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我的話,老鐘很明顯地身形一頓,開始慢慢地回過頭來看著我,就這樣一點點地走過來,越走越近,夾雜著一種具有壓迫力的邪氣慢慢地踱過來,身體的動作非常僵硬,面部異常的扭曲,已經不是我看到的那個貌似糟老頭但是滿眼精光的老鐘,而是一個面無表情、神情呆滯的行尸走肉。
雖然我剛才話說得氣壯山河,但是當老鐘真的站在我面前的時候,剛剛鼓起山岳一般的勇氣突然像傾瀉的河水一樣流失得無影無蹤,因為,此刻,現在,當下,老鐘的眼楮直直地盯著我,這雙眼楮里,沒有眼仁,只有眼白,一雙白刷刷的眼楮直勾勾地盯著我。
在被這雙眼楮盯上的同時,我感覺自己的力氣全部都丟失了,無法再挪動自己的腳一步,就這樣直愣愣地站在那里,看這個不知道是人還是鬼的東西在老鐘的身上,操控著老鐘的身體一步一步地逼近我。
很快,他就來到了我的身邊,胡子拉碴的一張老臉就在我眼前晃悠,以往無數次想暴打的那張臉就在我面前,我卻提不起拳頭,而他就像一只覓到食物的豹子一樣,不停地在我的臉上嗅來嗅去。我竭力地扭過自己的臉龐忍住呼吸不去直視老鐘的雙眼。
我突然抓住了脖子前的太平陽寶厭勝錢,慢慢地撫模著銅錢上的雙魚圖案,心里暗想是不是要把這枚銅錢按在老鐘的額頭上面,因為小的時候爺爺經常用這樣的手段為我去陰除邪,就當我剛剛要舉起那枚銅錢的時候,老鐘的眼楮突然一翻,然後頭往前一探,這個類似襲擊的動作嚇了我一跳,隨即耳旁又傳來那陣如泣如訴的哭聲,那種聲音直逼心底,聲音突響,竟然使手里的銅錢差點撒手扔掉。
「吹牛也要有個限度,我還當你真的雙瞳齊開,誰知道也是在吹牛!」一個蒼老而且略帶虛弱的聲音突然從我背後響起來,听到這麼熟悉的聲音響起來,我心里一顫,差點就熱淚盈眶︰「老苗,你還沒死呢?」我幾乎是帶著哭腔問候這個神出鬼沒的家伙。
「咳、咳」老苗虛弱地咳嗽了幾聲,從他聲音傳來的方向判斷,應該是在我身後大概三米左右的地方,我很想轉過身來看看這個老家伙究竟怎麼醒過來,並且這麼快就恢復了活力。老苗可能看我準備轉身,他急忙低聲說︰「別動,千萬別動,只要你一動,老鐘和你恐怕都活不成了!」听了這個話,我心頭一凜,急忙站直了身體,像和面前的這個老男人跳貼面舞一般,緊緊地站在一起。
「你現在听我的吩咐,按照我的說法一步一步地走,千萬不要心急,因為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現在準備好了嗎?」雖然我現在听到老苗的聲音有點怪怪的,但還是木然地照著他說的話去點了點頭,不知道為什麼,雖然是老苗的聲音但卻不是老苗說話的風格,說不上來為什麼,但要是這兩句話出自我的嘴里應該就不那麼令人奇怪了。
「先把你的銅錢拿出來,然後用手指夾緊,一會兒無論出現什麼情況你都不要慌亂,明白我的意思嗎?」老苗的聲音依舊是不緊不慢的,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感覺到有點不妥當,具體那里不妥當,我還一時沒有想到。
「咬破你的右手的無名指指尖,輕輕擠出一滴血。」老苗繼續命令。
「等等,為什麼要右手無名指?」我打斷了老苗的話。
男左女右,陰上陽下,金木水火土剛好對應每個人的五根手指,在道家的某些論述中,這些手指都是按照五行的理論有著嚴格的區分的,而男人右手是陰質的,也就是觸鬼手,而右手無名指則是陽氣最弱,陰氣最昌盛的一根手指頭,如果要驅邪,應該用左手的中指才對,男人的左手中指是陽氣最盛的,這就解釋了一些天師在捉鬼的時候為了應急通常都是右手執劍,用左手中指的血來畫符,而那些影視作品里有用右手畫符的鏡頭出現,我爺爺就會不屑地撇嘴說他們一點專業精神都沒有,弄點讓內行人貽笑的穿幫鏡頭,當時我想可能也就您老人家看得懂這些東西,現如今誰還這麼計較,大家還不都只是看個熱鬧而已。
