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0
絕望的空氣籠罩著二樓的臥室,緩緩滲透過牆壁和地板,彌漫到沉睡別墅的每一寸角落。
「他快死了?」
林君如緊緊抓著床沿,看著奄奄一息的孫子楚。剛才又給他喂了一粒眼鏡蛇毒藥丸,但還是沒把胃里的毒嘔出來。現在他已經沒什麼反應了,平躺在床上如僵硬的尸體,臉色依然蒼白得像紙,唯一好轉的是瞳孔不再擴散。
「不知道,也許他隨時都有可能死亡。」童建國也已束手無策,在床邊來回走動嘆息,「沒想到這魚毒如此凶險!錢莫爭自己死了,還得陪上我們一條人命。」
「說這些有什麼用!」
頂頂重重地埋怨了一句,葉蕭和小枝逃跑以後,她感覺所有人也在懷疑自己,而童建國無疑是疑心最重的,這讓她特別討厭。
「快救救他!」林君如又走到童建國身邊用乞求的語氣說,「你一定會有辦法的!」
他低頭想了許久才說︰「記得二十年前,我在金三角當雇佣兵的時候,老大的兒子因為誤食了有毒的魚,躺在床上三天三夜都沒有醒過來,所有人都說他很快就要死了。老大只有這一個兒子能繼承他的江山,于是派我火速去曼谷找一個德國醫生,據說能夠治東南亞所有的毒。我送去無萬美元請來了醫生,他用了一種特別的血清,很快就解了老大兒子的毒。」
「是什麼血清?」
「一長串外文字母,隔了那麼多年我怎麼會記得?但那醫生讓我抄寫過血清的名字,所以如果見到那串字母的話,我應該還能記起來吧。」
林君如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也許南明醫院里會有這種血清啊!」
「對啊,剛才我們怎麼沒想到呢?」玉靈也從孫子楚身邊站了起來,「我們快點去醫院找一找!」
「不行!」童建國立時打斷了她們,「外面那麼危險,女人絕對不能出去!」
頂頂冷冷地沖了他一句︰「你是男人,那你去找血清吧。」
「好,我現在就去!」
童建國不想在女人們面前丟面子,再說自己褲管里還有一把手槍,那麼多年槍林彈雨下來,這個風險值得一冒。
他立刻做了些準備工作,往包里塞了好多東西,收拾停當之後關照道︰「你們不準離開這里一步!必須要等我回來。」
說罷他大步離開別墅,消失在午後的陽光中。
臥室里只剩下三個女人和一個半死不活的男人。
三個女人都面面相覷,氣氛可怕得接近墳墓。臨近死神的孫子楚,就是躺在墳墓里的尸體,身邊有三個為他陪葬的女人。
林君如痴痴地坐在他的身邊,卻完全不知道該做什麼,她把手放到孫子楚臉上,感到莫名的孤獨和恐懼。她無法理解自己為何會這樣?是什麼時候開始牽掛他的?這個垂死掙扎的貧嘴家伙,究竟有什麼吸引著自己?可當他命懸一線之時,卻仿佛狠狠地揪著自己的心,她的心好像將要隨著他的死亡而破碎。
該死的!這種感覺需要理由嗎?不需要理由嗎?需要理由嗎?不需要理由嗎?
