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川刑警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坐了一夜火車,再加上一整天的查訪,連一向精力旺盛的出川刑警也感到精疲力竭。
看到出川刑警拉長著一張臉進來,金田一耕助連忙說幾句安慰話︰
「真辛苦,累壞了吧?」
「是啊!人生地不熟的,花了許多冤枉時間。」
出川刑警苦笑著說。
「對呀!真是難為你了。」
一旁的老板娘也安慰他兩句。
「你吃過飯了嗎?」
「嗯,吃過了。」
「那就先去洗個澡,再喝一杯茶,待會兒好睡覺。」
「還是老板娘想得周到,那就麻煩你了。」
趁出川刑警洗澡的時候,老板娘趕緊叫服務生準備好睡前酒。
老板娘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一旦被人贊美兩句,馬上會感到飄飄然,更何況贊美她的是個年輕有為的小伙子呢!她當然更要好好表現一下。
出川刑警洗完澡後,神清氣爽地來到大廳。
「哇!太棒了,夜光美酒,還有這麼多下酒的小菜。我可不能辜負老板娘的好意啊!」
「哪里,沒什麼好招待的,倒是這條鯽魚,可是我特地請明石的漁夫幫我釣來的喲!」
一听到明石的漁夫,金田一耕助忍不住瞄了老板娘一眼。過了一會兒,他才神色平靜地問︰
「對了,出川先生,今天是不是有什麼新發現?」
「哎!別提了,本來還有點眉目,卻都在中途就斷了線。我想,大概是我和大家不熟悉,所以他們才不願多說吧!」
「那麼,我先告辭了。」
老板娘听到他們在談公事,十分識趣地準備離開,金田一耕助卻趕緊阻止她。
「幄!老板娘,別急,還得請你助我們一臂之力呢!對不對,出川先生?」
「是呀!我們在這里人生地不熟的,又不想驚動這邊的警方,所以一切只能仰仗你了。」
這句話真是說到老板娘的心坎里了,她馬上又坐了下來。
「兩位實在太看得起我了,我能幫什麼忙呢?對了!植辰那邊有什麼消息嗎?」
「有是有,不過……」
出川刑警喝了一口酒後,看看金田一耕助,又看看老板娘,才以十分平緩的聲音說︰
「听說植辰死了。」
「你說什麼?他的身體那麼壯……」
「听說好像是空襲時候被炸死的。植辰那天喝得大醉,外面正在空襲,他卻穿著一條內褲沖出來,還在街上大叫︰‘再來,再來呀!’這時,炸彈果真落下來,把他給炸得粉碎。」
「啊!怎麼會有這種事?我一點都不知道……不過,听你這麼說,還真像植辰的性格。」
「哈哈!植松也這麼說。」
「那麼,植辰這條線索就這樣斷掉了?」
「那倒不見得,听說植辰死的時候,正和一個叫阿玉的酒店女人同居呢!」
「這些大概都是植松告訴你的吧!」
「是呀。」
老板娘點點頭。
「對了,有沒有阿駒和小夜子的消息?」
金田一耕助仔細問道。
「啊!這又說來話長了。」
出川刑警夾了一塊生魚片送進嘴中,仔細品嘗一番才回答︰
「植辰死的時候,阿玉剛好在植松那里躲避空襲,所以逃過一劫。植松後來听到植辰被炸死的消息,頗感難過。但由于到處都是殘垣斷壁,一片混亂,已經沒有辦法找到植辰的尸骨,只好象征性地為植辰舉辦了一個葬禮。植辰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就屬他的女兒阿駒和小老婆所生的兒子治雄,然而治雄被軍隊征召入伍,植松和阿駒又早已失去聯絡,所以植松本來很煩惱,沒想到阿玉居然找到了阿駒,只不過阿駒已經變得非常蒼老、憔悴了。」
「唉!真可憐。她以前可是個大美人呢!我想,她一定吃了不少苦。那麼阿源和小夜子呢?」
老板娘十分感傷地問。
「就像你說的,阿源去神戶做木工,不過後來得重病死了。還有,阿駒說不定也得了同樣的病,因為植松說她的臉色很差。」
「怎麼會變成這樣呢?真是太可憐了。那麼,小夜子呢?這孩子應該已經是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吧?」
「別提了,听說小夜子也死了。」
「什麼?小夜子也……」
