嬌氣。
「若你不是夏家人,該有多好——」他指尖戀戀地撫著她細致的下顎,聲音里有著悵然。他喜歡她的身子,在他身下的她,恍若醇酒般醉人。早從第一次他踫她,他就有感覺了。
但也因為喜歡,他越是加倍地想欺負她。
處子初夜總是疼,這點他再清楚不過,但還是有辦法讓她好受些。然而剛才,他卻絲毫沒用上任何技巧,存著想懲罰她的意念,幾乎是惡意地強佔了她清白。見她疼得掉淚,他心頭浮上殘虐的喜悅。只是這喜悅來得快去得快,等他一滿足,取而代之的,便是這會兒的厭惡。
厭惡的對象,是他自己。怪就怪在他不應該這麼想。
他听從父願報復了夏家人,這有什麼不對?
但他心里就是沉甸甸的,不開心。心頭的厭惡彷佛在暗示他什麼,可他硬是把它丟出腦外,故意不去思考,就怕細想了之後,事情變得更擰了。
因為,她是夏家人。
敲門聲響起——
「曹爺。」婢女蟠桃在門外低喚。「柯總管派人來問,晚膳要開在何處?」
他將手從她臉上挪開,想了一會兒。「要他送過來,記得多帶副碗筷。」
蟠桃听懂了,曹爺要跟自家小姐一道吃飯。
「是。」
須臾,廳上傳來雜沓的腳步聲,接著菜香傳來,曹震知道晚膳備妥了。
搖一搖仍舊酣睡的嬌人兒,他望著她極其不願地張開眼。
「蟠桃,別吵我——」累到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她,連身邊人也錯辨了。
他微微一笑,俯頭在她耳邊說道︰「再不起身,小心我再要你一次。」
她一听,嚇得雙眼瞪大。
「曹爺!」
「吃飯了。」他自顧自地掀被下床,取來衣裳一件件穿上。
光果著身子的夏雲躊躇著,不知該不該下床幫忙。二來也是腰酸腿軟,直到此刻,她雙腿仍軟得像兩團麻糯,半點兒使不上力。
好似知道她情狀,曹震也沒強求,徑自著好衣裳,出了房門,蟠桃沒一會兒便進來了。
「桶里的水還是溫的。」蟠桃挨近床邊問︰「小姐要不要順勢洗洗身子?」
夏雲點頭,抬手讓蟠桃攙著下床,一起身她臉就紅了。
蟠桃沒說話,但眉眼了然。
幫自家小姐淨身時,蟠桃想到一件頗要緊的事——萬一懷上孩子怎辦?曹爺口口聲聲跟夏家過不去,萬一小姐懷了孩子,那孩子到底算曹家、還是夏家人?
蟠桃正想開口提問,曹震卻在外邊喊了。
「衣裳還沒穿好?」
蟠桃驚慌地答︰「啊,是,馬上好了。」
夏雲驚訝,她以為曹震早離開了。
「曹爺還在外邊?」
「是啊,曹爺在等您吃飯呢。」蟠桃利索地幫小姐穿上衣襪。
沒時間弄那些費時的盤發了,蟠桃抓起一根玉簪,很快幫夏雲把頭發綰上,頰邊幾綹發不听話地垂落。
蟠桃看了看,搭上小姐困也似的倦容,別有一番我見猶憐的慵懶媚態。
「好了。」蟠桃雙手一拍,身一轉打算去開門。
夏雲卻拉住她。「等等,我真的吃不下。」
並不是不知好歹,明知道曹震在外頭等著,她還要拿喬,實在是身子太倦,以致胃口盡失。
最怕小姐不吃飯的蟠桃哪听得下這種話,手一伸硬拉著小姐出門。
「人是鐵飯是鋼,您再怎麼沒胃口,也該想辦法吃上幾口,更別提曹爺還在等著呢!」
夏雲嘆氣。搞不懂,曹震為何還要留在「碧漪堂」?為什麼他不跟先前那回一樣,自顧自地離開呢?這樣她也落得清靜不是?
他先前撫弄她的姿態,清醒後仍歷歷在目。初經人事的痛楚猶可忍受,但最教她心寒的是,他時時刻刻要她記著,佔有她的人是誰。當她落淚、求饒,他非但不覺得心疼,反而笑意更盛。
夏雲挲了挲細瘦的膀子,曹震對她的仇恨之深,光是回想,都會讓她膽寒。
如此殘酷,卻又俊美至極的男人——她一時也厘不清楚,自己該用什麼樣的表情語氣跟他說話?
何況還要坐在他身旁吃飯!
「碧漪堂」說大不大,十幾來步便到了旁廳。曹震端坐在椅上,就等她入席。站在蟠桃身後的夏雲緊捏著兩手,她心頭情緒之復雜,只能用百味雜陳形容。
僅一件事她很清楚,還是那句話——她,不恨他。
但她不明白為什麼,明明自己是最有理由痛恨他的人吶!
