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可不行。」橋本康夫說。
長沼和也似乎在期待他這樣說。
「等等嘛。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不過……」
「沒有不過什麼的。那是大前提哦。成立‘奇情俱樂部’時就決定了的,不是嗎?」
橋本康夫的說法是肯定式的,如往常般堅定不阿。
「所以我說我知道哇。」長沼和也有點不高興的樣子。「總之,听我解釋呀。」
「不行。沒什麼好討論的。」橋本康夫用事情已有著落的語調說。「‘奇情俱樂部’是男性專利的社團,女子入會不受承認。那是社團開始時的精神。」
這是位于東京都目黑區的私立上志學院高校。放學後四個男生聚在安靜的課室里。
全體都是高校三年級學生。
「喂,橋本,你听我說好不好?」長沼從椅子上探前身子。「懂嗎?‘奇情俱樂部’並不是個不讓女孩加入的正式社團哦。」
「所以我說──」
「听我講完!」長沼大聲打斷他。
說起來,橋本康夫是所謂的知識份子類型。身材瘦長,戴著銀邊眼鏡的他,跟長沼和也相對。長沼個子高大,體格魁梧,腦筋轉得不太快。跟口齒伶俐的橋本比較之下,他能勝出的大概只是聲音夠大而已。
「懂嗎──」說到一半,長沼哽了一下。一旦激動時,他想說的話就說不出來了。
「對了。下次的文化祭(文化活動節),‘奇情俱樂部’準備怎麼做?」
「當然是照舊了。」
「即是展出作品-?那筆錢從何而來?嗄?怎樣展出嘛?」
「那個──」橋本第一次表現遲疑。長沼趁勢追擊。
「如果接受女生的話,就可從學校申請補助金了。那樣一來,不就能夠參加文化祭了麼?」
橋本剛才充滿自信的語氣完全變了樣,他遲疑不決地說︰「錢嘛──總有辦法的。搞展覽不需要花太多錢……」
「用難看的字體寫說明,還有貼出豆腐般小的照片?誰會來看呀?去年還有人加入,是拜特別上演所賜哪。可是,俱樂部的八米厘放映機壞了、銀幕太舊太髒不能用,必須換新的。你想從哪里擠出那筆錢來?」
長沼趁勢從椅子站起來。橋本聳聳肩。
「那麼,問問其他兩個的意見好了。」
他似乎判斷出,與其和長沼爭辯,不如停止為上策。
「──你們認為怎樣?」
由于小個子和女圭女圭臉的關系,常被誤認是新生的關谷實,跟長發及肩、有大人風貌的明石一郎對望一眼。
「那個……呃……」說話方式斷斷續續的,乃是關谷實的習慣。「所謂的──精神吧,我想原則也很重要。不過嘛,在現實里,這個俱樂部也不能維持下去……很傷腦筋的……」
「為何不能維持下去?」
在橋本的逼問之下,關谷馬上畏縮起來。
「我說……可能不能維持下去……不過……畢竟……」
「我們高三了。」明石一郎提出通情達理的意見。他的夢想是上大學後,可以自主制作電影。作出人意表的發言,吸引大家注意的「演出」是他的專長。其他時候,他是個十分寡言的男孩。
「那個怎麼樣?」
「那是我們最後的文化祭了。我們不想它淒淒慘慘地結束啊,不是嗎?」
就像說出事先預備好的台詞般。說完後,明石從口袋里掏出皺巴巴的香煙盒,怞出僅存的一支香煙後,把空盒用力一擰。
「所以要打破原則,是不是?」橋本說。
「原本我就沒說不準女生加入哦。所謂的奇情電影,若是沒有受攻擊的女性就不能成立的嘛。」
明石一說完,長沼馬上接腔︰「對呀,女生也應該加入才是。」
「時機」似乎太好了些。橋本的眼楮飛快地在長沼和明石之間往返。兩人稍微交換一下眼神的情形,被橋本看到了──原來他們事先說好的。
我早知道有古怪,橋本在內心喃喃自語。長沼從未有過如此充滿自信的發言。
橋本察悉,恐怕連關谷也早已被長沼說服了。三對一。因為確定了,所以長沼如此強硬。
四個人成立「奇情俱樂部」時,橋本是委員長。那是高一時的事。大家十分順理成章地認為,沒有比橋本更適合當這種領袖的了。他成績優秀,老師們對他的印象也很好。
假如少了橋本,只有他們三個一起成立這個俱樂部的話,老師們肯定會說「那種壞嗜好的俱樂部令人不愉快」什麼的。
四個人討論,意見分為二對二時,以委員長的權限,通常會采用橋本的意見。可是,現在是三對一。這時如果濫用委員長的職權的話,長沼等人恐怕全體一致地提出要替換委員長吧。新委員長大概是長沼……
開玩笑!豈能讓這種家伙騎在頭上?
橋本飛快地計算了一下。這時反對也沒用。可是,為何長沼突然提出要讓女生加入?文化祭時,俱樂部被承認是正式的社團,只要交出社團費就有辦法了,那是事實。不過,長沼從未在意過那種事。他不是那種為麻煩的事傷腦筋的人。
長沼之所以提出這件事,必有理由。
橋本在幾秒鐘的沉默間,就在想那些事。
「──好吧。」橋本點點頭。「也許你們說得對。」
長沼松一口氣似地微笑。
「有女生加入的話,招收會員也一定容易得多,對嗎?」他望望關谷和明石。
「可是,大原則變更了,大致上有必要听取全體會員的意見來裁決吧。」
「沒人反對的。」明石說︰「也許橋本沒听見,其實大家都在埋怨說為何不收女生哪。」
「──是嗎?」橋本木無表情地說︰「我不曉得。」
「沒有人討厭女生的吧。」說著,長沼笑了。
橋本摘下眼鏡,開始用手帕抹鏡片。沒有人知道,這是他煩躁時的習慣。
我不會原諒你們的──橋本在心中喃喃自語。說我「錯了」的人,絕不饒恕!
把眼鏡重新戴上的手有點顫抖,但誰也沒察覺。
「有女生想加入嗎?」橋本用平靜的語調問長沼。
「對──有哇。」
「誰?」
「竹林明。」
「竹林……有這麼一個人嗎?」
「高二的插班生。」關谷說。
「咦,你認識她?」長沼的臉色有點沒趣。
「在職員室的布告板上見過她的名字,但沒見過她。」
「是嗎?對了,她從明天起來學校上課。」長沼得意洋洋地說。
「你怎知道的?」明石邊吸煙邊問。
「嗄?你想知道就告訴你好了。」
「你好像和她交談過嘛。」
「上星期日,她搬到我隔壁的公寓來了。」
「隔壁的公寓?那幢學生公寓?那不是大學生專用的嗎?」
「听說是透過特別關系而租到的。」
「那她一個人住-?」
「那個當然,一間四疊半(約十三平方-)大的單位罷了。」
「你怎麼認識她?」
「她來拜訪我了。」長沼滿面得意之色。
「拜訪你?」
「她听說我在上志上學,于是說她也會去上志……」
「然後談起這個俱樂部的事?」
「對。于是她表示一定要加入。」
橋本好不容易才壓抑住向長沼大聲斥責的沖動。他一定是被對方可愛的撒嬌攻勢所迷倒,然後騎騎笑著接受的──為了那個女孩,他企圖改變俱樂部的鐵則……
「有啥關系?已經決定接受女生加入了。」關谷點頭。
「她,在外邊等著。」長沼有點難為情地說。
「現在?那就叫她進來吧。」對女生很友善的關谷馬上說。長沼匆匆地走出課室。
「一見鐘情吧。」明石笑了。
「長沼愛上的,大概是相當健壯的女子吧。」關谷也笑著說。不過,他看起來畢竟很在意新來的插班生,眼楮一直沒離開門口方向。
「必須找出文化祭的花招了。」橋本用事務性的語調說。
「來不及了嗎?」明石問。「不是說可以拿到《基克爾醫生與海德先生》(Dr.JekyllandMr.Hyde)嗎?」
「那間公司快倒閉了。日本來的訂單不知顧得到沒有……」
「如果不行,就得找別的了。」
「波里斯卡洛夫的《科學怪人》或克里斯多夫李的《吸血鬼》已不能吸引觀眾了。因為上演過無數次啦。」
「畢竟有必要回到原點去。」橋本稍微回復本來的語調。「羅拔維納的《卡里加里博士》(Dr.Caligari)、慕魯納的《諾斯菲拉切》(諾斯菲拉切是德國恐怖片《Nosferatu》的主角,是吸血僵尸之一──譯者注)、巴里摩亞的《狂魔》……發掘古典的劇本,必須讓大家知道,‘奇情俱樂部’絕非一般通俗品味的團體。」
「听說了沒有?」關谷說︰「有個加入俱樂部的高一學生,他的父母跑去老師那里查詢了。他們問‘奇情俱樂部’是不是什麼怪誕的團體咧。」
「開什麼玩笑,真是的。」橋本苦笑……
課室的門打開,長沼探臉進來。
「我帶來啦──來,進來吧。竹林明君。」
在長沼的催促之下──「她」走了進來。
我被鬼迷心竅了嗎?
橋本康夫下了電車,從車站沿著河邊走回家的路上邊走邊自問。
快十點了。盡管有社團活動,但這麼晚才回家的事很少有。由于他們進咖啡室談到九點,也不是沒道理。
不過,他不需要為遲歸找借口。橋本的父親是公務員,母親原是教師,他們完全信任自己的兒子。反而是妹妹信代才高一,屬于不穩定的微妙年齡,她本人也有點不按常規的叛逆性格,因此父母親待她比較嚴格。
無論如何,橋本康夫在上志高校三年級學生中經常是名列前茅的優異生,他組織稍微怪異的社團的事,父母親並不加以追究。
上志學院本身有大學,但優秀的學生通常報考國立大學。當然,橋本投考東大或一橋等著名大學也是既定的事實。他本身也有那個意願,預備班和模擬考試的成績也保證百分之九十九的合格率。
「我回來啦。」
走進玄關時,妹妹信代冷不防地用浴巾裹住身體出現。
「回來啦。好晚哪!」
「怎麼那副打扮。」橋本瞪妹妹一眼。
「有女人味?」
「會感冒哦,傻瓜。」
月兌鞋走進屋里時,從廚房傳來母親的聲音。「康夫嗎?」
「是呀。」
「晚飯呢?」
「嗯──吃過了。」
這樣一說,橋本才發覺自己沒吃晚飯。
「做了什麼來?哥哥。」信代問。
「社團呀。」橋本走進客廳,拋下書包。「文化祭快到了。」
「可別拍拖拍到天亮才回家哦。」
「多嘴。趕快換衣服吧。」
「不要!」
瞬間,浴巾差點掉下去。信代連忙兩手抱住浴巾消失了。
無意中見到妹妹已經發育完全的胸部時,橋本感覺到心髒的鼓動加速。
──傻瓜!妹妹的,不是從小就看過了嗎?
