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漸西斜,我斜靠坐在柳樹旁的石塊上,半眯著眼看著前方花叢里的兩只蝴蝶翩翩起舞,紫白夾雜著的花菖蒲,已經由盛轉衰,看著不是那麼喜人。可由于這兩只彩蝶,在花間,時停時飛。雙飛雙落,夕陽下無限恩愛,讓人覺得所見到的分外美麗。
一個稚氣但清亮的聲音響起,問︰「你在干什麼?為什麼一動不動的?」我側頭一看,原來是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圓嘟嘟,很是可愛,看他一身裝束,應該身份不低。我指了指前面說︰「在看蝴蝶!」他走到我身邊,看了一眼蝴蝶,道︰「這有什麼好看的,捉蝴蝶才好玩呢!」我一笑,沒有再理他。
他又問︰「你是哪個宮的?」我仍然盯著蝴蝶,漫不經心的反問︰「你又是哪里的?」他道︰「是我先問的你。」我沒有理他,繼續看著蝴蝶,一前一後,你追我趕地正在遠去,如果我也可以就這樣飛走那該多好。他等了一會,見我沒有理他,只得說道︰「我是愛新覺羅.弘時。」我一驚,忙回頭仔細打量他。想著這就是那個後來被雍正貶為庶民的兒子!看了幾眼,又懶洋洋地轉回了頭。
「你不給我請安嗎?」他問,我轉回頭,看著他,心想這才多大,就把主子奴才分得這麼清楚了,笑了一下,道︰「我現在不給你請安,等你將來長大了,我再給你請安。」他側頭看著我說︰「別的宮女現在就給我請安的。」我看著他笑了一下,問︰「誰帶你進的宮,怎麼只有你一個?」
他沒有答我的話,接著問︰「你是誰?」我怔了一下,沒有立即回答,他又脆聲問了一遍︰「你是誰?」我轉回頭看著夕陽斜輝下獨自寂寞著的花叢,喃喃自問道︰「我是誰?」是馬而泰.若曦?是張小文?是清朝宮女?是現代白領?一時間腦中紛亂如麻。「是啊!我是誰呢?我也不知道我是誰。」我側頭看著他迷惘一笑說︰「我不知道我是誰。」他似乎被我的笑容有點嚇著,呆呆看著我。
我看他的反應,一驚,忙堆起和善的笑容,打算安慰他一下,莫要因自己一時失態嚇著孩子。一個太監匆匆跑來,「哎喲!好主子,奴才可找著您了。怎麼一轉眼就跑這麼遠了呢?」
我看過去,四阿哥正隨在後面,快步而來,忙立起身子請安。四阿哥走近後,看了一眼弘時,冷聲問︰「怎麼回事?」弘時好象有點怕,低聲道︰「我和她說了會子話。」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高聲說︰「阿瑪,她不肯給我請安,還說她不知道自己是誰。」
我一听,當時想昏死過去的心都有,好你個弘時,如此喜言是非,難怪被人討厭呢。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只能選擇沒有反應,立著。
四阿哥對旁邊的太監道︰「先送弘時去娘娘那邊。」太監應了聲,忙蹲子去背弘時。弘時臨去前看著我還想說什麼,但看父親臉色淡淡,終是沒有吭聲乖乖隨太監而去。
本以為四阿哥會和弘時一道離去,卻沒想到他居然站著不動。想著此時要退去,只怕也不能如願,索性留下來听听他說些什麼。于是低頭看著柳樹被夕陽拖得長長的陰影,靜靜站著。
他靜了一會,淡然說道︰「下次若還想知道關于我的私事,不妨直接來問我。」我心頭一跳,開始埋怨十三,怎麼向他打听了一些關于四阿哥的事情,他問題倒是沒幾個回答得上的,反而讓四阿哥知道了。早知道就不問他。現在該如何是好?
他看我半點反應沒有,用手理了理袍子下擺,自顧自的坐在了剛才我坐過的石塊上,微眯著雙眼看著前方的花叢,聲音平平說道︰「我最愛喝的茶是太平猴魁,最愛吃的點心是玉蔻糕,最愛的顏色是雨後青藍,最喜歡用的瓷器式樣是白地皴染花蝶圖的,喜歡狗,討厭貓,討厭吃辣,不喜歡過多飲酒…」他停了一下,想了想,繼續說道︰「這些十三大概已經告訴你了。不過你的問題太多,我現在能想起來的就這些。還有想知道的,現在問吧!」
我木木立在那里,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他這個態度到底是什麼意思。我是應該趕忙跪地認罪求饒呢?還是應該趁此機會索性打听個清楚明白?其實我的心思很簡單,只知道這宮里有兩個人是萬萬不能得罪的,一個是康熙,一個是四阿哥。康熙的喜好避諱,老師傅們早就叮囑了千百遍,可四阿哥的喜好避諱,卻無從得知,想著十三和他好,應該知道的,所以問了十三。可十三驚詫地回道‘我一大老爺們,怎麼會知道這些呢?’我只好耍賴道‘不管!反正你去替我打听出來。’又仔細叮囑了他只能偷偷打听,不可讓別人知道。結果?!結果這個十三就把事情給我辦成這樣了!唉!
