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秀才被人打倒在市集的路邊,沒有人敢仗義相救,老陳風聞了,當然不能坐視不管,于家就只有剩李家這個朋友了。老陳心里清楚,只要是于家的事,就算是赴湯蹈火,少爺都不會坐視不管的。
「于姑娘,于秀才的內傷太重,龍骨被打斷了,就算治好,也是個廢人了……」楊大夫瞧了瞧于秀才,插在他身上的長針已不下二三十根,不禁又搖了搖頭。
楊大夫合上了藥箱,在一旁片刻不離的榮榮,此時哭泣懇求︰「大夫,求求您,再試一試!」
「榮榮……榮榮……」于秀才撐起身子。
「爹爹!您一定要好起來,一定會好起來的……」榮榮哭啞了嗓,淚如泉涌。
「乖女兒,爹爹這就要去找你娘了,她一個人孤零零的,要我去作伴呢!」于秀才張著大眼,好像榮榮的娘就在眼前。
「爹爹!那我呢?我也是孤零零的,您就忍心把我放下……爹爹……」
「我……我……听說,子明人還在牢里,榮榮……想辦法……救子明,咱們欠他太多了,你……」
于秀才抬起骨瘦如柴的手指著滿牆的畫,原來榮榮拿到香滿樓的字畫,幾乎全是李子明買走的,如果不是老陳貪圖方便,將于秀才抬到了最近前院的房間,也就是李子明的書房,于秀才和榮榮都不得而知。
「是,爹……我知道……」榮榮嗚咽地道。
「于先生,我們已經托了衙里的書記,在牢里頭多擔待照應少爺,他一定不會有事的,您好好地養病才是。」老陳為了讓于秀才放心,安慰了幾句。
「來!來!來!藥煎好了,榮榮!趕緊讓先生喝了。」子音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藥湯火速地送來。
「好!」榮榮端過了熱呼呼的藥,吹了幾口氣。
「爹爹,您好好地養病,一定會好起來的,來,把藥喝了。」
「于姑娘,先借個地方說話。」待于秀才開始喝藥,大夫示意要榮榮到房門外,榮榮將藥碗端給了子音,自己隨著楊大夫走出了門外。
「于姑娘,于秀才的身子本來就虛,又……唉!你要有心理準備,他就算命保住,也只剩半條了,如果不好好地按時喝藥、保養身子,恐怕就沒有多少日子……」大夫低聲地對榮榮說。
「是!大夫,我一定會好好地侍奉爹爹,照顧他的身子……」榮榮語帶哽咽地說。
大夫開好了藥單,大伙兒送走了大夫,榮榮看著滿屋子的畫,全是她在香滿樓賣的畫,她的心里澄然明白,她這輩子注定要虧欠子明,她還不完的、還不完的……
于秀才被人打成重傷的消息,傳遍了整個香山縣,衙門差爺抓了幾個疑犯,最後都因為沒有足夠的證據,而又釋放,就這樣抓抓放放了幾天後,竟也不了了之的結案了。
誰都知道哪幾個人打的,就是常為馬大少爺跑腿的混混,他們平時就是仗勢欺人、無惡不作的市井流氓,當然無人敢到衙門去作證。
「綠水本無憂,因風皺面;奇山原不老,為雪白頭。」
這是榮榮在好幾年前,爹爹教她寫的,她好喜歡這個詩句,寫了一遍又一遍的,最後還滿心歡喜地將它貼在書案的牆頭,紙張都泛黃了,當時她活蹦的筆觸,還鮮活飄逸地跳躍在她的眼前,只是,一樣的詩意,此時卻已經是兩樣的心情。
綠水、青山,都會皺面白頭,而人呢?再美的花也會凋謝,再絕麗的紅顏也會老,人是斗不過老天爺的。爹爹一生傲骨,安守本分不逾矩,庸庸碌碌了半輩子,有多少人記得他?
