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沖出迷霧區,索瑞斯才發現自己懸身海面。距離第二層平台相差一大段距離。這時他才明白,須彌界是個倒錐體型。再想借助動力滑翔傘降落到第二層平台已經不行了,他努力控制著方向飄向最底層的海岸線。
尚未降落前,索瑞斯忽然鎖定了地面的一個目標︰是一艘舢板小船。是卓木強巴他們乘坐的船嗎?不對呀,記得卓木強巴說過,他們乘坐的船在抵達這里之後,就被毀了。這會是誰的船?
索瑞斯清楚,若是船上另有其人,自己從天而降,如此明顯的目標早就暴露了,索性降到了小船的附近。
剛剛落地,就听見有人用英文道︰「你是什麼人從哪來?」
索瑞斯扭頭看到一個滿臉皺紋一頭銀灰花發,但精神矍鑠的老人,應該是亞裔男子。索瑞斯的驚愕顯然不下于那位老者「他一直以為這里是隔世之地,听卓木強巴他們說起,要穿越地下海抵達這里更是艱險無比。一個這般年紀的老者,他也是穿越地下海來到這里的嗎?听他的英文發音和神態,他顯然和自己一樣是從外界來的,他怎麼做到的?等等,這個老人好像有些面熟啊!」
老者看了看索瑞斯的長相,以為他不懂英語,又用俄、法、德三語重復了一遍,正好索瑞斯都能听懂,他就更訝異了,而且那個老者,自己的確在哪里見過!
老者見索瑞斯皺眉不語,顯然是听懂了自己說的話,卻不回答,突然拔地而起,從索瑞斯頭頂掠過,同時灑下一團什麼東西,索瑞斯又是一驚,這位老者,年紀比自己還打,身手卻比自己還靈活,當下就地一滾,避開攻擊,同時想起來,大聲道︰「佐佐木先生!」
老者轉過頭,滿臉狐疑,這才開口用日語道︰「你是……」
索瑞斯道︰「我是t組的,索瑞斯.卡恩,我們在埃及大聯合行動的時候,見過一面。」索瑞斯的神情恭敬起來,佐佐木是那次行動的總領隊,據說,這個貌不驚人的老者,對植物的理解和領悟,已經達到了大園藝師的水準,實在是相當可敬。
老者也想起來了,露出了和藹的笑容道︰「索瑞斯啊,真沒想到,會在這個地方踫見你,噢,對了,你這樣……馬上,對,像我這樣。」佐佐木用手捏住鼻子然後猛地放開,像打噴嚏一樣向外噴氣,並用鼻腔發出「鏘鏘」的聲音。
索瑞斯不明就里,但還是照著做了,在第三次做的時候,有什麼東西噴在手心上,攤開一看,有兩篇薄薄的,僅有米粒大小的像葉子一樣的東西,帶著血絲,顯然是從自己鼻腔中噴出來的。
佐佐木拍了拍索瑞斯的肩頭,道︰「好了,現在沒事了,剛才不知道是敵是友,用了點兒大紅蓮的種子。」
索瑞斯面色一變,他听說過大紅蓮,據說是一種可以種在人體內的植物,以人的血液為養分,沿著你的血管和骨髓腔生長,最後沖破你的顱腦,開花結果,能把一個人,活活地種成一棵樹。
佐佐木又問了一次︰「你怎麼會在這里?怎麼會……」他指了指索瑞斯的赤身。
索瑞斯苦笑一聲,將莫金對他的邀請,後來又被驅逐的事情,簡單地說了一遍,佐佐木笑了笑,道︰「火狐啊,我對他還比較有印象。」
索瑞斯問道︰「佐佐木先生為什麼也會來這里?也是為了帕巴拉神廟麼?」
