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封煜顯拿出了一張信紙,說︰「我建議為防萬一,先寫一封信吧?偽造出這封信……」
「先等等看吧。」李隱看著對面的窗戶,說道︰「如果一個半小時後,那邊還沒有回信的話再說吧。」
他此刻一直盯著慕容蜃。這個變態法醫對鬼那麼感興趣,誰能保證他不會跑到地下室去,打開門把鬼放出來?變態的思維,常人是理解不了的。老實說,當初得知和這家伙一起執行血字指示,李隱就很是擔心。
所以,時刻監視他,是非常重要的。
「還有……」李隱又說道︰「我現在到下面去,誰也不能保證,那個鬼是否有可能再寫一封信出來。」
如果鬼把信拿出窗戶沒人去接,被視為「不接受信」,那麼三個人都會完蛋。
李隱走出房門,匆匆地下樓。雖然感覺那麼短的時間,那個鬼不會再寫出一封信來,但他還是覺得,小心一點為好。
雖然這個房間依舊如此黑暗,但李隱也沒什麼感覺了。進入公寓已經接近兩年時間了,經歷了那麼多,這種黑暗,他早就麻木了。反正,時時刻刻都會有鬼出現的環境,也就覺得沒什麼了。人在安逸的環境待久了,在危險中自然會恐懼。但長時間處于危險地帶,恐懼的神經也就沒那麼敏感了。
要生存下去,就必須適應這個公寓。
無論多麼悲哀,痛苦,絕望,這個公寓都不會給予他們絲毫的憐憫。唯有通過血字指示,才能找到生機。
因為,在進入公寓的那一瞬,李隱就知道,自己已經踏上了一條不歸路。
沒有任何其他的選擇。既然如此,還不如在這地獄一般的生活中,拼盡最後的力量,尋求出活下去的希望!
來到地下室,那扇鐵門前,李隱深呼吸了一下,坐在了台階上,看著眼前的鐵門。
事實上,說是說偽造回信,但是那也只是萬不得已的情況罷了。偽造的回信一旦被識破會有什麼後果,想都可以想得出來。
不過,李隱的內心也有些同情這兩個鬼。生前雖然相愛,卻被阻攔而無法在一起,即使死後,也被公寓束縛在這里,沒有辦法得到自由。
是什麼原因,讓他們無法在一起呢?難道也是公寓施加的影響呢?究竟這個公寓直接,間接地影響了多少人的人生?
這個時候,如果……子夜在身邊的話就好了。
雖然打個電話就可以和子夜說話,但他還是不打算那麼做。他不希望讓子夜看到他軟弱的一面。要守護她,讓她認為自己是值得依靠的人。絕對不能辜負她的愛,即使為了她,也必須堅強地活下去。
活下去……
這時候,他忽然听到了腳步聲。內心一驚,連忙回過頭去,卻是封煜顯從樓梯上走了下來。
「你在這里啊,李樓長。」封煜顯來到李隱身旁,一坐了下來,說︰「我想,不如來陪陪你吧,獨自一個人坐在這,一定很壓抑吧?就算鬼不出來,你也會很恐懼吧?」
「慕容蜃他……」
「在二樓呢。反正嬴子夜小姐到時候會發短信給我們的。嗯,剛才在二樓,我還有眺望到遠方的海呢。空明山的空氣實在很清新啊,還帶著一陣陣的海風,不愧是度假勝地。」
「你還有這個心思?」李隱倒是很佩服這個男人,這種時候還有欣賞大海的閑情逸致?
「我……」封煜顯用雙手撐住膝蓋,托住下巴,說︰「最初是打算自殺的。在進入這個公寓之前的時候。」
李隱頓時愕然。
自殺?難道這就是他說很高興進入公寓的原因?但是就算自殺也沒必要選擇在血字指示中被折磨而死吧?莫非這個人是受虐狂?
