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生停了下來,喝了口茶,又點燃一支煙。
我便問道︰「喂,那個粉末我也往手心里涂抹過,不冷也不熱,不香也不臭,究竟是什麼玩意兒?」
王昌道︰「現在我倆已經知道這粉末是何物,作何用,連雯雯都知道。就剩下你一人了,有空了你就慢慢琢磨吧。」
韓生抽煙向來只抽八九口,從未超過這個界限。掐滅了還剩著半支的煙後,他又喝了口茶漱了漱口,然後接著說道︰「進入里面,我們不僅看到了銀白色的棺槨,還看到棺槨小頭的一側站著一個人,身穿的運動服像是80年代流行的蝙蝠衫。這個人披頭散發,看著面前的牆壁。牆壁上有條縫隙,有一人多寬,黃紅色的光線從里面散了出來,映在棺槨上和這個人的身上。」
「這身運動服若是穿在你身上,或者是穿在我和王昌的身上,大家一定會認出是你的衣服。可偏偏穿在這人身上,像個黑葫蘆似的,任你想破腦袋,也不敢相信居然有人有勇氣穿成這樣。」
「除了衣服怪異,就是他的頭發和鞋。一眼看過去,立刻明白這人就是剛才受傷逃走的那個守墓人。」
「雯雯沖他喊道︰快把人交出來,否則……」
「那人立刻轉過頭來,手指豎在嘴唇上噓了一聲,竟然示意雯雯不要喧嘩。隨後又轉過頭去,緊張地盯著前面的裂縫。」
「‘***,新仇舊恨一起算!’胡三嚷嚷了一聲,用那條沒有受傷的胳膊,按下了羊蹄子上的發射機關。可惜這條胳膊不順手,加上身上還帶著傷,發射的時候羊蹄子晃動了一下,射出去的彈丸擦著那人的肩膀飛了過去,叮的一聲射中了旁邊的棺槨。」
「那人一驚,回頭望著胡三,那眼神仿佛是在責怪胡三,又像是在說,不是告訴你們不要喧嘩了嘛,怎麼還背後下手暗算我。」
「怪事出現了,胡三看著那人,居然說了聲‘對不起’。」韓生此刻就像在講評書。
「這實在是令人大跌眼鏡,福六卻忽然繞到胡三跟前,抬手捂住了他的雙眼,並朝著大家說道︰‘別看他的眼楮,這人會催眠。記住,不要盯著他的眼楮超過幾秒鐘。’」
「那人听福六這麼一說,立刻像個被戳穿了的騙子似的,溜到了棺槨後面躲了起來。大家不敢輕易地散成兩撥去包抄他,畢竟經歷過一些事情後,都小心了起來,不敢托大。只能是把相互之間的距離盡量拉大一些,排成一溜走到了棺槨一側,守墓人剛才站立的地方。」
「很遺憾,大家還是沒能看到這個家伙,我們站在棺槨小頭一側,身後是有裂縫的牆壁。想必那守墓人躲在了棺槨大頭一側。」
「就在這時候,你從那條裂縫里走了出來。大家雖然看不到你的表情,但也能明白你當時是一片茫然。因為你出來後,就像一個迷失了方向的孩子,左顧右盼地不知在尋找什麼。你站在裂縫口,巡視一圈後沒有找到你的目標,便不知該如何是好,安靜地站在原地,懷里抱著一疊金屬片,像幾本摞起來的雜志。」
「棺槨的另一頭探出個腦袋來,是那個守墓人,他朝你喊道︰‘快把東西給我送過來。’說完,趕緊把頭縮回了棺槨後面。因為一串彈丸朝他射了過去,他若不躲,一定叫他腦袋開花。」
「你听到他的聲音後,抬腳便循著聲音的方向走去,剛邁出一兩步,便停了下來,側起耳朵想要再听到他的喊聲。但守墓人這時已經縮回了棺槨後面,沒有再朝你呼喊。你便傻乎乎地側著腦袋,支起耳朵等在那里,一動不動。」
「當然,這是後來大家才分析出你那時是在听守墓人的呼喊聲,當時大家卻並不知道你這是什麼用意。只是見你的姿勢太高深莫測,大家也不敢貿然出手,何況棺槨的另一頭還縮著一個守墓人。」
「所以,最滑稽的一幕出現了,棺槨的一頭躲著個守墓人不敢露頭,裂縫口站著個你,一動不動。我們就站在你和守墓人的中間,也不敢隨便亂動。說實話,當時我還以為被兩個守墓人前後包圍了呢。」