橋本帶著不安的心情坐在沙發上──眼瞼背後,妹妹的果像和竹林明的臉成為一體。竹林明果身站在那里。
你在想什麼?!好自為之!
橋本甩甩頭。可是他知道,他無法忘掉竹林明。從她一踏入那間課室那一刻起,他便一清二楚了……
「是美人兒哪。」關谷實說。
「嗯……」明石一郎漠不關心地眺望窗外。
「當她走進課室時,我嚇了一跳。長沼的女朋友嘛,我以為沒啥大不了的。盡管如此──不是太漂亮了嗎?」
向來尊重女性的關谷。他把感動表示出來的方式是直截了當的。
「有點──冷冷的感覺。她不適合當奇情電影的女主角。如果襲擊她的怪物被那種視線回望的話,可能無法動彈哦。她屬于襲擊方面的類型吧。說起來,出現在《吸血鬼卡米拉》的女吸血鬼,不就是那種感覺麼?」
「你好會講哪。」明石把長發攏上去說。
「但是,不是很大的沖擊麼?竟然見到絕世美女。」
明石和關谷搭相同的私人鐵道(電車)。關谷會在附近的車站先下車,但差距不遠。
「對了。她為何給人冷冷的感覺,我懂啦。」關谷點點頭。「清一色的黑色服裝︰黑毛衣、黑裙、黑鞋──簡直像喪服一樣。看上去更冷了。一定是。」
明石打哈欠,不說什麼──那種小處,藝術家型的明石從一開始就知道了。不過,她所發射出一種類似放射線似的看不見的光芒,像關谷這般單純的男孩是感應不到的。
在那里的四個人當中,只有我知道,明石想。橋本等于是個把計算機當眼鏡來載的男子;長沼大致上不解溫柔,是個粗心大意的人。
關谷?他自以為懂得女人心理而已。只會看女人表面的關谷,他也捉不住從竹林明內心放射出來的東西。
那是等候被發掘的個性和魅力。那個必需天才的技巧才能把它引導出來,需要像我這樣的天才……
然後,她也感覺到我里面有互相呼應的東西。在咖啡室談話期間,從她時不時投向我的視線可以知道。無論怎樣吵鬧的環境,卓越的人都能彼此發現對方的存在……
「──不是很有趣嗎?」關谷說。
「什麼事?」
「橋本啊。他為她神魂顛倒啦。」
「為她?你說竹林明?」
「對呀。在咖啡室里,你沒發覺他看她的眼神?喔,我得下車了。再見啦。」
「嗯。」
在電車門關上之前,關谷從車廂沖了出去。
電車跑動時,明石重新坐好。對。那家伙一直在看她──是真心的嗎?那種像在熨剛洗過的襯衣的男人,怎會愛上她?
明石在唇端微笑──他們不是他的對手──是的。優秀的人才會愛上優秀的人。
不過,明石在無意識地用鞋尖輕叩地面。這個表現不安的習慣,連他本身也沒察覺。
「時間拖晚啦。」長沼和也說。
「沒關系。橫豎只有我一個人住。」竹林明答。
「平時不必花那麼長時間的。但你進來後,不知不覺就拖長了。其實你可以先回去的。」
「可是十分有趣呀。」竹林明說。「大家都是很好的人。」她補充一句。
「嗯,還好啦……」多少有點不滿的神色,使長沼的回答不暢快。
「不過,你是最好的一個。」
竹林明的話叫長沼羞紅了臉。
「沒有……呃……怎會呢……」他在口中念著意義不明的文句。
「接受我加入,是不是很不容易?那是女人禁地哦。」
「沒關系呀。已經討論過的,說應該讓女生也加入的。」
「到公寓前面啦──晚安。」
「嗯。晚安。」
長沼感覺到竹林明的嘴唇輕輕地踫了他的臉一下。
長沼的母親嚇一跳,以為兒子喝醉了。當她知道兒子身上沒有酒味時,這回又拿著體溫計過來。
2
「真的可以打攪嗎?」石津刑警問。
「從剛才起,你一直在問同樣的事。」片山厭煩地說︰「我可不是因為喜歡才招待你吃晚飯的。」
「片山兄喜不喜歡都無所謂,只要晴美小姐喜歡就夠了……」
說他坦白也好,率性也罷,這個二十五歲的大塊頭刑警可以稱得上和原始人一樣。對于晴美這種現代女性來說,可能看起來是「可愛」也說不定。
自認不僅是兄長,且等于是晴美的父親替身的片山,對所有追求晴美的男人都沒好感。可是,石津這個人嘛──多少有點傻里傻氣的,而且心地善良,叫人不能恨他。
他是目黑警署的刑警,兩人曾經一同解決了好幾宗案件;而由于每次那個比哥哥更愛當偵探的晴美都插手進來的關系,自然而然地,石津就時常跑進片山兄妹的公寓了。
總而言之,由于今晚晴美做了一道新菜式,提議說務必要請石津嘗味,于是片山帶著他一同回家。
從車站到片山的寓所的路並不寬大,但有不少車子來來往往。兩人終于來到那里。
「好高興哪。」石津那副笑逐顏開的表情,倘若被警視廳的長官看到的話,肯定感嘆屬下的威信低下。「想不到晴美小姐特地為了我去學做新菜式,並招待我……」
其實還不知道到底那是不是人吃的東西。
「那不如叫石津那家伙吃吃看好了。」
于是片山帶著玩笑的態度提議。其中因由,當然石津無從得悉。
「對了,片山兄,現在在辦什麼案件?」石津問。
「那宗高中女生謀殺案。」
「那宗……是哪一宗?」
「公寓煤氣爆炸呀。」
「片山兄的公寓煤氣爆炸?」
「不是!我叫公寓的住戶避難,受到表揚咧。你不知道?」
「有過那種事嗎?」石津一臉凝重地說。
「報紙也刊登了出來啦。」片山有點不悅。
「那可麻煩了。不過,人說‘謠言難過月,過月無人傳’。很快的,大家都會淡忘的。」石津不知何故同情起來。
片山氣得吹胡子瞪眼楮。
「干嗎人家要說我的謠言?」
「因為你在公寓引起煤氣爆炸,受到住戶‘非難’,而且報紙還刊登了出來呀。」
片山決定今晚吃飯時,在他的菜里加點貓糧給他吃。
石津突然想起似的,問︰「哎,那宗高中女生謀殺案怎樣了?」
片山在想,世上居然有此波長不同的人。跟石津談話,就像用短波收音機接收FM長波一樣……
「依然毫無進展啊。」
「據說那女孩懷了孕……」
「是的。她有戀人。大概因那男的叫她墮胎而吵起來。男的勒死女的。為了做成是意外死亡,所以把煤氣開著。」
「太過份了。不是大慘劇嗎?」
「可不是?凶手是披上人皮的禽獸啊。」
想起那女孩──野田惠子的慘死時,片山不由搖搖頭。
「凶手是禽獸嗎?」石津嚇一跳,認真地問︰「但是,動物會扭開煤氣的開關嗎?」
幸好他們已來到片山的公寓,兩人的對話才不至于繼續混亂下去。
片山兄妹的房間在二樓。他們正要從外面的樓梯上去時,遇到一個從上面下來的女孩。女孩年約十六、七歲,多半是高中生吧。
由于樓梯微暗,看不清對方的臉,然而當片山閃身讓她先過去時,她停下來,目不轉楮地凝視片山的臉。怎麼搞的?這女孩是誰?
──正當片山感到莫名其妙時,那女孩赫然回過神來的樣子,在口中喃喃地說︰「對不起。」然後「咯噠咯噠」地下樓梯,小跑步走開了。
「片山兄,你認識剛才的女孩嗎?」石津好奇地問。
「不認識。毫無印象。好像不是住在這幢公寓的。」
片山和石津上到二樓。
「──有客人?」
在門前,石津望望片山,里面傳來說話聲。
「哎,吃一點嘛,不然對身體不好哦。」是晴美的聲音。
「人家不想吃嘛。」
「這樣下去的話,你會餓死哦。我很明白你的心情,但你死了,她也回不來呀。」
「你好無情啊!沒有她,我活不下去呀。」
「難道你不想找到凶手?」
「找到凶手的話,我要撓破他的臉!」
「所以呀,你要好好地吃。即使要追凶手,空著肚皮也跑不快呀!」
片山和石津面面相覷──無論怎麼想,那听起來都是二人「對話」。可是,兩邊都是晴美的聲音。
片山敲敲門,喊說︰「我回來啦。」
「啊,回來了。」門立刻打開。「石津!歡迎!」
「謝謝……」石津的眼楮頓時一亮,聲音提高。「可是……你不是有客人嗎?」
「不,我一個人呀。」
「可是,剛才你不是在說什麼嗎?」
片山環視屋內。房子並不大,一眼看完就知道沒別人在。
「哦,你們听到了?那個叫即時傳譯。」
「即時傳譯?」
「它們兩個的對話。」晴美指示一下蹲在房間角落的黑貓,以及看著它前面擺著的碟子的福爾摩斯。「──福爾摩斯叫它多吃一點,但阿黑什麼也不吃。」
「因此你一個人演兩個角色,你也很游閑嘛。」片山苦笑。
「唷,我好忙哦──來,石津,進來吧。晚飯準備好啦。」
「是是。」石津戰戰兢兢地進入屋里。雖然他個子很大,卻有畏貓癥。
「幾時變成兩只的?」
「三只。」片山說︰「這里有一只經常撓人的。」
「好失禮呀!」晴美瞪著片山。「那只貓哇──」
「就是剛才談起那個野田惠子養的貓。」片山說明一番。「它有意跟著主人死哪。」
「了不起。區區貓身。」石津深受感動的樣子。「我也是,萬一晴美小姐有什麼不測的話,我也跟著去。」
「唷,好感動。」晴美笑著走進廚房去。
福爾摩斯用前肢把碟子推到黑貓面前,但黑貓只是眨眨眼楮,完全不表示關心。
「是不是東西不好吃?」片山問。
「沒有的事。」晴美拿著鍋子進來。「因為跟我們待會要吃的一樣。」
「一樣?」
「對。阿黑如果不吃的話,哥哥,你把那碟也吃了好嗎?」晴美半帶認真地說。
福爾摩斯往玄關走去,然後餃著一個白信封回來。石津慌忙把大大的身體縮小。
「咦,是什麼?」晴美用手接過信封。「哥哥,是你掉的?」
「不是。寄信人是誰?」
「什麼也沒寫哦。連收信人也沒有。」
「郵遞區號也沒寫嗎?」石津問。
「即是直接放進這里來的啦──不會有剃刀在內吧。」
「你有仇人嗎?」晴美開了封口。「──好可愛的信紙。呃……片山義太郎先生。好極了,有‘先生’的稱呼。」
「別說多余的話,讀下去。」
