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話夜宿
在大名府住了幾日,丁川陪兄長各處都游覽遍了。丁天思念家中事物,歸心似箭。兄弟二人收拾行裝打道回府。
離開大名府的第二天途中,兩人因為貪圖趕路,不僅錯過了宿頭,還迷失了路徑,眼見紅日西墜,悲風哀號,路上荒煙衰草,連個人影都沒有。
丁天有些害怕,說道︰「這荒山野嶺怕是有剪徑的賊人出沒,咱們不如返身往回走。」
丁川把手中的熟銅棍戳在地上,笑道︰「哥哥不必擔心,我許久不曾與人動手,手中正自瘙癢難當,還巴不得有些沒長眼的強賊來剪徑,管叫那些個撮鳥們有來無回。」
丁天苦勸,丁川只是不听,只好跟著丁川繼續往前走。道路越走越是猛惡,轉過一個山坡,橫亙有一石橋,橋下蘆葦雜草叢生,蛙鳴蚓吹之聲極淒楚,听得丁天渾身發抖,心想多虧有我兄弟在身邊,若是我自己獨行此處,怕是要活活嚇死在這。
石橋很長,走到另一端,見有個石碑,上面寫著「此去石橋鋪三里」,丁川指著石碑說道︰「這里過去不遠便有個石橋鋪,不知是村子還是堡子。」
丁天說︰「有村有堡就能有路,還是兄弟見識過人,免得咱們多走了許多回頭的冤枉路。」
兄弟兩個繼續前行,走不數里,果然見有個村子,正傍著官道,向村人詢問了,村中只有一間客棧。二人走得辛苦,都困頓了,便徑直投了那間豐悅客棧。丁川一進門就喊︰「兩間上房,切肉燙酒。」
店中的伙計說道︰「客官來得不巧,今天客人太多,客房都住滿了。這附近再沒有別的客棧,二位要是不嫌棄,就對付著在店後的庫房中打個地鋪。」
丁川好大的不情願,本來想好好找間上房吃了酒肉,用熱湯燙了腳,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但是既然沒空房也無可奈何,只得跟店中伙計去後邊庫房。
行到走廊中,丁川一把揪住伙計罵道︰「你這廝好沒道理,這不是有間上房沒有人住嗎?你道我沒銀子給你不成?」
丁天看時,果然走廊中最後一間房門上著大鎖,里面黑沉沉的,確實是間空房。丁天對店伙計說道︰「這位小哥,你既有空閑的客房,為何不肯讓我們住?你快快給我們開門收拾房間,我多給你銀子就是。」
店伙計趕緊作揖解釋︰「實不相瞞,這間是天字第十號房,蓋這店的時候,下面挖破了一座老墳,那墳正在這天字十號房的下面,所以房中很不干淨。算來這些年在這房中失蹤的客人已經不下五六十人了,都是晚上在這房中睡覺,早上起來就失蹤不見了。所以掌櫃的干脆把房間封了,權當沒有這間房了。」
丁川笑罵︰「小廝你休要欺我,我看你這店是間黑店,有空的客房不讓我們住,想把老爺們騙到倉庫里,等到晚上趁黑謀財害命。當真是瞎了你的狗眼!你仔細瞧瞧老爺手中這根銅棍的粗細,憑你這身子骨能吃得幾棍?」
客棧的店伙計也挺生氣,說道︰「你這客官怎麼不知好歹,張口就罵?你既不怕死強要住這間房,我就給你打開,如果出了什麼事,卻和我店中沒有半分干系。」
店伙計開了天字十號的房門。丁天、丁川二人進去一看,里面極為整潔干淨,也很舒適,沒有半分許久不曾住過人的跡象,更是疑心店中伙計成心不讓他們住這。
丁川問那店伙計︰「你說這間房鎖了許久不曾住人,怎麼連些灰塵也沒有?難不成你還天天進來打掃?」
店伙計答道︰「這是何故,我也不知,反正不是我們這店里的人進來打掃的,這房已經一年多沒人進來過了。」
丁川懶得跟他爭論,扔給店伙一塊銀子,說道︰「好酒好肉快些拿來,再煮些熱湯來。」
店伙計接了銀子說道︰「咱這店中有自釀的梨花老酒,飽肚的有牛肉、肥雞還有好大的饅頭。不知二位想吃什麼?」
丁川罵道︰「這廝恁地唆,你只管拿上好的酒肉來就是,錢不夠時,我再給你。若再多說,我敲掉你兩顆門牙。」
店伙計又討個沒趣,出門去端酒肉。
丁天笑著對丁川說︰「瞧你這焦躁的脾氣,多生事端,不知幾時肯改。」
丁川把行李放在一旁,倒在床上說︰「這些個盡是不知高低的蠢人,若不對他們橫些,他便不肯用心伺候。」
說話間店伙計端上酒肉熱湯,他懼怕丁川,這次再不敢多嘴,只說了一句「客官慢用」,便出去把房門關上,這才自言自語地小聲說︰「這漢子也真魯莽,我好意勸你偏不肯听,唉……」
丁川先給兄長倒了熱水洗腳,隨後自己也洗了,兩人肚中饑餓,狼吞虎咽地吃了個飽。
丁天想起那店伙計說的話來,將信將疑,于是說道︰「若是這房中真有古怪,卻如何應付?」
丁川說︰「有我這條熟銅棍和這口單刀,就算是閻王老子來索命也胡亂戳他幾個透明窟窿。」
二人躺在床上閑談,說起那仙瓶的事情,都為不能進瓶中仙境暢游一番感到遺憾。丁天惋惜地說︰「咱們要是有些個道行就好了,可以帶同家人一起去那仙境躲避兵禍。」聊著聊著,二人先後進入了睡夢之中。