她原本是一彎的綠水,注定就是要這樣孤獨的一個人隨勢飄流……可如今她要等待兆羽歸來。
原本她的命早在幾天前,就該魂飛魄散在南山的幽谷,是兆羽……是他三番兩次地把自己從鬼門關前拉回來。
但她一直到現在還是個孤魂野鬼,如果他失了信約,不回香山縣來延續他們的誓盟,那她就再也回不了人形,要拖著這個皮囊游游蕩蕩到閻羅地府、冥道黃泉。
榮榮捂著嘴,怞怞噎噎,看著陳大嬸和子音為她備好了一桌飯菜,只是她一口都咽不下去,手上的筷子,此時卻像千斤重一樣,竟是伸不到眼前的飯菜上。
「傻孩子,你娘要是看見你這模樣,在九泉也會不安啊!你才過十七,大嬸像你這年紀,都生老二了,你還有好大半的人生要走,你爹爹還需要人時時照看,你得打起精神,將身體養好。」
「是的。大嬸,謝謝您和子音,爹爹他……」榮榮說著說著又流淚了。
「別說謝了,你娘和我比姐妹還要親,照顧你是應該的。唉!榮榮,看你生得這副好樣,絕不是個苦命的人。」
「是啊,榮榮,都十來天了,沒有看見你吞過一口飯,我都要看不下去了,等哥哥從大牢里出來,看到你這副模樣,一定會心疼死的,我做他的妹子這麼多年,我怎麼會不知道他的心?只是他在牢里都還——」子音話還沒有說完,就讓陳大嬸推了開,使了個眼神,不想讓她提及子明在牢里的事。
陳大嬸轉身對榮榮說道︰「時候不早了,咱們得趁天還沒全黑時,趕緊回去了!榮榮,把門窗關好,咱們明兒個再來看你和于先生,知道嗎?」陳大嬸說著說著,見榮榮人是定定地坐在面前,心卻不曉得在哪兒神游。
陳大嬸搖了搖頭,領著子音走出了冷冷清清的于家。
子音心里對榮榮是又愛又恨,從小榮榮就像自己的親姐姐一樣,因此她也打心底一直就認定了榮榮將來會是李家的人,因為她最清楚哥哥是如何鐘情于她;可是出了事後,她卻為哥哥感到錐心的遺憾,這也就是子音恨的地方,因為不管榮榮是個殘花敗柳,還是個禍水紅顏,子明的眼里還是只有榮榮一個人,就算為了她坐牢、身敗名裂了,還是無怨無悔。
就連她鐘情的辛公子,看見了榮榮也……唉!她永遠也比不上榮榮。
陳大嬸和子音才剛剛離開,不一會兒榮榮又听見了門響,榮榮心想一定是她們又忘了什麼回頭來取。
榮榮恍恍惚惚地沒有多想,站起身,就打開了房門,沒有想到站在眼前的人,讓榮榮頓時嚇得回了魂,這會兒要關門也來不及了。
馬二少爺一個箭步地一腳踏進了門檻,一手擋著門,榮榮使盡了力氣也關不住,抬眼還看見了幾個隨從遠遠地在視線內跟著。
「于姑娘,別害怕,我只是來報個訊,說完就走!」馬少虎又端起了他溫文儒雅的外貌,輕聲地對榮榮說。
「沒有什麼好說的,你們打傷了爹爹還不夠!難道連我的命也不放過!你們如果再害人,老天爺會看著的!」榮榮想到爹爹還躺在床上動彈不得,一股怨恨難以平息。
「于姑娘,我可以對天發誓,于秀才的傷和馬家一點關系也沒有,我知道人人都以為是馬家干的好事,可是我們馬家這麼大的勢力,怎麼會和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秀才過不去呢?況且馬家也放了話,要結于家這門親,保護你們都來不及了,怎麼會去害于秀才呢?一定是有人從中要打擊馬家、和馬家過不去,我們樹大招風,原本就樹敵不少,肯定是旁人有心栽贓。榮榮,你一定要相信,我是句句實言。」馬少虎一手指著天,一手撫著心,兩眼無辜地凝視榮榮。
榮榮看著他的眼,幾乎要相信了馬少虎。
「馬少爺,您還是請回吧!」榮榮的視線和馬少虎對望,然而她竟然找不到一絲絲的愧疚,她嫌惡地轉過身,下逐客令。
「榮榮,你放心,我一定會為你找出凶手——」少虎滿臉真誠。
「你別貓哭耗子假慈悲!李公子和案子一點關系也沒有,為什麼把李公子關在衙門不放?」榮榮還是死命地擋著門,不讓馬少虎進來,只差心里沒有叫著他就是凶手。
「這命案的疑凶當然是找到了好幾個,咱們就等著他們招出真相,而李公子和他的朋友,大有牽連,在案子還沒有水落石出前,當然是要拘在衙里,好隨時問審。不過,這李子明我會對他多方關照,讓他在牢里吃好穿暖的,因為我知道,你會于心不忍,畢竟你們兩家是多年的世交。」馬少虎道。
「是誰?誰和李公子有牽連?」榮榮直覺地問。
「听說他是李子明的好友,好像姓……辛,是來香山縣經商的,一定是經營不善,一時又缺盤纏,才萌生謀財害命之心,他的身手倒不錯,才敢如此膽大包天。」
榮榮像是有一口氣提不上來,她捂著口,撫著胸,開始翻腸倒胃了起來。
「于姑娘!于姑娘!你怎麼了?一定是你傷心過度了!」馬少虎雙手扶住了搖搖晃晃的榮榮,聞到了她清雅的體香,整個魂就像是要飛出竅來,而扶著她的手仿佛也要軟酥無力了,只是榮榮很快地將他甩開。
她吐了好久,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口口的酸水,一遍又一遍地想將五髒六腑都吐個干淨才會罷休。
她不敢相信兆羽還在鎮上!她一直以為兆羽已經離開了香山縣,想不到他就近在咫尺,而不是遠在天涯,可是他只身虎袕,怎麼能保命?