「說什麼呢……突然給你這封信,可能嚇你一跳吧。我是高一女生。自從以前偶爾在路上遇見你之後,我的腦海中就佔滿了你的影子。偶爾見到你,乃是我唯一感到幸福的時候。我知道不能這樣做,但我到處調查你的事。令尊是警視廳的名探的事;你在令尊殉職後帶大妹妹的事;你繼承令尊的遺志,成為搜查第一科的能干刑警的事……你正如我夢想中的一樣。不過,我才十六歲,在你眼中只不過是小女孩吧。就這樣從遙遠的地方愛你,我已心滿意足了。這樣子給你這樣的信,其實是很難受的事,但我有事想和你商量。我走投無路了。拜托。如果你覺得我有點可憐的話,明晚七點鐘,請到以下地圖所示的咖啡室來。我知道你很忙,即使你不能來,我也絕不怪你……」
三人沉默了半晌。
「石津……」晴美用做夢的聲音說︰「我剛才讀的,肯定是日語吧。」
「听起來好像是的……」
「但……能信嗎?」
「難以置信。」石津馬上說。
「喂,讓我看一下。」片山從晴美手中拿過那封信迅速過目。
「哥哥,有無頭緒?」
「不……完全沒有。」
「可是,她說‘走投無路’是指什麼?」石津側側頭。「是不是找不到廁所?」
「哥哥。」晴美冷不防在片山面前「咚」地坐下。
「什麼嘛?」
「如果從實招來,我就原諒你。」
「從實招什麼呀?」
「你沒弄大這女孩的肚子吧!」
片山瞠目。「喂,你在胡說什麼……」
「可是,高中女生走投無路,又說你覺得她可憐什麼的話,不是只有懷孕這件事嗎?」
「你看清楚!她說‘從遙遠的地方愛你’哦。從遙遠的地方能使人懷孕嗎?」
「說的也是。」晴美還是以不相信的眼神看他。
「啊,對呀。」石津突然「咯咯」大笑起來。
「怎麼啦?」
「不,片山兄也太會開玩笑了。」
「開玩笑?」
「這是你自己寫的吧?因你一直不受歡迎,對我產生嫉意,于是,為了表示你也有女性青睞,所以叫那個女孩代筆寫這封信,故意掉在地上的。手法蠻高明的嘛。」
片山握緊拳頭。晴美連忙說︰「知道啦!有人真的在暗戀著哥哥呀。一定是的。」
「不是這樣寫的嗎?」片山憤然不已。
「唉,世上竟有如此好事的人……」晴美在口中輕聲喃語。
「──對了。」片山想起來。「剛才在樓梯擦身而過的女孩。她一直盯著我。石津,記得吧?」
「嗯。不過……不是她吧?因她長得相當可愛哦。」
晴美拼命憋住笑意。
終于吃晚飯了。晴美的新菜式也總算平安無事地塞進胃袋。
「好了,怎麼辦?」晴美說。
「什麼事?」
「剛才那封信呀。明晚七點,你會去那間地圖上的咖啡室嗎?」
「不……不行呀。」片山有點遺憾似的搖搖頭。「做我這行的,怎知道七點鐘能不能回家?」
「怎麼突然對工作熱心起來了?」晴美嘲笑他。
「不然,我去好嗎?」石津說。
福爾摩斯叫了。它的臉轉向玄關方面。
「有誰在外面?」晴美站起來。門外傳來匆匆遠去的腳步聲。晴美沖到玄關,把門打開。往樓梯奔下去的是個穿深藍色毛衣的女孩。
「哎,等等──喂!」
片山也探臉出來。
「不是剛才那個女孩麼?她也穿那種毛衣。」
「追上去吧!快!」
晴美不理片山,逕自奔下樓梯。片山慌忙趿上拖鞋,回頭喊一聲︰「石津!你也來!」然後追在晴美後面。
走到大馬路時,已經不見女孩或晴美的蹤影。
「喂!晴美!你在哪兒?」
這樣喊時,從前面十米左右的小巷倏地露出晴美的臉。
「在這兒──她不見啦。」
「跑到那邊去了?」
「不曉得。因為這里的街燈壞了,好暗。哥哥,你到那條路去看看。石津,對不起,麻煩你繞去公寓後面看看如何?」
不知何故,並非刑警的晴美變成指揮官。
片山依她所說的快步跑到馬路那邊去。走了五十米左右,變成十字路,路上行人很多。無論走去哪個方向都不可能找到人了。
片山放棄了。回到公寓時,晴美和石津已站在那里。
「──不行?這邊也沒有。」
「不過,既然她愛片山兄,為何逃跑呢?」石津說︰「也許在近距離看到真人後,跑來取消那封信也說不定。」
「隨你說吧。」片山賭氣地說,上樓梯去了。
「──喂,大門開著嗎?太大意啦。」
福爾摩斯出到走廊,一見到片山等人就高聲叫。
「怎麼啦?催食物?」
正要走進玄關的片山赫然止步。那個少女就站在眼前。她穿著深藍色毛衣、深紅色裙子,是一個個子嬌小、輪廓可愛、眼楮閃亮的少女。
「噢,擦身而過啦。」晴美說。
「呃……」少女用擠出來的低沉聲音說︰「你是片山……義太郎先生嗎?」
「是的,你呢?」
「我叫……橋本……信代。」
說完,少女全身軟癱癱地伸開兩手向片山撲過去。片山直翻白眼。
「喂!你,怎麼突然──」
「果然不是普通的關系哪。」晴美把雙手交疊在胸前。
「看來不尋常哪。」石津也學她把雙手交疊在胸前。
「喂,晴美!」
「我不幫你哦,自己處理吧!」
「傻瓜!你看!」
片山把繞到少女背後的右手伸出來給晴美看。晴美倒怞一口涼氣──片山的右手被黏乎乎的血弄濕了。
3
「她是不是說她叫橋本?」
「對,好像是叫橋本信代。」
「她沒帶地址或電話之類的身份證件……」片山嘆息。
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何總是發生一連串的怪事?
「很快就天亮啦。」晴美站起來。
病房中微暗。自稱橋本信代的少女,繼續昏睡在床上。
「──什麼聲音?」站在拉下的百葉簾旁的晴美回過頭來。她听見「咕──嘎──咕──嘎──」的類似壞掉了的換氣裝置的響聲。
「他!」片山說。
石津刑警坐在病房角落的椅子上打瞌睡,正在打鼻鼾。
「他累了,讓他睡一會吧。」
「罕有地說起體貼話來啦。」
「要吃我一腳嗎?」
這是單人病房,因為只有這間空著。由于晴美的冷靜沉著行動所致,突然受傷的人得以被救護車順利地送到這里來。信代在值勤醫生的護理下,盡管嚴重失血,但生命無大礙,三人得悉後都安下心來。
「今天請假好了。」晴美打著哈欠說。
「你每次遇到事件就請假,不要緊嗎?」
「沒關系呀,反正空閑嘛。」
「這樣的工作居然拿和我相差無幾的待遇哪。」片山嘆息不已。「那你可以陪在她身邊。我可不能隨便請假。」
「好哇。不過,丟下戀人不理,可以嗎?」
「她不是我的戀人!」片山憤然強調。
「哥哥!別太大聲──」
片山慌忙噤口。「唔」一聲,床上的少女動了。
「瞧!你太大聲了。」
晴美急忙彎身去看少女。
少女的呼吸加快,眼瞼輕微顫抖一下,然後睜開眼楮。
「哦,醒啦──感覺怎樣?你認得我嗎?」晴美溫柔地和她說話。片山想,如果她用一半的溫柔待我就好了。
「你是,晴美小姐吧。」少女用意外堅定的聲音說。
「嗯,是的,你叫橋本信代?」
「是的。」她點一點頭。「我……為何在這地方……」她打量室內。
「你到我們的公寓來,被刺傷啦。記不記得?」
「說起來……啊,對呀。」
「看到歹人嗎?」片山走近床邊說。
「你是片山先生吧。」橋本信代有點-腆地笑。「那封怪信,嚇你一跳吧。」
「對哥哥來說,那是空前絕後的大事啦。」晴美說。
「用不著你說多余的話。」片山沉著臉。「呃……刺傷你的是怎樣的人?記得嗎?」
「不。路太晤,突然從背後偷襲的關系……我發覺有人站在背後,正想轉身之際,月復側一陣劇痛……」
「在哪兒被刺傷的?」
「公寓旁邊的小巷里──那封信的事使我覺得羞恥,我又走到你家門前去,而玄關似乎有人要出來了,于是我急忙跑出來躲藏。」
「然後在那里被刺傷──如果你高聲喊就好了。」
「我沒想到傷勢那麼嚴重,而腳步聲走遠了……我知道大家在找我,我不應該躲起來的,于是我想好好解釋並道歉,故又走去你家門口。然後覺得腰部一帶發冷,膝頭力氣虛月兌……這時片山先生回來……我只記得這麼多而已。」
「好怪的故事。」晴美側側頭。「印象中有被誰狙擊過嗎?」
「不曉得。」橋本信代搖頭。「呃──時間過了多久?」
「啊,對了!必須通知你的家人。可以告訴我電話號碼麼?」
「好。」信代率直地點頭,並說出號碼。
「對不起,有勞強調一下說傷勢沒什麼。」
「好的。」
晴美拿著抄下號碼的字條,走出病房。
片山假咳一聲。跟女性在一起時,通常因緊張而發不出正常的聲音來,即使對手是高中女生。他的「女性恐懼癥」愈來愈嚴重了。
「呃……和你談話,不要緊吧。」
「嗯,不要緊。」
「對。疲倦對傷口不好,對嗎?呃,說到疲倦嘛……即是說……關于你那封信的事,你好像說有事商量……搞不好,那件事就是你被刺傷的原因,會不會呢?」
信代似乎一時無法理解片山所說的話,呆了一陣,終于緩緩地搖一搖頭,自言自語似地說︰「不知道……我想不會有那種事……」
「那麼,可以說出來嗎?你想商量什麼?」
就在這時候,「嘎」一聾彷若猛獸從午睡醒來的聲音傳來。石津打著大哈欠醒了過來。
「喂,不能安靜地打哈欠嗎?」
「啊,片山兄,早。」
石津暫時忙碌地把眼楮又開又合,好像在努力掌握現在自己所處的狀況的樣子。然後,他終于發現了在床上瞪大眼楮的信代。
「嗨!你醒啦!好極啦,沒有大礙。」
「給大家添麻煩啦。」信代說︰「你是……石津先生吧。」
「啊,你很清楚嘛。」
「我知道。你是片山先生的妹妹的未婚夫吧。」
石津頓時漲紅了臉。
「那個……還沒肯定……實際上……」
一個大男人──名副其實的「大」男人──紅著臉、扭扭捏捏的模樣,叫人「不忍卒睹」。
「片山先生,對不起。」信代說︰「有一個人,我想通知他有關我住院的事。」
「好哇。」
「名叫明石一郎──嗯,這樣寫。電話是……」
片山記下來。
「我馬上打給他。」他說。
「對不起。我……有點累……我想睡一會。」
「好的。好好休息吧。石津,你當護衛員,陪著她哦。」
「包在我身上!」
被信代稱作晴美的未婚夫的石津干勁十足地點點頭。
片山走到走廊時,剛好晴美走回來。
「她的家人大概馬上來啦。信代一夜未歸,他們好像擔心得一直沒睡。一下子就來接電話了。」
