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家,是她每個月從薪水里扣除貸款,每個月縮衣節食,努力存錢才買下的。她跟男友說,男生當兵起步晚沒關系,她賺的錢多,支付得起,她會努力讓他們有自己的新家。
但現在,那個所謂的「家」卻像個笑話—在他退伍工作後沒兩個月,竟然就有了另一個她……
那個曾經屬于他們的家、她幸福未來的想望,被他無情丟下,只剩下痛苦的回憶,再也沒有她能容身的角落。
幸好裴心恬將她帶出那里。
嚴格說來,裴心恬雖是她大學同學,畢業後兩人又進了同家公司,但跟她卻完全不熟,即使在公司也不太有交集。
沒想到,最後居然是她在自己人生最低潮的時候伸出援手。
「我哥最近在外地考察,要過幾天才會回來,不過就算回來也沒關系,因為他每天早出晚歸,你不太容易遇到他。還有啊,他雖然很花心,不過他不會欺騙別人的感情,住在那里不用擔心。」說著,裴心恬把自己亂擬一通的合約給她看,上頭已經有了歪扭的簽字還蓋了私章。「里頭有保障條款,要是我哥對你出手的話,他要賠償我們兩個各一千萬。」
這種懲罰條款,基本上可說是仙人跳吧?
但當時她只想不顧一切地逃走,根本連合約內容都沒仔細看就簽字蓋章,讓裴心恬帶她逃難似的連夜搬離自己的家。
此刻,她跪坐在地上,看著新居落地窗外灰色的天空和籠罩在灰色空氣中的都市,怔怔地發傻。
她不知道自己來幾天了,時間在他離開的那一刻起就停止了流動,心痛卻好像一直沒有減少。
歌手唱著「想念是會呼吸的痛」,一點都沒錯,失戀不只是心痛,而是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延續著全身如撕裂般不肯停止的疼痛。
他曾那麼殷勤溫柔的追求她、耐心的守候她,陪她走過快樂悲傷……但現在,所有美好的回憶都成了凌遲她的刀刃,一刀刀的將她傷得體無完膚,不肯放過她。
她被拋下了,剩下自己一個人。
他的溫柔已經是另一個女人的專利,他們曾一起擁有的甜蜜也不會再回來,他說過的承諾、握過的手、給過的擁抱……通通沒有了。
她咬著下唇,低頭用力擦拭著已不知清潔幾次的大理石地板,想擦去所有的灰塵,和不停滴落在上頭的眼淚。
她只能像歌詞里唱的那樣,一個人鼓起勇氣,跟著時鐘一格一格的前進……
一又是一個加班的夜晚,裴仲禮回到家時已經是十一點多。
寬敞的屋子整齊而寂靜得像是沒有人住的樣品屋,他癱在沙發上,有那麼一瞬間,幾乎要忘記家里還有另一個人的存在。
直到他起身去廚房拿水時,看見餐桌上擺著一盤東西,上頭的白色紙張寫著「食物」兩個字,才想起屋里的另一個人。
他仰頭喝了一口水,長手拉開餐桌椅,在桌前坐了下來。
算算房子也買兩年了,但他在餐桌前坐下的次數應該還沒超過十次。
掀開蓋在上頭的白紙,下面是一碗白色面條,碗下又壓著一張紙,上頭畫了個箭頭指向流理台,寫著「湯在燜燒鍋」。
怎麼?現在是尋寶游戲嗎?
裴仲禮挑眉好笑的想,一時也不太明白什麼是「燜燒鍋」,他家有這種東西嗎?
跟著箭頭指示,他看到一個狀似鍋子的物品,走過去打開鍋蓋,一陣食物香氣隨即撲鼻而來,是紅燒牛肉!