佐佐木道︰「帕巴拉?我從來沒听說過,我來這里,只是為了搜集一些植物的種子,這里有些原生植物,只能在這里生長,放在外面的環境中,很難培育成功。上次來這里,應該是十年前吧,我在前面的林子里,用基因改良法培育了一畝雜交植物,這次來這里,是專程來收割的。」索瑞斯一愣,十年前就來過了?他心中暗嘆,自己這些人費盡千辛萬苦才能抵達的地方,對于那些實力高強的強者而言,卻如家常便飯一般,這就是差距啊。
佐佐木似乎看穿了索瑞斯的想法,笑了笑,道︰「當然,這地方也不是說來就能來的,前面那一段沒有任何光亮的河道,好幾次都險些要了我的命。這次來這里,已經讓我感到有些力不從心了,這次來了恐怕難有下次了。」
佐佐木一面說,一面帶著索瑞斯向他泊船的地方走去。
「那,要不要去帕巴拉看看?」索瑞斯試探著問道。
佐佐木笑道︰「我去那個地方干什麼?我是一個老人了,老年人,不宜做攀登這種危險的事情,你不知道嗎?而且,我對你說的那個什麼神廟,一點興趣都沒有,我只是來這里看看植物們,就像你喜歡的那些動物一樣,這里的每一株植物,都讓我很欣喜。而且沿海一帶的地域面積已經很廣闊了,要想探明這里的植物種類,恐怕都不是我所能完成的,人不要貪多,先要做好你自己該做的。」
說著,索瑞斯已經來到了小舢船旁邊,佐佐木很熱情的對索瑞斯道︰「你是我的第二位客人。」
「您還有一位客人?」索瑞斯問。
「是啊,前幾天我剛來的時候,一個大氣球從天而降,砸在海里,差點把我的船掀翻。」佐佐木道「小伙子模樣挺不錯,是不是與你們同來的?」
索瑞斯看著靜靜躺在小舢船內那張清秀俊朗的臉,此時的他,對這張臉已經沒有多大的恨意,只是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心中自嘲道︰「或許,這就是你們中國人常說的命運吧。」他轉向佐佐木道︰「是……朋友。我們一直以為他從那麼高跌下,已經犧牲了,他怎麼了?」
佐佐木在一旁道︰「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雖然他那個救生氣囊抵御了大部分沖擊力,但頭部還是受到了過于嚴重的震蕩,這些天,我用了些寧神安心的植物在他體內做調養,但他一直沒醒過來。這小伙子,看模樣蠻機靈的,挺招人喜歡,我有個孫子,和他差不多大。你知道,在這個地方,什麼都不怕,就怕寂寞,一個人要從那漆黑一片的地方,漂泊幾個月,首先最難忍受的就是那寂寞啊,有個人陪著說說話,雖然他不能回答,那也是不錯的。唉,我最近的話也開始躲起來了,不知是不是變老的一種征兆啊。」
「漂泊幾個月!」索瑞斯倒吸了一口冷氣,雖然卓木強巴只是大略給他說了一下地下河的經歷,他也能感受到那種隨時隨地要與死神交鋒的險迫,可是這位老先生,竟然在那種河道中漂泊了幾個月。他隨即想到,是了,這位老先生,可是沒有什麼航海圖的,他顯然就是順著河流向下,只在潮涌的時候控制住船體,遇到死胡同又退回去,當然要漂幾個月!
