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很深。
出人意料地深,離岸不到兩米的地方,就已經深不見底——雖然外面是夏日的清晨,冰涼的水世界卻是北冰洋般漫長的極夜。
尚小蝶完全沒入渾濁的河水,幸好入水時閉緊了呼吸,否則這暗綠色的髒水就成為早餐飲料了。接下來的掙扎完全出于本能,雙手拼命向上揮舞,卻一點都抓不到水面。她感覺自己正垂直向下沉去,兩腳完全懸空踩不到底。
瞬間開始後悔——小時候為什麼不跟爸爸去學游泳?
四周全是冰涼的河水,她甚至不敢睜開眼楮,惟恐眼球會被這髒水腐蝕。河水就像黏乎乎的鼻涕,沾在她皮膚上撫模,簡直要撕碎她的身體。
該死的「幽靈小溪」還沒有到底!尚小蝶繼續往下沉去,最後一口氣已屏不住了,肺里難過得像要爆炸!
突然,耳邊響起某種聲音,從某個遙遠的角落升起,漂浮在她的身邊。不知哪種語言的歌聲,帶有斯拉夫味道的旋律,悠揚,綿長,柔和,誘人,如海底女妖般忽隱忽現。
是的,尚小蝶看到她了——
長發散布亞麻色的光澤,半透明雙眼如波羅的海琥珀,白皙的皮膚來自極地冰雪,修長的身段竟如海蛇扭動,紅唇輕唱那古老的歌謠︰「你在地底潛伏/我在人間等候/你吐絲作繭自縛/我望眼欲穿孤獨……」
剎那間,小蝶想起了這張臉,印象深刻永難忘懷——瓖嵌在墓碑上的臉。
那個傍晚她走進蝴蝶公墓,凝視這張墓碑上的歐洲臉龐,她是如此美麗如此憂傷,帶著另一個世界的純潔,底下還有那行俄文字母的姓名。
在最後一口氣用盡之時,尚小蝶在水底睜開了眼楮。
沒有孤獨的墓碑,也沒有歐洲臉龐的女子,更沒有海底女妖的歌聲。
只有一具枯骨。
一縷幽暗的光線,竟穿透了暗綠色的水面,頑強地深深射入水下。她看見一團團茂盛的水草,如女子的黑發般飄蕩糾纏著——不,真的就是人的頭發。
她伸手模到了一團長發,黑黑的膩膩的,只有年輕女子才有這樣的頭發。
長發中間還隱藏著一雙銳利的目光。
誰在水底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