「這一幕持續了很長時間,具體的準確時間我現在也說不準,反正夠學美術的學生上幾節素描課。」
「最先打破僵局的是躲在棺槨後面的守墓人,他的喊叫聲從棺槨後面飄了出來︰‘你怎麼還不把東西給我送過來?’」
「尖細的聲音飄進了你耳朵里,你立刻便朝棺槨那邊走去,可是沒走幾步,又停了下來,側著頭愣在那里不動彈。」
「這下大家的心里可就犯嘀咕了,怎麼這個守墓人還要听另一個守墓人的指揮,還是聲控的。這里面一定有蹊蹺。再仔細打量,發型身材體格簡直就是克隆的你。只是這臉……」
「棺槨後面又響起了催促聲,你又往前走了幾步,停了下來。」
「大家這下徹底明白了,王昌捏著鼻子朝你喊道︰‘把東西給我抱過來!’你的頭轉向王昌,仔細地分辨著王昌的聲音,一副猶豫不決,拿不定主意的樣子。」
「這下可把王昌給樂壞了,細著嗓子連續變換了幾種高低不同的音調朝你喊叫,喊到五六遍的時候,你居然撒開腿,抱著那疊金屬片朝王昌走了過去。」
「可是棺槨後的守墓人喊道︰‘別听他的話,朝我這邊來!’」
「于是你轉頭便朝著守墓人的方向走了過去。王昌急忙也喊道︰‘別听他的話,我在這邊,往這兒走。’沒想到由于著急,喊出來的聲音變了調,連著又喊了幾聲,你才听話地朝王昌走了過去。」
「這不僅讓王昌覺得非常好玩,也讓大家心生希望,更讓棺槨後的守墓人憤慨萬千,不住地在棺槨後面喊著︰‘我在這里,我在這里,朝這里來,把東西給我。’一直持續著喊。」
「這邊的王昌也不示弱,學著他的話也不停地喊。但畢竟不是原音,你還是遲疑著走兩步退一腳地朝著守墓人方向過去。這下不僅王昌急了,大伙都急了,都捏著鼻子朝你喊叫,其中數劉德義的聲音最是惟妙惟肖,你居然大步流星地朝著劉德義走了過去。」王昌在一邊樂呵呵地听著,不動聲色。
韓生的故事沒講完,繼續說道︰「你走到劉德義跟前,正準備把懷里的東西交給他時,那個守墓人忽然鑽了出來,大喊一聲︰‘給我狠狠地教訓教訓他們。’」
「本來你雙手捧著那摞金屬片子,都快要交到劉德義手中了,一听這話,抬起腳來照著劉德義的小月復就是一腳。可憐劉德義呀,興高采烈地伸出雙手去接東西,沒想到你忽然給了他一腳,整個人被你踹得像個蝦米似的朝著後面飛了出去。」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把大家給驚呆了,還沒來得及反應,你又朝著範氏兄弟撲了過去,飛腿便踢。他兄弟倆哪能躲得開呀,被你一腳一個撂翻在地。」
「王昌就站在範氏兄弟倆的旁邊,見此情形,顫巍巍地喊道︰‘別踢我,去踢那個家伙。’迅速地連喊了幾遍,你在王昌面前停了下來,身子猛地朝後彈了出去,幾個躍步便到了那個守墓人的前面,一個蹬天腳踢在那個守墓人胸前,他連吭都沒吭一聲,朝後翻了幾個跟斗,摔倒在了牆根下。」
王昌笑嘻嘻地朝我說道︰「有句老話叫什麼來著,打了一輩子鷹,最後讓鷹啄瞎了眼。守墓人算什麼,再來幾個也不怕,在我手底下走不了三個回合,我就能將他們殺個人仰馬翻,片甲不留。」
韓生白了他一眼,說道︰「別听他胡扯,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那個守墓人被你踢到牆根後,不住地抽搐,吐了幾口血沫後,勉強撐著站了起來,搖搖晃晃的,別人咳嗽一聲就能把他震倒的樣子。」
「你站在他對面,卻對他的傷勢視而不見,側著頭聆听著號令。」