佐佐木又道︰「既然你來了,就在這里多陪我一段時間,我們可以走的更遠一點,多觀察采集幾種植物,到時候一起走。」
索瑞斯點點頭,又看看仍在熟睡的岳陽,微微一笑。莫金不知道睡了多久,才悠悠醒轉,卓木強巴則因心中有念,沒睡多久便已醒來。兩人合力轉動那數十個立方岩塊,打開了蓮花之門,接著,從毗那夜迦殿,轉金耀殿,烏波那南陀王殿,摩羅迦殿……直到尤波離殿,耶輸陀羅殿,寶幢殿……也不知在里面轉了多久,總之食物和水是有的,除此之外,便是一座座令人嘆為觀止的大殿和匪夷所思的機關。
亞拉法師等人則從萬佛閣轉道阿爾多殿,惹耶殿,日耀殿,緊那羅……直到降三世憤怒明王殿,虛空藏殿,不空成就殿……
有年輕人領路,他們這一路走來,所遇到的機關就比卓木強巴他們少了許多,而能將經歷更多的集中到那些供奉品上。一段時間走下來,就連那些佣兵也學會了挑剔,非精品不要,最先搶塞到口袋里的那些普通金飾品,早就被他們一路拋撒,不知扔到了那里。而他們一路上,問的最多的,還是這座神廟究竟有多大,對此,年輕人這樣回答他們︰「如果沒有這些機關迷宮,你們也不怎麼在意那些機關迷宮,我們就這樣走馬觀花的跑上一遍,用不了一個月,我們就能將神廟最外層的所有大殿都瀏覽一遍。」
听到了這樣的回答,大家就對神廟的大小有了一個基本了解,亞拉法師心中默記著,這些日子他們總共走過了一百一十八座大殿,年輕人帶領的還應是安全便捷的通道,他們走過的,應該只是神廟的一小部分。其建築之精美、大堂之華麗、設計之巧妙、機關之繁復,皆乃亞拉法師等人聞所未聞,言語表達,實在不足以形容其萬分之一。
又一日,年輕人帶著他的隊伍穿過摩訶缽羅底薩落菩薩伸展開的手臂,听得前方轟鳴作響,像是開足馬力的工廠車間,年輕人面色一喜,道︰「快到神廟的核心了。」
眾人跟隨他穿過幽暗小徑,眼前一闊,大家都知道,已來到下一座大殿了,有人長嘆一聲道︰「又是迷宮……」
眼前是一個巨大空曠的空間,罕見的是殿內沒有了任何佛像,取而代之的是無數吊板,那些寬四五米、長五六十米的吊板,四端被手腕粗細的防腐金屬絲吊著,金屬絲的末端又系在一根吊臂上,那些吊臂不停地移來移去,那些吊板也就在空中不斷地改變著位置和方向。看起來,很像是一座異常繁忙的集裝箱碼頭。
年輕人帶著他們踏上吊板,從一塊吊板轉移到另一塊,由于吊板交接的時間很短,往往要輪換好長時間,才能讓所有人都踏上同一塊,轉了十數次之後,它們落到一塊懸空的平台上。
年輕人看了看這個地方,將柯夫喚到身邊,對他道︰「柯夫,這個地方易守難攻,我要你帶一隊人守在這里我會在吊板上留下標記,如果二十四小時他們沒來,你就來找我們。」
「要殺了他們嗎?」柯夫問道。
年輕人道︰「不,我要你阻著它們,二十四小時,做得到嗎?」
柯夫咧嘴一笑,道︰「先生,你也太小看我了。」
年輕人握住柯夫的手道︰「自信很好,不要自大。」
說完,帶著余下的人踏上了經過這兒的吊板,吊板很快就移向了另外的方向,又一塊吊板挪到了前面,柯夫下令道︰「盧,休斯,你們上去,佔領南角制高點,普休,契科夫,我要你們爬上那座吊臂,做得到嗎?阿柯季夫……」
跟隨著年輕人從一塊吊板踏上另一塊吊板,但見整座大殿四面八方都是出口,完全不符合先前的佛殿造型,呂競男和亞拉法師都暗暗吃驚,呂競男道︰「怎麼會是這個樣子的?」
年輕人道︰「整座神廟,那麼多機關,有什麼來開動?」頓了頓再道︰「這麼大一座神廟,所有的機關環環相扣,其實我們可以把它看做一台巨大的機器,它要活動起來,必須有巨大的動力來源,這核心地帶,就是它的動力車間了。這個地方,屬于中轉站,這些吊臂將工匠送到不同的地方,那些開口,都通向不同的大殿。對于我們來說,這些移來移去的吊臂像迷宮一樣,其實對走熟了的工匠而言,卻是最快捷方便的通道」
