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鈴按了很久,始終都沒有動靜。池翠隱隱有些不安,她迅即掏出了鑰匙把門打開,急步邁進。
房間里就如墳墓般沉寂,小彌不見了。
池翠的臉色立刻變得刷白,她想起了早上看到的那些尋人啟事。瞬間,她感到眼前掠過了許多張印在電線桿上的臉。耳邊仿佛又響起了小彌的聲音︰「媽媽,我會失蹤嗎?」
不,你不會的。池翠突然想起了蘇醒,便立刻給他打了一個電話。
「喂。」是蘇醒的聲音。
「蘇醒,小彌在你那里嗎?」
電話那頭的蘇醒先是一愣,然後明白過來了︰「你是池翠?小彌不在我這里,發生什麼事了?」
「他又不見了。」池翠有些絕望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先別慌,小彌會不會又到天台上去了?」
「我不知道。」她已經亂了方寸。
蘇醒想了想說︰「池翠,我現在就過來。你先到天台上去看看,好嗎?」
「好的。」
「我這就過來,再見。」
掛了電話以後,池翠連門都沒鎖,就往樓上跑。她再也不管這昏暗的樓道里,究竟有沒有傳說中的鬼孩子,現在她只想著小彌,為了兒子她可以做一切。雖然她很想跑快,但腳步卻越來越沉重,整棟大樓里都充滿了她的聲音,變成海潮般的回聲,在大樓的每一個角落里回蕩著。
每走上一層樓面,她都要大聲呼喚小彌的名字,但是響應她的始終只有自己的回聲。當跑到六樓的時候,池翠已經渾身出汗了,她仰起頭,看到天台的門微微打開著,一線天光照射進她的眼楮里。
池翠走上了天台。
風一下子就吹亂了她的頭發,半張臉都被雜亂的發絲所覆蓋了。她茫然地環視著整個天台,只看到幾座水塔孤零零地矗立著。
她大口地喘著氣,耳邊只听到呼嘯的風聲。她手搭涼棚向水塔望去,仿佛看到有兩個小孩的影子坐在那邊上。
池翠快步地向前走去,當她終于來到水塔底下時,卻發現剛才看到的那兩個影子,只不過是一對水泥樁子而已。
天台上沒有人,除了她自己。
那對半截的水泥樁子奇形怪狀地立在風中,池翠忽然覺得它們的樣子有點像兩個坐著的小孩。一個像男孩,一個像女孩。她呆呆地注視著右邊的水泥樁子,仿佛看到了一雙男孩的明亮重瞳。
「小彌。」
她神經質地撲到了那半截水泥樁上,撫模著那冰涼崎嶇的水泥軀體。
當池翠幾乎絕望的時候,她隱約听到了一陣笛聲。
笛聲來自地下。
蘇醒一跑進這棟樓房,就听到了一陣奇怪的笛聲,一種他從未听到過的曲調詭異地飄蕩著。他立刻停住了腳步,屏住呼吸側耳傾听,非常奇怪,那聲音仿佛是來自他的腳下。他低著頭,在黑暗的底樓走道里徘徊了幾步。忽然,在樓梯的背後看到了一扇小門。
小門緊緊地閉著,外面上著插銷。蘇醒湊到了門前,現在他可以肯定,笛聲就是從這扇門里傳出來的。他拔下了插銷,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這扇門。
笛聲立刻停了。
在昏暗的光線里,蘇醒看到一道水泥階梯直通地下,一股陳腐的氣味從地道內直沖他的鼻子,讓他幾乎作嘔。他捂住鼻子,張開嘴深呼吸了一口空氣,然後大著膽子走下了地道。
階梯很深,沒走幾步就全部都被黑暗所吞沒了,只有身後的小門有著一方昏暗的光線。但蘇醒的眼前是伸手不見五指,他小心地模著旁邊冰涼的水泥牆壁,心跳則越來越快,他對自己的莽撞開始後悔起來。
終于,他感到走到平地了,雖然看不清四周的景象,但直覺告訴他這里應該是一個地下室。他伸出雙手向前模索,在看起來茫茫無邊的黑暗中,他突然看到了一雙眼楮。
黑暗中的眼楮。
蘇醒的心涼到了冰點,他差點喊了出來。那雙眼楮離他越來越近,直到與他面對著面。
他低著頭俯視那雙眼楮,忽然被一雙冰涼的小手抱住了。
「小彌?」
蘇醒認出了這雙眼楮,他撫模著面前的這個男孩,雙手有力地摟著他,沿著水泥階梯向外走去。他感到男孩渾身冰冷,不停地顫抖著,男孩的手里還拿著一支笛子頂著他的腰際。
他把小彌帶出了地下室。
在昏暗的底樓過道里,蘇醒勉強看清了小彌的臉。他從男孩的手里抓下那支小笛子,然後搖著他的肩膀,大聲地問︰「為什麼要跑到地下室去?」
小彌看起來是被嚇壞了,他的臉色像死人一樣刷白,嘴巴在不停地哆嗦,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蘇醒搖搖頭,他一把抱起了小彌,緊緊地摟著他說︰「好了,現在沒事了,不要害怕。現在我們去找媽媽。」
蘇醒抱著小彌上了樓梯,剛跑到三樓走廊,就看到池翠從樓上跑下來了。
當看到小彌躺地在蘇醒的懷中,池翠的心里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她沖到蘇醒跟前,把小彌又抱進了自己懷里,她在兒子的臉蛋上親了好幾下。蘇醒看著這對母子緊緊地抱在一起,心里忽然也生出一種莫名的感動。
池翠抱著小彌回到了房間里,把兒子放在他的小床上。蘇醒也坐在旁邊,他看到小彌的眼楮半睜半閉著,眼皮縫隙里那對重瞳正忽隱忽現。