累了一天,晚餐也只有隨便吃幾口,現在看到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他突然覺得饑腸輥轅,餓了起來。
他端著面碗到鍋邊舀滿牛肉湯汁和肉塊,拿了筷子,卻發覺好像少了蔥花。
雖然確定自己家里絕不可能有蔥,他卻還是帶著一絲期待去開了冰箱,果然看見里頭有一個小碗,上頭貼了紙條寫著「蔥在這里」。
「紙條放這里是要給誰看?」他喃喃自語,嘴角卻不自覺揚起笑容。
把面加了蔥花,他坐回餐桌前,稍微攪拌面條後,濃郁帶著微辣和蔬果甜味的牛肉湯香味刺激了食欲,他略帶遲疑的試了一口湯,隨即大快朵頤起來。
不能怪他懷疑,現在會做飯的女人很少,美麗又不得了廚房的更少,沒想到那個怪里怪氣的美人手藝居然還不錯。
填飽五髒廟後,他順手洗了碗,眼角余光似乎看到有個影子飄過,他警覺地轉過頭,卻沒看到人。
是他太累開始出現幻覺了嗎?
他走回客廳,打開電視,CZZ正播報著美元指數持續走跌的新聞。上一波跌勢造成盼出口毛利受損問題才剛過,不料第二波繼續走跌,幸好他對美元走勢並不看好,早避開了風險。
裴仲禮正思索著明天要開的會議重點,一面打開手提電腦上網做外匯交易。這幾年來,除了工作的收入外,他之所以能迅速累積財富,靠的就是精準進出外匯市場的眼光。
他熟練的登入外匯交易網,再度感覺到身後有人走過,轉頭,依舊是沒人。見鬼了嗎?
裴仲禮當然沒那麼迷信,但一再被攪擾,他索性沒好氣的站起身察看,果然在沙發後看到一個嬌柔身影,一動也不動的蹲低跪地。
「你在干麼?」這是在躲貓貓嗎?他居高臨下的站著,不解地問。
蜷縮成一團,窩在地上的人兒沒反應。她裝上貓耳朵,大概就像窩在路邊休息的貓咪了。
「喂!」他試探的又喊了一聲,還是沒反應。
他微微側過頭,隱約看見她手里拿著抹布,似乎是在擦地。
但擦地就擦地,她動作突然暫停個什麼勁啊?
「夏茉言!」他加大音量又喊,她仍然頭也不抬。
長臂搭著沙發,裴仲禮傾,原想伸手推推她,卻在她耳下看見一條黑線,他長指一勾,順手拉下,耳機里傳出憂傷的女聲。
……想念是會呼吸的痛,它活在我身上所有角落……
那歌聲清晰得不得了,他把歌詞听得一清二楚,皺起了俊眉。
「就算失戀也不用把自己搞成重听吧。」這是什麼鬼音量!難怪她什麼都听不到。他站直身子,雙手環胸問道︰「你到底在干麼?」
「擦地板。」她幽幽的回答。
看她長發垂地低著頭,黑眼珠還往上瞪,若再往前爬活生生就是個貞子了。
「呃……」此情此景,令他不自覺的吞了口口水。雖說是美人,但古今中外電影里的女鬼,哪個不是美人演的。「你要听音樂,可以把MP3接到音響上。」
這下,她終于多給了他幾分注意力,稍稍抬起下巴,長長黑發往兩旁撥去,露出一張芙蓉般粉女敕嬌艷的面容。
她漆黑的眼珠冷冰冰地盯著他,沒血色的粉唇吐出帶著陰森寒意的話語,他懷疑仔細看搞不好還有白霧。
「你想趕我走了嗎?」
「沒有……」他難以承受家中有人即興表演鬼上身,很敬畏的搖了搖頭。
「那為什麼叫我把MP3接到音響上?」她瞪著他的跟神更銳利了。
振作點,裴仲禮!你平日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
「我是關心你。」他挺起胸膛,一面注意她掐著抹布的手有沒有突然干枯或指甲變長,一面陳述觀點,「你繼續把耳機塞在耳朵里,音樂還開那麼大聲,遲早會重听。耳朵的听力一旦受損,就永遠都不會恢復了。」
「是嗎?」她慢慢的說,露出猜忌謹慎的表情。「不是故意讓我吵你,再找理由把我趕出去?」
他沒好氣的道︰「我像是那麼卑鄙的人嗎?」
對于他不以為然的反問,她不予置評,只是直勾勾看著他。
真傷人!她干麼無聲的贊同!以為他瞎了看不出來嗎?