「還有一個。這個也幫她打打電話如何?」
「可以。是不是男朋友?」
兩人往醫院門口旁邊的紅色公共電話走去。
「有十圓硬幣嗎?我的用完了──幾號?」晴美撥號碼。「她說愛上了哥哥,自己卻另有男朋友。那封信的事問了沒有?」
「她說累了,待會才問吧。」
「哦──一直沒人接听哪。這個時間的關系,不是沒道理。」
盡管如此,晴美還是耐心地等著。終于對方拿起了話筒。
「明石宅……」困倦的男聲。
「明石一郎先生在嗎?」
「哪位?」
「警方的人。」晴美的話叫旁邊的片山瞪大了眼楮。晴美完全不加理會。「你認識橋本信代小姐吧。」
「橋本……嗯,知道。是同學的妹妹。」
「她被刺傷了,現在住院。」
隔了一會。「被刺傷了?」他好像清醒了些。「怎麼搞的?」
「不曉得。被什麼人用刀──」
「傷勢如何?」
「沒有生命危險。」
「是嗎……」
「信代小姐說要聯絡你的,所以──」
「特地通知,多謝。」
「還有──她──喂喂?」晴美憤然。「掛斷了!何等無情的男人啊!」
「他不來探望?」
「我還沒說出醫院名稱哪。這男的算什麼意思?」晴美光火了。
「冷靜點──說起來很怪。為何她會在我們的公寓附近被刺傷?」
「沒听說有路上狂魔出現呀。」
「那女孩似乎有難言之隱。她在隱瞞什麼?」
「那還用說。寫情信給哥哥,不是不正常嗎?」晴美一本正經地說︰「咦,石津。」
石津「呱咯呱咯」地從走廊走過來。
「她想喝茶。到哪兒去找茶呢?」
「我來問問看。」晴美說。
「拜托了。」
「喂,石津,你應該留下來才是。趕快回病房去吧。」片山說。
晴美走向值勤室,片山和石津走回病房。
「她說了什麼?」片山問。
「嗯。」
「說什麼?」
「她說她想喝茶。」
片山搖頭嘆息著打開病房的門。
「──啊!」
兩人呆在當場。床是空的。
「到底這是怎麼回事?」橋本康夫面無人色地向片山逼近。「我妹妹去了哪兒?」
「那個,呃,她……」片山吞吞吐吐地說。
「不要這樣,康夫。」父親勸告。
「可是,爸爸──」
「是我的責任。」石津十分沮喪。「我不該讓病房空著。」
──醫院已經迎接了晨光到來。
信代的雙親和兄長趕來一看,發現受傷了的信代不知所蹤,他們想咬片山他們一口也不是沒道理。
「總之,我們得到當地警方的協助,在這一帶搜索著。一定──」
片山正在拼命分辯時,晴美跑過來,還拉來一名護士。
「哥哥!」
「怎麼啦?」
「她說她看到一個好像是信代的女孩。」
「真的?」
那名年輕力壯、身材圓滾滾的護士有點惴惴不安的樣子。
「呃……也不是看得很清楚……」
「說說看。」
「嗯。當時我站在急癥室入口──呃,我接到通知說有急癥病人送來,所以在那里等候。然後,一個穿深藍色毛衣的女孩從走廊過來,臉色有點蒼白,我以為是燈光微暗的關系……」
「你沒和她說話?」
「說了。我問她‘怎麼啦?’她說︰‘我是來陪媽媽的,她有東西要用,我出去一下。’因她步伐穩定,看上去又不像病人,所以我就讓她過去了……」
「其後沒再見過她!」
「嗯。救護車馬上來到,兵荒馬亂的。」
「謝謝你。」
護士走開後,片山為難地搖搖頭。「看來是信代小姐沒錯了,但她為何自己走出去?」
「誰曉得?」康夫瞪著片山說︰「為了逃避責任,你故意叫那個護士這樣說的吧!」
「康夫!不要說了!」外表耿直的父親責備他。他緊閉雙唇,把臉扭過一邊去。
「抱歉。小兒無禮……」
「不,擔心是當然的。我也很擔心。倘若這麼可愛的妹妹失蹤了的話,我也會狠狠地揍那個監視的家伙一頓。」
石津忙不迭地退後兩、三步。
「對了。」片山把話說回正題。「信代小姐有沒有與人結怨之類的事?」
「那孩子性格開朗,不會和人爭吵的。」信代的母親謊︰「無法想像她會有那種仇人。」
可是,沒有仇敵的話,就不會被刺傷了。
「她最近有沒有悶悶不樂的事?例如──為男朋友的事之類。」
「那是不可能的。」母親充滿自信地說。
「即是說……」
「假如有那種事的話,她會和我商量。我以前是教師,無論任何事情都能理性地處理。」
晴美想,對著這樣的母親,一定什麼事都不敢找她商量的。因為商量之前,大致上已猜到會有怎樣的答案──晴美發覺康夫飛快地向母親投以嘲諷的一瞥。
「哥哥怎樣?」片山轉向康夫。「你妹妹是否和你商量過什麼?」
康夫輕輕聳一聳肩。「不知道。」他說。
戴銀框眼鏡的秀才型,但不知道他的腦子在想什麼。他予人陰沉的印象。
有個耿直的父親、曾當教師的母親,看似理想的幸福家庭,但內容可能相當曲折哪,片山想。
「──哥哥也這樣想?」晴美說︰「看人的眼光愈來愈敏銳了,不是嗎?」
「不要笑我了。」片山苦笑不已。
三人走出醫院的玄關,沐浴在晨光里。
「萬分抱歉。」石津依然垂頭喪氣。
「不是石津的錯。她本人想逃的話,誰也阻止不了。」
「晴美小姐這樣說,我更加難受。」
「那就用頭撞豆腐死掉吧。」片山說︰「有時間嘀嘀咕咕的話,何不去找計程車公司問問看?」
石津露出震驚的表情。
「她受了傷。如果跑太遠,傷口會裂開。她不在這附近,一定是坐車走了。那個時間,只有計程車,不是嗎?」
「對呀!」石津雙眼發亮。「我馬上去查查看!」
他又沖進醫院去了。
晴美盯著片山。
「干嗎不早說?」
「剛剛才察覺的。」片山也很老實。「但……那女孩有什麼打算?給我情信,被人行刺,這回又失蹤了。」
「那三件事情怎樣連結起來呢?好像三題單口相聲似的。」晴美「啊」一聲按住口。「忘掉福爾摩斯了!必須給它預備早餐才行。我要回公寓一趟。」
「那就順便做我那份帶來吧。」
「你找個地方隨便吃不就好了?好啦,有事就打電話給我。」
晴美快步走開。片山悻悻然目送妹妹的背影。
4
「長沼同學……」
輕聲的呼喚,長沼和也轉過身去。
「你在這兒呀。」
長沼那張木訥的臉,立刻像被壓扁的賽璐珞(假象牙)面具般皺成一團。那是他盡力擠出來的魅力笑臉了。
「抱歉哦,把你叫了出來。」
竹林明從樹蔭背後走出來。
這里是上志學院高校的講堂背後。被夾在講堂建築物和圍牆之間的狹縊地點,午休時,幾乎沒有學生到這里來。
「午飯吃過了?」竹林明問。
「嗯。面包加牛女乃。五分鐘就吃完啦。」長沼聳一聳肩膀。
「不行呀,那樣子。」竹林明一臉認真。「會搞壞身體的。你這樣做運動的人,必須好好吃午餐才是……」
「我媽媽太忙,她沒時間給我做便當。」
竹林明兩手交叉在背後,稍微側著脖子想東西的樣子。那個姿態變成一幅美麗的畫,長沼看呆了。
上志學院高中以上的學生可以穿便服上課,只要不是太花哨的衣裳,女生都可隨意穿。但不知何故,竹林明總是一身黑。當然,她不是穿同一件衣服。有時是毛衣,有時是洋裙,卻總是清一色的黑。
拜此所賜,竹林明在班上被冠上「竹林未亡人」的綽號。不過,實際上黑色非常適合她。
看呆了的長沼,沒听見竹林明說的話。
「你說什麼?」
「我說呀,從明天起,我做便當給你哪。」
長沼懷疑自己的耳朵。
「可是……那樣不好哇。」
「沒關系。一人份和兩人份所花費的時間差別不大。」竹林明微笑。
「那……多謝了。」
長沼想,如果周六、周日也有便當就好了。如果課程全部停止,換成吃便當時間就更好了。
「對了,有事拜托。差點忘了。」竹林明拍一下手。「哎,有件事務必請‘奇情俱樂部’合作。」
「請我們的俱樂部幫忙?」
「哎,拜托。」竹林明向長沼合十。
「喂,別來這一套──」雖然天氣不熱,長沼卻在抹額頭的汗。「怎樣的事情?」
「其實呀,是水口同學來找我商量的。」
「水口?戲劇部的?」
「對。她的頭餃雖是副部長,但因現在三年級學生沒實質活動的關系,她等于是實際上的部長了。」
「我曉得。」長沼說。
水口聰子是個高高瘦瘦、有深度近視的少女。由于她戴著長形眼鏡,所以有「望遠鏡」的綽號。不過,她的確有演戲的素質,在學園祭的舞台上,每次都等于是她一個人在支撐場面。
「她說‘奇情俱樂部’只有我一個女孩嘛,所以叫我一定要向大人物問問看……」
被稱作「大人物」,長沼更加喜形于色。
「說說看,是什麼事?」
「這次的演出嘛,她希望‘奇情俱樂部’的人參加。」
「參加?你指演出嗎?」長沼瞪大眼楮反問。
「對。這次呀──還是秘密哦──听說是創新的劇本哦。作者保密。」
「是學生寫的?」
「對。听說相當不錯。恐怖的模仿滑稽作品(Barody)。」
「模仿滑稽作品?」
「即是──用喜劇的手法來演恐怖故事的模式。我沒讀過,所以不知道內容,水口同學說是那種形式的。」
「那是……不可能的。我不會演戲呀。」
「不是太難的角色。只要悄悄走近女孩身邊,露出可怕的臉給她看就行了。」
竹林明的手輕輕搭住長沼的手臂。長沼感到身體好像有電流通過。
「可怕的臉……」
「換句話說,必須請恐怖電影的著名主人翁登場才是。‘吸血僵尸’、‘海德先生’、‘劇院之鬼’、‘科學怪人’四個出場。」
「大家一起出場?」
「對。當然,劇戲部的人也可以演這些角色,可是他們都沒看過那種舊片呀。」
「說的也是。」
「光憑照片來模仿裝扮,畢竟演不出像樣的動作和習慣什麼的。因此她說‘奇情俱樂部’的人一定知道得更詳細,你們一定看過很多次這些電影,可以演得像真的一樣……」
「那個當然。大家看都看膩啦──可是,四個人?需要那麼多嗎?」
「唷,你們不是四人組嗎?橋本同學、關谷同學、明石同學,還有長沼同學……」
「那是不可能的!」長沼提高聲音。
「噢,為什麼?」
「他們不干的。不──關谷可能會答應,因他喜歡出風頭。不過,明石和橋本,特別是橋本那小子,如果听見這件事,他會勃然大怒的。」