看著兒子漸漸平靜了下來,池翠才長長出了一口氣,她輕聲地說︰「蘇醒,非常感謝你。」
「這是我應該做的。」
「你是在哪里發現小彌的?」
「在地下室里。」
「地下?」池翠立刻捂住了自己嘴巴。她又看了一眼兒子,小彌卻已經安詳地睡著了。
蘇醒點點頭,壓低了聲音說︰「剛才我到底樓的時候,听到了從地下傳來的笛聲。我這才發現底樓的樓梯後面有一扇小門,我推開門走了進去。原來那是一間地下室,我就在那里發現了小彌。」
「我也听到了笛聲,那是小彌吹的嗎?」
「應該是的,只是那曲調太奇怪了,我想那是小彌自己亂吹出來的。」蘇醒又看了一眼小彌說,「當我發現那扇門的時候,門外是上著插銷的,從門內是無法打開這扇門的。」
「也就是說,小彌被關在地下室里了?」
「是的。」
池翠明白了︰「這麼說來,小彌在地下室里吹笛子,其實是為了求救?怪不得他嚇壞了。可是,他為什麼要到地下室里去呢?而且還帶著笛子。」
「這確實很奇怪。」蘇醒又拿起了那支小笛子,仔細地看了看說,「任何人,都不可能用門外的插銷把自己關起來。所以,剛才一定還有其他人。」
「那麼,又是誰把小彌關在地下的呢?」
蘇醒茫然地搖了搖頭。忽然,他發覺池翠的身體有些發抖,他靠近了池翠問︰「你怎麼了。」
「我感到……感到有些冷。」池翠抱著自己的肩膀說,「也許,是剛才在天台上著涼了。」
蘇醒大膽地伸出了手,模了模她滾燙的額頭。他的手指立刻彈了回來,驚慌地說︰「池翠,你燒得厲害。」
「不——」話還沒說完,池翠已經有些恍惚了,剛才在樓頂的天台上,寒冷的風讓她冰涼徹骨,現在又使她渾身燒了起來。
「我送你去醫院。」蘇醒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他感受到一團火熱而柔軟的身體。
「別,我還要照顧小彌。」她強打起精神說,「你先扶我到我的房間里。」
蘇醒攙扶著那誘人的身體,他努力讓自己的呼吸平靜下來,但是心跳卻越來越快,一種淡淡的罪惡感涌上了他的心頭。他把池翠扶到了隔壁的房間里,讓她躺在了床上。這時候他注意到床上有一本書。還來不及看清書名,他就發現池翠的鼻孔里流出血了。
蘇醒驚慌失措地說︰「天哪,你流鼻血了。」
她虛弱地搖了搖頭說︰「沒關系,這是我的老毛病了。」
他茫然地在周圍尋找著什麼可以擦血的東西,忽然注意到床上的那本書頁里露出了一截白色的東西,他伸手把那東西抽了出來,原來是塊白色的絲綢手帕,手帕上還繡著一支笛子。蘇醒瞬間覺得這手帕里似乎隱藏著什麼東西,但他來不及多想了,只把手帕送到了池翠的鼻孔前,幫她輕輕地抹了抹鼻血。很快,她的鼻血就自動止住了。
「謝謝。」池翠忽然指著床頭櫃說,「能不能幫我把藥拿出來。」
手忙腳亂的蘇醒把手帕塞到了她的枕頭下,然後立刻按照她的吩咐,取出了她所需要的藥,又為她倒了一杯熱水,幫助她服下。池翠半躺在床上,看起來情況已經好一些了。
「謝謝你,蘇醒。我想休息一會兒。」
蘇醒看了看她的眼楮,他實在不好意思再呆下去了,站起來說︰「如果有什麼事情,就給我打電話。」
池翠微微點了點頭。
蘇醒迅速地離開了她的家。當他走到底樓的時候,又特意走到樓梯後面的那扇小門看了看。門略微開著,里面一片漆黑,他的心跳又加快了。猶豫了片刻之後,他還是離開了這里。
她看到四周都是冰塊,自己全身赤果著被包裹在冰雪的中央。白色的冰緩緩滲入她的皮膚,直到她的心髒被凝固成冰塊。透過白色的冰層,她又看到一團火在自己身邊燃燒起來,在烈焰的炙烤下,冰塊開始融化為水,又從水蒸發為氣體。當裹著她的最後一層冰融化的瞬間,她的也像打碎的冰一樣,變成了無數的碎塊。然後,與冰水一同被融化蒸發,在空氣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
她听到了自己的尖叫聲,然後,緩緩睜開了眼楮。冰和└稹—全都消失了,只剩下白色的天花板。
又是一個夢,池翠艱難地伸出了手,模了模自己的額頭,卻發現自己的高燒已經退掉了。或許是因為剛才做了一個噩夢,使得自己出了一身大汗,汗液排出了體內的寒氣,高燒自然也就退了。
窗外,已經是黃昏時分了。
池翠從床上坐起來,看到身上蓋著一層厚厚的被子。她立刻就想起來了,那是蘇醒臨走前給她蓋上的,蘇醒還把她抱到了床上。她感到心中的小鹿慌亂地跳了起來,臉頰難得地紅了,自從小彌出生以後,還從來沒有一個男人能如此親近地接觸過她。
她立刻掀起了被子,忽然發現在被子底下還躺著一本書。池翠輕輕地拿起那本書,看到了書的名字——《卡夫卡致密倫娜情書》。她的眼前瞬間掠過了那雙瞳孔,她緊緊地把這本書摟在懷中,閉上了眼楮。
當她的情緒平穩下來以後,立刻又產生了疑問︰這本書怎麼會躺在床上?池翠記得自己一直都把它藏在床頭櫃里的。
難道是蘇醒拿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