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2)融化在了一起
接下來父親的日記,已經跳到了一年以後,白璧靜靜地看著這些泛黃的字跡,心中似乎已經和窗外的雨點融化在了一起。
1979年10月18日
天氣︰晴氣溫︰攝氏19度到12度地點︰羅布泊聯合考古大本營
時隔一年,我又回到了這里,想起這一年來我的內心所承受的痛苦,真不知道該怎麼說。
今天我們參加完了對樓蘭古城的考古,這已是我第二次來這里了。下午,我們回到了聯合考古隊的大本營,其實這里是位于羅布泊邊緣的一個部隊農場。我和芬就住在一間簡易的帳篷房里。原本芬是不能來的,這里的條件太艱苦,幾乎沒有一個女人,實在不適合她。但是她一直對我一年前在這里失蹤的事件有很大的興趣,想跟著我一起來看一看,而且還給上級打了許多報告,我拗不過她,只能同意了她的要求。我的日記一直被自己珍藏著,雖然我從不把日記上鎖,但是我相信我的芬,她答應過我,絕不看我的日記。所以,直到現在,她都一直相信著我的謊言,雖然我把自己遭遇沙暴而與大部隊失散,到進入綠洲生活一個多月都告訴了她,但是略過了瑪雅。我根本就沒有提到瑪雅,他們誰也不知道瑪雅的存在,包括我的芬。我不敢把真相告訴芬,我怕她受不了我擁有另一個女子的事實,我只想把這一切盡早地遺忘掉,和芬一起,重新開始我們的生活。可是,將近一年來,我無法遺忘掉我的伊甸園,每當夜晚,盡管芬就睡在我的身邊,我卻會夢到瑪雅,難道我和芬真的是同床異夢了嗎?我的精神總是不斷恍惚,有時耳邊居然會隱隱地會出現幾個古老的音節,我甚至懷疑自己是否精神衰弱。每日每夜都有一種負罪感壓在自己的心頭,我既對不起芬,更對不起瑪雅,我罪孽深重,我需要懺悔。今晚,芬單獨與我在一起,她其實早已看出了我的不正常,也許她已經察覺到了什麼。看著她的眼楮,我無法再忍受了,我不能再繼續傷害她,惟有把事實真相告訴她,我的靈魂才能得到安寧。終于,在瞬間我決定了,我把我和瑪雅之間的一切告訴了芬。我不知道我是怎樣述說的,一切都像夢一樣,總之我把我所隱瞞掉的部分原原本本地吐露了出來,沒有半點保留,包括我的內心。芬知道這一切以後,很痛苦,她沉默了許久,最後出乎我的意料,她原諒了我。她要求我帶著她去看一看瑪雅,她想看看那個讓我如此神魂顛倒的女人,也想讓我有機會去做一下補償。起初,我不同意,可最後,也許是一股冥冥之中的力量,使我決定了去找瑪雅。我要帶著芬一塊兒去,把一切都對瑪雅說清楚,雖然這會很痛苦,但這是我無法逃月兌的責任。
今晚,我看見了芬的眼淚。
1979年10月22日至10月23日
天氣︰晴。氣溫︰攝氏16度到11度。地點︰羅布泊的邊緣。
我正和芬一起騎在駱駝上,跟著上次把我帶出綠洲的同一支駱駝隊,緩緩地穿過荒原。
我們是從聯合考古隊的大本營出發了,先向上級請了假,然後向西步行了三個小時抵達一個沙漠公路邊的小鎮,在那里有一條公路穿過。我們在公路邊搭上了一輛長途汽車,旅行了好幾個小時到了沙漠西南部一個小縣城。然後又在那里等待了幾天,直到一年一度的駱駝隊帶著我們出發去那個荒漠深處的綠洲。
終于,我們可以遠遠地望見那一叢綠色了,我的心里一陣異樣的感覺,我的伊甸園,依舊靜靜地坐落在那里,而我的瑪雅呢?我回頭看了一眼芬,她的神情是如此迷茫。
我們進入了綠洲,古老的羅布人就像去年我所見到的那樣,熱情地歡迎著駱駝隊。但是,他們很快就認出了我,我忽然發現他們對我是那樣冷淡,特別是他們的眼神,似乎對我充滿了失望。芬緊緊地站在我身邊,于是他們對芬也很冷淡。他們並沒有像我擔心的那樣趕我走,還是給了我們食物和水,但是,沒有一個人和我說話,看到我就遠遠地離開。我知道,在他們的眼里,我是一個沒有信義的負心人,我是有罪的。
此刻,芬在我的身邊說︰「去看看你的瑪雅吧。」
我有些感動,我拉著她的手說︰「芬,我對不起你。」
我帶著她走到了瑪雅家的門口,我看著這間小小的泥屋,這里曾是我和瑪雅的快樂天堂。芬忽然說︰「你自己一個人進去吧,我在門口等你。」
「不,你也進去,我要把話說清楚。」
「但這是你和瑪雅兩個人之間的事。」
「可你是受害者。」我抓著芬的手。
「她也是。」
我無言以對了,我只能一個人走進了屋子。屋子里一切都還是原樣,就和我走之前一模一樣。在土床上,瑪雅靜靜地躺著,她的身上蓋著一條羊毛毯子,身邊有個嬰兒的襁褓,我看見一個大約只有幾個月大的嬰兒躺在里面。
我仿佛一下子被什麼猛擊了一下,我立刻就明白了我所釀下的苦果。瑪雅正看著我,她的目光依舊是如此誘惑人,讓我不敢再看她。但我不能不看她,她的臉色已經不如以往了,蒼白蒼白的,看上去有些貧血,她躺在羊毛毯子下,一動不動的,就像是一個死去的女人。
她終于說話了︰「你來了。」她的嗓音居然是如此沙啞,以往那誘人悅耳的聲音已經不復存在了。
我呆呆地站在她面前,沉默了一會兒才說︰「瑪雅,對不起。」
她微微地搖了搖頭,用虛弱的聲音說︰「先看看你的女兒吧。」
「這是我的女兒?」
瑪雅點了點頭。我輕輕地伏子看著我的孩子,她安靜地睡著了,現在還看不出她像誰,但我確信,她是我的女兒,從我見到她們的一剎起,就有這種感覺存在著,隱隱纏繞在我心間。我的眼眶幾乎就要控制不住眼淚了,我不願意再看,于是回過了頭去,輕聲地說︰「瑪雅,我有罪。」
「讓她進來吧,別這麼站在門外,讓別人以為我很小氣。」
「你說誰?」
「剛才我已經听到了你們在門口說的話,那是你的妻子,是不是?如果不是因為已經有了妻子,我想你絕對不會離開我的。讓她進來吧,我想見見她。」她說話的聲音幾乎全是用氣聲,而且越來越輕了。
我終于點了點頭,出去硬是把芬拉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