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一時想不起這個姓Borges的阿根廷小說家的中文譯名了,但念出來確實很耳熟啊。
「Borges?」她看看老頭蒼白的臉,小心翼翼地問,「請問就是你嗎?」
老頭無奈地苦笑了一下說︰「當然不是!Borges早就去世了。」
這讓春雨特別尷尬︰「哦,對不起。可是,為什麼要把這本書送給我呢?」
「需要理由嗎?」
老頭前額依然沁著汗珠,似乎仍未從痛苦中解月兌。
春雨的指尖觸模著書的封面,上面畫著一個草木茂盛的小花園,樹叢深處隱約可見一個中國式的亭子,整個畫面呈現早期水彩畫的特點,還有幾分殖*義時代風格。
忽然,她可怕地意識到︰自己好像在夢中見過這樣一幅畫面。
但一時又無法記起在何時何地,只記得似曾相識,或許是前生?
其實許多人都有過這樣的感覺,面臨某一種特殊場景,突然感到自己仿佛經歷過,或在夢中見過。任何一種科學方法都難以解釋,因為這只存在于我們心中。
「不,請給我個理由,否則我不能接受這本書。」
春雨抬起頭,面對著老頭渾濁的眼楮。
沉默片刻,老頭緩緩地說︰「如果一定要給個理由的話,那就是你的名字︰Springrain。」
這個回答讓春雨愣住了,她自己也在心里默念著︰Springrain…….
不知是他愛過叫這個名字的女孩,還是對春天的雨情有獨鐘,或者根本就是老糊涂了?
也許本來就不需要理由。
春雨下意識地點點頭,撫著書皮回答︰「Thankyou。」
老頭痛楚的臉上露出一絲滿意,便靠在座位上,閉起眼楮,胸口起伏著深呼吸。
春雨心想老頭終于可以休息下了吧,在飛機上十幾個鐘頭,連續不斷對著電腦屏幕,就算年輕力壯的小伙子也吃不消。
她已沒有心情看什麼書了,便把這本《BorgesNovelsCollection》塞進小包里。
廣播響起,告訴乘客正在飛越英吉利海峽。春雨打開遮光板,透過機翼下雲層的縫隙,可以看到波濤洶涌的灰色大海,陽光在海面上打出閃閃反光。海峽對面是那個叫做不列顛的大島,倫敦正在霧靄中等待著她降臨。
飛機調整高度準備降落,春雨感到心開始蕩了,仿佛坐高速電梯上上下下。下降的飛機發出巨大轟鳴,耳膜劇烈地疼起來,連口香糖都來不及吃了。
忽然,春雨听到旁邊傳來「 」的聲音,原來是老頭發出的申吟。他雙眼睜得如銅鈴般大,額頭上滾著許多汗珠,身體如僵尸般挺直在座位上。這樣子要比剛才還要可怕,似乎正在忍受巨大的痛楚。雖然飛機降落會使人身體不適,但絕不至此。
「你怎麼了?」
老頭抓住自己的腦袋,眼鏡也掉到了地上,仿佛太陽穴被人打了一槍。他劇烈顫抖著轉向春雨,嘴唇嚅動了好一會兒,喉嚨里像在開搖滾音樂會,卻沒說出一句話,倒是嘴角冒出了些白沫。
這回春雨真被嚇住了,她想要站起來幫老頭,才意識到綁著安全帶。飛機下降似乎遇到了氣流,正在空中不停顛簸。突然,老頭一把抓住春雨的手,冰涼的手掌讓春雨嚇得魂不附體。他萬分痛苦想要說出話來,卻好像咽喉被堵住了,他甚至還要把另一只手伸進自己嘴巴,想要把什麼東西掏出來。
春雨要把手抽出來,但老頭的勁道出奇得大,那只手還是紋絲不動,要換成其他女孩恐怕就當場昏過去了。
飛機高度降到一千米,機頭正對倫敦希思羅機場的跑道,張開巨大的機翼,轟鳴著俯降而下。
就在春雨感到自己的耳膜要被壓力撕裂時,憋了半天的老頭終于說出話來,帶著死亡氣息的音波穿破巨大的飛機噪音,直接鑽進了她的耳朵——
「Hell…….Hell…….門…….要開了!」
最清晰的是第一個單詞︰「Hell」
「Hell」的意思就是「地獄」!
這個音節如火藥般,引爆了春雨心底深埋的記憶,但此刻已不容她再回憶了。
因為老頭在說出這幾個單詞後,便直勾勾地盯著春雨的眼楮,嘴巴半張著靜止了。
春雨用另一只手踫了踫老頭,他卻毫無反應,渾濁的眼楮睜大著,至于兩只眼球則再也不動了——
他死了。
飛機落地。
起落架的輪胎穩穩地撞擊在地面上,同時隨著春雨一聲淒慘的叫聲,飛機上所有乘客都慣性地向前倒去。
登陸不列顛。
輪胎與跑道間的劇烈摩擦聲掩蓋了春雨的慘叫,老頭也倒在了前面座位的靠背後。然而,老頭的手依然緊緊地抓著她的手腕,任憑她怎樣掙扎都無法月兌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