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時以後。
午後的陽光遲遲沒有沖破雲霧,天色倒是越來越陰沉了。中午在S大門口的餐廳,隨便吃了頓午飯,不敢多停留就趕回來了。
雖然上午離開時把窗戶都打開了,但兩個鐘頭後回到蘇天平屋里,還是能聞到一股淡淡的怪味。空氣依然潮濕而陰冷,我只能又關上窗戶,獨自面對那紅色的。
我又坐回到蘇天平的電腦跟前,上午我打開了第二個「地」文件夾,里面藏著《明信片幽靈》DV的第三集。現在我要尋找下一集了,卻發現底下的子文件夾並沒有加密,直接就可以打開了。
大概是蘇天平想不出密碼了吧,但這樣對我來說就方便許多了。下面的子文件夾叫「繼續」,里面果然還藏著一個DV視頻文件,但並沒有如上兩層那樣標明了題目。
我立刻播放了這個DV,但播放器里並沒有想象中的字幕,只有一團混沌的黑色,音箱里不斷傳出沙沙的雜音,好像一鍋湯就快要煮熟了。
接著屏幕開始閃爍起來,看不清楚有什麼畫面,後來似乎有一些模糊的人形,但我仍然難以分辨。我的心也焦慮了起來,但不知道接下來會看到什麼,也不敢使用快進功能,惟恐漏掉什麼特別的鏡頭,只能苦等自己期待的畫面出現。
可我等了半個多小時,這個DV還是老樣子,而雜音卻越來越響了,到最後簡直是震耳欲聾,宛如到了建築工地上。
沒有,我沒有再看到「明信片幽靈」,DV在雜音和閃爍中結束了,不知道蘇天平拍了些什麼。
讓我更加感到意外的是,在播放器關閉以後,我發現這個叫「繼續」的文件夾里,只有剛才那一個DV文件,下面再也沒有任何子文件夾了——「繼續」並沒有繼續。
GAMEOVER?
我又退回到上層文件夾,把一路上經過的所有區域,都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沒有再發現關于《明信片幽靈》的DV或其他文件。我又在「我的電腦」里徹底搜索了一遍,焦急地等待了幾十分鐘,最後仍然是一無所獲。
為什麼?蘇天平給我設置了這麼多密碼,最後卻又虎頭蛇尾草草收場,連破譯密碼的機會都不留給我了。我感到一陣絕望,就像歷盡了千辛萬苦,闖入迷宮的心髒,卻發現眼前是條死胡同。
我面對電腦不停地搖頭,腦子里卻在羅列所有的可能性——
第一,《明信片幽靈》總共只有三集,蘇天平沒有繼續拍下去。
第二,DV的女主角失蹤了,蘇天平再也沒有找到過她。
第三,蘇天平確實準備要拍第四集的,但因為他的突然出事而夭折了。
第四,他本來已經拍好了第四集,甚至第五、第六集,但後來又被什麼人刪除掉了。
天知道還會有什麼可能性,大概只有找到「明信片幽靈」女孩才能知道了,前提是她還沒有「死」的話。
靠在椅背上仔細想了想,上午看的《明信片幽靈》第三集的DV文件,是在11天以前創建的,拍攝時間大概也是那一天吧。
從拍攝這一集的DV,到蘇天平突然變成植物人,中間相隔了有七天的時間——這是極其關鍵的七天。究竟是什麼神秘的原因,讓蘇天平在這短短七天之內,竟遭遇了如此大的變故?
我仰起頭環視著房間,蘇天平「最後的七天」,就是在這屋子里度過的吧,他到底看到了什麼?听到了什麼?他與那個女孩之間又發生了什麼?
(如果現在我能戴上玉指環,也許就能看到一切了吧)
此刻,我只能依靠臆想中的直覺,觸模殘留在這房間里的空氣,這是蘇天平和「明信片幽靈」呼吸過的空氣,他們說過的聲音還附著在牆壁上、天花板上、窗玻璃上,他們的影子還在黑夜中的晃動著,他們的靈魂還在我身邊飄蕩著……
目光凝固在了窗簾箱上,那里有只眼楮在盯著我。對啊,如果蘇天平過去一直開著監控的話,那麼他出事前幾天的情況,一定都被監視器錄下來了吧?
于是我趕緊打開監控系統的程序,雖然還不是很熟悉這個軟件,但通過「幫助」菜單,還是找到了查看一周前記錄的方法。
所有的監控記錄都應該有保存的,假如超過一定的容量,程序就會提醒主人,清空以往記錄,或者刻錄到光盤里。
可是,我並沒有發現任何過去的記錄,最近的以往記錄是前天晚上——那是我重新啟動了監控系統,後面錄下的人都是我。
那些監控記錄大概都被蘇天平刪除了吧?或者前段時間根本就沒有打開監控?