「所以我才來拜托你呀。哎,想辦法和橋本談一談嘛。」
「談談是可以……」長沼不情不願地說︰「但不能保證有回音哦。」
「那就拜托了。希望今天之內答覆我。」
「今天之內?」長沼反問。「不可能!那種事必須早一點告訴我|」
「是我不好。」竹林明低下頭來。「水口同學前些時候就叫我問你了,但我怕你罵我,所以一直不敢提出。」
「沒法子啦。」長沼搔搔頭皮。「啊──今天橋本請假哪。」
「真的?」
「嗯。他妹妹好像受了傷什麼的,所以請假。沒有他就不能做決定啦。」
「糟糕……」竹林明束手無策。「今天放學後我必須答覆她呀。她們今天好像也要開會什麼的。」
「真頭痛。因為委員長是橋本……」
「哎,長沼……」這句撒嬌的話說了一半時,竹林明的兩手搭在長沼的脖子上,然後,在長沼驚詫期間,她吻了他的唇。不是輕踫一下,而是用力壓過來的親吻。
「──哎,長沼。」變成私語的聲音。「好不好嘛?」
那是熱情的喃語。
長沼一陣頭暈,腳步踉蹌。長沼高頭大馬,當他踉蹌時,活像一只大猩猩。
「你沒事吧?」
「嗯──好,交給我辦。」
重新站穩的長沼用力地點點頭。如果現在叫他向美國總統借一百塊錢的話,他也會答應吧。不過如果叫他下次的數學ⅡB考試拿一百分……這個可能要重新考慮。
「那你肯幫我-?」
「對呀。今天委員長不在。換句話說,關乎緊急問題,副委員長必須代委員長作出決定!」
「對嘛。」
「好,你可以答覆戲劇部了。說OK吧!」
「好高興!多謝!」
竹林明歡喜地跳躍,然後再一次在長沼的臉上印上一吻。
「喂,好了……」長沼羞紅了臉。「那我馬上去召集其他兩個來商議啦。」
說著,他已帶著輕快的腳步往前奔去。
目送他離開的竹林明突然回復嚴肅的臉孔。跟剛才向長沼撒嬌時相比,宛若另一個人似的一臉成熟。
然後,她的唇端有點冷嘲地笑了。
一骨碌轉身準備邁步的竹林明,突然察覺香煙味道而止步。
白色的煙霧,像蛇一般從講堂外側的支柱背後扭曲著爬出來。
「──誰?」竹林明喊。明石一郎倏然出現。左手把攏長發,右手將香煙放在嘴邊。
「明石同學。」竹林明並不表示驚奇。「剛才的登場方式,應該播放主題音樂才是。」
「我看到啦。」明石抿嘴笑著走近她。
「你偷听?」
「我只是來抽煙,偶爾撞見你們在幽會──」
「好古老哦。什麼‘幽會’的。」
「喂,竹林君,」明石的語氣完全改變,沉重而有含意地問︰「你為何加入‘奇情俱樂部’?」
他在竹林明周圍慢慢踱步。
「因為喜歡。」
「假的。」明石頂撞地說︰「你另有目的。對不?不然,你不可能假裝愛上長沼那家伙的。」
竹林明揚聲笑起來。
「有什麼好笑?」
「其實你在嫉妒,對不?」
明石的臉僵住了。
「胡說!不……你說對了。」
明石向竹林明逼近,她後退。
「為何要吻他?假如你想操縱長沼,沒必要做到吻他的地步;只要對他微笑一下,他就像糖果般溶掉。干嗎吻他?」
竹林明背靠著講堂的牆壁,明石直直地盯著她的眼楮。
竹林明浮起笑意,不見恐懼,也不生氣。
「我要吻誰是我的自由吧!」
「不是!」明石突然爆炸似的叫道。「可以讓你吻的,只有優秀的人而已!像我這樣的人而已!」
明石深呼吸幾下,鎮定情緒。
「怎樣?你也吻我吧!」
「為什麼?」
「今天,那家伙要召集我們。我會反對你提出的要求哦。」
「他已經接受啦。」
「那種人的立場不穩定,只要我滔滔不絕地說一頓,他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而且,如果橋本知道這件事,他不會放過長沼的。」
「如果吻你會怎樣?」
「我會站在你那邊,橋本也會答應。」明石的臉湊近竹林明。「──怎樣?」
竹林明閉起眼楮,眼皮微微顫抖,嘴唇微開。明石的嘴唇接近她那光潤的朱唇──冷不防,竹林明迅速滑過一邊溜了。
「為什麼?」
「我討厭煙味。」竹林明轉身就走。
「喂!我反對也無妨嗎?」明石的聲音擲向她的背影。
竹林明只是把臉轉過來,答說︰「隨你喜歡。」就這樣走開了。
明石那因憤怒而發抖的手,將香煙摔在地上。
竹林明出到校園,沒有直接回校舍,在玩足球的男生們的橫目注視下,她向女生們聚集的一角走去。
圍成一圈的女生們不知在干什麼,嘩嘩然發出叫聲。
「不行呀!它會撓人的。」
「來來來……這個給你,過來這邊。」
「不行不行,它的背彎起來了,在吼叫著哪。」
竹林明找到一位同班同學,問︰「怎麼啦?」
「有只黑貓,但完全不黏人。」
竹林明輕輕分開人群,走進圈內──毛色很好的黑貓似乎相當激昂,齜牙咧嘴地發出威嚇的叫聲。
「它受驚啦。」竹林明說︰「你們太吵了,它以為你們對它不利。」
竹林明向黑貓走近。
「竹林明!它會撓你哦。」同學喊。
「別吵──來,沒事的。別怕。」
黑貓十分謹慎地用綠色的眼楮凝視竹林明。她蹲去,輕輕伸出右手。
突然,黑貓的前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動了。有人「嘩」地喊了一聲。
竹林明的右手背上出現三道傷痕,鮮紅的血滴在地面。她的手縮了一下,立刻又若無其事般伸出來。
她的指尖踫了黑貓的眼楮之間,開始輕撫它的毛。黑貓一直不動。最後,她的手指繞到黑貓的下巴下面,開始撫模它。
黑貓就這樣坐著,閉起眼楮接受她的撫模。
「乖……已經沒事了。」
竹林明低語。周圍的女生們也一同靜下來觀看。
黑貓開始舌忝竹林明的手背,用它粗糙的舌頭,一心一意地舌忝她流血的傷口。
「謝謝……沒事的,沒啥大不了的傷。」竹林明兩手抱起黑貓貼近胸膛。「你從哪里來?」
「──嘿,原來在這里呀。」
一個高高瘦瘦、西裝打扮的青年分開女生們走過來。他有一張女圭女圭臉,予人好好先生的笑臉。
「你的貓?」竹林明問。
「是的,不知幾時不見了──」片山說到這里就沒說下去。
後來,片山這樣對晴美說︰「黑衣女孩抱著黑貓,撫著貓頭,看著我微笑。當時──是真的──女孩的眼楮發出綠色的光!」
在說明片山何以跑來上志學院前,先讓我們跑去附近的空課室,看看「沒有委員長」的「奇情俱樂部」干事會的情形。
「──我喜歡這種玩意兒。」
听了長沼的話後,關谷顯得興沖沖的。
「明石,你覺得如何?」
長沼盡量若無其事地問,因他十分明白,如果明石反對就麻煩了。
「──橋本會怎麼想呢?」明石說。
關谷也認真起來。「對呀──畢竟要橋本也一起做決定才行。」
「可是,那樣子就來不及了。」長沼拼命游說。他不敢說已經答應人家了。
「橋本會反對哦。」關谷說︰「他一定勃然大怒,說是對‘奇情俱樂部’的侮辱。」
「可是,我覺得不妨合作。關谷也這樣想吧?如此一來,今天只有三個人,二對一哦。」長沼說。
「但我……」關谷遲疑。
「你干什麼?剛才明明贊成──」
「可是,橋本為她加入的事很生氣哦。如果再加上這樣的話……」
長沼煩躁極了。那個他當然知道,不需要關谷特意告訴他!
「還是等到明天再說吧。」關谷說。
「都說不可以──」
「有啥關系呢?」明石打斷說。
「什麼沒關系?」長沼困惑地問。
「我是說,不如接受戲劇部的要求吧。」明石木無表情地說︰「這就變成三對一了,毋須等到明天。」
長沼露出笑臉。
「是嗎!那你贊成-?喂,關谷你也贊成吧!」
關谷不時望望明石,用含糊的聲音說︰「既然明石這樣說了……」
「好,決定了!」長沼「彭」地用手拍打桌子。「來,你們想演什麼角色?」
「我可不要做‘科學怪人’哦。」關谷說︰「最‘有型’的是‘吸血僵尸’吧。」
「‘吸血僵尸’由我來演。」明石說。
5
片山飛快地潛身在桌子後面。
以片山而言,罕有地反射神經和常人一樣作動,不然早已被對方發現了。
問題是如何在不讓對方察覺的情形下從這里移到門口。對方慢慢走向桌子之間。
總之,這樣下去的話,很快就會被發現。必須行動才是。
但一動的話,就要從桌後出去。片山四肢匍匐在地,屏住呼吸沉思。
「鎮定。鎮定啊──應該有辦法的。」他告訴自己。
對呀,對方往我這邊走近來,即是在移動著,因此我只要往死角的位置移動就行了。可能繞遠道,但不至于被對方發現,我就得以月兌身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踫踫運氣看吧!
片山不理手和褲子都會弄髒的事,在地上爬著往前走。「咯咯」的腳步聲接近。片山加快腳步──不,是手和膝頭的步伐。
畜牲!為何不能像福爾摩斯那麼輕快地前進?
但在千鈞一發之際,片山繞到桌子旁邊,同時知道對方在桌子前面止步──她看到了嗎?
可是,听不見對手的腳步聲。成功啦!
片山又往前進發。他沿著房間的牆壁前進。只要沿著牆壁走,肯定可以走到門邊。
到房門那邊,必須經過四張桌子。從那里到門邊,不過一、兩米的距離。只要飛快地沖出去就得救了。
但願誰都不發現……他帶著祈禱的心情,經過一張桌子、兩張桌子……
突然,他的視線角落被某個移動的物體捉住。往橫一看,立刻瞠目。
有個女子坐在那里。由于片山四肢匍匐往前的關系,結果,他的視線對著那個女子的腳面。
她盤著腿,裙子被扯到膝頭上面一點。于是,那雙肉騰騰的大腿正面撲進片山眼內,再加上她的雙腿在搖動的關系,白色內褲不時映入眼簾。
片山一陣頭暈,全身動彈不得。不過,你可不能想歪。對于有女性恐懼癥的片山來說,那個刺激太強了些。
振作吧!還差一點點就去到門邊了!