怎麼又回到《大話西游》的台詞里去了?林君如絕望地低下頭,忘情地抱著他冰涼的臉,淚水無聲無息地流了出來。
她的悲傷越來越強烈,發出難以抑制的抽泣聲,頂頂和玉靈看著都很吃驚。
突然,孫子楚發出了輕微的申吟。
也許是被林君如的眼淚刺激了,他喉嚨里擠出含混的聲音︰「渴!渴!」
「我下去燒一些水!」
說完,玉靈匆忙跑出了房間。
頂頂輕輕拍了林君如的肩膀︰「你和他已經?」
「上床?」林君如直接地說了出來,抬起頭擦了擦眼淚苦笑道,「當然沒有呢,只是我到現在才發覺︰自己有些喜歡他了。」
「人永遠都很難確定自己要的是什麼。」
「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喜歡他。」
頂頂冷靜地說︰「人的太多,又受限制太多。感性就是,理性就是限制。人的一生,就是與限制之間的內戰。」
「也許這就是命運?」
「任何時候,我們都會做出自己所認為的最優選擇。」頂頂想到了另一個人,便仰頭輕嘆了一聲,「我害怕的是,當局者迷,深陷其中者往往難以判斷清除。所以,我們只能在一定範圍內冒險,然後再悄悄地退回來。」
林君如突然有些激動起來︰「可是,如果還有第二次機會,你還會選擇當初那條路。」
「所以沒什麼可後悔的,一切都是必然的。」
「必然的同義詞是命運?」
兩個女子發神經似的探討起命運哲學了,頂頂搖搖頭說︰「我們永遠都有機會,平靜地面對命運吧。」
這時,玉靈捧著水上來了。林君如急忙倒了一杯,小心地送到孫子楚的唇邊,他本能地張嘴喝了一大口。林君如把他扶起來拍了拍後背,照顧得無微不至的樣子,讓其他兩個女子都有些尷尬。
玉靈只能回避著說︰「我上樓去看看秋秋。」
午後,她看到秋秋在睡覺,便輕手輕腳地走上三樓,打開房門卻一下子愣住了。
屋子里連個影子都沒有。
她立時心頭狂跳起來,沖出去打開其他房間,結果找遍了整棟別墅,都沒見到小女孩的蹤影。
秋秋去那兒了?
秋秋在沉睡之城的大街上。
二十分鐘前,她悄悄走下樓梯,沒有驚動到二樓的人們。十五歲的身體輕得像只貓,無聲無息地走出別墅,像小鳥逃出牢籠,蝴蝶飛出繭蛹,來到金三角的陽光底下。
已經好些天沒有沐浴在太陽下了,她毫不躲閃地大步走在馬路中間,想要仰起頭放聲大笑,眼眶里卻已滿是淚花。
終于逃出來了,這是她嘗試的第四次逃月兌——第一次被錢莫爭追了回來,第二次讓成立在鱷魚潭里送命,第三次讓媽媽黃宛然摔死在羅剎之國,這一次不知道還會斷送誰的性命?
可這次再也沒有自由的感覺了,也沒有仇恨任何一個人的想法,沒有快樂也沒有痛苦,只有永無止盡的孤獨。
世界上最愛她的人都走了。
這一次的逃亡是茫然的,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只有心底深深的負罪感。
她的心里很清除︰成立、黃宛然、錢莫爭三個人的死,其實都是因為她,十五歲的小女孩身上,竟然已背負了三條人命的罪惡!
她無法洗刷自己的罪惡感,也注定一輩子都無法贖罪,所以她無法相信錢莫爭已死的事實。如果一定要給自己的逃跑找個理由的話,那就是要親眼看到錢莫爭的尸體——就像她親眼看著成立和黃宛然的死亡一樣。
如果他真的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但秋秋出門時沒有帶上地圖,她茫然地在街上走了許久,都沒找到那條穿越城市中心的河流。其實有一段溪流被修成了涵洞,所以從腳下流過她都看不到。