「是呀!不過植松覺得這件事有點蹊蹺。因為當他問到小夜子的事時,阿駒只輕描淡寫地說死了,絕口不提她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死的。」
金田一耕助聞言,默默地思考了一會兒才問︰
「植松最後一次見到小夜子是什麼時候?」
「好像是小夜子十一二歲的時候吧!听說她也是個美人胚子喲!」
出川刑警邊說邊舉起酒杯,意味深長地盯著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明白出川刑警的意思。
因為小夜子如果還活著,應該是個二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而這次事件中正好有個這樣年紀的女孩。
金田一耕助的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一張臉孔,但是,他很快便甩甩頭,企圖把這個念頭甩出去。
(不行,在還沒有確定小夜子的生死之前,絕對不可以有這種先入為主的想法。)
「阿駒現在怎麼樣呢?丈夫死了,女兒也沒了。」
「听植松說,她好像在蘆屋還是吉那一帶替一戶有錢人家看家。不過植松並不清楚那戶人家姓什麼,而阿駒也不肯說。也許是因為她不想和知道她過去的人有所牽連吧!而植松也了解這一點,因此並沒有多問。植辰葬禮結束後,阿駒就走了。她究竟是繼續幫人看家呢,還是到別的地方謀生,植松完全不清楚。」
「唉!人生如夢,世事無常啊!都怪這個戰亂的年代,如果沒有戰爭,大家也不會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了。」
老板娘語帶悲憤地說。
(是啊!也因為戰亂,才使得這次的調查更加困難重重。)
金田一耕助心想。
「對了,那個叫阿玉的女人不是知道阿駒住在哪里嗎?」
金田一耕助忽然抬起頭向出川刑警。
「自從植辰死後,阿玉也不想拖累植松,就說要到烏了縣找親戚,之後就再也沒有消息了。」
「幄!這麼說,這條線索也斷了嗎?」
「也不盡然,我問完植松後,立刻到植辰以前住的地方查問。雖然以前住在那里的人在戰後幾乎都重返家園,而且他們也都知道植辰和阿玉的事,然而遺憾的是,卻沒有人知道阿駒母女和治雄的消息。」
金田一耕助皺著眉頭問道︰
「這麼說來,治雄沒有和父親住在一起?」
「的確是這樣,也許是植辰不斷換女人的緣故,所以治雄才不想待在家里吧!听說他小學一畢業,就主動到神戶做長工,從此就沒有回去過。而阿駒也不肯回去,想想看︰要她面對一個比自己還年輕的繼母,對她來講也夠難堪的。所以大家都不知道他們的下落。好在我找到了一個一年前見過阿玉的人。」
「那人是誰?」
「他是阿玉的鄰居。他說,去年秋天,他無意間在神戶的大街上和阿玉踫個正著,那時他曾听阿玉說,她在一家溫泉旅館做服務生。于是我馬上到那條街上去找。」
「真是辛苦你了,找到阿玉了嗎?」
「問題就在這里,那個人並不知道旅館的名字,因此我只好在那條大街上挨家挨戶地找。」
出川刑警說到這里,一臉愁苦。
「那條街上有很多溫泉旅館嗎?」
金田一耕助不解地問。
「金田一先生,你也許不清楚那條街是個非常熱鬧的地方,再加上外圍還有像吉原區一般的妓女戶,所以這一帶的旅館也特別多,我問了六七家之後,才找到阿玉曾經待過的那間旅館。」
「曾經待過?難道她現在不在那里了嗎?」
「今年三月還在,後來就不知去向了。」
「連旅館的老板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哪里嗎?」
金田一耕助緊張地追問著。
「听說阿玉是偷了旅客的東西才逃走的,因此,她怎麼可能把去向告訴別人呢?」
「唉!真是的,好不容易找出阿玉的下落,卻又……」
老板娘有些忿忿不平地說著,出川刑警只好在一旁苦笑。
「老板娘,我們的工作就是這樣呀!天下沒有不勞而獲的事。能像今天這樣,已經算相當順利了。」
「說的也是,像這種了不起的工作,我們這些局外人怎能了解呢?來,喝一杯吧!這壺酒剛溫過的。」
老板娘豪氣地說。
「啊!謝謝!謝謝了!」