睡至中夜,陰風吹過,丁川感到一陣惡寒,全身打個冷顫,他本就是個機警的人,立即醒了過來。房中燈火已滅,暗不見物,只聞到一股腥臭的氣息撲面而來。
丁川是與生俱來的大膽,心中冷笑︰「哼哼,點子來了。」躺在床上不動,右手悄悄地握住了放在枕頭下的單刀刀柄。
黑暗中那奇臭的東西似乎也不敢直接上前,趴在房間的角落中靜靜窺視。
想那趙半仙與慧瞻禪師都是世外的高人,他們一致認為丁川身上有統兵大將的氣質,此言非虛。丁川坐臥行走之間,身前身後自然而然地就生出百步的威風、萬丈的殺氣。
最後,那物雖然懼怕丁川,但是實在忍耐不住,一步一步地慢慢靠近丁川的臥床。丁川憑耳鼻所感,知道它已近在咫尺,也不起身,「刷」地抽出單刀,一招橫掃千軍,刀鋒揮過之處猶如砍到一塊爛木板。
那物倉惶而逃,只听牆腳一陣響動,就寂然無聲了。
丁川不去追擊,躺在床上接著睡覺,一直睡到日上三竿,听得丁天喚道︰「兄弟快快起來,你看這是個什麼事物。」
丁川起來觀看,只見地上一大條像是什麼動物舌頭的紅肉,斷口處血跡殷然。丁川不想讓兄長擔心,只字不提昨夜之事,只說︰「怕是店中伙計昨天在此殺豬,沒有打掃干淨,咱們昨日趕路疲倦,也未曾注意。」
這時店伙計敲門進來,見丁氏兄弟二人完好無損,大吃一驚︰「這十號房住過幾十個客人,並不曾有一人能在第二天走出房間。這二位莫不是那神人?」想要問昨晚有沒有什麼事情發生,被丁川瞪了一眼,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連忙小心伺候二人洗漱。
丁川買了十個饅頭二斤牛肉當做早餐,與兄長吃得飽了,與客棧結算了銀錢,便動身趕路。
上了官道,不幾日就回到汴梁城中。丁天自從這一番游歷,听慧瞻禪師講了佛理,心中也不再像往日那般煩悶,每日都有說有笑,只是不肯答應丁川去投軍的事情。
丁川雙親早亡,口中雖然經常頂撞兄長,其實對兄長最是敬愛,也不敢真使起性子來。無奈之下,只得每日里繼續在市上同些狐朋狗友們耍鬧。
如此過了半載。這日里天高氣爽,丁天帶了丁川,一起到茶樓閑坐,遇到了丁天的一位老友綢緞莊的王掌櫃,三人便就一桌坐了,喝了道茶,閑談些世間風物。
王掌櫃說道︰「你們兄弟有沒有听說前日王樞密家中的凶案?那可真是滿城風雨啊。」
丁天搖頭道︰「只听說王大人家出了事,卻未知其詳。」
丁川道︰「我卻有些耳聞。王大人的千金在前天夜里被人割去了頭,其余的我也不大清楚。」
王掌櫃左右望了望,低聲說道︰「那王樞密使是當今天子的國丈,大女兒在宮中極得恩寵,他小女兒尚待字閨中。听說頭天夜里還有人看見他小女兒好端端的,誰知轉天早晨就發現人頭被割了去。」
丁天奇道︰「想那王大人是當今國丈,權勢燻天,府上多有護衛,怎麼竟沒人發現?」
丁川道︰「不會是作奸犯科的采花賊所為吧?」
王掌櫃道︰「這就不得而知了。不管是哪個做的,那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這件凶案已經驚動了當今聖上,開封府發下了海捕公文,滿城拿人。說來倒也好笑,公人們四下里拿人,卻還不知凶手是誰,城中的乞兒們不知被抓了幾千幾百個去頂差。」
三人說笑一陣,但是這事涉及當今權貴,也不敢高聲議論。
丁氏兄弟從茶樓回家的路上,見路邊有許多人圍觀。二人過去觀看,卻原來是一個老者賣女葬妻。衣衫襤褸的老者是個啞子,口不能言,同女兒跪在地上。他女兒十八九歲的年紀,長得桃面流丹,柳眉橫翠,顧盼生波,雖然粗衣荊釵,卻遮不住一身的風韻。父女二人身前有一具尸體,用草席蓋了,料想就是這女子的母親。
丁天見那父女二人可憐,就模出十兩銀子遞給那老者,說道︰「這些銀子就請收了,快去把人發送了吧。」
那對父女連連磕頭。丁天不願受他們拜謝,拉了丁川就走。沒想到那對父女趕到前面攔住去路,啞子老漢只跪在地上叩頭。那女子給丁天施了個萬福說道︰「小女子家中雖然貧窮,卻也有幾分骨氣,是個守諾如山的。既然寫明了賣身葬母,又收了恩公的銀子,小女子不爭大小,恩公如不肯娶我,我只今日便撞死在這街上。」
丁天說道︰「這卻使不得。我給你父女銀子,實是憐惜你們,並無二心。」
女子垂下淚來,啞子老漢在地上如搗蒜般地磕頭。丁天無奈,又見父女倆孤苦無依,只得應了。在古代大戶人家納妾,實在是尋常之舉,列位看官不必以今日的道德觀念衡量。
丁氏兄弟隨後發送了那女子的母親,擇吉日納她為妾,把那啞子老漢也一並接入家中奉養。這女子姓雲,名素秋,雖是個貧賤人家出身,名字卻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