為什麼老苗會讓我用右手無名指的血液呢?還沒等我的疑問得到回答,第二個指令又下來了︰「把你擠出的血液涂抹到你的太平厭勝錢上!」
不對,肯定有哪點不對勁,為什麼老苗的指令處處都透著不合情理,而此時眼前的老鐘一直來回地扭頭,並沒有對我做出進一步的動作,我的心思開始活泛了起來。
雖然我一直沒有動作,可是身後的老苗卻一直不緊不慢地命令我做這做那。我愣怔了一小會兒突然下了決心,狠狠地咬破了手指,涂抹在太平厭勝錢上,就在這個時候一直伴隨在我耳畔的若有若無的哭聲突然沒有了,四周突然飄出很多煙霧,而面前的老鐘正慢慢地隱沒在煙霧里,這時候就在不遠處的地方,一個熟悉的身形正慢慢地走出來。
「老鐘!」我驚訝地看著從不遠的地方走過來的那個人,而此時身前的那個人也張開猙獰的嘴臉沖我笑了起來,背後老苗的聲音突然變得有點怪腔怪調︰「看你沒有了太平錢的倚仗,還怎麼出陣。」
壞了,我暗道不好,防範了半天我原來還在四象離魂陣里面呢。這時候身邊的煙霧竟然越來越濃,濃煙包裹住了面前的老鐘、身後的老苗和同時出現的新老鐘。
我還是緊緊地抓住手里的太平錢,心髒狂跳,我知道眼前所見到的這一切都是自己臆造出來的幻象,而且墓主人在殘留這些意識的時候有目的地加入了一些引導的因素,讓人不自覺地沉迷其中,現在能不能真的突出這個幻想的包圍,就在此一舉了。
過了沒多長時間,濃煙開始慢慢地消散去,只有那個新老鐘還佇立在原地,周圍依舊是我們剛進來的時候所看到的場景,而老苗則依舊倚在那個銅鼎旁,顯然精神還沒有恢復,而老鐘也是神情蒼白,仿佛經歷了一場絕大的磨難。
他開口的第一句話竟然是︰「你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看來他好像也陷入了這個奇怪的陣中去了,而且好像跟我一樣被自己所造出來的幻想給耍弄了,弄得現在連眼前的人真假都分不清楚了。
我輕輕搖晃了一下手里的太平錢,說道︰「我這邊架子上共有二十五個人頭陶甕,加上你那邊的二十四個剛好四十九個,暗合了傳說里四象離魂的七七之數。」
「你怎麼會知道這麼多?」老鐘很警惕地看著我,一臉的不信任。
娘的,這個陣法真厲害,如果說詛咒是他的主要傷害,而致使陷入這個陣的人狂亂則是一個相當令人恐怖的附帶傷害。
我搖了搖手里的太平錢,錢上的血痕還一絲絲往下流淌,我右手無名指的傷口還暴露在空氣里,火辣辣的疼痛。
老鐘看到了這枚銅錢才下意識地松了一口氣,剛準備要湊到我身邊,我就狠狠甩起銅錢朝他的腦後給了一下,只一下,就听見很清脆的一聲響,就像打破了一個螃蟹殼一樣,老鐘的後腦流淌出了血液。
老鐘的表情頓時變了,原本木然的神情開始慢慢恢復起來,我一把拉過老鐘的腦袋,按在地上,飛快地用傘兵刀朝他的腦後剔去。
幸虧我剛才已經把它打破了,傘兵刀很輕松地就把這個東西從老鐘的後腦勺上面挑了下來。
這是一個巨大的黑殼甲蟲,類似一個手掌大小的土圓,也就是鄉下經常講的土鱉,黑亮的外殼,還有十條如同鋼絲一樣尖利的觸手,觸手的末端還殘留著老鐘後脖頸的一點血液。
我飛快地用背包里的硫黃和硝石畫了一個圈,用刀尖挑著這個東西扔了進去。它很忌憚地朝四周看了一下,誰知道一點也不懼怕,竟然飛一樣沖我奔來。
我嚇了一跳,以為這個蟲子真牛得情何以堪,竟然飛撲過來。我用傘兵刀迎著蟲子的身體橫掃了過去,蟲子應聲而斷,半截帶著血肉的甲殼蟲落在了地上,就像一只被截斷的黑色蜘蛛,但是令人稱奇的是,在半截的血肉里竟然掙扎著月兌出來五只柔軟透明的觸角,縴弱透明如同玻璃縴維,好似一桿天線像在空中尋找目標一樣,不大會兒的工夫就鎖定了目標,對著正昏迷的老苗奔騰而去,另一只則對準了還在入定狀態的老鐘,擎著五只透明的縴維觸角,另外五只黑色的觸角像五只飛快爬動的手指,像一只趕潮的螃蟹一樣飛揚跋扈地直刺目標的身體。