「于姑娘,我能叫你榮榮嗎?其實早在年前我就在市集見過你,我一直都很關心你,這一次愚兄遭難,我爹大怒,想要殺盡所有的疑犯,是我百般勸阻才救了不少無辜的人。大娘執意要將你強娶入門做一輩子的活寡婦,無非是要好好地折磨你,可是,榮榮,我會盡力說服大娘,讓我為大哥完成他的心願,我願意娶你,好好的疼惜你、愛護你,不再讓你受半點的委屈……」
馬少虎見榮榮不再堅持,心里正暗自竊喜,見她安安靜靜靠在門邊,胸部起伏,呼吸急速,臉色蒼白,好不教人愛憐。他欣賞著榮榮側面絕美的輪廓,一面又喋喋不休地想要軟硬兼施說服她,讓榮榮就範。
「榮榮,答應我,答應馬家的婚事,將這一切的磨難結束,現在我是馬家惟一的血脈、惟一的繼承人,只要你嫁給我,成了馬家的少女乃女乃,整個香山縣就可以任由你呼風喚雨。至于你爹,我會請縣里最好的大夫,用最貴的藥材來治。雖然你失身于我大哥,但我與大哥本就是手足,我絕不會有嫌棄之心,榮榮,你好好地想想,我才是你幸福的歸宿。」
「最重要的是,要是衙門覺得李子明和案子有什麼關聯,也只有馬家能做得了主,要放了誰,要定誰的罪,只憑馬家一句話……」馬少虎暗示得再清楚不過了,只要榮榮點個頭,李子明和辛兆羽馬上就得救了。
趁著馬少虎還沒有察覺辛兆羽和她的關系,榮榮知道她得盡早做決定。
榮榮扶著門板,靜立了半晌,悠悠轉身,兩湖深不見底的黑潭,直視著馬少虎。
「好,我答應嫁到馬家!馬少爺,請您用馬家的花轎來抬吧,越快越好!」
馬少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見她玉雕般的芙蓉面色,此刻竟讀不出她一點點的心絲情緒,他小心翼翼地問︰「你……可當真?」
「但是有條件。」榮榮道。
「什麼條件?你盡管說來。」馬少虎急急相詢,美人如玉,即將可相擁入懷,任憑什麼條件他都會答應。
「爹爹的病——」
「這于秀才的病,馬家會盡全力來照料他,絕不會有半點怠慢,這一點,你盡可以放心。」馬少虎暗自慶幸這條件開得太過容易。
「爹爹絕不會踏進馬家,所以我一定要能時時回來探望他。」
「榮榮,為人子女,盡點孝道,也是應該,我怎麼會阻止呢?」
「還有,所有的疑犯,包括李公子和辛公子,即刻全都釋放,馬家不能對他們有半點為難。」
「這、這……這姓辛的是咱們費盡心力才抓到的,恐怕……」馬少虎沉吟著,這人知道的事情恐怕不少,怎麼能這麼輕易就放了他,不如先敷衍敷衍,只要榮榮踏進了馬家,再做打算也不遲。
「你們不放人,我就自盡在你們馬家大門口,官府雖然動不了你們,就讓輿論和良心來審判你們馬家!」榮榮怒氣沖沖的,氣勢懾人。
「好!好!榮榮,花轎三天後抬到這里,只要你上了花轎,我馬上就放了他們兩人。咱們一言為定!你可千萬不能反悔。」
「我若反悔就遭天打雷劈,天地不容!」榮榮斬釘截鐵地道。
「榮榮,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我這就回去傳喚下去,三天後派人把李公子和辛公子釋放,可是,我不能保證他們將來一定安然無恙,如果他們真的和案子有牽連,天皇老子都救不了他們,更何況是你……」馬少虎說此番話,無非是想留些退路。
「他們兩人是不是凶手,我想你應當心里有數,我于榮榮跨進了馬家門,就任由你們要殺要剮了,不過若是你不守信,我做鬼也不會放了你。」
馬少虎一听到「心里有數」四個字,不禁暗暗心驚,但是再一轉神心想,于榮榮不可能知道什麼,一定是自己多疑。
馬少虎道︰「榮榮,我怎麼舍得傷你一根寒毛?你現在好好地照養身體,我會派人來打點一切,三天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榮榮,我這就先告辭了。」馬少虎滿面春風地欣然離去。