了幾轉,年輕人帶著他們走進其中的一條通道,轉出這條通道,所有的人又是一愣。
前方出現的是一條巨大垂直的甬道,就像塔一樣,他們站在塔的邊緣,有螺旋狀的緩坡繞行向下,而塔的底座明顯是一座火眼,炙熱的空氣在塔內肆意蔓延,站在緩坡邊緣向下望,能清晰地看到金紅色的岩漿翻涌。最不可思議的是,沿著緩坡外沿,整整齊齊地聳立著一排排金屬臂,巨大的金屬臂在某種動力的作用下有節律地做著有規律的運動,還有不少小的機械手臂來回忙碌著,巨大的動能通過這些機械臂傳遞到整座神廟的各個角落。
每個人都感覺到,這不是一座殿堂,而是一座工廠,史無前例的巨大工廠,年輕人帶著敬畏道︰「很震驚吧!這就是整座神廟的核心,一台永動機!」看著所有的人張大了嘴,年輕人的臉上出現一抹微笑。
「這不可能!」呂競男馬上反駁道,「科學已經證實了,永動機是不可能被制造成功的!」
「那要看對永動機是怎麼定義的了,」年輕人不慌不忙地解釋道,「永遠都能運動下去的機器,是不可能的,但是相對于人類的生命而言,多久算是永遠?十萬年,夠不夠久?整個人類文明史,就算加上史前文明,也不過一萬年。以前那些科學家,他們要制造的不是永動機,而是一台無中生有機,違背了能量守恆原則,想要憑空制造出能量來,當然不能實現。事實上,制造永動機的關鍵不是機械多麼復雜,而是能不能為其提供永久的動能。」
年輕人張開雙臂,如布道師一樣高聲道︰「想想吧,你們的古人,你們的先祖,早在文明誕生之初,就已經學會了利用永遠的動能。河流的奔涌,百年才改道,山峰鼓蕩,周而復始,他們所缺少的,只是足夠經久耐磨的零件。潮汐能,洋流循環,一萬年不變,算不算久?太陽能,四十億年光照,算不算就?只要利用這些能量作為原動力,讓一台機器永遠動下去,理論上是可行的。」
年輕人將身體微微探出,指著下面轟鳴作響的機械道︰「齒輪、滑輪、軸承、杠桿,這些零部件在很久以前就被古人發明了,迄今為止,機械中用的還是這些東西,之所以不能保持長久的運作,重要問題在于零部件的損耗。如果說,有這麼一台機械,他能自行更換修復磨損的零件,並擁有永遠的動力來源,那麼,它為什麼不能稱作永動機呢?」
亞拉法師看著底部的火焰,遲疑道︰「你是說……它一直在工作?不是打開門才啟動的機關嗎?」
「打開門,只是啟動了它的防御機制,事實上,它一直在工作,否則,你以為籠罩方圓幾百公里的霧氣,是怎麼來的?這些充滿智慧的古人,降服了火山,利用火山的核心做動力,制造了一台可以影響方圓幾百公里氣候的大空調,同時,將這個世外桃源,徹底的隱藏起來。你們別忘了,這是唐時的技藝,這樣的技藝,已經超越了那個時代,有許多的科學構想和原理,就是今天的科學家,也只能望洋興嘆。事實上,這些也是古人學來的,這世上,早就有永動機了,而且無處不在,你們可知道是什麼嗎?」
呂競男想了想,頓悟道︰「是人!」
年輕人笑了笑,點頭道︰「是生命,這個世界上,不管動物植物,還是原生生命形態,他們都有著共同的特點,那既是,它們有能量的循環更迭,有自己的延續方式,他們要生長發育,都是活動的。而且,其子代體都很完美地詮釋了父代體的特征,而進化又令它們將不好的剔除掉,從而只留下更適宜這個世界的個體,這不是永動機是什麼?人為什麼要造機器?不就是為了彌補身體上的不足嗎?而機器是根據什麼造出來的?也正是根據這世上萬千變化不同的生命體造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