秋秋的雙腳又有些酸痛了,越走越絕望的她,只能蹣跚地走到人行道上。她沒走幾步便一腳踩空,整個人往深淵里掉了下去。
天旋地轉之後是無盡的黑暗,女孩終于大聲哭了出來,還好並沒有摔傷,只是胳膊和上疼得厲害。她流著眼淚模索四周,全是冰冷的水泥牆壁,狹窄得僅能容納自己轉身。再抬頭卻是刺目的白光,眨了眨眼楮才能漸漸適應——原來自己掉到陰溝里了。
哪個喪陰德的移走了窨井蓋子?秋秋的哭聲在陰溝里回蕩著,宛如古時被投入井底的少女,變成不得往生的冤魂夜夜痛哭。她拼命地向上跳了跳,卻根本無法夠著出口。腳下的水都干涸了,一年多來沒有過垃圾,陰溝底並不太髒,只是那深井中的感覺,讓人壓抑得要精神崩潰。
抬頭仰望那方圓圓的小小的天空,好像漆黑夜空里的一輪圓月,她用力砸著井壁大聲呼喊救命,聲音卻全被陰溝吸收了,不知道街上是否能听到——可惜這是一座沉睡之城,沒有一個人會經過這里,更不要指望大本營里的同伴們,他們根本不知道去哪兒找她。
折騰得精疲力盡之後,秋秋更加絕望地哭泣著,如果沒有人來救她怎麼辦?現在看起來可能性很大哦,如果一天都沒有人來,她首先會渴得餓得吃不消,大小便也只能就地解決。到了黑夜一絲光線都沒有了,在無邊的黑暗中幽靈會來親吻她,將她帶入井底之下的地獄。
如果一周都沒有人來呢?她肯定會在渴死之前先嚇死了,變成一具僵硬的尸體,陰溝就成為她的棺材。可是卻沒有人知道她埋葬于此,只能靜靜地等待腐爛,成為蠅蛆等昆蟲的樂園,成為老鼠等小家伙的天堂。最後化為一把可憐的枯骨,連同沉睡之城一同沉睡到世界末日。
就在她想象自己如何腐爛時,頭頂卻響起一陣奇怪的聲音,接著是一截軟梯放了下來,沿著陰溝壁垂到她的身邊。
是天使來救她了?還是已化為鬼魂的媽媽來了?
秋秋趕緊抓住軟梯,用盡全力往上面爬去,身體在陰溝里劇烈搖晃,後背和額頭幾次重重地撞到井壁,但此刻都感覺不到疼痛了,唯有離開黑暗的統治著自己。
終于,她的手搭上了地面。
當另一只手也伸出來時,她感到有一股陌生的氣息,大手已緊緊地握住了自己。
毫無疑問這是一只男人的手。
錢莫爭?
她心里一陣狂喜,只有錢莫爭會奮不顧身地來救她,原來他並沒有被大象踩死,童建國那家伙在說鬼話!
那只大手將她拉出陰溝,完全回到了陽光之下,可惜他並不是錢莫爭。
一個老人。
鶴發童顏雙目炯炯有神的老人,高大的身材套著一件黑襯衫,如天神一般昂首挺胸,緊緊抓著十五歲少女的手。
秋秋被突然出現的他驚呆了,進入天機的世界以來,她第一次看到這個老人,仿佛是從空氣中浮現的,也仿佛是命中注定來救她的。
「謝謝。」
她下意識地說出兩個字,卻無法甩開自己的手,也無法說出其他的話。
「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老人的聲音粗重渾厚,還帶著某種奇怪的口音。
「我叫秋秋。」
「你的爸爸媽媽呢?」
「他們——」女孩猶豫了幾秒鐘,才決然地回答,「都死了。」
老人模了模她的頭發,嘆息道︰「可憐的孩子,你跟我來吧。」
他牢牢牽著秋秋的手,闊步走向前方的十字路口,那是個巨大的轉盤,中間有個綠樹成蔭的街心花園。
秋秋茫然地隨老人穿過大街,街心花園矗里著一尊雕像,黑色的與真人一模一樣。老人帶著她輕繞到雕像後面,地面居然裂開一個口子,露出一條黑乎乎的地道。
地道!