待他踏出門檻,榮榮這會兒才軟了雙腳,癱在門檻邊,整個身體像是離了地,輕輕浮浮、飄飄蕩蕩,仿佛靈魂出竅,飛到了自己的頭頂上,她低頭俯身看著頹委在地上的自己,意識到她的心好像已經無悲無喜,只是在看著一出沒有結局的戲,而她是戲里沒有台詞的哭旦,任人擺布。
突然間,她大吸一口氣上了身,感覺到心口微微的絞痛,讓她知覺自己活生生的血肉之軀,她勉強站起身子,再提氣,將門牢牢地關起,那 嚓的關門聲,像個重錘直接打到了心底。
兆羽!今生無緣,天上人間,無處重尋,咱們來世再做夫妻吧!來世再續……來世再續……她本已流干的淚水,不禁又決堤了。
這三天里,光是馬家送來的綾羅綢緞、珠寶玉器,各樣的聘禮就有十來箱子,每個箱子外貼上了大紅的喜字,諷刺的是,在馬家的靈堂只有兩根細細長長的白燭,白燭都還沒有點完,馬家急著就要迎娶媳婦,見著的人都只是搖頭,沒有人敢多說一句話。
馬家派來了好幾個丫環隨從,那些丫環的服飾打扮都比榮榮光鮮體面,她們都是奉了馬二少爺的命令來侍奉于榮榮和于秀才,也監視著她,不讓馬家以外的人進到于家,好幾次子音和陳大嬸都不得其門而入,不由得使她們心疑,幾次打听,竟然也有個底,原來榮榮是拿自己來換李子明和辛兆羽。
「榮榮,榮榮,是我啊!子音和大嬸……」馬家的隨從擋在于家門前,不讓人進去,子音只有扯著嗓門大叫。
榮榮在房里隱隱約約地听到了子音的叫聲,她咬著牙不去回應。
再無其他可說,到底她已經有了了悟,再多說都是無益,連爹爹那兒她也不敢多說什麼,爹爹的病情毫無起色,連清醒的時候,說話都是顛三倒四的,現今這個時候她已再沒有一個能說知心話的人了。
三天後
天才微微透光,榮榮一夜未眠地坐在梳妝台前,沒有多久,丫環們輪番忙進忙出的,她反而像個局外人。
「小姐,噢,不!是二少女乃女乃,您瞧!這頭梳得還好?」這丫環叫綠竹,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性情乖巧單純,榮榮看著鏡子里的她,不禁給了她一個慘淡的微笑。
「綠竹,這少女乃女乃是玉雕的模,怎麼打扮都好看,只是……」另一個丫環紅萼道。
綠竹和紅萼都是在七八歲時就被賣進馬家當丫環,這一次是奉馬二少爺的命令,專門來服侍榮榮的,就連于秀才都有專門的婆子照顧。
馬家的下人都知道,馬二少爺一心想要替死去的馬大少爺迎娶于榮榮,雖然馬夫人百般不情願,硬是要于榮榮下嫁馬大少爺的牌位,但是為了輿論,馬老爺就應了馬二少爺的請求,讓馬少虎代替馬少龍娶了于姑娘。
「唉!少女乃女乃,您別難過,馬家是大富大貴人家,絕不會讓您吃半點苦,比起咱們下人,可好上太多了……」紅萼說道。
可不是,這三天來丫環、女乃媽、廚娘、隨從,小小的于家就擠得不成樣了,等到了馬家,會有更多下人服侍著她,把人養得一無是處。腐蝕著她的心、啃著她的肺,讓她的青春全耗在豪門深苑里,她只能在心底偷偷地想著、念著,那個在她的心底烙下了印記的人。
鑼鼓震天,花炮響徹南門,直到了衙門的大牢里。
老陳陪著子音來到了衙門的大門口,他們早听到了消息,榮榮出嫁那天,就是子明和兆羽釋放的日子,馬家的勢力無遠弗屆,況且毫無證據地扣人,衙門在他們身上又撈不到油水,自然也樂得放人。
子音遠遠見到了子明踏出了衙門的門檻,歡天喜地地迎了上去。
「哥哥!哥哥!你再不出來,老陳可要忙壞了。」子音道。
「子音,你還是老樣子。老陳辛苦了!」子明在牢里有人照應,所以精神氣色都還清朗。
「唉!少爺,咱們趕快回去,好多事情等著您處理呢!真是萬幸啊!咱們可花了好大一筆銀子,讓衙門的人多照應你。」老陳心想這一波平了,下一波又要起了。
「是啊!哥哥,你在牢里什麼事都不知道吧!咱們是花了不少銀子,可是他們又不讓人探監,原本是可以再多花點銀子跟你見個面,可是我又做不了主——」子音話還沒有說完,又給子明打斷。