「出川先生,旅館里那些認識阿玉的人有沒有說些什麼呢?」
「他們說,最近……其實就是前天,有個人來問阿玉的消息。」
「前天?是什麼人?」
金田一耕助緊張地追問。
「听說是一位尼姑,旅館的人告訴她,阿玉已經離開了,大家並不知道她現在在哪甲.尼姑听了以後非常沮喪地走拉。臨走前,她還告訴旅館的人、如果阿玉回來.就請轉告她︰有一個從淡路島來的妙海尼姑找過她。」
「淡路島來的?」
金田一耕助像被電擊了一下,身子突然彈了起來。
「然、然後……出川,那個尼姑到、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金田一耕助突然顯得十分激動,因此出川刑警和老板娘都吃了一驚。出川刑警放下酒杯,惶恐地問︰
「金田一先生,有什麼不對嗎?」
「啊!這、這個待會兒再說。你知不知道那個尼姑大約多大年紀?什麼長相?」
「听說她大概五十五六歲左右吧,雖然長得還不錯,但是臉色很差……幄!對了,旅館的人說,她右眼角有顆小小的痣。」
「哎呀!搞不好那個人正是阿駒呢!阿駒的右眼角也有一顆小痣……可是年齡不對呀!阿駒今年才四十二三歲呢!」
老板娘後來有些疑惑地說。
「對呀!老板娘,關鍵就在這里。」
金田一耕助興奮得連聲音都顫抖了。
「出川先生,植松不是說阿駒很憔悴,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了嗎?她一定吃了不少苦,也許還生了重病,才變得這樣老嘛!是不是?」
「啊!」
出川刑警恍然大悟地叫出了聲。
「照這種情形看來,一月十六日那天,椿英輔可能去淡路島拜訪過阿駒了。」
出川刑警听金田一耕助這麼講,感到非常驚訝,兩只眼楮直盯著他看。
「金田一先生,你為什麼這麼說?」
「我非常佩服阿隅敏銳的觀察力,當初我對她的說法還有些懷疑,但現在听你這麼一說,我就不再懷疑了。看樣子我們得去淡路島一趟,非去不可。」
金田一耕助突然對出川刑警說了一堆無頭無腦的話,不但出川刑警一頭露水,就連老板娘也感到不解。
「阿隅究竟說了些什麼?」
「老板娘,阿隅那個小姑娘真是聰明伶俐,一听她說話,就知道她的頭腦很好使呢。嗯,出川先生……」
「啊?」
「你剛才說那個尼姑前天來找阿玉,是不是?」
「是的。」
「前天不就是十月一日嗎?正好是那件命案登在報紙上的第一天,妙海尼姑一定是看到這個消息,才特地從淡路島渡海來找阿玉。」
出川刑警愣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
「金田一先生,我想起來了,旅館的人說,那個尼姑看起來好像很驚慌失措的樣子。」
出川刑警說完之後,三個人不禁面面相覷起來。過了半晌,金田一耕助干咳兩聲打破沉寂。
「無論如何,我們得趕快找到那個尼姑。你除了了解到她住淡路島之外,還有什麼線索嗎?」
「很可惜,我只知道她是淡路島的妙海尼姑,此外一概不知。」
這時,金田一耕助笑眯眯地轉向老板娘說︰
「老板娘,這就得仰仗你了。現在除了你,再也沒有人可以幫我們了。」
「哎呀!快別這麼說,我哪有什麼能耐呀!不過,只要我幫得上忙,一定盡力而為。」
「老板娘,你剛才不是說這條魚是特地清明石的漁夫釣來的嗎?這麼說,你跟他們很熟嘍?」
「是呀!他們都是我父親的朋友,所以盡管在戰亂中,我們家仍舊餐餐都有魚吃呢!」
「那太好了,我們就是想要借你的面子去問問那些漁夫,是不是有人在今年的一月十六日送椿英輔到淡路島。老板娘,你是知道的,如果由警方出面辦這種事的話,可能就辦不成了,他們會起疑心的。所以麻煩你去告訴那些漁夫,放心跟我們合作,我們絕不會揭穿他們的黑市買賣。」
「這件事包在我身上好了,我保證明天中午之前就會有回話。」
老板娘一雙肥嘟嘟的手拍拍胸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開心地互望了一眼,調查工作終于有了進展,他們又向真相接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