「現在大家不用再擔心守墓人會大聲喊叫了,瞧他那架勢,恐怕連說話都困難了。所以大伙趕緊把同樣傷勢的劉德義和範氏兄弟扶著坐了起來後,才來到守墓人面前。」
「福六朝他說道︰‘現在的形勢你心里有數,你有何計劃不妨說出來給我們听听。’」
「守墓人沒說話,他半閉著眼,咬著牙,顯然是在忍著極大的痛楚。福六又說道︰‘瞧你傷勢不輕,過來坐下,我帶有傷創藥,只是不知對不對癥。’守墓人听到此話,猶豫了一下後,晃晃悠悠地走近棺槨,雙手扶著棺槨一直走到小頭一側,面對著牆壁上的那條裂縫,坐了下來。接過福六遞給他的丸藥和礦泉水,一仰脖子吞下藥丸,咕咚咕咚地喝下去大半瓶水,抬手用手背擦了擦嘴,然後扭頭呆呆地望著牆壁上的那條裂縫。」
「福六說道︰‘你就不怕給你的藥丸里有毒?’」
「他依舊看著裂縫,嘴角一翹︰‘我都這樣了,你認為還有下毒的必要嗎?’」
「福六道︰‘那倒不見得,剛才你的手臂不是受了傷不能動彈嗎,怎麼現在能接著藥丸自行服用?瞧你現在病懨懨的,只怕一會兒又生龍活虎地躥了起來,挨個地收拾我們。’」
「他道︰‘沒用了,這座墓已經被掏空了,不需要守護者了。’」
「福六一愣,問道︰‘什麼已經掏空了?難道,難道你背後的這個青銅棺槨被打開過?’」
「他說︰‘為什麼要費力打開一個空棺槨?難道你們不知道這個棺槨里面是空的嗎?’」
「胡三插口道︰‘少來這一套,精銅棺槨極其少見,單是鑄造成這樣像小樓一般的規模就要不知耗費多少人力財力,鬼才相信里面會是空的。’」
「他緩緩轉過頭來,看著胡三說道︰‘你們真的只是想得到棺槨里面的珍寶?沒騙我?’」
「胡三說道︰‘一開始我們根本不知道這下面有精銅棺槨和守墓人,還以為僅是座規模龐大的墓穴而已。沒曾想到這里面的邪乎事兒真他***多。直到現在我還在尋思,這周朝的墓穴上面怎麼還有唐朝的和明朝的墓穴?你是守墓人,相當于這里面的導游、講解員,應該給我們解釋解釋介紹介紹,也好讓我們明白我們究竟干了件什麼事兒。是驚天動地的事兒還是芝麻屁大的事兒。’」
「守墓人搖頭嘆道︰‘錯了,一切都不是我想象中的樣子,也不是你們想象中的樣子。’」
「王昌這小子忽然冒出來一句︰‘我看是你在故弄玄虛,等著恢復傷勢,找機會逃走吧。’」
「守墓人苦笑道︰‘逃走?天下之大,我又能逃到哪兒去?我也沒必要故弄玄虛,你們不是不知道,我若是想加害于你們,在你們剛進來的時候,我便能用弩箭將你們一一殺掉,何苦等到現在,落到這般地步。’」
「大家都沒言語,心里都明白他如果真想加害大伙,只怕大家一個也逃不掉。」
「守墓人指著呆呆站立的你說︰‘你們知道那人是誰嗎?他就是你們要尋找的伙伴,揭開他臉上的面具就知道了。’」
「雯雯驚叫一聲,慌忙跑了過去,在你臉側揉搓了幾下,扯下了你臉上的那張面具。」
「其實大家心里隱隱約約地都猜到過是你,只是沒想到這張白臉是張面具而已。扯下面具後,你還是像雕像那樣一動不動,雯雯正要拉起你的胳膊搖晃醒你,守墓人卻急忙說道︰‘千萬不可,你別再動他,他耳後插著一支銀針,現在還不能拔,還得過一個時辰,否則他會氣血倒流,立刻斃命。’」
「雯雯一听,嚇得趕緊把手抽了回去,背在了身後。又轉過頭來,雙手握拳,怒目注視著守墓人。他解釋道︰‘雖然現在不能拔掉銀針,但一個時辰後卻絲毫無礙,你盡管放心好了。’」
「福六說道︰‘這一切,你應該好好解釋一番。’」
「守墓人低頭沉默片刻後,開口說道︰‘你們知道精銅棺槨、守墓人,還知道用封土盾項鏈來要挾守墓人,想必你們都听過那個傳說。’」
長話短說,韓生轉述的楊劍的話大概是下面這個意思︰傳說中,只要拿到守護者脖子上的封土盾項鏈,就能令守護者投鼠忌器,取出墓內秘密掩藏的寶物來交換項鏈。甚至還會對你俯首帖耳,幫助你把墓內的寶物送上地面。