「子音,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你說個清楚。」子明的心像鼓一樣地打著。
「上個月,于先生讓人打傷,是老陳去把他給扛了回來的,可是現在半昏半醒的,動彈不得,現在連魂都還沒有回來……」子音一五一十地將事情娓娓道來。
「天啊!榮榮,那榮榮……她、她還好嗎?」子明等不及要知道榮榮的近況。
子音和老陳見到子明的反應,都遲疑著不知道該不該說下去。
「榮榮……今天就是榮榮出閣的日子,她為了你和辛公子,和馬家交換了條件,勝吉在月前就已經到京城里討救兵了,他和辛公子的爹,還有幾個人,現在就在巡撫的別館里等著接辛公子出來。」子音道。
「榮榮,她怎麼能做這種事,我一定要阻止她……」子明大驚,心里是一團糟。
「憑你啊!人家辛公子的爹在朝廷里還是個有名有姓的官,踫到了這事也只有模模鼻子自認倒霉,馬夫人的親戚可是當今皇太後,馬老爺又是朝廷里大紅人的心月復,哥哥,你是什麼來頭啊?」
「是啊!少爺,這辛公子也是遭了馬家的毒手,無端端地被關在牢里個把月了,生死未卜,就盼他能平平安安地赴京城趕考,就謝天謝地了!」老陳道。
「兆羽怎麼會被關在牢里,他不是早離開香山縣了?我怎麼沒有看見他?」子明問道。
「你當然看不見他,是衙門里的人對你特別關照,讓你待在好一點的牢房里,辛公子的事,還是我們這一兩天才知道的。」子音搶著答道。
「這辛公子好打抱不平,可能是想要幫于姑娘和少爺察明馬家的命案,卻反被誤認為是凶手。幸好,這辛公子的爹爹大老遠從京城里趕來相救,否則可能老早就沒有命了。」老陳道。
「這……辛公子和馬家會有什麼過節?」子明問。
「當然有過節,辛公子和你把馬家的人打得落花流水,人家不想報復才有鬼呢!唉呀!不管那麼多了,哥,看你精神還不錯,不如咱們就到別館找辛公子,探一探究竟。」子音的想法畢竟簡單,而她一心只想再看到辛公子。
「是啊!我都急糊涂了,咱們這就走!老陳,鋪里先請你回去照看,我隨後就回來。」子明說完,就大步向別館邁進,心想快些找到兆羽好商量對策,子音執意要跟隨,子明毫無心思和她蘑菇。
想到榮榮竟然答應嫁到馬家,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辛大人,外傷的傷口已經止血無礙,只是他的內傷需要長時間調養,這幾天千萬不可移動或起身,免得觸動外傷。不過大人可以放心,少爺自小和龔侍衛學了功夫,身子底硬朗,又年輕,很快就可以恢復的。」
辛大人帶了隨身多年的汪大夫,還有兩位侍從和勝吉,千里迢迢地來到了香山縣,他們一到就住進了別館,交代了不想驚動地方官府,只是想要打听兒子的下落,想不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今天一早,衙門的人就把兆羽抬到了別館,知縣老爺還親自登門道歉,將責任全推托給了下屬,只是告知辛大人,不知道辛兆羽的身份,才會將人打成了重傷。
辛大人一看到身受重傷的獨生兒子,就心痛不已,而對知縣的說法只是不予置評。
「爹爹,孩兒不孝,讓您擔心了,我……我還有未竟之事,一定要處理後,才能上京……」兆羽邊說,邊想撐起身子,怎知胸前一陣劇痛,使自己又不得不躺下。
「天大的事,也都要等到你的傷養好了再說不遲,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看你,出門三個月,弄成這樣見我,你對得起你娘嗎?」辛大人忍不住要斥責兒子。
「是的,爹。」
不知怎麼地,辛大人听到兒子順服的回答,心里頭卻還是一千個不放心,知子莫若父,現在他雖乖乖地躺下養傷,但等稍微好些了,心里又不知道要打什麼主意了。
