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幾個晝夜里,我時常產生幻覺,每當閉上眼楮,就會感到那只眼楮在看著我。過去我睡覺的時候房間里總是一片黑暗的,但是現在,我總是開著一盞壁燈睡覺,因為我有那種感覺,強烈的感覺,感覺到那只眼楮在看著我,感覺她就在我的身邊,隨時隨地都會抓住我的手。
現在我終于明白了,這些天來,我所見到的香香,或者說是ROSE,其實,就是皇後。由于李紅旗所干的那件罪惡的事,她的頭顱是香香的,而身體是她自己的。我知道除了葉蕭,沒有人會相信這件事的,就連我也希望這只是一個夢,但是,這些天來所發生的一切,卻太真實了。我們一直在苦苦地尋找「她」,卻沒想到,其實從一開始,她就在我身邊,對我微笑著,讓我想入非非,讓我——我想到了那天晚上在她租的房間里發生的事情,天哪,我干了些什麼,我以為那是香香,香香的身體,我以為,我終于得到了香香和她的身體,其實,香香的身體早已經化做了骨灰。事實上,我所得到的,竟然是皇後的身體!我早就應該想到了——那晚當她的身體一覽無余地呈現在我面前時,我見到她月復部那道粉紅色的淡淡的疤痕其實就是當年盜墓賊剖開她肚子所留下的,當時愚蠢的我居然沒有想到這一點!我不敢再想下去了,但願這只是噩夢,我突然全身發冷,我干了些什麼啊?她,她已經在一百多年前,就已經埋入了墳墓中,而踫過她的人,幾乎全都死了。現在,我卻完完全全地,從里到外地,得到了她。我算是什麼?皇後的情人?也許這種不可思議的情節在小說里是非常浪漫的事情,但是,現在對于我來說,卻無疑讓我墜落進恐懼的深淵。
也許我會像那些踫過她的人一樣?
死亡離我很近了。
我很害怕。
現在是下午,葉蕭的電話來了,我和他在外面會了面,葉蕭說︰「我今天又重新查過黃東海的戶籍資料了,現在的關鍵就是他,只有他和李紅旗兩人活了下來,李紅旗帶走了皇後的身體,黃東海帶走了皇後的頭。那句‘還我頭來’毫無疑問就是指黃東海所帶走的她的人頭。」
「對,找到皇後失去的的人頭,也許就是惟一的機會。」我覺得我現在就像一個即將淹死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樣。
「現在我們去黃東海的家里去看看,他家一直都沒有搬。我听說有許多在戶籍上失蹤注銷的人其實還是跟家里存在某種聯系的,也許我們可以去踫踫運氣。」
我們趕到了閘北的一個工業區里的居民小區,四周都是灰暗的空氣,令人的情緒也變成了灰色。我們踏上一棟青色居民樓那骯髒的樓梯,敲開了四樓的一戶人家的門。
家里只有一對七八十歲的老人,家里很簡單,什麼都沒有。
「請問你們是黃東海的父母嗎?」
「你們是哪兒的?」
葉蕭說︰「我是公安局的。」
「公安局的?難道我們家的東海有消息了?同志,是不是?」老人一把緊緊抓住了葉蕭的手,兩只有著重重的眼袋的眼楮放出渾濁的光芒。
「不是,我們是來調查一些他的情況的。」
「難道他做過什麼壞事?」老人依然很關切,從他的眼神來看,我覺得他的確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在哪里。
「不,老伯伯,我只是做一些調查而已。」
「文化大革命的第一年東海就失蹤了,那年他參加了紅衛兵,天天出去‘鬧革命’,後來,我們發覺他有些不對勁,總說些糊里糊涂的話,好像非常害怕的樣子,成天提心吊膽的。突然有一天,他帶了一個鐵皮箱子回家,我們要看看里面有什麼東西,他卻死活都不肯,反而問我們要了幾張全國糧票和一些錢。第二天,他就離家出走了,再也沒有回來過。30多年了,一直到現在,我們老兩口做夢都盼著他回家,他是我們惟一的兒子。」說著說著,兩個老人都流眼淚了,完全沒有顧忌我和葉蕭兩個年輕人。
「那麼我們能不能看看他過去的照片?」我突然問了一句。
老人的手顫抖著從一個櫃子里取出了一本照相簿,一邊說著︰「東海可是一個好孩子,從來沒干過壞事,同志,如果有了他的消息,一定請告訴我們。」他拿出了一張照片,交到了我的手里,「瞧,這是他失蹤前幾個月拍的照片,多漂亮的孩子啊。」
是的,照片上是一個十六七歲的男孩子,消瘦的臉龐,明亮的眼楮,的確很漂亮,照片的背景是外灘的幾棟大樓。我仔細地端詳著這張照片,覺得照片里的這張臉有些熟悉,在哪兒見過?我鎖起了眉頭,在腦海里搜索起來。
「小同志,有什麼不對?」老人關切地問我。
「不,不,沒什麼不對。」我再仔細地看了一眼照片,把那張臉牢牢地記在了自己心中。然後我把照片還給了老人,接著向兩個老人告辭了。
出了樓,葉蕭神色凝重地說︰「你相信他說的話嗎?」
「相信。」
「我也相信,如果黃東海真的找不到的話,也許我們就沒希望了。」葉蕭的手搭住了我的肩頭,「過來和我一起住吧,我怕你——」
「怕我和那些自殺的人一樣?不,我要試驗一下我的意志力,哪怕以生命為代價。」
葉蕭又拍了拍我的肩膀︰「好自為之吧。我先走了,你自己回去吧。有事打電話給我。」接著,他消失在了夜幕中。
我現在獨自一人徘徊在上海的夜路上,這里的空氣很不好,我抱著自己的肩膀,慢慢地踱過一條條街道。那張黃東海的照片一直在我腦子里時隱時現,那眉毛,那眼楮,我的眼前出現了一片迷霧,晚上的夜風吹到了我身上,我開始渾身發抖。黃韻,我突然想到了她,那雙眼楮,明亮的目光,消瘦的臉龐,黃韻,怎麼會想起她?我以為我要遺忘她了,這些天來,我全想著香香和皇後,而黃韻,她差點就和我領結婚證了,而我卻幾乎遺忘了她,我感到了深深的內疚。
而現在,淒慘的月光下,我仿佛看到了她的那張臉,那張臉,還有黃東海的臉。我終于記起來了,感謝我的記憶——在我去黃韻家找她的那天,當我發現她已經永遠離開了我以後,我在她家看到了那個小鏡框。小鏡框里有一張青年男子的照片,那眼楮,那臉龐,我還深深地記著,因為他是一個英俊而憂郁的男子,非常吸引人的注意力。沒錯,我現在可以肯定,那張照片里的青年男子,和我今天看到的黃東海的照片是同一個人的。不會有錯的,雖然一個是十六七歲,另一個是二十幾歲,但是變化並不大,臉部的輪廓還是那種獨一無二的漂亮男孩的臉,尤其是氣質,是別人絕對重復不了的。
我還記得,黃韻的媽媽對我說——照片里的這個男子是黃韻的親生父親。
我加快了腳步,沖進了茫茫夜色中。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