我剛剛把老鐘面前那只怪甲蟲踩扁在腳下,就看見老苗騰地一聲就從地上站了起來,一掃剛才的委靡狀態,兩眼精光四射,手舞足蹈,張嘴大吼︰「還我的兒子,你們快點還我的兒子!」
我頓時明白了老鐘剛才的癲狂狀態是從何而來,老苗的脖子下面赫然掛著一塊黑糊糊的大甲蟲,從外形上來看,就是一個黑鱉大小的甲蟲,惡狠狠地扎在老苗的脖子上,五條剛剛衍生出來的縴維觸角,已經扎進了老苗脖子下的皮肉里,遠遠看去,就像老苗的脖子上長了一只黑色的大腫瘤一樣,而且這個腫瘤隨著老苗的血液跳動,也在脖子上有節律地跳動。
看到這一幕,心里一陣惡寒,脖子上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我甚至可以想到血液是如何通過觸角涌進這個黑色的甲蟲身體里的。
我扶住已經有點虛弱的老鐘,他後頸上的十個黑色的小孔還在慢慢地涌出一些黑色的血液。
「用你的銅錢灼燒我的傷口,快點,然後再用背包里的高度白酒去清洗!」老鐘臉色蒼白,表情異常痛苦,身體不斷地哆嗦著,一層冷汗也慢慢地掛在了他的額頭上。
我趕緊照他的吩咐來做,拿出打火機灼燒了銅錢一下,涂在銅錢上的我的血液就像汽化一樣頃刻間無影無蹤,我沒有時間表達我的好奇了,直接拿著灼熱的銅錢去烙老鐘的傷口,同時還緊盯著正在痛苦掙扎的老苗,但是苦于分身乏術,只好眼睜睜地看著老苗在旁邊痛苦地搖頭,像極了西方電影中正在變身的狼人。倒霉的老苗從下到墓里到現在就沒有消停過,似乎霉運一直都在伴隨著他。
能先救一個是一個吧,抱定了這個心思,顧不上老苗先全力來拯救老鐘,手里的銅錢烙到了老鐘後脖頸上的小孔里,只見銅錢上騰起一陣奇怪的煙霧,那個奇怪的小孔很快就閉合了起來,而且用肉眼可見的速度正在閉合,老鐘似乎忍受了極大的痛苦,但是卻不停地催促我快點。
「老鐘,這是在干嗎?」我問他。
「用太平錢的陽氣先封住氣穴,防止邪氣侵入,不過把霉血都封進去了,管不了那麼多,我們得趕緊出去才行。」老鐘說著話,一陣汗水就流淌了下來,娘的,我的無名指被汗水一浸,火辣辣地疼,手一滑,無名指的傷口就觸踫到了老鐘後脖頸的小孔,趕緊拔出來,不料,就感覺好像無名指上牽扯出來一條線一樣,一條黑色膠狀物粘在我的傷口上被緩緩地拉離了老鐘後脖頸傷口的小孔。老鐘一臉輕松的表情,他疑惑地問我︰「你怎麼弄的,我怎麼感覺好像霉血被吸出來了?」緊接著他驚訝地看著我無名指上的那條黑色的血膠棒,就在他愣得說不出話的時候,我又用右手的殘血拉出了其余幾個小孔里的霉血,然後用手里的銅錢閉合了其余的幾個小孔。
我雙手對搓了幾下,右手無名指的血液和黑色的霉血棒混合在一起,像灰垢一樣掉落在地上。十個血孔被我強行閉合了三個,其余的七個則莫名地被我的手抽離了霉血。很明顯,抽離了霉血的老鐘顯然比較輕松,但是被強行閉合的三個孔里,也就是老鐘所說的氣穴,里面仍然存著大量的霉血,我問老鐘要不要把那三個氣穴打開,抽離出霉血。老鐘搖搖頭,很深沉地看了我一眼︰「我現在有點明白了,為什麼剛才的四象離魂陣會突然消失掉。」
我一臉奇怪地看著他,「這不是你告訴我的,要我這麼做的嗎?」
「其實剛才我也陷入了幻象里面,我竟然看到了多年前和我一起下墓的時候遇害的同事,他指著我說是我害了他,緊接著又看到你一臉血,然後說自己被銅矛扎穿了,雖然這些景象各有不同,但都是我們自己想象才有的東西,是自己內心深處最害怕出現的情景,而這些景象也在不斷地轉換,然後脖子上一緊,好像被什麼東西咬了一口接著就失去了知覺。」老鐘回憶起來有點艱難,我確定他沒事之後我們才正式轉過身來,面對著還在不斷掙扎的老苗。