「兆羽啊!明年的考試,爹希望你養好身子,全力以赴,一顯身手,至于和馬家的恩恩怨怨,來日方長,爹爹無能,對馬家的惡行束手無策,且自從我們得罪了昂辛之後,他處處和為父作對,這馬家和他又是沆瀣一氣,唉!現在的天下是惡人當道啊!此刻最重要的就是獨善其身,方能成就事業、兼善天下。屆時,也才有能力來治理他們。」昂辛在京城曾經看上兆羽,想要收攬他為女婿,卻被辛大人給回絕,這個閉門羹讓昂辛由愛轉恨,竟然在皇上面前處處彈劾他的不是。
「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這馬家欺我太甚,就寄望你為咱們辛家爭這一口氣。」辛大人又言。
「爹爹教訓的是。」兆羽此刻是重傷動彈不得,只有順應爹爹的話。
想當初他差遣勝吉傳信,就料想到馬家的人會來對付他,只是他沒有想到馬家如此氣焰囂張,將他扣了大半月,不只要他說出項燕奇的下落,還想要他屈打成招地自認了案子,這馬二少爺明知道他沒有半點證據,卻謊稱他想謀財害命,這下子爹爹親自來到了香山縣,他們辛家在京城還算是有頭有臉的人家,他的謊言自然不攻自破。
「想不到他們馬家在香山縣如此乖張,唉!小人得意。」辛大人道。
「大人,外頭來了一行人,姓李,說是辛少爺的朋友要求見少爺。」小廝來報。
「哦!少爺的朋友,他此時不宜見客,將他們回謝,請他們改日再來——」
「不!爹,他們是我的至交,在香山縣頗受他們照顧,我一定要見。」兆羽揮了揮手示意小廝將他們帶進房來,小廝看了看辛大人,見他無言,就轉身傳人。
「辛大人,萬安,在下李子明。」李子明和子音踏進了別館就戰戰兢兢的,見到了辛大人便低頭深深地鞠躬致禮。「好!好!好!李公子,你們好好談談,我還有事先離開一步。勝吉,好好地照顧少爺,他才剛服了藥,可別讓他太過勞累。」辛大人暗示著來客不宜久留,說道後看了看子明身後的子音,向她點了點頭便離去。
「是的,辛大人,您請慢走。」子明頷首道。
「辛兄弟,你還好吧!可把我急死了,當初我托勝吉傳話,要你盡早離開,你看你還是逃不過馬家的報復。」子明見兆羽身受重傷,卻仍是俊逸非凡,讓人又妒又羨。
「李兄,我的傷不礙事了,是我拖累了你,這案子不早一日破,我的心一刻都無法安寧。」
「唉!這案子要破還是其次,于姑娘、于姑娘才是犧牲了……」子明道。
「是啊!榮榮今天出閣,整個南門熱鬧極了,抬轎的隊伍從南門排到市集,花炮響了一個上午,擾得人心慌慌,人人議論紛紛的,這新郎算是強娶新娘,還這麼大肆鋪張,我看他們馬家想做的事,香山縣根本沒有人敢吭個氣!可憐的榮榮,我和大嬸去了于家好幾回,都被他們馬家的人給擋了下來,看時辰,榮榮現在大概已經進了馬家了……」子音不改多話的本色,徑自滔滔不絕地說著。
「辛兄弟,你怎麼了?」子明察覺兆羽的臉色慘白。
「辛公子,辛公子?來人啊!來人啊!」子音大驚失色,只見他硬是要撐起身子,卻連吐了好幾口血,鮮紅的血染遍了他胸前的衣襟。
「扶我起來,勝吉!勝吉!」兆羽狠狠地直盯著勝吉,只見勝吉咬著牙一徑兒地搖頭,兆羽不禁氣苦,又吐了一口血。
「不行的!少爺!不行的!」所有的人都不知道,辛兆羽為何突然間想要起身,又吐了幾口的血,惟一明白真相的只有勝吉,他知道主子的心意,知道他想起身阻止于姑娘嫁到馬家,知道少爺的心正一片片被撕裂著。
勝吉知道他們倆已經山盟海誓,只是天不從人願啊!
子明和子音兩人幫不了忙,都匆匆忙忙地跑出房門喚人。
「少爺!算了吧,老爺才跟您說的,您忘了嗎?咱們沒有這個本錢和馬家斗啊!你、就算你現在沒有受傷,去了不等于去送死,更何況你還得顧及于姑娘和她爹爹的性命啊!她現在是羊入了虎口,全要看自己的造化了,您不是去救她,而是害了她啊……」勝吉忍不住卷起袖子擦了擦自己的淚水,一心只想要勸服少爺。
「榮兒、榮兒……她怎麼會答應?她怎麼會答應的?早知如此,我該不顧一切把她帶走,我……」兆羽緊緊鎖著眉,心中絞痛不已,勝吉所言,句句打在兆羽的心里,他多希望自己能夠反駁他,可是他是句句實言啊!