這個傳說並不是所有的盜墓人都知道,那些單打獨斗或者拼湊在一塊的團伙是決計不會听過這個傳說的。因為這個傳說是拜過師的人才能有機會听到的。
可是,這個傳說起源于哪個年代,究竟是不是真實可信,這些大家都沒有想過,因為這個傳說是每一代盜墓人的師父講給盜墓人的,師父是不會騙徒弟的。
于是,听過這個傳說的盜墓人在有生之年不停地尋找,尋找一座里面有守墓人,或者曾經有過守墓人的墓穴。這對盜墓人來說,不僅代表著財富,更代表著至高的榮耀。
楊劍的師父是偶然從一本小冊子上尋到線索,一直找到這里來的。同你們一樣,當時我們並不知道下面有守墓人,從樹林里挖……
听完這些,我遞給韓生一支煙,說道︰「這段我知道,是他親口和我說起的,你就直接說後面的。」
韓生把煙點燃,說道︰「後面的?我怎麼知道他都跟你說了些什麼,說到哪兒了?」
我便把楊劍在茅草亭子里跟我說過的事兒給韓生和王昌重復了一遍。
王昌說道︰「前面的基本差不多,大概就是這意思。但是後面的卻截然相反,楊劍並沒有走進牆壁上的裂縫里去。」
「沒有?那天在外面的茅草亭子里,他親口對我說進去過。」我不得其解,他為何要撒謊騙我?難道僅僅是為了騙我進去牆壁後面的暗室嗎?可我當時也大搖大擺地進去了,並沒有被什麼機關或者暗器傷到,真是搞不懂他葫蘆里裝的什麼藥。
關于這件事,我後來不止一次地詢問楊劍,他的解釋是這樣的︰他確實沒有進去過那里面。里面有供桌,桌子上有盒子,都是听他師父說起的。所以當我說起里面的牆壁上還掛著一把寶劍時,他居然隨口附和寶劍是被鑄造在牆壁上的。
楊劍確實沒進去,因為當時走近裂縫的時候,他看到了縫隙中間若隱若現的寒光,和地面上活動的翻板。他猶豫了一下,轉身想要再看師父幾眼,卻被那四人拖了回來,說︰「你不用進去了,因為你沒勇氣,沒資格。」
楊劍說,那四人不僅沒有加害于他,還像如獲至寶似的招呼著他們師徒倆去了外面茅草亭子里喝茶。雖然茶是濃濃的陳茶,但絲毫壓不住他心里的一股窩火。剛才還是階下囚,現在卻為座上賓,楊劍是男人,而一個男人決不允許自己成為別人設計的情景劇里的一個角色。
所以楊劍把茶碗一摔,怒目以待。
那四人又拿出一個茶碗,給楊劍斟滿茶後,笑嘻嘻地朝他說出了一番話︰
「從閉上墓門的那一刻起,這座墓穴就一直有守墓人在守護,並且,歷經千年,從未中斷過。問題來了,守墓人總不能在這下面娶妻生子繁衍後代吧,如何能使這墓中的守墓人生生不息呢?」
一個人還沒說完,另一個就搶著道︰「最好的辦法就是朝墓內添加生力軍。朝墓內注入新生力量並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樣︰隔個三五年或是十幾年往下輸送一批勇士。這種方法在開始固然很有效,但時勢變遷,一旦改朝換代或是家族沒落,這種方法便會淪為泡影。就如同《紅樓夢》中的賈府,顯貴時每年往祖墳里投放添加守墓人都沒問題,無非是花些錢訓練一些勇士死士罷了;沒落時食不飽,穿不暖,祖墳下的守墓人自然便不會衍傳接續下來。」
「這種延續守墓人的方法是這樣的,每一個挖掘地道進入到這座墓里來的盜墓人,都將會成為守墓人。」
是不是听上去荒誕不經?那你就仔細听我講述楊劍給我講的他听來的故事。
原來,在這座墓穴建成之時,挑選出來的守墓人分為兩種。一種就是守護在地下的守墓人,另一種則是守護在地面的守墓人。地面上的守墓人又分為兩撥,一撥化成村民山夫住在墓穴周圍的村子,維護地面上的建築不被風雨侵蝕;另外一撥則分散到全國各地,四處散布消息,消息的內容為,在某山某地某村,有一座大墓,里面的珍寶堆積如山,等等。他們甚至會詳細地畫出許多尋寶圖,散發出去,流傳于世。