「你說你剛才是怎麼破陣的?」老鐘對著正在不斷癲狂化的老苗嚴陣以待,同時帶了一絲疑惑。我就把自己在幻象里所看到的一切都講給了他听,當他听到我割破了右手無名指的時候嚇了一跳:「那可是老輩人說的勾魂指啊,傳說牛頭馬面勾魂就是從那個手指,那個指頭的血可是至陰之血,抹到太平錢上就毀掉了。不對啊,好像你的銅錢依然管用?」
正在說話的時候,老苗正在掙扎的身軀突然不動了,脖子上的甲蟲跳動的頻率也越來越高了起來。他緊閉眼簾,兩只手臂開始不停在空中抓撓起來。
我準備像解救老鐘一樣,用太平陽寶錢擊打這只甲蟲,然後用傘兵刀剔掉這個怪甲蟲,但這個提議被老鐘否決了,因為他說老苗的身體本來就很虛弱,不知道能不能經得起強行地剝離這個寄生物。
「那怎麼辦?」我有些無奈地說,「總不能眼看老苗脖子上掛這麼大個瘤子吧?」
「有一個方法倒可以試一試,你的歸陽藏陰體質我以前也只是在古籍上看到過,今天第一次見識到它的作用,就像我們剛才做的那樣,看能不能用你的血來殺死這個甲蟲,」老鐘嘆了口氣,「第一次來這里探的時候,就知道這是個百毒蟲養穴,沒想到這里幾乎處處都是鬼蟲怪蚇,看來這個主人生前一定是個養蟲的高手。」
「誰在說本宮的壞話,本宮難道是一個養蟲的人嗎?」一陣尖厲的聲音突然從老苗的嗓子眼里給憋了出來,就像是老苗刻意地捏了嗓子在說話一樣,本來就靜謐的墓室被這一嗓子打破了沉寂,把正在忙著想對策的兩人嚇得一哆嗦,不禁轉頭看著緊閉雙眼嘴巴卻一張一合的老苗。
「你說什麼?你是誰?」老鐘用一種難以置信的口吻問道。
「大膽,竟敢這麼跟本宮說話,你是不是不想活了?」老苗依然是捏著嗓子用怪里怪氣的聲音繼續在說話。
我和老鐘都徹底蒙了,怎麼突然又出來一個「本宮」啊?皇帝的後妃娘娘?難道是我們的幻覺?
「老鐘,你有沒有听到有哭聲?」我突然想到,以前只要是看到幻象,就一定有一陣若有若無的哭聲傳來。
「你也听到了?我還以為只有我才能听得到。」老鐘一臉迷茫,「不過,我听到的是類似于嘆息的哭聲。」
「是本宮在哭,怎麼了?本宮遭受這麼大的苦難,難道不能哭一聲嗎?」對面的老苗還是很一本正經地對我們說道。
「老苗是不是最近在看《還珠格格三》?」我低聲地問老鐘。
「好像是在看《鐵齒銅牙紀曉嵐》。」老鐘也似乎怕驚擾到了老苗。
哦,明白了,是老苗自己產生了幻覺,恐怕現在他的意識里不知道又把自己當成了乾隆的哪個妃子,這家伙居然有扮女人的愛好,想到這里心里一陣惡寒。
看來還是脖子上那只甲蟲的緣故,肯定是甲蟲觸手里分泌出了神經性至幻毒液,而讓老苗在意識上產生了錯覺。
我和老鐘交換了一個眼神,準備同時撲上去先制住他,然後再想辦法解決他脖子上的那只甲蟲。
就在我們想要撲上去的時候,老苗突然尖厲地叫了起來︰「皇後饒命,我不敢了!」我們一愣的時候,就听他突然轉換了語氣惡狠狠地說,「呂雉,你把我的手腳都砍了,你把我幽禁在這個古墓里,你把我的兒子都殺光,我告訴你,你的兒子其實是我的兒子,我把他們掉包了,可是我依然恨,我恨,要他的天下傾覆,我依然要你和劉三的後人死絕,我要這天下的人都為我陪葬!」
听到這里,老鐘突然一把拉住了正準備朝上猛撲的我,一臉的驚詫︰「老天,難道她真的是墓主人?要是這樣的話,就解釋了為什麼要擺下這麼惡毒的詛咒陣!」
我心中一寒,從老苗嘴里所喊出的名字來看,似乎想到了什麼,那個曾經在歷史著名而且慘無人道的事件,漢惠帝所目睹的最慘不忍睹的事件……據史料記載,漢高祖當年曾經寵幸過戚夫人,惹惱了跟劉邦出生入死打下天下的元配夫人,曾經在歷史開創專權先河的女人——呂雉。
呂後是個極有政治頭腦而且心思陰微的女人,為了替兒子鏟平道路,劉邦還在的時候,她就以叛亂的罪名,殺了韓信等諸多功臣。劉邦生前因喜愛戚夫人而威脅到了太子的地位,在劉邦死後,呂後將戚夫人砍掉手腳,挖掉眼楮,燻聾耳朵,毒啞喉嚨,然後裝進一個陶甕里,稱之為人彘,意思是人中之豬,還叫自己的兒子惠帝來看,漢惠帝嚇得不敢言聲,從此不問朝政,二十四歲便死去了。