「少爺,誰知道事情會演變成這個樣子?您就不要自責了。」
「不行!不行!我不能,我……榮兒……」兆羽話還沒有說完,就因為重傷復發,臉色霎白,頹然地倒在枕上。
「辛公子!你撐著,大夫來了。」子音和子明帶著人趕緊搶步進來。
屋子里又是一陣慌亂,勝吉退在屋子的角落邊獨自拭淚,子明看了看辛兆羽,又看了看勝吉,他的心里驟然明白了……
在他剛剛踏進門的那一剎那,就該了悟了,只是他不願意去多想有關榮榮和兆羽間的可能,可現在回想起來,當他們在茶鋪彼此注視,當辛兆羽不顧一切地痛擊馬家的人,當他不顧危險地留在香山縣里,這一切的一切,他就該明白了。
「少虎,你千萬不要讓你大娘知道你的不滿,馬家雖然就剩你一個男丁,可是大權還是躁在她的手里,你要稍有得罪她……」劉霞自從嫁入了馬家,就戰戰兢兢不敢犯一點小錯,她曾經眼睜睜看見老爺的小妾偷人,被馬夫人給活埋在後花園做花肥,她只要看見那里的花,紅艷招展,就不會忘了那小妾苦苦哀嚎的哭叫。
她每天吃素、誦經、念佛,不與人爭,為的就是苟延殘喘地活下來,見兒子長大成人,這就足夠了。
「好了!好了!從小到大,您老是不停地告誡我,不可以得罪大娘、不可以惹她生氣,我已經听得夠煩了,這一次是爹爹做主,我才能娶得到榮榮,否則這老巫婆又想要從中作梗,您走吧!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您不要來對我說這些話,觸我霉頭。」
「噓!少虎,你、你今天得罪了你大娘,將來有得你好受!」
「我才不怕她,這臭婆娘,明的我斗不過她,暗的,可沒有人是我的對手。馬少龍死了,馬家將來全都是我的,她可得要小心別得罪了我才是。」少虎眼中含著血絲,面色猙獰。
「少虎、少虎,求求你,不要說這種話,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劉霞眼皮跳動,手上的佛珠加快了速度不停地撥動著。
而馬少虎把榮榮領進了洞房後,就讓馬夫人叫開了,她想要一個人好好地和新媳婦談談,少虎氣憤不過,卻也忍氣順從,和一伙人到前廳再飲他幾杯好酒。
「今天我告訴你的話,你要一個字一個字地刻在心底,你現下已經是馬家的人了,我要替少龍好好地照管你,少龍的死,到今天還找不到凶手,如果讓我知道,你和凶手有一絲一毫的關聯,別怪我心狠手辣,可是,話說回來,如果你是無辜的,我也不會虧待你,進了這里,是你八輩子的造化,要知道感激,明白了嗎?」馬夫人說得滿口飛沫,還是意猶未盡。她等這一天已經夠久了,自從少龍死後,她做什麼都提不起勁,連說好要榮榮嫁給少龍的牌位,她都沒有心情力爭。
榮榮頭蓋著大紅錦緞,低頭不語,她听見馬夫人嚴厲的訓話,心中憤恨,她緩緩地抬起頭,舉起了蔥蔥玉手,一言不發地扯下了蓋頭。她將紅頭巾死命地捏在手里,像是要將它捏出汁來,她把七情六欲全發泄在手上,榮榮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她毫不畏懼,睜睜的瞧著馬夫人,滿心的怨憎全在她的兩眼間。
頭巾該由夫婿來掀的,可是此時沒有人出聲禁止。榮榮身不由己嫁來馬家,至少她能自主地拿掉頭蓋,她連命都可以不要,這樣的縟節她何須在意。
榮榮這樣的舉止和表情,竟然讓馬夫人心虛。這是個怎樣的花容月貌,想不到她比當今的皇太後還要雍容,見榮榮一臉的坦蕩,竟教她把想說的話全忘的一干二淨了。半晌,馬夫人才又說道︰「好了!好了!時候不早了,記住,每天晨昏,都得上東院來見我。女乃媽,你們可以叫少虎來了!」馬夫人甩了甩衣袖,領了丫環,轉身跨出了新房。
榮榮待丫環們關上了門,她扶著繡床上精細的雕花柱子,慢慢地站起了身子。