似乎有一股神秘的氣息,正從地底噴到十五歲女孩的臉上……
「歡迎來我家做客!」
老人如是說。
同一時刻。
五十七歲的童建國,仰頭看著午後的烈日,視線放下來掠過幾棟樓房,便是四周蔥翠險峻的群山。
路邊有一輛黃色的現代跑車,他擦去玻璃上積滿的灰塵,輕松地打開車門發動車子,迅速奔馳在沉睡之城的街道上。懷里還揣著一張南明城的地圖,先辨別清楚南明醫院所在的位置,也不需要GPS全球定位了,只要開過幾個路口便能到醫院。
路上沒有一輛車,也不用考慮乘員的感受,這比在午夜高架上飆車更爽。童建國猛踩油門轉動著方向盤,呼嘯過空無一人的街道,時速轉眼已接近二百千米。
童建國知道自己正在和時間賽跑,因為在新的大本營里,孫子楚隨時可能一命嗚呼!
若不是他從河邊帶回那些魚,若不是他執意要玉靈給秋秋做魚湯,若不是他忽略了沉睡之城的動物們的異常,孫子楚怎麼可能會中毒?
雖然,孫子楚也犯了讒嘴和沒心沒肺之忌,但童建國覺得更大的責任在自己身上——解鈴還須系鈴人,他必須在醫院找到解魚毒的血清,救回孫子楚的性命,否則無法面對其他人,也無法真正取代該死的葉蕭。
想到這兒他將方向盤猛然一打,跑車在狹窄的路口「漂移」起來,車輪與地面發出劇烈摩擦的聲響,在幾乎翻車的瞬間又平穩下來,大轉過路口繼續疾馳。
一分鐘後,童建國在南明醫院前剎停下來。
他快步沖入沉睡的醫院,此時所有的燈都亮著,只是鋪著一層厚厚的灰,牆壁上貼著通告和醫學常識。電子提示板停留在2005年9月,是專家門診的時間表,還有南明市政府的疫情公告。
走在空曠安靜的醫院里,牆壁間還殘留著消毒藥水的氣味,童建國變得分外小心起來,仿佛太平間里的僵尸隨時會跑出來作怪。他沒有找到醫院的指示牌,更不知道血清會存放在哪里?只能盲目地在底樓轉了一圈,急診室里橫著幾副擔架,還吊著永遠滴不完的葡萄糖瓶子。這里的氣氛讓人格外壓抑,他忍不住輕輕咒罵了一聲,這里肯定不會有血清的。
說不定藥房里會有?童建國在底樓找到了藥房,卻發現門被反鎖著,他飛起一腳就踹開了門,一陣濃重的藥味撲面而來。有的藥片和藥水已經過期了,散發著難聞的惡臭,他也看不清楚那些藥的名字,無頭蒼蠅般亂翻了一通。但他連一瓶血清都沒有看到,不過想想這種珍貴的血清,也不可能放在底樓的藥房里。
童建國快步跑上樓梯,二樓走廊里依舊都亮著燈。他輕輕地往前走了幾步,便听到樓上傳來一陣腳步聲。
心立即懸了起來——除了自己之外,還會有誰在醫院里?
如果不是僵尸的話,那麼又會是誰?但若真是僵尸他也不害怕,他怕的是其他不可預測的人。
他迅速調整了狀態,仿佛回到叢林殺手的年代,屏著呼吸走上樓梯,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三樓的走廊同樣明亮,他銳利的眼神往兩邊瞟了瞟,卻沒有發現任何人影。
正當他懷疑自己是否幻听時,那腳步聲又從走廊盡頭傳來——絕對是真實的聲音,至少有一個人在那里!
不能再輕手輕腳地模過去了,不然人家早就跑得無影無蹤。童建國深深呼吸了一口,便撒開雙腿沖刺過去。
沉睡的醫院走廊里,充滿了他的呼吸和腳步聲,還有那憤怒而狂暴的低沉吼聲。他必須要抓住那個家伙,看看究竟還有誰躲在無人的城市里?