想到這里,我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要是這麼說的話,這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解釋了,包括在陶甕里種的這些干尸,一路上走來多如牛毛的機關陷阱,想要天下湮滅的殘忍詛咒。
老苗依然捏著蘭花指,用一種怪里怪氣的腔調在說著一些听不懂的話,而且說得有鼻子有眼,許多東西竟然暗合史書,說老實話,要不是當下這麼陰霾恐怖的氣氛,我倒真有興趣听他掰扯一番,就當是听百家講壇了。但是我很快發現,老苗就像壞掉的留聲機一樣,反復地在講同一段故事,就是「自己」如何被砍掉手腳做成人彘的那一段,每當講到這里,就透出一股沖天的怨氣。而這個時候那種不男不女的聲音就顯得尤其刺耳。
「呂雉,你這先帝棄婦,不孝婬材,當被雷誅!」當老苗第三次重復這句話的時候,在一旁冷笑了很長時間的老鐘突然一聲斷喝︰「夠了,別裝了!」
這一嗓門嚇得正專注于听老苗說話的我渾身一哆嗦,回過頭來驚奇地看著一臉正經的老鐘,而老鐘此時竟然也入了戲,仿佛真的和一個千年前的後宮怨婦對話一般,竟然一本正經地擺開了架勢跟不知道是老苗還是一個鬼的人認真了起來。
我一臉驚詫地看著神情凝重的老鐘,心想這家伙該不是由于後腦上的霉血沒逼出來而導致有點兒大腦短路吧。我輕輕地扯了他一下低聲說︰「老苗是不是被附體了啊?」
我話音剛落就被老鐘狠狠地掐了一把。老鐘在一本正經的神態下沖我比畫示意手里的銅錢。我這才想起來自己已經干看了半天戲,連忙把手里的銅錢擺出來,右手的無名指剛剛結痂的傷口在倉促之間被刮掉了血渣,鮮血頃刻之間流淌了出來。
就在電光火石的一霎,老苗突然朝我沖過來,脖子下面的黑甲蟲好像驟然增大,就像一顆跳動的黑色腫瘤一般,老鐘猛地推開我,一把搶過我手里的銅錢,甩到了老苗的脖子上,那只銅錢竟然牢牢地粘在老苗脖子下的黑甲蟲上,而老苗則站在那里傻了一般一動不動。
老鐘擦了把頭上的汗,拽起來正在發愣的我,從他手里傳過來冰冷的溫度凍得我不禁一哆嗦。他看了我一眼,搖搖頭︰「得趕緊把銅錢還給你,你的歸陽藏陰體質是五行倒逆,所以你剛才陰差陽錯地破了四象離魂陣。」
什麼?五行倒逆?我不解地看著他。原來,在中醫里,把人的脈絡分成陰陽五行,每一個髒器或者部位就代表五行中的一種,五指也是如此,按照幻象里所指示的方法,我割破的是右手無名指,本來是至陰之血,但是由于我特殊的歸陽藏陰體質是五行順位逆反,也就是說,在本來是金的位置上是土的脈絡,在水的位置上卻意外是火的脈絡,以次類推,原本是水陰之寒的無名指卻是火陽之氣,于是火陽的血氣加上太平陽寶錢就如同一把閃著激光的利劍,撩破了迷霧重重的四象離魂陣,而沾染了陽火之氣的老鐘和我都無意中躲開了百毒蟲養穴的攻擊,只有老苗不幸中招,但是被陽寶錢擊中以後,老苗也木然不動了。
老苗就這樣呆滯地佇立在我們面前,仿佛是被定身法給鎮住了。但是脖子下的黑甲蟲竟然又悄悄地伸出來四只觸角,像鋼針一樣扎進了老苗的脖子里。看到這里我渾身的寒意更重了,仿佛掉進冰窖里一樣。
老鐘仿佛經過了長途跋涉,一個勁兒地牛喘,等他喘勻了,突然問我︰「你剛才是不是都已經以為這是那個戚夫人擺下的詛咒墓陣啊?」
我心里一陣郁悶,什麼叫已經以為啊,明明就是。看著我一臉不解的神色,老鐘頗為得意地笑開了。
「小子,說你毛女敕你還不信,我們都差點兒被墓主人騙了,」老鐘此時仿佛揭開了一個大秘密一樣胸有成竹,「還記不記得,咱們在第一道墓門那里所遇見的那道祭祀機關?」老鐘問我。我點頭。
「那是一個屠龍台,還有在上面那層墓室我們看到的那些祭祀的法器,都表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墓主人對當時的皇帝恨之入骨,急于想要皇帝嗝屁朝天,讓老劉家的天下亡掉,而且,在上層的墓室的銅鼎里有一只野豬,野豬的嘴巴餃著一個小孩,你當時還提醒我們說看到了小孩身上刻有字,你還記得是什麼字嗎?」老鐘借恢復體力的機會慢慢地向我推理案情。