他重新振奮。只要再過一張桌子就抵達目標了!
就在這時候──
「啊!」女人叫一聲。接著有什麼突然倒下。接著的瞬間,熱燙燙的茶「颯」地倒在片山頭上。
「哎喲!」片山慘叫著跳起來。
「嘩!」女人的驚呼緊隨著。「!啊!」
「不是!不是!是我!」片山慌忙站起來。
「咦?阿義,你在這兒呀!」
高高興興地走過來的是片山的姑媽兒島光枝。片山嘆息著從口袋掏出手帕來,揩拭他那被茶淋到、宛如涂了發油的頭發。因他看見這位姑媽的人影,連忙躲在桌子下,正在設法逃走時,卻發生這種意外……
「你在那里干什麼?」光枝樂不可支地問。
「呃……我在做實驗,據說用茶洗頭可預防禿頭什麼的。」片山說。
「再澆一點如何?」坐在椅子上的那個新來的女子瞪著片山說。
「阿義還不要緊吧。」光枝當直接受了。「不到三十歲就禿頭的,都是有頭腦、多勞碌的人哦。」
我不是像傻瓜嗎?片山苦笑著想,自己好像不怎麼聰明嘛。
「哎,給我一點時間。」光枝總愛突然襲擊。如果送子的是鸛鳥的話,說媒來的大概就是這種啄木鳥科的女性了,因她總是忙著找人提親的關系。
不過,她每次突然造訪搜查第一科,都能把當刑警的片山逮個正著,只能說她是天才了。
片山知道反抗也沒用,于是死了心,和光枝一同走去地庫的咖啡室。
說來不可思議的是,光枝來的時候,那個-唆的栗原科長每次都不在。說不定這個姑媽在某個秘密情報部當顧問。
實際上,光枝情報之豐富也真令人驚訝。這天也是,在進入正題前,她把所有親戚的近況有如全景立體畫般接二連三地在片山面前展開;好不容易進入正題時,片山已喝了三杯咖啡了。
「──這個怎麼樣?」
光枝本來正在談著家教會朋友的孩子考試的事,現在突然拿出照片擺在片山面前。片山看看照片,問道︰「這就是那個考生?」
「你說到哪兒去了?找阿義商量考試的事有何用?」
「那麼,這女孩怎麼啦?」
「做你的老婆怎麼樣呀。那還用說?」
片山重新拿起那張照片來看。
「──很久以前的照片吧。」
「新的呀。」
「可是,看上去好年輕哪。」
「女圭女圭臉嘛。」
「幾歲?看起來頂多十六歲。」
「怎會呢?」光枝笑了。「十七歲啦。」
沒啥差別。
「十七?十七歲?」片山瞪圓了眼。「開玩笑!我已快三十歲了,她才十七歲……」
「這是緣份嘛。」光枝本是「壓力」主義者,但在見面以前是「緣份」優先。一旦開始交往以後,她就會直接或間接地施以壓力,糾纏不休了。
「不管有沒有緣份,對方太可憐啦。」
「有啥關系?只要對方說好就行了。」
「人家一定會拒絕的。」
「誰知道?各花入各眼嘛。」以媒人婆來說,光枝的口才不算好。「而且呀,你和她因奇妙的緣份而結合哦。這點很重要咧。」
「緣份是什麼意思?」
「阿義,目前你在承辦什麼案件?」
「有個叫野田惠子的女孩被殺了。你知道吧。我雖不能防止煤氣爆炸的危機──于未然,但因及時叫公寓的住戶避難而受獎勵。」
「那宗案件啊!」
「什麼?」
「這照片上的女孩的堂妹的朋友認識野田惠子的朋友哇。」
相當遙遠的緣份哪,片山想。
「還有,這女孩是上志學院高校的二年級學生哦。」
片山想了一下。「哪間學校?」
「上志高校。你不知道?」
片山終于想起來了。被刺傷而失蹤的橋本信代和她哥哥康夫念的正是上志學院高校──這照片上的女孩也念上志?說是巧合也很有趣,可是,何以光枝特地提出上志的名字來?
「這和上志高校有何關系?」
「對呀。被殺的野田惠子,她的男友好像也是上志的人哦。不是很棒嗎?」
棒在什麼地方,片山也不明白,不過,現在要找的是野田惠子的戀人。可是,尚未出現過上志學院高校的名字。
「姑媽,你從哪兒打听出來的?」
「從她那里呀。」
「她?」
「照片上的女孩呀。即是她的堂妹的朋友,從野田惠子的朋友那里听說她──」
「等等等等……我有點不明白。」
「是嗎?很容易明白的──即是說,那個野田惠子的戀人,好像是上志高校的學生的意思。所以──」
「那麼,照片上的女孩知道那件事?」
「對呀。如何?想不想見見她?」
「見見看也好。」片山熱衷地說。
「好極啦。」光枝差點沒拍手叫好。「那麼,下個星期天,找間酒店──要不要開房?」
有如此可怕的相親嗎?
「我沒空和你談那種事。」片山站起來。「我現在就去見她。」
光枝仿佛吃了一驚。「但她今天要上課哦。」
「學生本來的樣子,只有在學校時才能看見。」
片山急急忙忙地走出咖啡室。
「看來他相當喜歡哪……」光枝滿意地自言自語,然後滿臉困惑。「但是照片和身世書都沒帶走哇。」
片山準備直接前往上志高校。怎麼說?這是謀殺案的偵查工作。好不容易才掌握到線索!
他干勁十足地回到搜查第一科的房間時,不見科長和根本刑警。看來只好一個人出動了。
「片山先生。」剛才把茶淋在片山身上的女孩喊住他,片山采取逃跑的態勢。
「剛才對不起──」
「算了。我沒生氣呀。」對方反而表現出很愉快的樣子。片山松一口氣。
「那是誤會。」
「對呀。假如傳進栗原科長的耳里,可能真的會誤會哦。」
「哎,你……」
「你偷看了我的裙內風光,就要陪我一下哦。」她半帶笑說看,可是語氣好像很認真似的。「那麼,明晚留給我吧。」
說完,她回位子去了。
片山呆了一陣,目送她,然後振奮精神,準備外出。
出到外面截了一部計程車。
「去上志學院。」
坐好後,閉上眼楮,準備小睡一會兒。
「──那間什麼在哪兒呀?」司機的聲音使他張開眼楮。
「你不知道?地點是,呃……」連片山也不知道。「等我一下。」
片山下了計程車,趕去剛才光枝和他去過的咖啡室。說不定她還在。畜牲!連地址也不問,我真是……不,可能正是我的作風。
恰好跟走出咖啡室外的光枝遇上了。
「好極啦!姑媽,那間上志學院的地址──」
「我就猜到是這回事。你去拜訪人家,卻連對方的名字和長相都不懂呀。」
「是嗎?」
「呀,這個。身世書和照片。學校嘛──」
把姑媽的說明記下後,片山趕緊回到計程車上。
嗚呼!這副德性,難怪每次都被晴美或福爾摩斯取笑。在開動的計程車中,片山開始打瞌睡。驀地醒來,被不祥的預感襲擊。他探探內袋,想想搞不好……
望望錢包,片山臉都白了。里面只有一張千圓鈔票!
「喂,司機,麻煩你轉去東中野。」
「方向相反哦。」
「有急事嘛。」
司機不情不願地點點頭。假如他知道片山沒帶錢,肯定歡歡喜喜地掉頭。
片山叫司機在公寓門口等一會,然後走進屋內。晴美帶著困倦的臉走出來。
「──找到線索嗎?」
「橋本信代那邊毫無消息。不過,野田惠子命案方面有一點。說不定這兩宗案件有點關系。喂,給錢來。」
「慢著。什麼意思?」
「別管,給我一點錢吧。計程車在等。」
「不說的話,一分錢也不給。」
沒法子,片山把兒島光枝的話重復一遍。
「那麼說,橋本信代可能掌握到野田惠子命案什麼哪。不是很有趣嗎?」
睡意不翼而飛,雙眼發亮。
「好了,快拿錢來呀。」
「等等,我馬上準備好。」
「拿錢需要準備嗎?」
「一起去呀。」
「喂──」
「不帶我去就不把錢給你!」
片山氣鼓鼓地坐下。
回到計程車上時,變成二人二貓的團體。福爾摩斯和那只寄居片山家中的黑貓也跟來了。
「它終于肯吃飯啦。」晴美輕撫黑貓的頭。「名字怎麼辦?」
「叫阿黑什麼的不就好了?」坐在前座的片山說。
「沒點品味!是雌貓哦,起碼要叫‘奴華爾’什麼的才對。」
「那樣是咖啡室的名字咧。」
「那叫‘妞兒’好了。黑是‘夜’嘛(「妞兒」是法文譯音,有「夜」的意思──譯者注),很襯,也有貓的感覺。你覺得如何,福爾摩斯?」
福爾摩斯「喵」一聲表示贊同。于是福爾摩斯和妞兒、晴美和片山(不知何故排名最後)一行人,來到了午休時間的上志高校。
「──警方人士嗎?」校長是那種因多慮而患胃潰瘍的類型。「我的學生做了什麼──」
「不,只是想和她談一談罷了。」片山盡量輕松地說。
「學生叫什麼名字?」
「呃──叫荻野邦子吧。」
「荻野君!她是模範生,長相好、身材也好、歌聲也不錯──」
似乎沒啥關系呀,片山搖搖頭。
「總之,只要和她談一談就行了。如果可以見到她的話。」
「好的。」校長心情沉重地點點頭。「現在午休,她在哪兒呢……請在此稍候。」
校長走出會客室後,片山起身,從窗口眺望校園。
現在的高中生,大家的身形和大人一樣。連高瘦的片山也自嘆弗如的高大男生、身材成熟一如大人的女生……
滿身泥濘在校園中跑來跑去的人影已不復見。學校操場本身也不是用泥土造的了。
「完全改變啦……」片山唏噓感嘆。「──咦?」
因他見到晴美跑出校園去了。
看樣子有事發生了。片山走出會客室,在走廊上跑。
出到校園四處張望時,晴美也發現片山,向他走過來。
「妞兒不見了啊!」
「什麼──啊,那只黑貓呀。」
「只是稍微沒注意的空檔……跑到哪兒去了呢?」
「福爾摩斯呢?」
「它也不知跑到哪兒去了,沒回來啊。」
「沒法子呀,它是來去無蹤的‘風來坊’。好,分頭找吧。我去學校操場轉一圈。」
「可以是可以……不要緊嗎?」晴美問。
「為什麼?」
「不會被搞錯是變態佬吧。」
──如此這般,片山遇見了抱著黑貓的竹林明。
6
「我是荻野邦子。」那少女一踏進會客室就鞠躬。傳來「喵」一聲答覆。
「咦,怎麼……」荻野邦子喃喃自語。
是校長叫她來的,由于她開了門就低著頭沒看里面的關系,沒發覺誰也不在──不,沙發上躺著一只優雅的三色貓,就如房間的主人一樣。
「你在那邊干什麼?」
荻野邦子喜歡貓。她悄然走近沙發,向它伸手。動物被追逼時會陷于過度緊張的精神狀態,但它分辨得出誰是疼惜自己的人。
「毛色好美啊──有人養你吧。你是美人兒哪。」
邦子用指尖去摩裟三色貓的鼻子。貓一直閉起眼楮讓她撫模。
「好可愛!你從哪里來?不可能是那個校長養的貓吧。」
貓不可能回答,她卻忍不住和它說話。這是愛動物的人的特性。
「刑警先生怎麼啦……」
三色貓倏地跳到地上,邦子隨後坐下喃喃自語。
陽光從窗口照進來,會客室暖洋洋的。可以望見在校園嬉戲的學生。
「快十二點五十分啦。」邦子看表。是米奇老鼠的腕表。五十分時響鈴,一點鐘開始下午的課。
沒關系啦,邦子想。反正是「公事」,佔用上課時間也無妨。
「──好困哪。」邦子站起來,走向窗口。她出神地望著校園──啊,大澤君,他和阿雪手牽手走著。他明明有個叫智加的女朋友了。好──揭穿他!