新房里碩大的繡床上鋪著真絲暖被,一身的綾羅綢緞,在秋末里,卻是一點用處也沒有,她的心冷得發顫,如果馬少虎來了,她藏在衣袖里的短刀能保得了她嗎?她從胸前揣出了兆羽送她的玉墜子,它一直是緊緊地被自己掛在脖子上,時而會蕩到腋窩下,時而會貼在兩峰間,就像是兆羽的手,曾經輕輕的、激動的、溫柔的用手、用唇撫模過她的全身。她閉著眼,再一次回憶他們相處的每一個時刻,深怕會遺漏了哪一個細節,在南山後崖的木屋,不過才短短的三天,卻已足夠她用來回憶生生世世。
她用玉墜子輕貼自己的雙頰,沁涼的玉遇見了溫熱的淚,竟然也燥熱了起來。如果她死了,至少還有心、還有魂會掙月兌出這牢籠,自由地飛翔,向南雁般……她緩緩地將頭巾蓋回,心中已有決定。
「二少爺,您喝醉了!新娘子等您好久了。」綠竹在前院里遇見了馬二少爺,他正由兩三個侍從扶著身子往新房里走。
「綠竹,這二少爺是太高興了,前院里好多賓客都爭相要敬二少爺酒,亂哄哄的,大伙兒全醉成一團了……」這扶著馬少虎的侍從,說話也帶著濃厚的酒氣。
「大夫人才剛剛離開了新房,你們這就趕緊帶二少爺進去吧!」綠竹和紅萼引著他們來到新房,又轉身離去,忙著到大廳招待客人。
榮榮見到地上映出一個人影,在面前搖來晃去,繼而听見房門輕掩的聲音,就知道馬少虎進來了,而此時房里就剩她和馬二少爺兩人。
她听到馬少虎走近她身邊,心中頓時像擂鼓似地在響,兩手緊緊握住了匕首,手心上淨是冷汗。
「榮榮,榮榮……我等得太久了,來……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先把衣服月兌了,再來就換你,還是我來幫你……哈!」馬少虎仗著七分的醉意,一件一件地將身上的衣服月兌了。
馬少虎光著身子,上前要掀開榮榮蓋頭的大紅錦緞,榮榮還沒有來得及怞出刀身,突然就听見一聲破門而入的聲響——
「馬少虎!還我女兒的命來!」原來項燕奇趁著所有的人都還在喝喜酒,守衛松了警戒時,佯裝是外請的廚役,混進了馬家,想要和馬少虎同歸于盡。
自從辛兆羽救了她,她逃出來後,就在香山縣躲躲藏藏的,過著簡直不是人過的日子,想到從此要這樣苟且偷生,倒不如就和馬家拼了這條命。是她欠萍兒的,如果她不報這個仇,萍兒天天都會變成厲鬼來向她訴冤。
「哎喲!來人啊!你、你這臭婊子!你竟敢……啊——」馬少虎緊緊抓住,想不到他才蓄勢待發的要和他的新娘子親熱,就被這闖進來的瘋婆娘,揮著閃閃發亮的柴刀, 擦一聲,給砍掉了命根子,突來的襲擊讓馬少虎根本來不及反應,全身的酒意也醒了,的劇痛讓他像殺豬似地哀嚎起來。
榮榮掀開了紅緞,就看見眼前的慘狀,嚇得她都說不出話來。
「哈!哈!哈!你們這些臭男人,沒有了命根子,我看你怎麼再害人,我項燕奇在十四年前,就想這麼做了,哈!真過癮,來啊!看你還威風,想殺老娘?我就先讓你一輩子都進不了洞房!」說完又上前想再補他一刀。
「臭婆娘!我會讓你死得很慘……」馬少虎還想上前擋住她的再次攻擊,可是低頭看見了血流如注,驚慌得身體晃動了幾下,終于不支倒地,不省人事了。
馬家的侍衛和馬老爺听見了叫聲,全從前廳搶步入了新房,大伙兒架住了揮動血刀的項燕奇,她仍不停地尖叫大笑,整個人似乎已經失了神了。
馬老爺抱住了馬少虎驚慌失措地大叫︰「趕快!趕快去找大夫來!這、這少虎的命根子……老天爺!先把這瘋婆子抓進地牢里,趕快!先止住血……」
「慢著,別驚動了任何人,這事走漏了一點,我就砍了誰的腦袋!」馬承禧厲聲喝道。他暗想,兒子的命是可保得住,但面子還是得顧到。
大伙兒一陣手忙腳亂的,綠竹和紅萼都聞聲來侍候著榮榮,生怕她嚇著了。
榮榮閉著眼,將手上的匕首藏入枕頭下,心里反倒是平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