見她到來,曹震手一拂要其它人下去,包括蟠桃。接著往旁邊一望,要夏雲過來坐在他身旁。
桌上四碟熱菜,一碟半磚大的豆腐,看起來平凡無奇,自破之後才發現豆腐芯子滾燙騰騰,白煙直冒。一盤是蘇州有名的四鰓鱸,用豆醬炖,香味撲鼻。兩碟是時下最鮮的青蔬,簡單用鹽、椒、蒜末快炒。
湯品是一顆顆裹著蝦米、青蔥、蛋皮,晶瑩剔透的餛飩湯。那面皮子之薄女敕,好似一不小心就會被滿滿餡料給撐破,足可見掌杓師傅的功力。
夏雲看了看,嘆了口氣。佳肴當前,她卻半點胃口也沒有,實在令人扼腕。
曹震瞄她一眼。「不中意?」
「不是。」她忙道,勉強舉箸吃了半尾四鰓鱸,只是吃著吃著,困意直往上竄。一不留神,差點打翻了手里的碗。
曹震利落地取走飯碗,又將昏昏欲睡的她攬在臂彎。她哼了聲想掙月兌他懷抱,他卻伸手一模她額頭。
唔,有點燙。
他皺起眉。「身子不適,怎不早說?」
被打橫抱起的夏雲喘了聲。「我只是覺得倦——」
肯定是我的緣故。他穩穩地將她放在臥床上,眉眼中有著愧疚。
一個嬌人兒,又不是生張熟魏的花娘,哪禁得起他毫不自制的需索?
房間床褥蟠桃已經重新換上,擱在里頭的澡桶還有地上的濕印也都除淨。他倒了杯水喂她喝了幾口,又招蟠桃進來。
「我去找人請大夫,你待在這兒陪她,被子四角記得掩實了。」
「是。」蟠桃恭敬地答。
稍晚,曹震陪著大夫進來。
大夫按著夏雲手把了一會兒脈。「大概是累著了,休息兩天,喝點補氣的湯藥就沒事了。」
听到大夫這麼說,他一路皺起的眉間才見舒展。
他做了個請的姿態。「我送大夫。」
「留步、留步——」大夫步出房門。
候在廳上的柯總管一見兩人,立刻過來輕扯曹震衣袖。
他望著柯總管問︰「有事?」
柯總管低聲說了幾句,又指指大夫。曹震皺眉,表情頗難決定。
柯總管想的事情跟蟠桃一樣。先前被褥撤出來,一看上頭的血漬,大伙兒便心知肚明了。
若夏雲是別家的閨女,發生這種事,柯總管連眉頭也不會皺一下,反正趕緊辦喜事就對了。問題是夏雲姓夏,一想到夏雲若懷上了孩子,單單歸屬,就讓人一個頭兩個大。
雖然自家少爺偶爾會做些出人意表的安排,比如讓夏雲住「碧漪堂」,還對身體微恙的她關懷備至,但柯總管可沒忘記,自家少爺嘴上,仍舊口口聲聲說討厭夏家人。
剛好大夫過來,柯總管便硬著頭皮詢問,要不要跟大夫求幾帖不易懷胎的涼藥,讓夏雲吃吃?
曹震望著柯總管,腦里卻惦著昏倦不醒的麗顏。依理,他不該讓夏家人懷上他的子嗣;但一想到她縴細的腰肢因為懷上他的孩子變得圓鼓,他心里竟浮上那麼一點冀盼。
她那麼漂見,生出來的孩子,肯定也是水靈清秀——
真中邪了。他推開腦中綺想,自己剛才竟然在想象兩個人的孩子會是什麼模樣!他提醒自己——別忘記了,夏家欠他們曹家的,可是難以泯減的殺父之仇啊!
他吐口氣,丟下一句話︰「就依你意思辦吧。」
柯總管點頭,默默走到大夫耳邊嘀咕。
安穩地睡過一晚上之後,夏雲感覺身體舒服多了。一大清早剛換好衣裳,她立即拿起絲棉襖的衣料,專心一意地縫著。
婢女蟠桃端著湯藥進來。
一見到夏雲在做什麼,她忙過來阻止。「小姐,您應該多休息一會兒的。」
「睡飽了,夠了。」她擎著針來回縫遞,眨個眼,一排線就出現了。「湯藥給我喝的?」
「是啊,還是柯總管親自端來的。」蟠桃放下托盤,認真地看著自家小姐問︰「小姐,您跟曹爺,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她抬起頭。「怎麼這麼問?」
「奴婢想不懂啊。」蟠桃嘆氣。「昨晚上您暈過去,您不曉得,曹爺多急啊!奴婢差點被感動了。可是今兒早上,奴婢一知道這湯藥是做什麼用的——」
夏雲一睇桌上的碗,听她口氣,那藥似乎不是用來補身子的?
蟠桃證實了她的揣測。
「據說這湯藥喝了之後,姑娘家就不易懷上孩子了——」蟠桃一臉猶豫。「小姐,您真的要喝嗎?」
夏雲挪回目光,定定望著手里的衣料。
她是來曹家償債贖罪的,換句話說,曹震絕對不可能要她生下孩子。兩家冤仇結得太深,不是她幫他生一個孩子就能解決——這些事她全都知道,可是,為什麼听到這消息,她心頭仍舊緊了一緊?
她捫心自問,難道她心里還存有一絲妄念,以為曹震會因為她的曲意承歡,多少改變了對夏家的成見?
她一邊想著,一邊暗笑自己傻。
昨兒夜里他的舉動,不就是最好的證明?他費盡心思要她過來抵債,就是要報復她爹當年的背信之舉。今天,他好不容易得她這只棋,怎麼可能又自掌嘴巴要她生下他的孩子?
她挪開衣料,走過去端起瓷碗,漠然地一飲而盡。
既然非要她這麼做才能平復他心頭的怨恨,她就喝。
早在踏進曹家門那一天起,她就告訴自己,一切是為了贖罪。
「小姐——」幡桃心疼地喊。
「拿出去吧。」夏雲坐回椅上,又專心地縫作起來。
瞧她神色鎮定,好似喝藥這事對她完全沒有影響,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里多疼。
她並不怨怪自己生在夏家,也不怨怪曹震無情薄涼——畢竟這梁子,還是自個兒爹當年結下的。
只是她難免會傷心,曹夏兩家,真的,再想不出任何辦法改變僵局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