現在高校生的話題盡是這種東西。如果加油添醬說︰「我看到了,他們在樹後接吻。」任何人听了都會眼楮發亮,嘴里喊說︰「嗄?真的?」其實內心不信。即使知道是改編的,還是覺得好玩。
在大人眼中,邦子這世代的孩子令人畏懼,但當事人卻不覺得怎樣。主要是他們的生活太無聊了,所以要演戲,使自己的生活添加浪漫色彩。
連邦子也是這樣,如果告訴什麼人說某人吻了自己(其實她還沒初吻經驗),听的人也知道是假的,但仍表示驚奇說「啊──好棒呀」。換句話說,明知那是游戲,大家卻樂此不疲。
邦子站在窗旁。窗口恰好在門口的對面。邦子背向房門而站。
三色貓──當然是福爾摩斯──走到房間角落坐下。人說春眠不覺曉,然而對福爾摩斯來說,一年到頭都是春眠的季節。相對地,它的睡眠很淺。
門鈕靜靜地旋轉的聲音,使福爾摩斯睜開眼楮。房門是往福爾摩斯所在的地方打開的,福爾摩斯看不見開門的手。
房門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打開。不是正常的開法。
「喵。」福爾摩斯尖叫。
「怎麼啦?」邦子回頭。她看到房門開了。然後,站在那里的「東西」的臉也看到了。
福爾摩斯在地面跑兩步,然後身體在空中依若直線的軌跡,撲向邦子的肩膀。邦子的身子傾斜一邊。
同時,銀色的刀光在會客室中閃過。
「啊──」
尖刀插在邦子的左臂上。假如她站直的話,肯定刺中心髒無疑。
福爾摩斯描成拋物線著地。門發出聲音關上。
「啊……好痛……」
邦子感覺到有寒意掠過麻痹的左臂。鮮血從左手的指縫間往下滴落。
邦子在原地蹲下去。
「什麼人……」喊不出來。她問走向門口,但頭昏眼花,腳步踉蹌。她拋身坐在沙發上。劇痛從左臂直貫透腦門,邦子狂叫。
福爾摩斯奔到門邊。可是,門鈕是圓的,它不可能跳上去轉開它。
福爾摩斯環視室內。斜斜對著窗口的地方有個掛衣架,在一支粗棒的周圍有勾子。
福爾摩斯飛快地在那個掛衣架和窗口之間看來看去──作出判斷了吧,它助跑一下,不顧一切地撲上去。粗棒上面有個小圓板,周圍安著掛帽子的勾子。福爾摩斯的前肢搭住那塊圓板,懸掛在那兒。
福爾摩斯的重量使掛衣架搖晃。總算上到圓板頂上的福爾摩斯瞄準窗口的位置,一骨碌轉到對面方向。它用力踢圓板,然後躍下。掛衣架往反方向傾斜,沒有回原位,而是倒下。
掛衣架的尖端擊破窗口。會客室里響起玻璃打破的聲音。
「──什麼事?」
「怎麼啦?」
好些在校園的學生跑過來,然後從窗口窺望里面。
「不好了!有人受傷!」
「她流血啦!」
邦子軟綿綿地倒在沙發上。鮮血染紅了沙發的把手部份。
「媽的!」片山搖頭。
「總算止了血。」保健室的女人說︰「不過,必須帶她去醫院才行。」
「剛剛叫了救護車。」
片山俯視那個蒼白著臉、躺在保健室的硬床上的少女。
搶先出擊──凶手以為荻野邦子知道什麼,大概想殺人滅口吧!
可是,這個時機不會是偶然。片山來了,表示想找她談談。校長去叫她。她來到會客室。然後,片山出去找「妞兒」,沒人在,所以她等著。這時凶手來了……
確實是快速的行動。凶手怎知片山會來?從片山和校長談話到邦子被刺傷為止,才不過十分鐘左右而已……
總之,那件事待會才說。現在要關心的是荻野邦子的傷勢──
「你是刑警先生?」邦子張開眼楮。
「是呀。你不要緊吧?」
「嗯。那三色貓呢?」
「它是我的貓。」
「真的呀!它是我的救命恩人哪。」
「福爾摩斯?」
听了邦子的說明,片山點點頭。
「──主人人好嘛,自然貓也受感化──哎喲!」
「怎麼啦?」
福爾摩斯撓了一下片山的腳。
「噢,你在哪兒呀──叫福爾摩斯嗎?很好玩的名字。」邦子微笑。
「見到凶手的臉嗎?」
「嘎?呃……好像見到又好像沒見到……」
「見到還是沒見到?」
「見是見到的──」邦子遲疑地說︰「他戴著面具哪。」
「面具?」
「對。正確地說是面罩。」
「怎樣的?」
「‘劇院之鬼’。」
「──你說什麼?」
「有部叫《歌聲魅影》的古老奇情電影,里面有一個‘劇院之鬼’的角色,是戴面罩的。」
「‘劇院之鬼’呀。」片山也听過這個角色。
「在骷髏頭上只有眼球嵌在那里的臉。」
「嗯,有點印象。那麼,凶手戴著那個面罩嗎?」
「嗯。所以看不見長相。」
「服裝方面呢?」
「穿著斗篷哦。多半是‘劇院之鬼’的,不然就是‘吸血鬼’的斗篷。」
片山困惑了。這間學校是鬼屋嗎?
「可是,為何會有那些面罩、斗篷之類的東西?」
「一定是從‘奇情俱樂部’的房間拿來的。」
「‘奇情俱樂部’?」
「那是喜歡奇情或恐怖電影的人組成的興趣小組。在那個房間里,放著各種奇情電影的主角的面具或衣裳哦。」
「‘奇情俱樂部’呀──那個房間沒上鎖嗎?」
「不曉得,會上鎖吧?我不是會員,所以不知道。我想橋本同學一定知道。」
隔了一會,片山反問︰「你說誰?」
「橋本。高三的,他是俱樂部的委員長。」
橋本──即橋本信代的兄長吧。不過,他今天應該沒來學校,因他妹妹失蹤了。
橋本信代是被尖刀刺傷的。然後荻野邦子也是──兩者之間是否有關聯?
「哎,刑警先生。」邦子說︰「找我有什麼事?」
「嗄──呃,對。想問問你有關野田惠子的事。」
「誰?哦,遇害的那個呀──但是,你從哪兒听說的?」
片山決定不作答。他不想踫相親、結婚之類的事。
「听說野田惠子的戀人是上志高校的學生。是真的嗎?」
「我也是從別人那里听來的,不敢肯定,但大家都這樣說;而且啊,好像是‘奇情俱樂部’的人。」
「那個,肯定嗎?」
「只是听聞而已──不過,‘奇情俱樂部’有十幾個會員,不曉得是當中的什麼人哦。」
「是誰告訴你的?」
「忘了。」
「忘了?不是你的朋友?」
「因為是在派對上談起的嘛。好幾個人在吱吱喳喳的,提起野田惠子的事,有人說‘我知道她的事哦’什麼的,于是七嘴八舌地亂成一團。當時就有人說︰‘大概是被男朋友所殺的吧?她的他是上志的人哦。听說加入什麼奇情電影興趣小組的。喜歡那種東西的人嘛,一定有點不正常。’──的確是那樣說的。」
「唔。當時參加派對的是些什麼人?」
「不清楚。大家都隨意帶朋友來,有幾十個人哪,而且我醉了──啊,糟了!」邦子伸伸舌頭。
「不太令人欽佩哪。」片山苦笑。「‘奇情俱樂部’的委員長的妹妹也在吧?」
「你很了解嘛。高一的,長得很可愛。雖然我和她沒怎樣談話──哎,刑警先生,狙擊我的,會不會是殺野田惠子的凶手?」
「那可不能這樣斷定。不過,對方戴上那種面罩和斗篷想殺你,可能是和‘奇情俱樂部’有關的人也說不定。你有什麼頭緒?」
「我並沒有風騷到如此被仇恨的地步哇。」邦子微笑。
見到差點被殺,卻似乎因此而覺得有趣的邦子的模樣時,片山感覺到代溝的存在。不過,不管是誰,如果突然差點被殺,大概不會立刻涌起真實感吧。
保健室的門打開,晴美探臉進來。
「哥哥,救護車來啦。」
「好遲啊。好,先把擔架弄來這里──」
「現在來著──不要緊吧?」晴美來到床邊。
「嗯。托這貓咪的福,我獲救了。」
「你們居然在如此荒謬的情形下相親哪。」
片山「噓」地捅捅晴美。
「呀?」邦子一時之間感到莫名其妙,盯著片山的臉。「啊!那麼說,兒島阿姨說我的相親對象是個刑警,原來是你呀!」
「嗯……呃……是這麼回事吧。」片山含糊地說︰「不過,今天是以刑警身份來的。」
「好意外哪。」邦子說。
「什麼意外?」
「兒島阿姨說,不要過份期待對方的外表,我以為很糟糕呢!不過,也不算太差嘛。」
邦子被救護車送走後,晴美才敢噗哧大笑。
「有什麼好笑?」片山氣鼓鼓地說。
「對不起,因為……咦?福爾摩斯和妞兒呢?」
「又失蹤了?」
二人出到走廊看時,恰好看見福爾摩斯走過來。
「咦,福爾摩斯,妞兒怎麼啦?」晴美喊。有個抱著妞兒的女生從後面走來。
「嗨,你是剛才那個……」片山說。
「它跑到我的課室外面叫哪。」
「是嗎?謝謝。」晴美接過妞兒。「不能隨便亂跑哦──不過,好奇妙哪。它好像很快就親近你啦。」
那女生笑了一下。「因為我喜歡貓的關系吧。」她說︰「呃……你們是警方人員?」
「對呀。啊,我不是。他大致上是個刑警。」
晴美的說明總是多說一句。
「發生什麼事?大家都在謠傳著,說荻野同學受了重傷什麼的……」
「嗯,被尖刀刺傷了。」
「嘩,可怕。」
「她是你的、朋友?」
「不。我是最近插班的,不太知道。我和她也不同班。是誰做的?」
「好像是‘劇院之鬼’。」
那女生有點生氣的樣子。「請不要作弄人!」她瞪片山一眼。
片山連忙說明事情經過。她表示驚奇。
「那是我們俱樂部的人-?」
「你也加入了‘奇情俱樂部’?」
「嗯。」
「是嗎?那麼,可以帶我去那個房間嗎?我想看看里面。」
「好的。可是──在上課中──」
「是嗎?那就──喔,剛好校長來了。就說是公務吧。」
