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照三百零七年的夏天,天氣比往年感覺都要熱一些。
定先生揉了揉眼楮,推開了勤園的長窗,極目遠眺。
勤園前面那片郁郁蔥蔥的樹林隨風搖拽,發出嘩啦啦的聲音,讓這寂靜的午後更顯得靜謐。
坐在大榻上的齊懋生也擱了手中的公文︰「那就這樣了,大家也可以好好過個秋夕節了!」
定先生「嗯」了一聲。
自三年前發生熙照公主下嫁之事以後,燕地就態度強勢地與熙照撕破了臉。熙照借道晉地想進犯燕地,齊懋生先發制人,與晉地秘議,晉地借道燕地,燕地負責與熙照的戰事。然後齊懋生調高昌一萬人馬橫渡瓶海進入江中郡,然後又調合縣二萬大軍南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南下,與熙照大軍激戰于平河郡,沈世雅的蜀軍趁機東進,山南郡的兩萬燕軍則向北,雙方形成了挾擊之勢,最終殲滅梁庭都督府六萬大軍,兩家因此而瓜分了梁地的北江郡。
第二年春季,燕軍在晉地大捷,殲滅熙照大軍九萬余人,逼使熙照退出了晉地。至此之後,熙照就對淞江以北的三家國公府完全失去了控制。
齊懋生佔據了晉地的江中郡和平河郡後,卻久久不退兵,引起晉地的不滿。從去年九月至今,雙方進行比較大的三次戰役,燕軍以全勝之勢繼續向南,攻入了晉地的平川郡,上個月,晉地來使要求停戰,齊懋生諸人這才有時間回雍州。
听到齊懋生的話,齊瀟伸了一個懶腰︰「二哥,接待晉使的事,也不急在這一時,明天可是我們家旭哥的周歲,大家也去喝杯水酒吧!」
旭哥是齊瀟的第三子。魏姨娘夏晴生的,如今也和 官一樣,養在鄭氏的名下。
「好啊!」齊懋生也覺得這段時間大家都很疲憊,趁著這機會放松放松也好。「明天一早,我就帶著夕顏和暾哥去!」
提起了暾哥。齊瀟不由道︰「暾哥真的跟著魏夫人開始蹲馬步了嗎?」
齊懋生笑著點了點頭。
「嘖嘖嘖。」齊瀟稱奇道。「小嫂子可狠得下心啊……暾哥有沒有哭?」
想到昨天晚上顧夕顏趴在自己懷里痛哭的情景。齊懋生不由嘆了一口氣︰「小孩子倒沒有事。你嫂子,倒是哭得象淚人似地。」
定先生听了。也有些意外。
听人說。少夫人是非常溺愛這個兒子的。八個月的時候。還是自己親自哺乳。最後還是國公爺板了臉。這才給掐了女乃。今年三歲了。還經常摟在懷里親親吻吻地……沒想到竟然能狠下心來送兒子到魏夫人那里習武。
齊懋生也沒有想到︰「我平時看她,實在是寵著孩子,走到什麼地方都帶著他,去年開春才在房里加了一個胡床讓他在一旁睡……所以魏夫人一提,說讓孩子跟她習武,我二話沒說就答應了。沒想到夕顏心疼兒子是心疼兒子,到了關鍵的時候,還是知道輕重的。」
齊瀟就想起了自己的三個兒子,長子暉哥今年八歲了。一直在母親身邊養著,性子溫和,五歲啟蒙,如今已經開始學《論語》了;二兒子 哥今年四歲多了,一直跟著鄭氏,調皮得不得了,前兩天還拿著魚竿把家里的幾條錦鯉都給弄死了……
「二哥,要不,也讓 官拜在魏夫人門下學點拳腳功夫吧!」
「行啊!」齊懋生是歡迎的。自己這幾年十天到有九天不在家。暾哥跟著顧夕顏,他還真擔心會被寵出一身公子哥的性子來,有 官相伴,兩個男孩子,雖然淘些,可也有個伴!