「總之在我家里,不要用耳機听歌。」裴仲禮覺得自己有點像老媽子一樣羅唆,但無奈之余又忍不住雞婆的沖動,畢竟他是個惜花人,就算這朵花不屬于他,他也不忍這麼美麗的人兒糟蹋自己的身體。「太吵了我會跟你講,不會因為這個理由就把你趕走。MP3拿來,我幫你放吧。」
「喔。」夏茉言確認他沒有驅趕自己的意圖後,鬼氣全失,有氣無力的應了一聲,把MP3遞給他。
「對了,謝謝你的牛肉面,很不錯。」接過MP3,他轉身切掉電視,一邊往音響走,一邊別扭的道謝。
明明是大眾情人,但面對她,他居然連簡單的贊美都說不出口,唉,大概是男性自尊被她傷太多次了吧。
「反正吃不完。」
她又低下頭用力擦著地板,渾然不覺有人俊臉一垮,再度被打擊到。
這女人果然夸不得。
裴仲禮無言的接上MP3,打開他昂貴的音響設備,用來播放古典樂的音箱擁有環繞立體聲,用它來播放方才那首哀怨的失戀情歌,聲音細膩、音質清脆,女歌手歌聲中的感情不再被雜音霧化,放肆奔流。
……遺憾是會呼吸的痛,它在血液中來回滾動……
「啪。」
一滴偌大的淚珠落在地板上,像透明的花朵。
「啪、啪啪啪……」下雨了。
裴仲禮後悔了。他很少後悔,但現在他後悔得想死。
就為了一台幾十萬的高級音響,他後悔了。
星期六的夜晚,是愉快歡樂桃花開的夜晚。
這里是一般時下年輕人玩樂的夜店,它裝潢質感和顧客階層都高出許多,屬于私人俱樂部,能入會在酒吧喝上幾杯小酒的,都不是簡單人物。
裴仲禮此刻正坐在吧台邊,跟年齡差不多的同行經理閑聊公事兼培養私人感情,當然,也順便搜尋一下共度今夜良宵的伴侶。
「你們孫總這麼倚重你,我看對你期望很高喔。不然親上加親,孫總就一個女兒,你加把勁,可以少奮斗二十年。」李彥文打趣地道。
「不不不,李大哥不要這麼說,我們孫總的千金人美氣質好,條件那麼優,以後是要入豪門的,我高攀不上。」裴仲禮婉轉的回答,其實一點興趣也沒有。
以孫總對他的欣賞和孫若庭對他的青睞,他若真願意,早八百年前就當孫家女婿了。只不過他看得很明白,男人還是不要靠裙帶關系做事比較好,否則一輩子成就再高,也是站不住腳。
而且事實上,他並不打算在現任公司久留。
他大學畢業後就進入孫家企業,一路爬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副總之位,幾項由他主導的大企劃和異業投資,也讓公司從危機邊緣慢慢轉為穩定獲利,直到在業界稱霸前幾名的大位。
不過也正因為太穩定、缺少挑戰性,這份工作漸漸讓他失去了新鮮感,再過一陣子,他就要另尋目標了。
他很清楚,他想要的世界,比這個大很多。
「裴副總你這麼說太謙虛了啦,孫總真的很器重你。听說大和企業那邊好像在跟你招手,我們老板也在問你的意願,怎麼樣?要不要進我們一起奮斗?」李彥文試探的問。
「李大哥這話說出去,我會被我們孫總砍頭的。」裴仲禮笑著說。他知道李彥文話中的玄機。
合林高層確實放話想挖他,但李彥文現在問他卻並非有意招攬,而是擔心他若真的跳槽,會影響自己的地位。
「我還要繼續在孫總麾下賣命,忠誠很重要,這話我們私下講講就算了,如果傳了出去,我不好做人啊。」他半真半假的道。「以後跟合林的合作,還要靠李大哥關照了。」
李彥文听完點頭直笑,神情不自覺放松不少,又客套的喝了幾杯便說要回家跟老婆交代,寒喧幾句就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