「你好,刑警先生。事情變得豈有此理了──」校長似乎大受沖擊。片山說出情由,請校長寫了一張因公務而不能上課的字條,交給那個女生。
「拿這個去向老師解釋好嗎?」片山說。
「知道。」
「你叫什麼名字?」
「竹林明。」
「竹林君。拜托了。」
竹林明快步走開時,妞兒又想追上前。晴美連忙把它抱起。
「你怎麼這樣呀?」晴美說。
「大概竹林君和野田惠子相似吧。」片山說。
竹林明彈跳似地回過頭來。
「剛才……你說什麼?」
「嗄?呃──野田惠子是這黑貓以前的主人。它似乎……」
「是嗎?」竹林明已回復平靜。「沒什麼。」
她快步走了。晴美撫模著妞兒的頭說︰「看到她驚詫的樣子嗎?她一定是對野田惠子的名字有印象。」
對于愈搞愈復雜的事件,片山開始厭煩。真凶會不會突然向警方自首?推理小說的讀者可能會生氣,可是對查案的人來說,沒有比這更好的急轉變化了。
「校長先生──」片山嘆一聲。「我想向你請教一下。」
看來起碼凶手不會馬上自報姓名了。
7
由于會客室的現場有當地的刑警和鑒證人員在,所以片山被請去校長室。
想起還沒請教校長的姓名,于是片山重新自我介紹。那位本宮校長似乎是那種一有麻煩就獨自苦惱的人。
「真是……這種事件是敝校開辦以來第一次……敝校完全沒有校內暴力問題,全是認真的好學生。實際上,這十年來,受到退學處分的一個也沒有。這是敝校的優良傳統,以及熱情的教師們不斷努力的成果──」
「請冷靜些。」片山連忙打斷他,因他好像在朗讀學校手冊似的。「我猜凶手知道我要見荻野君的事,所以想殺她。換句話說,凶手知道我來的目的。問題是,凶手怎會知道這件事?」
「說出去太不光彩了。一切都是由于我領導無方……」
看來本宮校長還不明白說話的重點。
「我提出要見荻野君的請求,然後校長先生就從會客室出去了。你在哪兒找到她?」
「最初嘛……我去荻野君的課室看看,她不在。我問學生,他們說她好像去了三年級的課室,于是我去那邊。」
「她在那里嗎?」
「嗯──應該說不是吧。」
「即是不在?」
「在三年級的課室外面──我在走廊上遇到她的。她好像有事去那邊,辦完就回來那樣。」
「那麼,你在走廊上和她談話。你怎樣和她說呢?」
「呃……我說警方的人有事找你,在會客室等你,大致如此。」
「沒說為了什麼事吧?」
「因我不知道你要談的內容嘛。」
說的也是。
「你和荻野君談話時,旁邊有誰在嗎?」
「旁邊?」
「是的。經過身邊的,或從課室窗口听見之類……」
本宮搖頭想了半晌,說︰「完全想不起來哪。」
那個當然啦。片山也不抱著太大期望。因為誰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的關系,不可能記住當時有誰經過身邊的。
「你曉得是在哪個課室前面和她說話嗎?」
「這個……」
「在窗口附近嗎?」
「這個……」
一言以蔽之,什麼忙也幫不上。
「我──即是有刑警來找荻野君的事,你有告訴其他人嗎?」
「不,那個絕對不說的。」
總算得到清楚的答覆了。換句話說,凶手听見本宮和荻野邦子的對話。大概是偶然吧。然後察知來意,為了滅口而決心殺了她。他從「奇情俱樂部」的房間拿到「劇院之鬼」的面罩和斗篷,然後襲擊在會客室的荻野邦子……
可是,尖刀呢?從哪里得來?不可能如此突然就拿到手吧。
或許從尖刀可以掌握什麼,片山想。
有人敲校長室的門。竹林明探臉進來。
「嗨,來得正好。」片山站起來。
「關于這次的事件,是校方的疏忽──」本宮校長又以解說新聞的語氣開始嘮叨了。片山、晴美、福爾摩斯及妞兒等二人二貓趕快離開校長室。
「奇情俱樂部」的房間在二樓。去那里的途中,片山得悉除了當委員長的橋本外,還有長沼、關谷、明石三個是中心人物。
四個高三學生嗎?說不定殺野田惠子的凶手在其中……
「里面有面罩、斗篷之類的事,大家都知道嗎?」片山問。
「我想是的。」竹林明點點頭。「雖然只是听說,文化祭的時候,好像每次都會展覽那些面具。」
這樣一來,凶手也可能不是「奇情俱樂部」的人了。不過,突然想到要戴上那種面具或斗篷的,若不是和「奇情俱樂部」有關聯的人就不會想起來的吧。
「房間沒上鎖嗎?」片山問。
「本來應該上鎖的,但因社團最近才成立──以前只是普通興趣小組罷了。所以,我們要求不上鎖……」
在各科目的研究室當中,有道門掛著「奇情俱樂部」的嶄新木牌子。
「其實所有社團的房間全部在另一棟樓,但因沒空房間,所以臨時利用這里做活動室。」
「進去看看──盡量不動里面的東西……」
開門一看,窗口拉上厚窗簾,里面漆黑一片。
「我來開燈。」竹林明先進去了。過了一會,螢光燈亮了。
片山嚇得差點跳起來。他的旁邊豎著一副骷髏骨,好像想和片山說話的樣子。
「──厲害。」晴美喃喃自語。房間並沒有亂到像鬼屋。
實際上反而像博物館。房間雖小,但周圍貼滿照片的壁布板,「科學怪人」啦、「吸血鬼」啦、「狼男」的臉哦,以及片山不認識的怪人們並排相迎。
瞬間令人產生被鬼怪包圍的錯覺。
房間中央站著一個披斗篷的「吸血鬼」。當然不是真的「吸血鬼」,而是讓跟常人一般高大的人偶穿上衣服所致。
「是不是做得不錯?」竹林明說︰「听說是從百貨公司的銷售處騙回來的塑膠模特兒。」
「這麼大怎麼搬回來?」
「手啦、腳啦、頭啦不是分開的嗎?好像是幾個人同心合力干的好事。」
「好過份。」片山苦笑。「──那個‘劇院之鬼’是哪一個?」
「呃,我想是在里面壁櫥中吧……」
房間深處有窗,窗旁有個兩面開的壁櫥。竹林明走向那邊時,福爾摩斯叫了一聲,小跑步追越竹林明,在壁櫥前回過頭來。
「怎麼啦?」竹林明好奇地說。
「等一下。」片山阻止竹林明。「可能有人躲在里面。」
「里面?」
片山悄悄伸手去拉壁櫥的門──突然聞到怪味。是煙味嗎?
「喂,誰在里面?」片山喊。「我開門啦!」
壁櫥的門突然打開。
「吵死人啦。」一個長發的男生打著哈欠出現。「難得睡午覺。」
「明石同學!」竹林明大吃一驚。「你在里面干什麼?」
「抽根煙罷了。」明石伸個大懶腰。「上完課了?」
「你叫明石君嗎?是‘奇情俱樂部’的成員之一吧。」片山說。
「對。你是誰?」
「警務人員。在這種地方午睡,不是很怪嗎?」
「我是詩人。藝術家喜歡古怪的地方。」
「里面有‘劇院之鬼’的面罩和斗篷吧。」
「嗄──哦,阻礙嘛,我把它丟在那邊啦。」明石指指地上。「咦,跑到哪兒去了?」
「裝糊涂的話,事後麻煩哦。為何躲在那種地方?」
「怎麼,想找碴訛詐呀?」
對方之所以生氣,多半是心中有鬼。片山即使經驗不夠,卻知道這一點。
福爾摩斯撲向明石的長褲,伸爪勾住他的褲袋吊掛著。
「好家伙!干什麼?」明石閃身想甩開它。
「喂!給我看看口袋里面!」片山用嚴厲的語調說。這個大概只有初中生管用吧。
「知道啦。」明石聳聳肩。他從褲袋里掏出皺巴巴的香煙盒。是外國煙。
「這是──」片山嗅了一下味道。「不會是……」他看明石的臉。
「大麻哦。要不要來一口?」明石滿不在乎地說。
「你做這種事,知不知道後果?」
明石揚聲笑了。
「好,跟我一起來!」片山捉住明石的手腕。
就在這時候,門口有聲音說︰「原來你們在這兒呀!」
「咦,石津。」晴美回頭說。
「我到處找你們。有事相告。」石津走進來,東張張西望望地說︰「片山兄的照片怎麼不放進來?」
「什麼意思?」片山吼。
「沒什麼──」
「對了,有什麼消息報告?」
「啊,忘了。那個女孩找到啦。」
「橋本信代嗎?」
「嗯。據說沒有生命危險。」
「喂!」明石突然打岔。「橋本的妹妹怎麼啦?」
「啊!是你了!」晴美想起來。「我從醫院打電話去你家,你竟不來探望──」
「電話?誰曉得那個!」
「但你不是叫明石一郎麼?我通知你說信代小姐被刺傷的事,而你只是‘是嗎’一句……」
「我不知道有那種電話!到底是誰刺傷她的!」明石相當激動似的大聲叫。
「怎麼回事?」石津驚訝地望著大家,手不經意地揮動著。恰好他站在骷髏旁邊。他的手-到了,骷髏搖晃了一下,往他身上靠去。
「嗯?」石津倏地轉向旁邊,正好和骷髏打照面。
「嘩!」石津嚷著揮舞雙手。骷髏的頭被打月兌,飛向空中,然後像傳球似的飛向晴美胸前。晴美本能地接住,又大叫著把頭蓋骨拋出去。
「信代在哪兒?凶手是誰?」
「到那邊去!死人頭!」
「喂,頭蓋骨──」
石津想甩開骷髏而奮身格斗。明石揪住晴美的手責問。片山在追逐滾到地上的頭蓋頭。
「奇情俱樂部」的房間發生大騷動。
福爾摩斯和黑貓妞兒坐在角落,用冷嘲的眼光觀望眼前的騷動,仿佛在說︰「這班家伙在搞什麼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