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雨終于停了。
雨兒帶著傘回到了家里,她顯得異常疲憊,仰望著陰郁天空下的黑房子,深深地長出了一口氣。她發現外面的鐵門已經安上了電鈴。她摁了電鈴,童年打開了門,他關切地問︰「工作有著落了嗎?」
雨兒沒有回答,徑直走進了客廳里。她倒在新買的沙發上,一言不發。
童年坐到她身邊,安慰著說︰「雨兒,不用擔心,電腦已經裝好了,待會兒我們再到網上查一查有沒有廣告公司招聘,一定會有機會的。」
「沒什麼,我只是覺得,先前我們太天真了,以為這里遍地都是工作的機會。可是現在,我想我們錯了,今天我在職業介紹所,見到了許多失業的人,有許多人和我們年齡相仿,有的人在那里已經半年了都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我們可能比他們更加困難。」
「是的,我有心理準備。」童年撫模著她的頭發說,「瞧,你在外面跑了一整天,都被雨淋濕了,快點去洗個熱水澡吧。」
雨兒點了點頭說︰「謝謝你,童年。不過,你也得想辦法去找工作了,好嗎?」
「沒問題,快上樓洗澡去吧。」
雨兒拖著疲憊的步伐走上了樓梯。
洗完了澡,她這才舒服了一些。她穿著睡衣,面色紅潤了許多,長頭發散發著熱氣回到樓下,此刻,童年已經把一桌晚飯準備好了。
童年以欣賞的眼光看著她,贊嘆著說︰「你洗完了澡真漂亮,快吃飯吧。」
雨兒坐在餐桌邊,微笑著說︰「能和你在一起真的很幸福。」
童年微微一笑,並不回答。
吃飯的時候,雨兒忽然說︰「童年,你們家在S市沒有其他親戚嗎?」
「問這個干什麼?」
「你搬回來住,應該通知他們一聲啊。」
「不,我沒有親戚了。雨兒你呢?」
雨兒指著自己說︰「我?我當然沒有了,不過——除了姐夫。」
「姐夫?你姐姐不是已經——」
「是的,所謂姐夫只是我隨便叫叫而已。其實,他是我姐姐的男朋友,也是同學兼同事,他們之間的感情非常深,姐姐帶他回過家,他給我的印象很好。」
「他也是警官?」
「是的,他好像畢業後分配在S市。不過已經好幾年過去了,聯系早斷了。你呢?你們家那麼大的房子,應該是一個大家族,你就真的連一個親戚都沒有了嗎?」雨兒反問他。
「是的,現在我們家族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我是惟一的繼承人。」
「听你這麼說,好像是有一大筆財產似的。」
「財產?除了這棟房子,我們家一無所有。」
雨兒吃了一驚︰「你們家能擁有那麼大的房子,卻沒有錢?」
「是的,其實我們家並不富有,我小時候家里沒什麼好東西,這里大多數的房間都是空關著。我爸爸是個普通的檔案管理員,我媽媽是美術學院的教師,不過那時候教師的工資是很低的,可不像現在。」
「你媽媽是美術老師?」
童年點了點頭︰「她的油畫非常美。」
「哪里能看到她的畫?」
「我不知道。」
雨兒仰起頭,似乎在遐想著什麼。
「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你媽媽是怎樣的一個人?童年,你說你媽媽是失蹤的?她為什麼會失蹤呢?」
「別問了。」
雨兒還在自說自話︰「她會去了哪兒呢?她現在在哪里呢?」
「就在這棟房子里。」童年冷冷地說。
雨兒被他的話嚇住了,她驚訝地問︰「你說什麼?在這棟房子里?」
「這只是一種感覺,從我媽媽失蹤的那一晚起,我就有了這種感覺,她還沒有走,她還在我的身邊,就在這棟房子里。」童年憂傷地說。
「這不可能。」
童年點了點頭︰「我知道。我知道。也許,當你失去了你最親愛的人的時候,你也會這麼認為的,每一個孩子都會有這種感覺的,當他失去了自己的母親。」
「我能理解。」
「不,你不能理解。」童年終于有些生氣了,但他的語氣隨即又緩和了下來,「對不起,雨兒,我們別提這些了。今晚我們早些睡覺吧,明天一早我就去職業介紹所。」