「我妻子死了。」
忽然,封煜顯的聲音顯得無比落寞起來。他身上散發的那種孤獨,那種哀莫大于心死的傷痛,令李隱深切地感受到了。
封煜顯忽然從口袋里取出了一張照片來,遞給李隱。上面,是他和一個年輕長發女子的合影。那長發女子面容姣好,非常秀麗端莊,一看就感覺是個非常知書達禮的女孩子。」
「她叫洛螢。我們是在大學的時候認識的,當時,剛見面的瞬間,我們就認定彼此了。在這紛紛擾擾的世界里,我們就那樣相遇了,這是幾億分之一的奇跡啊。能夠,和自己真心所愛的人邂逅,然後……我就感覺到,似乎自己是這世界上最幸運的人了。」
「封先生……你……」
「李樓長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吧?我听說,你對嬴小姐也是一見鐘情的那種感覺。那種,見面的瞬間,認定對方就是自己要愛的人吧?我也是一樣的。螢比我小兩屆,當時,我們都是攻讀心理學,彼此交流著共同的興趣愛好,彼此分享著所有的回憶,彼此……」
說到這里,他微微低下了頭。
「大學畢業後,我們就結婚了。那時候我們就發誓,無論將來會遭遇什麼,只要我們在一起,就什麼都可以克服。」
李隱能夠體會他的心情。自己真心所愛的,生命中最為珍視的愛人,就這樣在生命中消失的感覺。這個世界,沒有了那個人,就好像內心也崩塌了一般。天還是那樣的天,地還是那樣的地,但是,有一個人,不存在了。
現代社會的人,對于真愛抱著嗤之以鼻的態度,那是因為他們沒體驗過真愛。當一個人在內心佔據著所有的角落,這個人即使不完美,在自己內心卻是獨一無二的人。
對李隱而言,子夜就是這樣的人。
即使在別人看來,他對她的愛,像是心血來潮,但是對李隱而言卻絕對不是那樣的。
真愛絕對不是可以用任何東西來交換和衡量的,也不是能夠被環境和時間輕易毀滅的。愛上了,就是愛上了。失去了,也就是……失去了。
「她是怎麼死的?」李隱小心試探著問。
「她很喜歡雨。」
封煜顯的回答卻顯得答非所問。然而,李隱卻靜靜聆听著。
「所以我們經常在下雨天約會。但是,也是在雨天,我們失去了我們的孩子。那是在婚後第二年,當時她懷孕了。我和螢都感覺到非常幸福,因為我們愛情的結晶,有著我的血脈的生命就要誕生了。但是,那幸福很快就在瞬間破碎了。」
「那孩子出生後不久就死了。對那孩子寄予了無限希望的她,就那樣陷入了極大的痛苦中,仿佛靈魂的一部分不復存在了。」
「我也只能夠安慰她。我知道,對她而言孩子有多重要。失去這個孩子雖然還可以再生,但是曾經孕育于體內的生命,對那生命的感情是沒有辦法輕易替代的。我很清楚她的感受。也因此,我希望,能夠守護好她,令她將來不再被這份痛苦所折磨。」
「生下那孩子的那一日,正好是下著大雨。仿佛要把這世界重新沖刷一遍,而在那一天,我們失去了我們的孩子。從此以後,螢就不再喜歡雨了。」
「她比任何人都希望獲得一個孩子,她希望能夠為我生下孩子,但是對我而言,我不希望孩子的事情帶給她那麼大的痛苦和壓力。之後的幾年,她一直沒有再懷孕,盡管我們一直沒有采取避孕措施。」
「自那以後,下雨天的日子,一直都顯得那麼淒清和悲傷。每當下雨的時候,她就會痴痴傻傻地看著窗外。那個時候我知道,其實她的心,也一直都在下雨。沒有一刻有停息過。」
「長期的精神衰竭,發展到了憂郁癥的地步。之後的幾年,因為沒有懷孕,讓她的痛苦不斷加劇。而我一直想分擔她的痛苦,可是對她來說,那不是我們能夠共同面對的事情。她開始產生出強烈的罪惡感。當初,是不是在懷孕期間沒有太注意營養,是不是選的醫院不好,是不是因為……這些想法讓她沒有辦法正常地生活。甚至讓她懷疑,是不是她自己成為了殺害自己孩子的劊子手。」
「她就這樣一直在鑽牛角尖。那個孩子的陰影無法抹去,成為了她心頭永遠的傷痛。每一個雨天,她都在悼念那個孩子,那時候我就知道,她的內心,恐怕很難有雨停的時候了。我當時已經是一名心理醫生,但是,我卻無法治療自己妻子的憂郁癥。」