這樣,前來尋寶掘墓之人便會像長江源頭的泉水一樣,永遠不會干涸。
住在墓周圍村子里的守墓人,不僅會上地干農活兒,還會在晚上躲在墓旁,暗中觀察那些前來掘寶的盜墓人。遇見水平不高的盜墓人,直接上前就把他們給打發掉了,若是見到技藝精湛、膽大心細的盜墓人,他們便會任由著盜墓人挖洞下去,然後再上前把洞口掩埋。因為他們知道,剛剛下去的盜墓人即將成為守墓人,自然不會需要這個洞口了。
盜墓人下到墓里,便會發覺里面早已有人在等候,每一百個遇到這種情形的盜墓人中,會有五十幾個被嚇死或嚇暈,剩下來的盜墓人,才有機會听到這一番話。
一個人做任何事情都是有代價的,只不過是代價的大小不同罷了。就像楊劍現在盜墓一樣,所冒的風險不僅僅是被警察抓去坐牢槍斃,挖掘地道時突然冒頂塌方,悄然而至的機關陷阱。更有一些他意想不到的危險存在,譬如現在,他即將由一個盜墓人變為一個守墓人。楊劍便是那四個人的接班人。而他們四人,也已經到了退役的時候。
這之後,他們四個人又領著楊劍去了一個別的地方。
楊劍說,那四人跟他們師徒倆說完這些話,便領著他們走進了一間暗室,里面很寬敞,齊齊整整地擺放著一排排的多寶架,像是走進了一個圖書館。
架子上面擺放著諸多令人眩目的珍寶。那四人說,這里面的寶貝也算是代價的一部分。我們在這墓中足足守候了有近二十年,這是盜墓者的代價。而現在,我們每人可以在這里面任意挑選一件心儀的寶物,帶上地面去。這是守墓人的代價。
楊劍也一樣,他必須守護在這里,因為那四個人會把你師父也帶上地面去,絕不會虧待于他。如果楊劍運氣好,他很快便會找到接班人,然後來這里挑一件中意的物件兒帶回去,再把那四個人跟他所講過的話對他重復一遍。
楊劍說︰「從那以後,我便一個人留在了墓中。幾乎每天都要進去這間暗室里幾遍,挨個地為自己挑選將來帶走的寶貝。我不知道自己在這下面待了多少年,幾乎所有的時間都泡在這間暗室里。直到遇上了你們。」
楊劍就是這樣跟我說的,他自始至終都沒有說他為何沒有進去過那條裂縫,也沒有說起過為何讓我走了進去。
常二後來跟我說,楊劍沒說,自有他的想法。那裂縫剛好能容一人進出,兩邊犬齒交錯,仿佛像一張隨時都要合上的嘴。湊近點,就能看到裂縫中露出來的蓄勢待發的弩箭。這條裂縫是用來考驗人的勇氣和求生的。如果膽小,會不由自主地縮回腳來,甚至倒退幾步,不敢上前,這樣的人是沒有資格做守墓人的;如果膽大,不顧生死地硬闖進去,這樣的人也沒有資格做守墓人。為什麼呢,這樣的舉動不叫膽大,叫莽撞。求生是一個人的本能,如果一個人明明看到有巨大的危險潛伏在前面,還是硬沖上去,這就說明這人不足以委以重任,他連人的求生本能都舍去了,那他還有什麼豁不出去的?所以,既要有求生,還要膽大勇猛,心思縝密,這樣的人才算是具備做守墓人的資格。至少,這樣的人還惦記著那間暗室里屬于自己的那一件寶貝。
楊劍便是這樣的人。之所以楊劍沒跟我說起這件事情,是因為我當時實在是莽撞,壓根就沒看到潛伏的危險。他私下里跟胡三他們說過,沒人會這麼做,不知我當時是怎麼想的。也許是過度擔心雯雯的緣故,受刺激了。
常二說的話,我沒理由不信,因為他從未說過假話。我又問他當時我懷里抱著的那一摞金屬片哪兒去了?他便支支吾吾地說他公司里還有事情,轉身離去了。