「彘」字,是一個血紅的「彘」字,在玉制的小孩反轉的時候,我清楚地看到了肚子上所刻畫的那個字。
「那你知道漢武帝劉徹的小名叫什麼嗎?」老鐘又開始了歷史考試。這自然難不倒我。
「叫劉彘,呵呵,就是小豬,劉小豬。」我剛剛沒心沒肺地笑了兩聲就不笑了,我突然想到了看似不合理的好多東西,原來都有了答案,為什麼墓室里會出現了西漢中期才有的東西,原來我們都被主人騙了,他在誤導我們,而且是很刻意地去誤導。
一種被愚弄的憤怒和失落感剎那間涌上了心頭,我說有些地方怎麼處處都和歷史上的不太一樣,而且有些東西存在著關公戰秦瓊式的錯誤,原來,這一切都是墓主人刻意這麼做的。
「人家又沒有讓你進墓來,他怎麼知道咱們會誤解這些東西啊?」老鐘听了我的憤怒之後有點兒啞然失笑。我想想也是,墓主人又沒有請我們來,千年前的他怎麼可能算到千年後的我們會在這里犯下常識性的歷史錯誤。「那這個墓主人在干嗎?」我試探著問老鐘。
「擺這個墓的主人在設置陷阱,他不僅詛咒了皇帝,還設下了一石二鳥之計,如果詛咒成功自不必說,如果詛咒不成功,內情泄露,皇帝肯定會打開此墓,然後發現這個墓里的設置,一定會被假象所迷惑,遷怒于戚夫人的後人,認為是戚夫人的後人為了報先祖之仇才設下如此惡毒的墓陣,很有可能當時戚夫人的後人在漢武帝後期在朝里擔任了極其重要的職務,照歷史上的推斷,極有可能是戚夫人娘家的後人或者是跟戚夫人有關系的人在朝里把持了大權。」老鐘的推斷似乎有點兒道理,但是沒有明確的銘文或者文獻記載,這樣的推理就如同幻想小說一樣無稽。
四十九個尸首,全部都裝進了陶甕里,而且都是仿照當年戚夫人的慘相,借助戰國人頭祭塔的絕陰之氣,讓這個四象離魂陣成為了一個不折不扣的弒龍陣。想到這里我不禁有點兒佩服這個造墓的人,他如果不是一個絕佳的風水師,就是一個深諳此道的神棍。
「照這樣推理的話,這里就不能稱之為陵了,因為這里根本就沒有埋葬任何帝王,反而是一堆被人殉的奴隸或者宮女,只是為了詛咒而布下的陰毒陣法,在相信詛咒和鬼神的古代,這也算是一個大工程了吧,可惜是一個毫無用處的工程,那些無辜埋葬在這里的鮮活生命才是被詛咒的人,他們又招誰惹誰了呢?」回想我們經歷的這一切,我不禁有點兒感慨。
「不能這麼說,我們現在都只是在推測,誰也不知道……」老鐘剛要繼續教課,就听見一陣類似于野獸喉嚨里吼叫的聲音從老苗的口中發出來,急忙看老苗,我們都著實嚇了一大跳,不大會兒的工夫,老苗的臉色已經變得鐵青,脖子下面的甲蟲最起碼已經又多伸出了差不多四條觸角扎進了老苗的脖子,現在已經有足足十二條玻璃縴維絲一樣的觸角寄生在老苗的脖子里,老苗脖子上的皮膚也開始變得粗糙起來,就像樹皮一樣長滿了疙瘩,整個甲蟲正在逐漸地隱沒在老苗的脖子里,仿佛隨時就能和老苗的脖子融合在一起。看到這個情形,我的脖子下面不禁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因為這個甲蟲的造型此刻就像一只長了十二只腳的蜘蛛,一只快要長進老苗脖子里的蜘蛛。
「老鐘,趕緊想想辦法吧,要不老苗就完了!」我帶著哭腔跟老鐘說。
老鐘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你怎麼求我啊,對付這種東西可是你家的不傳之秘啊!」
什麼?听了老鐘的話,我有點兒傻眼了,我哪會干這個啊。
老鐘驚詫地看了我一眼︰「怎麼?你爺爺沒有教過你嗎?」我更是一頭霧水,急忙搖頭︰「沒有啊,老鐘,你動作快點兒吧,要不可真的救不活老苗了。」