剛想到的線索又斷了,我實在是不甘心,便伏子看了看那台監控機器。這台機器好先進啊,全部都是數字攝像,根本用不著錄像帶,監控信息可以自動進入連接的電腦。
會不會還有光盤呢?我離開了電腦台,打開了蘇天平的抽屜和櫃子。雖然知道這樣做並不好,可事到如今我已經別無選擇了,找到蘇天平出事的原因,想必也是他家屬的意願,所以就算知道了也不會怪罪于我的。
我一邊自我安慰著,一邊到處翻箱倒櫃,尋找任何的蛛絲馬跡,特別是光盤、DVD、照片之類的。最後,我找到了五十多張光盤,但沒有再發現可疑的照片,也沒發現「明信片幽靈」的痕跡。
明明知道這是無謂的掙扎,但我還必須試一試,把在這里找到的所有光盤,都依次放到電腦的驅動器里。
然而,我在電腦前坐了足足兩個小時,還是沒有發現我需要的內容。光盤里全是蘇天平過去拍的素材片,或者是他實習的公司的資料片,還有就是不計其數的碟片,原來這家伙喜歡看日韓的片子。
我終于無奈地放棄了,要把全部的片子看完,就算住在這里不吃不喝,起碼也得十天半個月,而且這是對眼楮的極大傷害,我可不想最後變成個瞎子。
最後我索性拔掉了主機的電源,面對漆黑一片的電腦顯示器,我的感覺倒好受些了,至少不用害怕幽靈從屏幕里爬出來。
窗外,天色愈加陰暗了,枯黃的水杉樹葉拍打著玻璃,上海之春似乎還很遙遠。
趁著天還沒黑,我翻開了《夢境的毀滅》,作者是S大的心理學教授許子心,他在三年前留下遺書失蹤了。在許子心失蹤的前幾天,我的朋友也是S大的歷史系老師孫子楚,他在許子心的實驗室里听到了一種奇怪的歌聲——這歌聲如今出現在了蘇天平的DV里,從「明信片幽靈」女孩的口中唱出,進入了我的耳膜和心髒。
是的,這之間必然有一定的關聯!而一部長篇懸疑小說寫到這個階段,就必須給讀者透露一定的信息,以便讀者猜測後面的結果,這是作者應該留給讀者享有的權利。
昨天我看到了《夢境的毀滅》的第二章,現在我草草地把它翻過去,直接跳到了第三章︰「夢的解放」。
第三章的開頭是這樣寫的——
你有在黑夜里听到過尖叫嗎?你一定听到過,許多人都有過這樣的夢︰在黑夜中被某個人或陰影追逐著,你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身後追逐你的又是誰,更不知道腳下的路通向何方,直到一腳踏空急速墜落,就像掉進了一個深井之中,在你墜落到井底前的一剎那,必然會大聲地叫出來,然後就在床上睜開眼楮,模著自己的胸口慶幸地說︰「這只是一個夢。」
……
弗洛伊德晚年將無意識理論與人格理論結合起來,形成其人格結構理論︰人格分為「本我」、「自我」和「超我」。「本我」代表人類本能,主要是愛戀本能即性本能,它存在于無意識中,遵循動物原則;「自我」是與外界接觸的人格部分,它起到調解者的作用,根據外部世界的規則,對「本我」的要求做出各種反應,時而壓抑時而釋放;「超我」是人格中代表道德和良心的部分,它嚴厲監督著「自我」的一切行為,一旦「自我」違背了「超我」的意志,「超我」就會用內疚感和罪惡感對其懲罰。
……
夢是人類個體實現心靈解放的必由之路。「本我」與「超我」在夢境里產生了強烈的沖突,這就是惡夢的誕生。在「本我」與「超我」的斗爭中,又產生了一個中間的調和體——「自我」。于是,人類通過「自我」和「超我」約束著「本我」,進入了一段更為復雜的心靈史。
……
夢是一個墜落的過程,永無止盡地自由落體,你永遠都無法抵達地面,宛如你永遠都無法觸模到世界的另一面……
「世界的另一面又是什麼?」
讀到這里我不禁自言自語起來,只感覺下半身在發飄,仿佛腳下的地板陷落下去了,整個人真的墜入了一個無底深淵——坐高速電梯下降時也是這種體驗吧?
沒錯,小時候我常做這樣的夢,這究竟代表了哪一種恐懼呢?
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我們每個人都存在恐懼。我想這可能是源自人類的胎兒期,我們蜷縮在子宮中的脆弱感吧。
人人都是脆弱的,我們如何才能夠堅強起來呢?
回頭看了看窗外,天幕正漸漸地暗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