一口氣沖到走廊盡頭,原來右面還有個拐角,果然有個黑色背影一閃而過。
童建國大喝一聲︰「站住!」
沖過去發現旁邊有個小門,他馬不停蹄地轉入門內,卻沒料到是醫院後面的外牆,陽光再度直接射到了身上。有個消防通道直上樓頂,仰頭只見黑影正往上爬。但這條通道非常狹窄陡峭,必須手腳並用才能上去,而且稍有不慎就會摔下來。
此刻已管不了那麼多了,他奮不顧身地爬上消防通道,整個身體都暴露在外面。他抬著頭向上高喊︰「喂!你給我站住!」
但那個黑影一個勁地往上爬,好像根本沒有听到似的。這種角度也看不清那人的臉,但可以肯定這是個男人。
童建國就像個小伙子一樣,不知疲倦地爬到了四樓。而黑影已通過消防樓梯,直接爬上了頂樓天台——醫院總共只有四層樓。
「該死的!」
陽光里忽然卷起一陣風,懸在半空的童建國晃晃悠悠,他用盡力氣往天台上爬去,剛剛把頭探出來的時候,迎面卻看到一只厚厚的鞋底板。
四分之一秒的瞬間,任何人都來不及躲避了,鞋底板重重地蹬到了他的額頭。
五雷轟頂——霎時間腦子里金星亂轉,在幾乎要失去知覺的剎那,一只手已月兌離了鐵把手。
感到自己的身體飛了起來,眼前掠過許多閃光的碎片,在黑暗的夜空里無比燦爛。童建國仿佛墜落到了寂靜的森林,那座孤獨的竹樓里頭,火堆旁坐著美麗的少女,穿著筒裙對他莞爾一笑。
「蘭那。」他輕輕呼喚她的名字,終于說出了那句一直都不曾說出口的話,「我愛你。」
「對不起,我不愛你。」
羅剎女蘭那滿懷歉意地回答了他。
火堆下童建國的面容,從激動的微笑變成僵硬的絕望,也從二十多歲的青年變成五十七歲的老男人。
「不!」
他悲痛欲絕地高喊出來,卻發現自己回到了陽光下,整個身體仍然懸掛在半空,只有一只手緊緊抓著消防樓梯的鐵欄桿——是這只手救了他的命。
再往下看是四層樓的高度,雙腳和身體都懸空著,全憑單手的力量掛著。面對醫院的外牆,額頭上仍然火辣辣地疼,腦門里仿佛有鐘聲反復回蕩。
唯一可以確知的是︰自己還活著。
童建國重新攀到了消防樓梯上,多年的戰爭鍛煉了他強健的臂力,換作其他人早就摔下去送命了。
究竟是哪個家伙要殺他?天台上的那個神秘人是誰?早上剛被葉蕭重擊了一下,剛才又差點被踢下四層樓去,童建國真是郁悶得火大了,就像從井里爬出來的貞子,百折不撓地再度爬上天台。
這下沒有鞋底來迎接他了。
迅速翻身爬上樓頂,那個黑色的背影就在空曠的天台上,童建國快步朝那人跑過去。同時對方也感覺到了,詫異地往天台另一側跑去。
醫院大樓呈長條形,從一頭跑到另一頭還是蠻長的。那人始終保持著十幾米的距離,看不清他的面容,童建國只能從褲腳管里掏出手槍,警告道︰「不要跑!再跑我就開槍了!」
但那個家伙毫無反應,筆直跑到了天台邊緣。童建國對他已恨得咬牙切齒,必須用一枚子彈才能報一腳之仇。
于是,他舉起槍對準那人的大腿。
在槍口發出爆破聲的剎那,子彈旋轉著射向神秘人,穿破十幾米距離的空氣,準確地鑽入大腿肌肉。
童建國听到對方的一聲慘叫,也仿佛听到子彈擊碎骨頭的聲音。
這是自從離開金三角以來,他第一次真正用槍打傷別人。
殺人的快感再次油然而生。
同時,罪惡感也降臨到了心頭。
兩種感覺如電流撞擊在一起,讓童建國痛苦地倒在地上。
一秒鐘以後,等他再抬起頭來時,神秘人卻在天台上蒸發了。
他立即茫然地跑上去向四周張望,但再也看不到任何人影。陽光灑在空空蕩蕩的樓頂,就連一絲絲回聲都听不到了。
不!不可能是幻覺!童建國確信開槍擊中了他,並讓他的大腿吃盡了苦頭。
可那家伙怎麼消失了?