「你小子剛才不是還在自稱什麼歸陽藏陰體質的雙瞳呢嘛,你咋不繼續牛下去了?」老鐘的話里明顯帶了幾分戲謔的色彩,看得出來,他一點兒也不著急。他反而悠然地說這個東西掛在老苗脖子下面未嘗不是好事。
啊?听了他的話,我開始有點兒反胃了,因為這種令人作嘔的甲蟲這會兒已經牢牢地扎進了老苗的脖子里,而此時的老苗兩眼發紅,喉嚨里開始不斷地重復著憤怒的吼叫,而且銅錢隨著甲蟲身體的不斷擴張,已經遙遙欲墜了。
老鐘扭頭問我︰「你真的沒有隨身帶紫金針?」我依然是很迷茫地搖頭,並且反問︰「什麼是紫金針啊?」
他緩緩點頭︰「剛才我還以為你帶了紫金針呢,所以才不著急老苗脖子的槐瘤蟲,可是沒想到老婁頭竟然沒有把紫金針傳給你。就是這個東西啊!」他頓了一下,手里拿出來在剛剛出鼎的時候對付蚇蟲的一個小黑盒子。那里面有一排金針和五枚銀錐,好像一直是老鐘貼身攜帶的,看得出來,老鐘很寶貝這東西︰「這還是你爺爺當年送給我的。」他有點兒獻寶似的沖我揚揚手。
「這為老不尊的,都什麼時候了還在這里顯擺!」我心里暗自月復誹了一下老鐘。可是看老鐘的神情,他仍仔細地盯著老苗的脖子看了一下,仿佛跟眼前的這個東西是熟人一樣。
他自言自語地說︰「毒素差不多快聚集在一起了吧,要是這樣的話,就得動手了!」
說完這些話,老鐘就趕緊回銅鼎里去取自己的背包。說來慚愧,我們仨一起下的墓,除了老苗事急倉促,準備不足,我和老鐘幾乎都是帶了全套的裝備下來,可是老鐘的裝備從來就沒離過身,而我的裝備,真是汗顏,這會兒除了我自己隨身帶的小藥包里面我順手拿的一顆半鮫人珠和一壺鮫人油脂以外,其他的裝備此刻都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不大會兒的工夫,老鐘就從銅鼎處回來了,手里拿著一只樣式古樸的青銅匣,匣的接口處是一只虎吞,就像一柄無頭的寶劍一樣,打開以後,里面整齊地碼放著一排排的金色金屬 子,粗的如毛衣針,細的如繡花針,按照粗細大小分別排列著。
這不是我們在第一道石門處的干尸武士那里所看到的神秘武器嗎?當時散落在那兩個武士的身邊,後來藍色的磷火沖天而起的時候,除了兩具干尸,其余的都被燒成了灰燼,我當時還以為這些歷經千年的東西肯定也隨著那些大火一起化為了塵埃,沒想到竟然被老鐘給收了起來。
只見老鐘飛快地拿起青銅匣里的金屬 ,飛快地扎進了老苗的左右手,只見老苗的神情猛地一變,一股黑血從嘴里噴涌而出,緊接著就看到兩道細小的黑血從金屬 子的頂頭處慢慢地冒出來,本來應該是血氣旺盛的老苗,此刻的血液卻像緩緩被擠出地面的瀝青一樣不緊不慢地流了出來。
我吃驚地看著那兩支 子的頂頭所冒出來的血液,敢情這些金屬 子是中空的啊,只要扎進了身體里,就等同于一道放血槽,可以活活地把人的血液流干。
「這個東西叫做噬魂,黃金所制,中間是空心的,是戰國時代流傳下來的一種刑罰,用來放活人的血,在犯人身上插滿這種黃金 ,犯人可以看著自己扎得像個刺蝟一樣活活地被放干血液。據傳說這樣可以殺死一個活人而在尸體里留住冤魂,制作成強大的傀儡人,所以這種刑罰又叫噬魂。現在我用這兩根噬魂暫時封住老苗的兩條大脈,先截出來一部分毒血,然後用你爺爺的辦法來救老苗。」
我爺爺的辦法?老鐘面對我的疑問沒有過多解釋,而是快速地把四支黃金 子飛快地又插進了老苗的幾個主穴位,同樣冒出了黑色的血液。
「你的打火機還帶著嗎?」老鐘問。我模了模口袋,長出一口氣︰「幸好這個沒丟。」
老鐘一把搶過打火機,用火焰開始燒一根很特別的金針,說是金針,因為我發現這根 子是實心的,在燒了片刻之後,黃金 子開始輕輕地冒起了青煙。
老鐘讓我站在他的身後,然後雙手拿著那根金針穩穩地順著那枚太平陽寶錢的方孔扎到了那只甲蟲的身體中去,只見老苗仰天一陣狂吼,好像十分痛苦的樣子。