「一年前,她需要開始靠打營養針生活。憂郁癥日益地嚴重化,讓她不斷變瘦,食欲也不斷下降。雖然我一直守候著她,用盡了各種辦法,想讓她從憂郁和痛苦的陰影中走出來,但,還是無法辦到。她始終認為,她害死了自己的孩子,之後沒再懷孕也是上天對她的懲戒。然而,那次胎兒的死,只是一個意外而已。沒有辦法責怪任何人,僅僅只是意外而已。」
「當我看到,警車和救護車停在家門口的時候,我就幾乎整個人陷入了黑暗中。」
「她選擇了去另外一個世界尋找那個孩子。甚至,都沒有給我留下任何書信,就那麼離開了。盡管我一直照顧著她,卻始終無法治療好她。我之後就辭去了心理醫生的工作。那時候,我感覺我的世界徹底崩潰了。」
「那麼愛她,那麼想保護她,身為心理醫生的我……卻讓她走上了這樣的道路。這個世界上,我所想守護的人已經消失了。我的父母也早就去世,失去職業後,親戚也大多不和我往來了。」
「我想可能我自己也開始得了憂郁癥。在這個世界上,繼續活下去,每當下雨的日子我就會想起一切。我沒有辦法讓自己平息下來。」
「所以我決定終結自己的生命。如果真有另外一個世界的話,我想到那個世界去見她們。即使這樣做在別人眼里看來是不珍惜生命也無所謂了。我……沒有辦法忘記那一切。我沒有辦法讓自己忘記她們而活下去。」
「然後……在進入那個小區,想進入一條空巷子割腕自殺的我,卻突然發現自己的影子發生了變化。然後,來到了這個公寓里面。而我也因此知道,原來她們還並沒有徹底離開我。這世界上依舊存在著可以和她們相見的辦法。知道這一點後,我感覺自己重獲了新生。也許很困難,但我想,總會有辦法再和她見面的。就算是人鬼殊途,我也希望能夠再和她見面……」
「所以你就感覺很高興?」
一直沉默的李隱終于說話了︰「那並非是你一個人的痛苦,失去所愛的人的確難以忍受,但那不代表就有資格斷絕自己的性命。而且,你知不知道……」
「我們有多渴望離開這個公寓!」
「日日夜夜,每分每秒,任何一個住戶,都希望著可以逃離這個公寓,能夠躲避那些無處不在,不死不滅的惡靈厲鬼。但你居然說你在這個公寓成為住戶很高興?這個公寓是無法帶給任何人幸福的,沒有人希望進入這樣的公寓!」
「活在沒有她的世界的那種痛苦,你能體會嗎?」封煜顯卻似乎激動起來︰「你根本沒辦法體會,因為你……」
「既然愛她,就更應該活下去。就算痛苦也該活下去,就算無法承受也要活下去。因為……」李隱越說越激動︰「失去她的這份痛苦和悲傷,這是你曾經愛過她的證據,同樣也是你愛她的方式。就算生活在沒有她的世界,愛也不會因此被阻隔,斷絕。這才是所謂的真愛。因為失去所愛的人就想尋死,想通過這個公寓尋求幽冥世界的虛幻,那只是你的自我滿足罷了。」
「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的人,根本不配談‘愛’!」
李隱說到這里,忽然想到什麼,又看向那邊的鐵門。感覺,自己似乎說得有點太多了些。無論如何,目前優先考慮的是,要怎麼度過這次血字,萬一剛才的話對那鬼形成了什麼刺激怎麼辦。
「算了。」封煜顯搖搖頭︰「你是沒有辦法了解的。我先上去了。」
封煜顯走後,李隱又重新一個人待著了。
會不會剛才對他的態度太嚴厲了?可是,李隱總感覺自己一定要說出這些話來。
人可以為了愛一個人而活,但不可以為了愛一個人而輕易放棄自己的生命。連自己都不愛的人,是沒有資格去愛別人的。
他只是希望,讓封煜顯明白這一點。
就在這個時候,守候在月影館地下室的子夜,忽然听到了眼前大門對面的聲音來。
然後……那只干瘦的手伸了出來,遞出了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