他迷惑而小心地走到天台邊緣,試著把頭探出去俯視樓下,只見在十幾米下的地面,橫臥著一個男人——有一灘灘暗紅色的血泊,正在那人身下漸漸擴散。
童建國心里暗說︰可不是我要你死的,活該是你自己倒霉摔下去了?
他收起手槍爬下消防樓梯,又從四層樓頂爬回到地面上,鞋底已踩到流淌的鮮血了。醫院的草地上飄著血腥味,悲慘的男子正頭朝下俯臥于地,手腳似乎都摔得骨折扭曲了,只有上過戰場的童建國才不眨眉頭。
先檢查一下死者的大腿,果然有剛被打中的彈孔,肯定是在中彈後失去平衡,一頭從樓頂上栽了下來。這時童建國才有些後悔,剛才實在是在氣頭上,若能冷靜一些就該制伏對方,讓他說出沉睡之城的秘密,變成死尸才是最沒有價值的。
緩緩將死者的臉翻過來,雖然頭頂砸開慘不忍睹,但還是可以辨認血污之下的面孔——
幾秒鐘後,童建國牙齒顫抖著喊出了死者的名字︰「亨利?」
這個法國人死了,亨利·丕平,他是第十個。
如果他算是旅行團中的一員,那他是第一個死于自己人之手的成員!
童建國不寒而栗地坐倒在血泊中,他恐懼的並不是自己殺死了一個人,而是恐懼一個更可怕的預兆——剩下來的人們是否會自相殘殺?一直殺到最後一個人,或者一個也不剩下?
他絕望地跪在亨利的尸體前,閉起眼楮卻听到某個奇特的聲音,忽遠忽近地灌入腦海之中——
「童建國,你已接近不可泄漏的天機。在即將到來的下一秒鐘,《天機》的第四季也就是最後大結局的一季,將為你揭開所有不可解釋的謎底。
請記住一句話︰劈開木頭我必將顯現,搬開石頭你必將找到我。
是的,你必將再度見到我!」
14︰00
童建國在接近天機,葉蕭同樣也是如此。
北回歸線以南的陽光直射在臉上,他緊緊抓著小枝的手穿過沉睡之城的街道。
「你要帶我去哪里?」
小枝用力甩著自己的手,卻像被鐵鉗一樣牢牢地卡住了。
「警察局。」
「WHAT?你以為你是南明的警察?」女孩輕蔑地冷笑了一下,「就算你是,但我也不是賊!」
葉蕭仍舊一言不發,沒多久便來到一棟建築前,堅固的大門上掛著「南明市警察局」的牌子。
「也許你對這里並不陌生。」
他將小枝拖入塵封已久的警局,迎面就是寶劍長矛保衛日月的警徽。
「不,我從沒來過這里!」
小枝的發誓並沒有任何作用,她像個被警察抓住的女賊,被拉到警局二樓的辦公室。木地板在「咯吱咯吱」地申吟,仿佛許多沉冤的案卷在檔案箱里呼喊,而牆上掛著的酷似黨衛隊的警服隨時可能站起來。
葉蕭輕輕拉開一個抽屜,里面躺著一只黑色的手槍。
沒錯,就是這只槍——在來到天機世界的第二天,他就在這里發現了這支槍。屠男還拿起槍來差點鬧出人命,是葉蕭又把槍放回到抽屜里的。
現在是要用到它的時候了。
一只大手牢牢抓住槍把,將它從抽屜里拿出來,沉甸甸的槍體里還裝著子彈。他的一只手抓著小枝,僅用另一只手就打開了彈匣,仔細檢查了槍械內部的情況。里面還有二十多發子彈,足夠殺死別人與保護自己了。
他重新給槍上了保險,然後別在腰際的位置,雖然硬硬的硌得肚子疼,但當警察的早就習慣了。
小枝看著他此刻的樣子,不像警察倒像冷酷的職業殺手,女孩的嘴唇有些發抖︰「為什麼要拿這把槍?」
「這是為了保護你。」葉蕭迅速將她拖出陰森的辦公室,「因為童建國手里有槍,我們才會這麼狼狽地逃命,現在我只相信它了。」
他拍了拍腰間別著手槍的位置,剛剛要準備下樓時,卻听到走廊盡頭傳來什麼動靜。
他立刻對小枝做了噤聲的手勢,然後輕輕地往走廊里模過去,隨即見到一排堅固的鐵欄桿,原來是臨時拘押疑犯的囚室。
難道還有人被關在里面?
