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蕭︰
你還好嗎?
真不知道這封信該如何開頭,不過我能夠想象,當你收到這封寄自幽靈客棧的信時,將會是怎樣的一副表情。我的朋友,請你不要擔心,我周旋還好好地活著,正在幽靈客棧里呼吸海邊濕潤的空氣。
也許你不會相信我目前正在經歷的事情,這一切太像英國哥特式小說了。或者,你就干脆就把它當作小說來讀吧。
是的,昨天下午我安全抵達了西冷鎮,在一間茶館里,我向當地老人們詢問了關于幽靈客棧的事情。但沒想到,我的話讓他們非常害怕,當地人似乎把幽靈客棧當成了一個絕對的禁忌,沒有人敢談論。不過,他們越是對幽靈客棧遮遮掩掩,就越是激起了我的好奇心與探險欲。
就在我苦苦尋覓的時候,一個年輕人願意帶我去幽靈客棧,當然我是要付錢的。坐在他的摩托車上,走了大約半個小時,終于在黃昏時分抵達了幽靈客棧,那是一塊靠近海岸的荒涼山坡,幽靈客棧就孤零零地矗立在那兒,當時我就給客棧拍了張一次成像的照片,附在這封信里寄給你。
昨天夜里上海下雨了嗎?真倒霉,我來到幽靈客棧的時候,正趕上風雨大作電閃雷鳴。我拼命地敲著門,當時我最害怕的就是客棧里一個人都沒有,就在我幾乎絕望的時候,大門突然開了。
我看到了「卡西莫多」。
對不起,我只能用雨果的《巴黎聖母院》里的「卡西莫多」來形容為我開門的那個人。他的手里端著一盞煤油燈,在昏黃閃爍的燈光下,我看清了那張丑陋的無與倫比的臉。兩只眼楮特別嚇人,左眼很大,右眼卻非常小,鼻子是扭曲的,嘴唇斜著裂開,而下巴則完全錯位。那張臉上還布滿了大大小小的肉疙瘩,光著的頭頂看不到一根頭發,我實在無法估算他的年齡。總而言之,這不應該是上帝塑造的臉,我真為這個人感到不幸。
當時我見到那張臉以後,完全嚇壞了,愣在門口不敢進去。那個人舉起煤油燈照了照我的臉,然後向後退了一步,看起來是要讓我進來。當時我已經渾身都被雨水打濕了,只能硬著頭皮走進了那扇門。
我進入了幽靈客棧。
里面的光線太昏暗了,除了那盞煤油燈光所及之處,我實在看不清楚。那個卡西莫多似的人緩緩地走到我身後,又關上了客棧的大門。瞬間,我有了一種走進古代地宮中的感覺,雖然當時又冷又累,但卻連喘氣都不敢大聲。
「卡西莫多」伸出手在牆上模索了一會兒,忽然房間里亮了起來,又把我嚇了一跳。我的眼楮一下子沒適應過來,手搭涼蓬看了看頭頂,見到了天花板上的一盞電燈。
電燈的亮度適中,基本上照亮了這個房間,我粗略地估算了一下,大約有五六十個平方大小,中間豎著幾根碗口粗的木柱子,里面還有一道木樓梯通往樓上。房間的右側是一個半圓形的櫃台,後面的門上掛著一卷簾子,此外還有一個放著亂七八糟的東西的木架子。房子內側還擺著一張長方形的木桌子,我想大概是餐桌吧。牆壁粉刷著白色的石灰,但有許多都剝落了,在左側的牆壁上掛著幾張老式的鏡框,鏡框里面是黑白照片,由于離燈光太遠,鏡框的玻璃又反光,我看不太清楚照片里的人。
讓我感到奇怪的是,「卡西莫多」始終一言不發,他那雙「大小眼」緊緊地盯著我,讓我感到不寒而栗。突然,我听到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剛剛平緩下來的心跳立刻又加快了。櫃台後面的簾子忽然掀了起來,從里面走出來一個30多歲的男人。
這個男人有著健碩的身材,長著一張冷峻嚴肅的國字臉,用一雙精干的目光緊盯著我的眼楮。忽然,他的嘴角露出一絲詭異的微笑,然後從櫃台里走出來,用極其沉悶的聲音說︰
「歡迎你來到幽靈客棧。」
我急忙後退了一大步,腦子一團空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我來這里是干什麼的?對,是為了田園的木匣。可當時我已經完全忘記了來這里的使命,只感到自己又冷又餓,我只能出于本能地說了一句︰「這里有什麼吃的嗎?」
「你是來投宿的嗎?」
我茫然地看著他的眼楮,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外面正風雨交加,反正今晚我肯定是回不去了。
「我叫丁雨山,是這里的老板。」他那張臉又恢復了嚴肅,回過頭對那個「卡西莫多」說,「阿昌,快去給這位客人準備點吃的。」
阿昌點了點頭,拎著煤油燈走進了房間里側的一扇門。
「謝謝。」
丁雨山靠近了我說︰「你一定很累了吧?先請坐下。」
我確實有些吃不消,于是取下背上沉重的旅行包,放到那張長桌子上。然後,我如釋重負地坐到了一張木椅上。
「你是來旅游的吧?」他端了杯熱水放到我的面前。
我忽然有些猶豫,該不該把木匣的事情說出來呢?我的目光又在旅行包上晃了晃,但嘴里好像憋著口氣,沒有辦法說出來,只能由著他的話點了點頭。然後,我拿過杯子喝了口熱水,說實話當時的感覺好了許多,身上的寒氣似乎一下子就被驅散了。
「謝謝你,我叫周旋,是從上海來的。」