想到這里,忽覺得事已至此,索性豁出去算了,反正不可能更糟糕。于是聲音木木地問︰「最討厭的顏色呢?」他很是一怔,大概實在沒有想到,我居然真就問了。他側著頭細看了我一會,最後轉回頭看著前方,依舊聲音平平地道︰「黑色。」我點點頭,繼續問︰
「最討厭的燻香?」他快速回道︰「梔子香」
「最喜歡的花?」「水澤木蘭」
「最喜歡吃的水果?」「葡萄」
「什麼天氣,最開心?」「微雨」
「什麼天氣,最討厭?」「毒日頭」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大概是現代偶像個人檔案看多了,越問越順口,後來居然開始問什麼,最想去的地方是哪里,小時候最開心的事情,最尷尬的事情等等。而他居然就我問一句,他答一句,最後覺得腦子里塞了一大堆東西,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記住了沒有。最後,問無可問,我咂吧了一下嘴巴,停了下來。
此時天色已經昏暗,兩人沉默了一會,我俯子請安,道︰「奴婢想知道的,都問完了。貝勒爺若沒有其它事情,奴婢告退!」他站了起來,看著半蹲著的我,想了會,淡然說道︰「去吧!」我遂起身,木著腦袋轉身離去
快要立秋,可熱氣仍然未減,反倒更是酷熱。康熙決定出塞行圍,一則避暑,二則也可以練練身手,以警醒後代不忘滿人之本。雖說這次塞外之行途中有很大的意外,不過我好象記得除了太子和大阿哥倒霉外,別人都是有驚無險。只要自己小心些,想必不會有什麼麻煩。又想著塞外風光和清涼天氣,就仍然希望自己能跟了去。
我還正在琢磨如何求了李德全讓我也去,王喜已經過來說讓我準備好茶器用具隨駕同去塞外。我听後暗叫求之不得。遂歡歡喜喜地準備收拾東西。
乘今日不當值,把要帶去的隨身物品整理出來。正在低頭疊衣服,听到門外低低但清晰的兩三下敲門聲,一面仍低頭疊衣物,一面隨口應道︰「進來吧!」但門沒有如我所想被推開。我放下衣服,看著門,又說了一聲︰「進來吧!」門外仍然沒有任何動靜,我納悶地起身,拉開門,隨著室外陽光一起涌入眼簾的是八阿哥。他一身竹青長袍,姿態閑雅地立在院中的桂花樹下,微微笑著看著扶門而立的我。陽光透過樹葉照在他臉上,讓那個笑容顯得更是和煦。似乎讓你的心也帶著陽光的暖意。
我立在門口呆看了他一會,他靜靜回看著我。我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忙上前兩步請安。他微笑著說︰「這是第一次看你住的地方,還算清靜。」我帶著點驕傲說︰「我現在好歹也是領頭女官了,住的地方總不能太委屈自己。」他低頭默默笑著,我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笑了一會,我道︰「這院里就我和玉檀住著,今日她當值。」說完之後,覺得自己好象暗示什麼似的,不禁臉有些燙。他笑著說︰「我知道!」我低低應了聲,越發覺得不好意思起來。裝作不經意地從地上隨手揀起片葉子把玩起來。
心想著這段日子來十四愛理不理的樣子,以及八阿哥一如往常的態度,很想趁此問問他又是如何想的,可站在他身邊,在這難得的獨處機會,夏日的陽光又讓人暖洋洋的,不禁什麼都不想問了。
他說︰「這次塞外行圍,我要留在京里。」我‘嗯’了一聲,他又道︰「這是你第一次伴駕隨行,去的時間又長,一路小心。」我又‘嗯’了一聲。想了會,抬頭對他認真說︰「放心吧!在宮里已經三年,不是那個剛進宮什麼都不懂,什麼都需要提點的小丫頭,什麼能做,什麼不能,我心里記著呢!」他看著我的眼楮,笑著點點頭,繼而眼光越過我,看著我身後,說︰「這幾年你做的比我想的要好的多。我從未想到皇阿瑪、李德全會如此看重你。」說完,靜了會,收回眼光看著我,笑著說︰「不過我還是擔心。只怕哪天你那倔脾氣又犯了。」我沉默了好一會,嘆口氣,道︰「做得好,才能為自己爭取到更多的。」笑了一下,說︰「要不然你若半年前來,我可不能住在這里,可沒有辦法站在這里清清靜靜地說話。」他微微笑著,說了句︰「想得到總是要先付出的。」我心里‘咯 ’一跳,很想問他最想得到什麼,又願意為此付出什麼。可看著他的笑,終是沒有張口。只是也朝他笑了一下。
兩人正相視而笑,一個太監匆匆在院門口,叫道︰「八爺!」叫完也不等吩咐,閃身就跑了。八阿哥道︰「我得走了。」我點點頭,沒有說話,他又深深看了我一眼,轉身而去。
我目送著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院門外,後退了幾步,頭側抵在樹干上,低低嘆了口氣。想著,是啊!連我自己都沒想到我居然會在宮中做得風生水起,剛入宮時,只知道不管是電視還是歷史都在一再強調皇宮是個可怕的地方,抱著千分小心,萬分謹慎的心思入了宮。眼里看到的,耳里听到的,都提醒著我不可行差踏錯,不可!起先只抱著絕不出錯的想法,可後來慢慢覺得要想過得舒服,能管著自己的人越少越好,這樣自己才能有一些自主權。所以決定既然已經如此了,只能盡力為自己爭取更多。在嚴格的規矩中為自己爭取盡可能的自由和尊嚴。
正在沉思,忽听得芸香的聲音︰「姑娘吉祥!」我忙站直了身子,芸香不知何時已經進了院子,正俯身請安。我忙讓她起來。芸香陪笑道︰「我要帶的東西不多,已收拾好了。所以過來看看姑娘可要幫忙?」我一面笑著讓她進屋,一面道︰「我要帶的也不多,不過你來的正好,幫我看看可有什麼遺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