葉蕭小心翼翼地打開電燈,囚室里面卻空空如也,只有牢房的大門敞開著。雖然什麼都沒看到,但警官心底特有的第六感,卻讓葉蕭比看到什麼更加緊張。
他帶著小枝仔細檢查四周,發現了另一條往下的樓梯。兩人悄無聲息地走下去,又回到了警察局的底樓,果然有個影子從門口閃過。
葉蕭心底猛然一抖,隨即大喝一聲︰「站住!」
他放開小枝飛快地沖出去,那個人影也拼了命地往前跑,一口氣就沖到了外面的大街上。
天機世界的烈日照耀著他們,葉蕭撒開兩條腿緊追不舍。前面的背影顯然是個男人,看起來體形粗矮結實,留著烏黑的板寸發型,倒有些像泰國的本地人。
這下真成警察抓賊了,葉蕭抖擻精神地追上去,似乎看背影還有些眼熟。那人顯然慌不擇路了,一拐彎竟跑入了一條死胡同,被一堵高牆攔住了去路。
絕路——男子絕望地站住了,幾秒鐘後緩緩地回過頭來。
一張泰國人的臉。
四十歲的泰國男人的臉。
這張平淡無奇的臉,卻如子彈一樣射入了葉蕭的瞳孔。葉蕭兩只眼球都仿佛被擊碎了,身體猛烈搖晃了幾下,才艱難地重新站定下來,因為他認識這張臉。
從天機故事的一開始,從進入沉睡之城的第一晚,這張臉就出現在你們——千千萬萬讀者的面前。
他就是我們旅行團的司機。
不!葉蕭劇烈地搖起頭來,這怎麼可能呢?在來到南明城的第二天,司機就開著大巴去加油站,結果發生了油庫大爆炸,整輛大巴連帶司機都被炸成了碎片。葉蕭還撿到了司機的一只斷手,他把這只斷手塞進了自己的行李箱——後來卻被居民樓的大火吞噬。
可分明就是眼前的這張臉,雖然泰國人看起來都長得差不多,但葉蕭永遠都不會忘記這個人,尤其是在他被炸成人肉醬之後!
就是他!
我們旅行團的大巴司機。
這個在《天機》的第一季,整個故事的第二天就被炸死的人!
眼前的這個人是幽靈?還是另一場陰謀的開始?
司機面對葉蕭驚恐萬分,一直退到牆腳下動彈不得。他那膽怯的眼神已說明了一切,顯然他是認識葉蕭的,他知道自己不該出現在葉蕭面前。
「你沒有死?」
葉蕭大步靠近了司機,突然感到自己被欺騙了,他就像一頭憤怒的公牛,要把犄角抵在敵人的心口。
兩個人距離不到一米了,葉蕭大聲喝道︰「告訴我!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我們可憐的司機,干裂的嘴唇嚅動了兩下,終于要開口說出什麼秘密了……
此刻,某個遙遠的聲音再度飄入耳中——
劈開木頭我必將顯現,搬開石頭你必將找到我。
死而復生的司機究竟將說出什麼秘密?亨利為何會亡命天涯?小枝究竟是什麼人物?葉蕭又即將發現什麼真相?
請不要太著急,在即將到來的下一秒鐘,《天機》的第四季也就是最後大結局的一季,將為你揭開所有不可解釋的謎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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