幾個人閑聊著,桃枝就送了冰鎮綠豆沙來︰「少夫人說,今天天氣太熱了,怕中了暑。特意讓紅玉姐姐給做的。」
齊懋生點了點頭。招待大家喝了綠豆沙,幾個人又閑聊了幾句。就散了。
齊懋生回了梨園,就看見暾哥正依偎在顧夕顏的懷里,母子兩斜靠在迎枕上講故事。
暾哥今年五月剛過的三歲生辰,雖然小小年紀,但手長腳長的,看上去有別人家五歲孩子的個頭。他長著齊家典型的深邃的五官,卻有一雙和她母親一樣靈動的眸子,看人地時候目光璀璨,象寶石一樣熠熠生輝,非常的漂亮。而最讓齊懋生覺得開懷的,卻是這孩子的性格,開朗又活潑,有什麼事都願意跟他說,不管他是愉悅的時候還是板著臉的時候,那孩子和他母親一樣,從來也沒有怕過他。
顧夕顏讓人畫了一本小冊子,上面全是什麼「狼來了」、「三只小豬」、「白雪公主」之類的故事,常常抱著暾哥給她念這些,暾哥也非常喜歡听,經常會拿著那小冊子找顧夕顏︰「姆媽給我講故事」。有一次,顧夕顏為私學的事和梁掌珠出去了,暾哥竟然找到勤園去了,纏著齊懋生給他講故事。
當時齊懋生正和大家說著高昌稅賦的事,沒辦法了,只好暫時散了。
這時,齊懋生才發現,原來給孩子講故事,不是講一遍就完事的,而一個故事反反復復地講,直到講得暾哥覺得滿意了為止,把齊懋生講得口干舌燥的,回來後直向顧夕顏抱怨︰「平時他也這樣嗎?」
顧夕顏掩嘴而笑︰「難道對你就會特別點……」
齊懋生不由地感嘆︰「夕顏,真是辛苦你了!」
話雖如此,但自從那以後,齊懋生一見到暾哥拿著小冊子找他,就不由地頭痛。
今天,顧夕顏在給暾哥講那個「小羊喝水」的故事,這故事,齊懋生也講過兩三遍了,听了開頭的一句,就知道下面的一句,熟得不能再熟悉了。
這一次,暾哥卻听得有點心不在焉,一看見齊懋生。立刻就在炕上跳躍起來︰「爹爹,爹爹……」
一張小臉,笑得象太陽花。
齊懋生只覺得心都是軟的。
他走過去模了模暾哥的頭︰「和姆媽在一起玩呢?」
暾哥高興地點了點頭︰「姆媽講小羊喝水了!」
齊懋生坐到大炕前,神色溫和地和暾哥說話︰「今天去祖母那里蹲馬步了……腿疼不疼?」
暾哥搖頭︰「一點也不疼,就是蹲在那里不讓動,不好玩。」
齊懋生點了點頭。顧夕顏已經吩囑紅葉給齊懋生上了茶。
齊懋生喝了一口茶,就發現暾生搭拉著小腦袋,不象平時那樣的活潑。
他就問暾哥︰「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事不高興了?」
暾哥很苦惱的樣子︰「姆媽說的故事不好听!」
「哦!」齊懋生很驚訝,暾哥是很喜歡听顧夕顏講故事的,怎麼今天突然說不好听了。
顧夕顏也很吃驚,忙道︰「暾哥,為什麼覺得姆媽地故事不好听啊?」
暾哥支肘托腮,一副小大人的樣子︰「姆媽說,小羊在上游喝水。大灰狼在下游喝水,可大灰狼把小羊吃了,是大灰狼不對……」
「是啊!」顧夕顏奇道。「姆媽說的有什麼不對的嗎?」
暾哥就猶猶豫豫地望著齊懋生。
齊懋生放下茶盅,笑道︰「來,暾哥跟爹爹說。」
暾哥看了顧夕顏,打量了一眼母親的神色,見顧夕顏並沒有生氣,這才撲到了齊懋生的懷時,在齊懋生地耳邊悄聲道︰「姆媽說,大灰狼不對……可我覺得,是小羊太蠢了……它那麼蠢。當然會被大灰狼吃掉了……我要做大灰狼,不要做小羊……」
齊懋生笑道︰「這有什麼關系,你想做大灰狼就做大灰狼,你想做小羊就做小羊,這有什麼不高興的?」
暾哥就看了母親一眼︰「可姆媽喜歡小羊,如果我說我要做大灰狼,姆媽肯定要不高興地!」
果然,顧夕顏愕然道︰「你,你要做大灰狼……為什麼啊?」
暾哥就看了父親一眼。
齊懋生朝著他鼓勵地笑了笑。
暾哥還是遲疑了一會。才吞吞吐吐地道︰「因為大灰狼可以吃小羊,吃小兔子,所以我要做大灰狼!」
顧夕顏听得目瞪口呆。齊懋生卻哈哈大笑起來。
他抱了抱暾哥,得意洋洋地道︰「好,暾哥,我們就做大灰狼!你姆媽就是一只小白兔,我們不學她……」
暾哥這下子就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懋生,你不能這樣教育孩子!」顧夕顏覺得自己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說讓暾哥學做一只羊,可他是燕國公府的嫡長子。以後會面對些什麼。沒有人比顧夕顏更擔心,可如果暾哥想著做一只狼。那些善良正直的的品性又該怎樣培養……顧夕顏不由頭痛地模了模額頭。
齊懋生看見顧夕顏臉色不愉,忙轉移了話題︰「我听說你們又辦了一個孤兒院,怎麼樣了?」
自從她們開始辦粥棚以後,韓氏、梁掌珠、柳眉兒、大小崔氏幾個人就湊在了一塊。先是幫著找地方辦私學,利用各自的人脈幫著解了先生的問題,因為在這過程中建立起來地友誼,讓她們比其他的人更覺得親密些,幾個人經常往私學里跑,儼然成了私學的義工。
說起這事,顧夕顏就想起了韓氏剛才來拜托地事。
她不由正色地道︰「懋生,我們正好有一件事想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