但是奇跡終于出現了,那只甲蟲受了灼燒,一陣抽搐之後,飛快地從老苗的脖子里抽出了自己的觸角,整個身體也從老苗的脖子上慢慢地剝離了下來,那些觸角掙扎著去攻擊那只金針,等到十二條觸角全部剝離老苗身體的時候,老鐘用傘兵刀挑起了那只甲蟲的身體,一下子就從老苗的脖子上給拽了下來。而老苗的脖子上像被很多根鋼針扎過一樣,像一個微型的馬蜂窩。
老鐘趕緊從懷里取出一個小瓶子,倒出來一粒黃色的小藥丸喂老苗吃下去。這時候老苗才從狂暴里慢慢清醒過來,而此時那些黃金 子里的黑血已經流光,開始流紅色的鮮血了。
「幸虧我認得這個東西,也幸虧了這個東西,老苗原來中的蚇蟲毒可以很快地解掉。」老鐘抹了把汗,把老苗的上身輕輕地放在背包做成的靠枕上。
「這是什麼東西啊?」我有點兒好奇,便用金針遠遠地挑起來這個被烙穿的甲蟲,里面竟然流淌出一股奇怪的味道,和剛才我們在四象離魂陣里嗅到的味道一樣,似乎老鐘對這個怪東西了如指掌一般。
老鐘似乎沒有听到我的問話,只是抬頭看了墓室的上方,用手指了指瓖嵌在銅制書架上的五顆夜明珠︰「你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嗎?」
「夜明珠啊,」我被這個問話弄迷了,這還用問?隨即又死皮賴臉地問,「能不能拿走一顆做留念啊?」
「好啊,」老鐘連想也沒想就答應了,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並且陰陽怪氣地說,「你要喜歡盡管拿好了!」我剛欣喜了一下就感覺有點兒不對頭,這話里明顯有些陰謀的氣味。我訕訕︰「嘿嘿,鐘伯,我開玩笑的,我哪能要這個呢,這是咱老祖宗的遺產!」我竭力做出一副大義凜然狀。
「小子,你只要敢要,我也沒什麼好阻攔的,不過就怕你拿了之後就真的出不了這個墓了!」老鐘一臉的嘲笑,「你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嗎?還夜明珠!」
我趕緊搖頭。
「這是骨磷火,拿到手里就燒光你的身體,只煎熬你的身體,讓你血骨無存只留下一攤黑炭,但是衣服卻絲毫也不見燃燒的痕跡。開始的時候我也當這個是夜明珠了,可是自打咱們倆迷進離魂陣里以後,听到一陣陣的鮫人歌我才知道,這些是用懷孕的鮫人產的鮫珠再施以活人取骨焙干的磷粉制成的鮫人珠,這些鮫珠在密閉的環境里黯淡無光,只有一遇到生人的氣息就立刻綻放出光芒,變成了骨磷火,但是光芒卻是陰沉暗淡,自然不能和光華四射的夜明珠同日而語了。」
我有點兒像听傳說,心里說,靠,也太神奇了,完全顛覆了我的自然常識。正听得入迷,我感覺手頭上一動,發現手里金針上的甲蟲掙扎了一下,剛想要把這個甲蟲給弄死,結果老鐘阻止了我。
「這種蟲子和這些骨磷火都是對應的,五顆骨磷火下面定然蠟封著五只這樣的蟲卵,但是這些蟲具有排他性,每次只出殼一只,你弄死這只,馬上就有第二只出來,還不如讓它這樣半死不活著,說起來這只蟲子還是救老苗的恩人呢!」接著他又一聲長嘆,「本來我以為我已經弄清楚了這個古墓的緣由和墓主人的身份,可是這些新的發現又推翻了我的部分推斷,看來只有在找到確切的銘文之後,才能確定一些東西。」老鐘頓了頓,用淒涼的語氣說,「別鬧騰了,趕緊想辦法出去吧!」
「什麼?這只蟲子是救老苗的恩人?」听了老鐘的話我開始有了疑問,「你好像認識這種蟲子?而且熟悉解決和對付它的方法?」一連串的問題給拋了出來。我現在對老鐘的舉動是越來越不放心了,心里一個荒誕的想法涌上來︰莫不是這個墓里有一個鬼魂此刻正附在老鐘身上,並一本正經地跟我講話!
老鐘看我一臉的不解和疑問,似乎知道我在想什麼,笑了一下︰「這些東西還是偷學你爺爺的,包括怎麼對付這種蟲子,比如這個而言,當年你爺爺取血頭虱可比這個驚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