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十二點。
所有人都離開屠男死亡的房間,童建國把大門鎖了起來——里面就是屠男的臨時墳墓。
五樓還有兩個房間空著,一間留給了頂頂和那神秘女孩,還有一間給了孫子楚和葉蕭。
現在,二樓只剩下楊謀和唐小甜了,新娘恐懼地依偎在楊謀身上,因為隔壁房間里還躺著個死人,楊謀只能一個勁的安慰她。
頂頂押送著女孩去五樓,在她們進入房間後,頂頂把房門反鎖了起來。她將要和這神秘的陌生女孩,度過在空城里的第二夜了。
在外面黑暗的走廊里,葉蕭讓孫子楚先進房間休息,然後他伸手攔住了童建國,輕聲說︰「我們能不能談談?」
「談什麼?」
童建國靠在牆壁上,眼楮露出兩道精光。
「這里說話不方便,我們去樓頂的天台吧。」
于是,兩人悄悄模上了樓頂,仰頭便是浩瀚的星空。站在這五樓頂上,夜風立即吹亂了頭發,同時捎來一陣異味。
這才想起天台上還躺著一個死人——導游小方。
但黑夜里實在看不清了,不知道尸體躺在哪個角落,也不知小方是否又變了模樣?經歷了整個白天的風吹雨淋,葉蕭實在難以想象了。
童建國卻似乎毫不在意,反而點起了一根香煙︰「說吧,有什麼事情?」
「你究竟是什麼人?」
「這是審問嗎?」
煙頭火光在黑暗中閃爍,他的整個臉都沒入陰影,遠處是連綿的山巒,這失去月光的午夜,能看到的只有這些了。
「我只是很好奇,你怎麼能開動一輛沒有鑰匙的汽車?又怎麼像包扎木乃伊一樣處理尸體?這些都是普通人做不到的。」
「葉蕭,在這你不是警察,只是一個旅游觀光客,我們在這里是平等的,請不要以看犯罪嫌疑人的眼神看著我!」
「對不起,但無論是警察還是平民,我想在這種特殊的情況下,每個人都需要負起責任,同舟共濟來擺月兌現在的困境。」
童建國冷笑一聲︰「你真想知道嗎?」
「這對我們大家都很重要,否則有許多人都會懷疑你的,我不想在我們內部有互相猜疑。」
「好,我告訴你吧。」他又猛吸了一口煙,燃燒的光點漸漸後退,「我上過戰場。」
「戰場?」
葉蕭不禁後退了一步,腦子立刻轉了起來——童建國是1949年出生的,如果年輕時當兵的話,那就是六十年代末到七十年代初,但那幾年中國並沒有過戰爭啊?難道他曾是軍官,參加了1979年對越南的邊境戰爭?
「不是越南!」童建國知道葉蕭心里在想什麼,「而是金三角。」
「你參加的是什麼軍隊?」
「金三角革命游擊隊。」
「什麼?」葉蕭完全沒有听明白,「游擊隊?」
童建國輕嘆了一口氣︰「說來話長了,我是上海老三屆的知青,1968年去了雲南生產建設兵團,在西雙版納的一個傣族村子里插隊落戶。我就是在那個偏僻貧窮的地方,度過了自己最重要的青春年華——我真是很羨慕現在的年輕人,你們不會理解那個時候的。」
葉蕭卻想到了一部曾轟動一時的電視劇——《孽債》。
「我可沒留下‘孽債’!」
童建國居然又一次猜到了他的心,這讓葉蕭後背心一陣發麻,童建國會不會有讀心術?可以通過眼楮就知道別人的思維?
「那里的傣族姑娘雖好,我的心卻不在那小地方,更不想一輩子荒廢在水田里。」童建國完全陷入了往事的追憶,他扔掉手里的煙頭,仰頭看著星空,「我是個從小有野心的人,我從不甘心自己的境遇。當時邊境的那邊正在打仗,一邊是金三角的政府軍,另一邊則是革命游擊隊。有許多中國知青偷越邊境,投奔境外游擊隊鬧革命去了。」
葉蕭想了起來︰「哦,我從公安大學畢業那年,就是在雲南邊境緝毒隊實習的,也听人們說過那段歷史。」
「那時的年輕人都很有理想,我插隊的那個傣族村子,算上我總共只有兩個知青,另一個也是來自上海。我們兩個從小在一條弄堂長大,都是滿腔熱血的理想主義者,不甘心在安靜的小山村里虛度一生。于是,我們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結伴私越過了叢林密布的邊境。」
「就像切-格瓦拉?」
「我可沒他那麼偉大!只是听說許多知青都在游擊隊做了領導,我也想在那里轟轟烈烈闖一番天地。但是真正面臨到戰爭的時候,就知道‘殘酷’兩個字怎麼寫了。我所在的部隊有三分之一是中國知青,有些甚至是我在上海的同學。我們終日潛伏在叢林中,冒著槍林彈雨與敵人周旋,你一定看過美國拍的許多越戰片吧?」
葉蕭像听一場傳奇故事似的,傻傻地點頭︰「是的。」
「我們要比越南人艱苦得多,我親眼見過的死人可以組成一個團!我親手打死過的敵人也可以組成一個連。每天都有戰友受傷和犧牲,每時每刻都目睹身邊的死亡——各種各樣的死相,有被子彈打爆了腦袋,有被炸彈炸成了碎片,有踩了地雷被炸掉了下半身……」
「所以你知道怎麼處理死者?」
「對,戰場上的環境瞬息萬變,戰友犧牲以後的慘狀,也是你們無法想象的。經常人剛死就引來一大堆蒼蠅,並在幾天時間內腐爛掉。但無論戰斗多麼慘烈,無論尸體多麼恐怖,我們都絕不拋棄一個戰友,絕不讓戰友的尸體落入敵人手中,更不會讓戰友留在荒野中成為野狗的晚餐。我們不惜一切代價拖走尸體,通常是用布匹牢牢地包裹死者,以免受到昆蟲和野獸的破壞。等戰斗結束後,我們把尸體運到根據地的村子,安葬在‘烈士陵園’——秘密的墳地,以防敵人來掘墓。」
「于是,屠男就變成了木乃伊。」
天台上又一陣涼風吹來,葉蕭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盡管去前線戰斗是他從小的夢想。
「你這個混蛋!」童建國突然猛推了葉蕭一把,「干嘛讓我說這些!我早就不想回憶這些爛事了,每次想起我的腦袋就像要爆炸了一樣!」
葉蕭一開始以為自己要被襲擊了,隨即又淡淡地說︰「對不起。」
「今晚我又要睡不著了!」
童建國罵罵咧咧地走下天台,葉蕭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也回到五樓的走廊。
其實,今夜葉蕭也難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