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尼治時間2005年5月27日
又是在三萬英尺的距離。
高空的艷陽直射進機艙,透過舷窗可以看到連綿的雲海,不知底下是中亞細亞沙漠,抑或遼闊的俄羅斯平原?
漫長的飛行使所有人疲憊不堪,從上海的浦東國際機場到倫敦的希思羅機場,兩百多人會在空中度過十幾個小時。忽然,一股亂流從底下襲來,空中客車巨大的機身開始顛簸。誰的咖啡杯一抖,濺到了旁邊的座位上。
「哎呀遭了!」
春雨情不自禁地用母語喊了出來,長途飛行了幾個小時,剛才竟端著咖啡杯睡著了。
還好濺出來的咖啡不多,但正好打濕了旁邊老頭的褲子——他只得擱下手中的IBM筆記本電腦,因為腰上綁著安全帶,想站又站不起來。
春雨「sorry!sorry!」喊個不停,急忙抽出紙巾幫老頭擦拭。幸虧咖啡已經冷了,要不然老頭可真受不了。
她尷尬地看著老頭,本以為他會大發雷霆,卻不想老頭聳了聳肩膀說︰「Nevermind。」
挨個坐著幾個鐘頭了,彼此卻沒說過一句話。春雨沒有隨便與陌生人搭訕的習慣,尤其是和這樣一個外國老頭,她更加臉紅起來。
這個滿頭白發的西洋老頭,高鼻子藍眼楮,皮膚如牛女乃般白,戴著一副金絲邊眼楮。他身材高大,稍微有些啤酒肚,但比起通常大月復便便腦門 亮的西方老頭來已不錯了。
也許在中國人眼里,所有歐美老頭都一個樣吧。春雨並不很在意旁邊的人,只要身上沒異味就行了。但這個老頭與眾不同,眼楮藍得有些嚇人,幾乎透明的一樣,銳利地掃視著周圍。飛機起飛前對號入座,他緊盯著春雨的臉,似乎要從她眼楮里挖出些故事來,盡管這雙眼楮確實目睹過太多往事。
飛機平飛沒多久,老頭打開了筆記本電腦。除了用餐與喝水外,幾乎目不轉楮地盯著屏幕。他肯定不是在看什麼視頻,因為手指一直在模鼠標打鍵盤,春雨猜想他大概是跨國公司的經理吧。老頭的表情很奇怪,緊咬著嘴唇仿佛被人打了一拳,偶爾嘴里還會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像念什麼咒語。
春雨頭靠著舷窗,盡量離老頭遠一些,盯著外面的天空,像在雲中漫步。她難得把頭發挽在腦後,擦了淡淡的眼影,讓色彩掩蓋這雙清澈動人的眼楮里的秘密。如此她看起來更成熟一些,不像大四女生的樣子,一襲黑色的裙衫正好到膝蓋。
這還是春雨頭一次出國,便去往遙遠的英倫三島。在她的想象中,那是個陰冷潮濕婬雨連綿的國度,如果用一種顏色來形容的話就是灰色——就像籠罩在倫敦上空的霧,或許還有生于倫敦的希區柯克,以及十九世紀英國女作家們的哥特式小說。她曾經那麼喜歡勃朗特姐妹,愛米麗的《呼嘯山莊》讀了兩遍,夏洛特的《簡•愛》讀了四遍。
當她沉浸在對羅切斯特伯爵城堡的想象時,卻被英國空姐的問候打斷了,沒有那陰暗的夜晚,也沒有古老的荒原,只有那一臉燦爛的微笑。春雨迅速把思維的頻道調到英文,原來還是供應飲料,她只要了杯熱咖啡。
小心翼翼地越過鄰座老頭的白發,春雨接過暖和的咖啡杯,腦子里有些恍然若失,似乎瞬間忘掉了所有英文單詞,寧願背著降落傘跳下飛機回家,盡管飛機底下可能是俄羅斯。
後悔了嗎?
春雨喝下一口咖啡,低頭默默問自己。
她是幾個月前突然決定要去英國讀書的,用最快的速度聯系留學中介,七拼八湊了一大筆費用。至于英文水平完全沒問題,她能熟練地與老外對話,語言考試也早就過關了。中介聯系的學校在倫敦切爾西區,很快辦妥了簽證等一切手續。
誰都不能理解,她為何在這個時候出國讀書?她並非出身小康人家,籌集留學費用絕非易事,許多錢還是借來的。今天的海歸不比以往,22歲出國讀書有很大風險。當然,一門心思想要綁老外的女孩除外,但春雨絕不是這樣的人。
是因為那本以春雨為女主人公的暢銷書嗎?雖然那確實打亂了她的生活,讓她在許多人眼中成為了不可接近的女孩,但她出國的念頭卻在那本書之前就有了。
原因只有一個︰她深愛過的那個人。
他們在去年的深秋相遇,在S大圖書館的書架中,她第一次看到了他的眼楮,那雙地中海式的迷人眼神。
從相遇的第一眼起,她就被這雙眼楮誘惑了。
他也是。
她曾經想要抗拒,但無能為力。
短信電波在校園中潛行,她坐在他的畫架前,成為油畫中的美人。當他們一同闖過所有險惡的關口,知道了地獄的第19層是什麼時,她卻面臨了生離死別的選擇。
絕望中的申吟,是暗夜里綻放的花骨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