「哦,非常歡迎。」他忽然扭頭看了看窗外,已經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出了,他點了點頭說,「周先生,我們這里的自然風光很獨特,經常有旅游者慕名前來,不知道你準備住幾天?」
「我……不知道。」
當時我的心里一下子全都亂了。
「那是準備長住了?」
他真會做生意,我不假思索地搖了搖頭說︰「不,我現在還沒有確定,也許明天早上就會走,也許會多住幾天。」
「那就先住一晚上吧。」
反正我也沒地方可去了,于是點了點頭說︰「好的,請問一晚上多少錢?」
「100塊錢。」丁雨山微微笑了笑,「當然,就這里的條件來說,這個價位確實貴了一些。不過,這里一日三餐全都免費供應,這樣算下來還是劃算的。更重要的是,這里的景色非常優美,是一處還沒開發的旅游景點。」
「是嗎?我還真沒看出來。」
「明天早上,等雨停了以後你就會發現的。周先生,我絕不騙你,沒有多少人能欣賞到如此美麗的海岸景色。」
「但願如此。」
「而且,你也能看得出,住在這里的客人非常少,自然價錢就貴了。不過,如果能夠住滿一個星期以上,就能給你打3折優惠。」
我不再問下去,從懷里掏出100塊錢交給了丁雨山,並問道︰「要不要填個住宿登記表?」
他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膀,然後慢慢地走到櫃台里面,彎下腰找了很久,才拿出一張泛黃的舊紙片,塞到了我的手里。這張帶有濃烈的霉爛味道的表格,真不知道那個遙遠年代留下來的。我拿出筆匆匆地填完表格,交回給了丁雨山。
這個時候,「卡西莫多」似的阿昌又出來了,他端著一盤飯菜放到了我的面前。我已經餓壞了,說了聲謝謝就狼吞虎咽了起來。飯菜看起來還不錯,一葷一素還有一個湯,也許是因為饑餓的緣故,我感到這頓飯菜要比山珍海味還要好吃。
幾分鐘的工夫就全部吃完了,我貪婪地用舌頭舌忝了舌忝嘴唇,向阿昌問道︰「這是你燒的菜嗎?」
他不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謝謝,你是個好廚師。」
阿昌那張丑陋無比的臉上總算露出了一絲笑容,不過他的笑要比任何人的哭都還難看。
我有些疑惑地問︰「你怎麼了?為什麼一句話都不說?」
「他是啞巴。」丁雨山突然冷冷地說。
我一下子感到很尷尬,看著阿昌那張猙獰的臉,心里突然平添了幾分同情,我輕聲地向他道歉︰「對不起。」
突然,我發現他的眼楮里掠過一種東西,說不清那是什麼,讓我的心頭微微一顫。
「阿昌,帶這位客人去房間吧。」丁雨山突然插話了,他將一把老式的鑰匙交到了阿昌的手里,「二樓13號房。」
我月兌口而出︰「怎麼是這個房號?」
「你忌諱‘13’嗎?」他看著我的眼楮,冷冷地問道。
「不,我怎麼會怕這個呢?」
其實,我並不是害怕「13」這個數字,也從不相信關于這個數字的種種傳說和忌諱,那只是歐洲人的習慣而已,與我們中國人無關。我只是覺得「13」對我來說有些巧合。
啞巴阿昌點了點頭,向我做了一個手勢,便向樓梯口走去。看起來,他並不是我們一般所見的聾啞人,他的听覺是正常的,只是不能說話。我趕緊抓起旅行包,緊緊地跟在他身後。
這時候身後又響起了丁雨山的聲音︰「周先生,記住不要在房間里亂插電器。」
「好的。」我根本就沒有心思听他的話,隨便敷衍一句。
阿昌的手里還是拎著個煤油燈,昏黃的燈光照射在樓梯上,在黑暗與光亮間不斷地閃爍著,讓我的心里七上八下。除了煤油燈光以外,四周都被黑暗覆蓋著,我只听到腳下的木板發出搖搖欲墜的申吟。
轉過一個彎以後,我來到二樓的走廊里。阿昌舉著煤油燈走在前面,一點豆大的光線搖晃著,把我帶向那未知的黑暗深處。
也許是我過于緊張,長長的走廊竟似乎沒有盡頭,直到阿昌突然停了下來,害得我差點撞到他身上。他在一扇門前模索著,我似乎能听到鑰匙在鎖孔里轉動的聲音——這里就是13號房間了。
門終于打開,阿昌進去以後打開了電燈,柔和的燈光照亮了這個房間。我小心翼翼地走進去,這房間要比我想象中好一些,估計能有20個平方。房間里有一張竹床,一個老式的寫字台和梳妝台,甚至還有一台21吋的彩色電視機。不過,這房間里散發著一股霉爛的味道,仿佛已經幾百年都沒有人住了,這味道直往我的鼻孔里沖,燻得我受不了。
阿昌馬上就看出來了,他走到窗口打開了窗戶,一股海風夾雜著雨點吹了進來。我立刻撲到了窗前,貪婪地呼吸著外面的空氣。外面風雨交加,一片漆黑,我實在看不清大海的樣子,只能听到一陣陣猛烈的海浪聲,也許岸邊有著無數堅硬的礁石吧。
現在房間里的空氣好了許多,我回過頭來問阿昌︰「對不起,我想知道廁所在哪里?」
阿昌推開了一扇櫥門,原來里面是一間只有兩個平方米的衛生間。有一個抽水馬桶,還有一個小水槽,唯一的遺憾是不能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