九點鐘剛過,他們就睡下了,臨睡前,雨兒心里默默祈禱著︰但願童年不要再听到樓上的腳步聲了。
很快,童年就睡著了。雨兒卻遲遲都無法入眠,窗外沒有下雨,除了兩個人呼吸的聲音以外,房間里寂靜無聲。雨兒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她默念著時間,也許已經過了很久了,但她還醒著。而且明天還要早起,這讓她心煩意亂。
正當她為此而輾轉反側的時候,她忽然听到了一種聲音,這聲音讓她立刻毛骨悚然——嬰兒的啼哭聲。
天哪。她在心里默念著,祈禱那聲音只是她的想象,或者是夢境。然而,理智告訴她,那聲音確實存在,她確實听到了,一個嬰兒,正在啼哭著,聲音不響,但很清晰,也許是個女嬰。絕對不是貓叫,這一點她確定能夠分辨清楚。
雨兒立刻睜開了眼楮,黑暗里,頭頂上的天花板正與她相對。那哭聲是從天花板上面傳來的,越來越清晰,反復糾纏著她。她甚至感到這聲音似曾相識,這讓她更加恐懼。
她一陣顫栗,把身邊的童年驚醒了。
「雨兒,你怎麼了?你在發抖,身體很涼,告訴我發生什麼了?」童年摟住了她。
「你沒有听到嗎?」
「听到什麼?」童年屏住氣去听,但卻什麼也沒有,「沒有腳步聲,昨晚上的腳步聲沒有出現。」
「不是腳步聲,而是嬰兒的哭聲。」
「嬰兒的哭聲?你在開玩笑吧!哪里有這種聲音?」
雨兒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可她還是听到了那哭聲,她一字一字地說︰「听著,我沒有開玩笑,我保證我真的听到了嬰兒的哭聲,就在頭頂,天花板上面。」
「我可不想再上去一次。」
「我也不想讓你上去,我只要你能夠在我身邊。」雨兒傷心地說。
「好了,雨兒,我永遠在你身邊,別亂想了,睡覺吧,明天還要早起呢。」
「可是——」她忽然不說了,因為那哭聲突然之間消失了,她又抬起頭,看著黑暗中的天花板,她閉上了眼楮。
童年也不再說話了,繼續睡了。雨兒蜷縮著身體,心里亂作了一團,她豎直著耳朵,仔細傾听著房間里發出的每一點聲音,可是卻沒有任何發現。
難道真的是幻听?
她無法回答,在心慌意亂中沉入了夢境。
雨兒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醒過來的,她只記得自己睜開眼楮的時候,窗外依舊傳來淋瀝的雨聲。這個時候,她又听到了嬰兒哭泣的聲音。
她沒有叫醒身邊熟睡的童年,自己悄悄地下了床,循著聲音而去,打開了房門。那哭聲在黑夜里是如此的清晰,但雨兒知道自己不能叫醒童年,叫醒了他也會像上次一樣听不到。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來的膽量,從容地走過黑暗的走廊,她來到了樓梯口,向樓上望了望,沒有見到那只白貓。忽然,她感到有一個人影在她的身後,她先是一陣顫抖,然後猛地回過頭來。
那是一個瘦小的人影,看起來很矮,也許是一個孩子,接著,那個人影走下了樓梯。雨兒向下望去,那個影子似乎在向她招手。于是,雨兒小心翼翼地向樓下走去,當她走到客廳時,才借助著窗戶外射進來的微光看到了那個影子的臉。確實是一個孩子,大約10歲左右的樣子,穿著一件有些舊的白襯衫。
雨兒驚訝地問︰「你是誰?你是從哪里來的?」
孩子回答︰「我叫張明明。」
「張明明?」雨兒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她忽然想起來了,那天在底樓的一個房間里的牆壁上見到了這個名字——「張明明是個大壞蛋。張明明是個大特務。張明明拿了我的鉛筆盒。張明明殺死了他媽媽。張明明被我殺死了。」
雨兒用顫抖的聲音問他︰「你,你殺死了你媽媽?」
這個叫張明明的孩子怔怔地看著她,然後,微微點了點頭。窗外的雨水攪亂了清輝,透過玻璃反射進來的光線在他的臉上扭曲變形。
「你,你也被——」後面幾個字雨兒卻說不出口了,她害怕從那孩子的嘴里听到那個可怕的答案。