我是因為韓生和王昌不說那摞金屬片的下落的緣故才問常二的,沒想到他也不說。更沒想到的是,我問了那天在場的所有人,他們不是借故離開,就是突發牙疼,沒一個肯開口告訴我。
再後來,等這件事情過去有幾個年頭後,我才問了出來。
那一天是情人節,我像很多懶得不肯另想辦法的人一樣,在花店里買了一束玫瑰花,又在商場里買了一盒巧克力,然後把它們埋在雪里。當我領著雯雯來到這里的時候,漫天飛舞的雪花掩埋了我留下的記號。來的時候說是看雪,其實倆人心里都清楚,都不是來看雪的。
如果我找不到玫瑰花和巧克力,那可糟糕之極,會變成真正的看雪景。所以我趴在雪地里一層一層地拂去雪花,一直到天黑。
雯雯說︰「這是最可愛的情人節禮物,仿佛看到了北極熊。但是,該回家了,我做飯,你洗碗。」
吃過飯後,我沒有洗碗,我覺得不應該在情人節只是洗洗碗。所以我一人打著手電去找那一束玫瑰花。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雯雯已經睡下了。我把花小心地放在她床頭,因為花瓣上的雪碴已經融化成水珠。
第二天,我便知道了那摞金屬片的下落,雯雯告訴了我所有。
想起當時我抱著一摞金屬片,呆呆地站立在眾人旁邊的情景,還不如個丫鬟,丫鬟還能听到坐著的人在說些什麼,我卻像是蠟像館的蠟像。錯,蠟像館里的那些人物蠟像,隨便搬出一個來就是了不得的人物,所以,我還是像丫鬟吧。
當時,楊劍的傷勢也有好轉,嘴角的血漬也用韓生遞過來的紙巾擦拭干淨了。劉德義問他,那個堆滿寶物的暗室在哪兒?我懷里抱著的那摞金屬片是什麼?
楊劍說道︰「只有守墓人才會知道暗室在哪里,你們現在的身份,即使把我給殺掉,我也不會吐露半個字。至于他懷里所抱的東西,據說是這座墓的墓志銘,是用金片雕刻而成的。」
劉德義便說︰「我們一開始下來,你沒有傷害我們,是不是想著讓我們做你的接班人,然後你便可以帶著你想得到的東西遠走高飛?」
楊劍猶豫片刻後說道︰「一開始我確實是想著讓你們留在這里,做守墓人,但是後來我改變主意了,我還年輕,用不著現在就找接班人,所以後來我會攻擊你們。」
劉德義問︰「你難道不想離開這里嗎?」
楊劍說︰「我為什麼要離開這里?就因為能帶走一件寶貝?帶走又能如何?帶走的東西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賣掉的,那還不是整天守著它撫拭把玩?如果我離開這里,我只能有一件珍寶,但是如果我留在這里的話,那整個暗室的珍寶就全是我的,我一天玩賞一件,就會用去我五六年的時間,換作是你,又該怎樣選擇?何況這里還能出去透透空氣,跟地面上沒有多大的區別,就是伙食差了些罷了。」
劉德義听完,低頭不語。
福六道︰「我徹底明白了,這一切都是假的。傳說中只要找到守墓人,並得到他脖子上的封土盾項鏈,他就會交出這座墓里埋藏的寶藏等等,全是騙人的,說白了就是把人騙進來當幾年守墓人。當年你扯下人家脖子上的項鏈,怕是人家故意讓你扯下去的吧。還有這次,你也是故意讓他扯下去脖子上的項鏈。」
楊劍說道︰「你還別說,我那時候還真有可能是他故意讓我扯下去的。但我這一次卻絕不是故意的,當時我幾乎殺掉你們的念頭都有了,巴不得一人留在這里,怎麼還會故意讓他扯去項鏈?要知道這封土盾項鏈可是守墓人唯一的標識,只有它才能打開裝著墓志銘的盒子。」
福六又問︰「你每天都待在這下面,為什麼自己不進去打開,偏偏要等到現在?」
楊劍說道︰「這還用問嗎?我是守墓人,就應該守規矩。守墓人只是看守這座墓穴,對墓主人來說,這里最珍貴的東西不是奇珍異寶,而是這墓志銘。我可以進入暗室觀賞把玩里面的珍寶,但絕對沒有資格翻看墓主人的墓志銘。這是在戴上封土盾項鏈的那一刻,就應該明白的道理。但是他就不同了,他不是守墓人,是盜墓人,不論做出了什麼事情,都合乎情理。所以,我寧願自毀規矩,要他把墓志銘拿出來交給我,也不能落在你們手里,落入了你們手中就意味著這座墓穴被強暴了。抱在我懷里就還有希望將墓的穴氣延續下去。」
楊劍說著,忽然朝我喊了一聲︰「把墓志銘放回原處去。」
本來呆若木雞的我,一個激靈,抱著墓志銘便跑了出去。但是沒有朝著裂縫後面跑去,而是一溜煙地跑出了門外,跑下了階梯,後來大家便不知我跑向了哪里。
過了大半個時辰後,我回來了,渾身泥濘,並且還光著腳丫子,懷里的墓志銘也不知去向。
雯雯說,墓志銘被我藏了起來。也許哪一天我能靈光一閃,回憶起把它藏在了何處。也許連楊劍也不知道它的去向。
雖然墓里已經沒了墓志銘,但守墓人依舊在地下守護著。除了楊劍,還有劉德義,常二,胡三,範氏兄弟和福六。
我和韓生王昌在山澗里懸了條鋼絲繩,每逢初一十五,都會滑下去跟他們相聚,有時候雯雯也會隨我們一起下去。
他們七人說,那間堆滿珍玩的暗室,就是整個世界。
很長的日子里,我一直迷茫著,不解他們的行為。不知道究竟是他們在盜墓,還是被古墓所盜。每當提著食物衣服進去墓中,看到他們極不情願地從暗室里出來,接過東西轉身便進去的背影時,總想著喊他們一起上去,可惜每次都沒有開口的機會。
有時候,我也會坐下,閉目冥思,希望能回憶起自己究竟把墓志銘藏在了哪里,可惜每次都被雯雯喚醒,要不就是被鬧鐘喚醒。
我們村子中間的祠堂今年翻修時,從正梁的紅木斗里發現了一摞金片,上面刻滿了文字和花紋。村子的老人們都說,這摞金片是在建成祠堂收工時,放上去的。而這座祠堂始建于明朝。為了證明這摞金片自始至終一直躺在祠堂的正梁上,老人們都從家里拿出了厚厚的暗黃色族譜家譜,族譜上的文字花紋跟金片上的一模一樣,仿佛是用金片摹印而成。
這樣的族譜,村子里家家戶戶都有,我家自然也不例外。
我搬著繁簡對照字典,將族譜大致翻譯了一遍,內容如下︰(如果內容里出現了公元多少年之類的現代話,那是我添加進去的,請忽略,請別較真。)
明朝太祖朱元璋,年少時家貧,為謀活口,曾經端碗要飯,設套偷雞,強取富紳。為了吃飯,還曾剃發為僧,掘冢盜墳。偶入周陵,得金銀無數,遂募士揭竿,百歷沙場,終成君王。
朱元璋登基後,時常想起自己人生的轉折點,不是大敗元兵,而是自己最低谷的時候,居然能從一座周朝大墓中掘出金銀,招募將士,可說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故發願重修周墓,並為墓主做精銅棺槨。
然而在修繕中,工匠們竟然在周墓之上發現了一座唐墓,根據唐墓的規模禮制,皇家工匠得出這樣的結論︰這座唐墓是故意修建在周墓之上,以求國運昌盛。
無奈之下,工匠們只能將精銅棺槨加高加寬,從周墓里一直伸進了唐墓,以求本朝也能盛世昌平。
後,朱元璋又頒令,凡朱家後人,一律在這里修建祭祀墓。
又後,建文帝朱允炆讓出龍椅給叔叔朱棣,率人化作農夫前來守陵,至終。
朱允炆後人便代代定居在此,並稱此地為墳上村。
對了,忘記介紹我的名字了,我姓朱,叫守,是朱元璋的第二十世孫。記住了,是朱守,不是豬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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