張明明向她走近了一步。雨兒後背靠在桌子前,無法後退,她能夠借著微弱的光線看清他的臉,她忽然覺得這孩子長得挺討人喜歡的,特別是那只略略翹起的鼻子。
「不,你別靠近我。」雨兒終于有些害怕了,「你快些回家去吧,那麼晚了,你媽媽——不,你家里人會擔心你的。」她忽然意識到那孩子已經沒有媽媽了。
張明明忽然向她微笑了一下,他笑起來的樣子很可愛,用略帶甜味的聲音說︰「姐姐,你長的真好看。」
面對這樣的稱贊,雨兒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她停頓了片刻才回答︰「張明明,你也很可愛,姐姐喜歡你。听姐姐的話,快回家去吧。」
「這里就是我的家。」
「小孩子不能說謊,說謊要被割舌頭的。」雨兒想故意嚇嚇他,然後說,「張明明,這里不是你的家,你走錯地方了,這里是我的家。」
「這里是你的家,也是我的家。」說完,張明明不知從哪里掏出了一條項鏈,在微弱的光線中,項鏈墜子發出了異樣的反光,小孩晃動著項鏈對雨兒說,「姐姐,我送給你一條項鏈。」
雨兒奇怪地看著他問︰「為什麼?」
「因為你長的好看,所以應該由你來戴。」
雨兒的臉有些紅了,她搖了搖頭︰「不,姐姐不能隨便接受別人的禮物。」
「姐姐,其實這條項鏈本來就應該是你的。」接著,張明明就把項鏈硬塞到了雨兒的手里。雨兒不想接受,她往後仰著倒了下來,桌子也被打翻在地,張明明的臉離她越來越近,她叫了起來。
雨兒終于醒了過來。
她睜開眼楮,那個孩子不見了,黑暗的臥室里什麼人都沒有,除了她和童年。她的後背沁出一陣冷汗,猛地搖了搖頭,她這才明白,原來剛才只不過是做了一個夢而已。
「一個奇怪的夢。」
雨兒對自己說,沒有什麼奇怪的小孩張明明,也許只是自己在看了底樓房間里的那些字以後腦子里深深地烙下了張明明這個名字,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罷了。現在是五點半,窗外的天色已經快亮了,雨點依舊打在玻璃上。她回過頭,看著熟睡中的童年,她真有些羨慕他。
忽然,她覺得手里有些疼痛。她攤開了緊緊握拳的右手,她大吃一驚——她看到了一條項鏈。
一條項鏈!
沒錯,她的手心里正抓著一條項鏈,這條在夢里見到的項鏈,張明明把這條項鏈送給了她。現在,這條項鏈就在她的手里。
心跳又加速了,雨兒的腦子里一片空白,難道自己真的見到了那個小孩?或者,是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從房間里的某個角落里找到的,可她實在記不得自己在哪里找到過這條項鏈,只有剛才那個夢卻記得清清楚楚。
她握著項鏈從床上起來,來到窗邊,盡管下著雨,但天色越來越亮了。她借著天光仔細地看著那條項鏈,項鏈沒什麼特別的,應該是一般的鐵制品,沒有鍍金或包金。真正讓她感興趣的是項鏈的墜子——那是一顆寶石。
寶石的顏色呈現出半透明的蜂蜜色,看不出是什麼品種。雨兒仔細地看著它,心里有一種特別的感覺,說不清是高興還是不安。看著這條寶石項鏈,所有的女人都會有戴上它的的。雨兒走到了梳妝台前,先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有些模糊,然後,她把那條項鏈戴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雨兒看著戴著項鏈的自己。胸前那顆寶石墜子特別顯眼,她忽然覺得鏡中的自己仿佛已經成為了另外一個人,和原先的那個自己完全月兌離了。過去,她是從不戴項鏈的,童年給她買過一些廉價的首飾,但她也沒有用過,因為她總是覺得身上戴著金屬的物件感覺很怪。但現在,她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喜歡項鏈了,胸前的寶石冷冷的,把一股古老的氣息滲入她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