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披著毛線大披肩,七十左右的瘦小老婦,手里拿著婦女雜志,不停地眨眼楮,看著美奈子。
她是誰?在哪里見過?美奈子拚命回想。若是眼前的老婦人認得自己就糟了,必須假裝甚麼都不知道。
「請問……是哪一位?」她佯裝若無其事的樣子。「對不起,我不認識你。」
老婦有點困擾地望著她,好像失去自信了。
「你大慨認錯人了吧!」
「是嗎?……可是,以前確實在哪里……」
「我從來沒有見過你呀!」
「是嗎?……」老婦喃喃自語,皺著眉頭緊盯著美奈子的臉,似乎還在努力想她是誰。美奈子心想,在她記迤甚麼以前,還是回去自己房間的好。「咦,阿婆,你又遇到朋友啦?」
一名二十幾歲的少女,開朗地朝她們走過來。臉色紅潤,身材微胖,圓瞼上又帶著圓邊眼鏡。老婦覺得她的出現有點掃興,嘴里嘀咕著走到出口方向去。
「你是新來的?」
「嗯。」
「別管那老太婆。凡是新來的人她都說見過。」
「原來這樣。」美奈子舒了一口氣。
「我是西尾綠。」.
「奧村兼子。請多指教!」
找到可以談話的對象,美奈子不由輕松下來。
「你剛來?」西尾綠跟她並肩坐在沙發上。
「是的,剛到不久。」
「唔。這里居住環境不錯,住久就不想走啦!」
西尾綠十分活潑,把知道的有關和平園的事都告訴她。目前有七十四名病人,全是女性,三分之二以上是六十以上老婦人。
「很像高級養老院吧!年輕人很少,我正發愁沒有談話對象哪!讓我們做朋友吧!」
「好啊!」
「對了,你為何來這里?」
美奈子含糊地說︰「醫生說我神經質……」
「神經質?你來這兒,跟年長的一起優哉悠哉的過日子,也許會好起來的。」
「你嗯?」
「我?」西尾綠突然壓低聲音︰「你別嚇壞了。」
「甚麼?」美奈子不由探前身體。
「滿月之夜,我會變成狼女!」
二人相視大笑起來。
在房間翻閱雜志,不覺十點多。美奈子換上睡衣,熄了燈上床。她不想睡,只是跟西尾綠約好明早七點一起吃早餐。入院第一天就找到可以談話對象,使她暗自慶幸。看來完全正常的西尾綠,為何住進療養院?據她自己說,由于她是某地方政治家的私生女,她父親打算提名競選縣長,唯恐敵對候選人的陣營發現她的存在而爆出丑聞打擊自己,于是把她途到和平園,答應選舉結束就接她回家。可是等選舉結束了,不見人來接她回去。寫信沒有回音,打電話也接不通。她曾經嘗試逃跑,可是這里表面自由,其實進出都要嚴格檢查,圍牆又高,不可能爬出去。沒有院長許可不準出院。她父親肯繼續出治療費,就是不想接她回去。院長當然不想讓大魚溜掉。就這樣,她在和平園住了三年。
真可憐啊!不管這里吃住多好,把二十三歲的少女一直關在有限的園地里,總是辛酸的事。
美奈子請西尾綠明天帶她參觀整個療養院;也許因此找到修一的線索的。第一天比想像中順利,她的心情樂觀不少。晚餐不錯,只是那顆安定劑,她听西尾綠的忠告餃在舌頭底下,過後到洗臉盆吐掉。美奈子事先听上西講過,有些醫院強迫病人服用過多的安定劑來使病人馴服,多次叫她留意,燼量不吃任何藥物。晚飯時,美奈于見到五六名醫生,全是六十以上的老人,令她大吃一驚。西尾綠說他們都是退了休的醫生,不會真正給予甚麼治療,光是湊數而已。與此相對的,乃是一些穿白衣的三十多歲的壯男,叫做看護人。美奈子覺得他們更像是保鏢,起碼有十二三位。想到這里若是毒品走私的地下指揮部,那些男護土自然是走私組織的保鑣了。
太過興奮之放,怎樣也睡不著。一小時多,睡意終于來了,她把瞼埋進枕頭里。蒙蒙朧朧之際,有些甚麼聲警把她弄醒。起初不知何物,側耳一听,發現走廊有腳步聲,不像普通巡查的聲音,顯然是在躡手躡腳的走法。從摩擦漆地板的聲音來听,像是膠底的拖鞋或鞋子。美奈子一下子不安起來,起來開了燈,比較好一些。然後赤足靠近門邊貼耳傾听。腳步聲是從褸梯往走廊過來的,似乎在哪兒听過。
腳步聲走近了,在美奈子的房門前停下來。她想起房門不能在里面上鎖的事,于是雙手緊握門把。可是,腳步聲又起,走過去了。
美奈子松一口氣,同時想起,晚上在食堂吃東西的看護人,走路時發出同樣的膠底鞋聲。可是,若是定時巡查,何必躡起腳步走路?
突然傳來叩門聲,美奈子差點喊出來,待她發覺是隔璧時,不覺撫胸縝定下來。
隔壁的門打開,傳來「快點……」的女聲。
腳步聲消失,門關上。美奈子楞住了。看護人為何進病人房間?回心一想,也不是怪事。這里是清一人的療養院,而看護人個個身強力壯。
美奈子覺得厭惡之極,關了燈回到床上。隔壁不時傳來調戲聲,令她十分難堪,索性起來開燈看書。女人的嬌喘聲不絕于耳,美奈子厭惡地貼到窗前,拉開窗廉,抹掉玻璃窗上的霧氣往外窺望。廣大的草地上,無數的白燈光映照著。不期然地看到有個黑色的物體在走動。什麼東西?再看清楚一點…………是狗!美奈子頓覺渾身發抖。
從其敏捷的動作來看,準是惡犬無疑。像影子一般的黑犬,在草地上來回走動。一定是用作夜間的監視,預防有人趁黑逃跑吧!
環境舒適只是表面,如此慎重的警戒作風,證明另有內情。美奈子不再理會隔壁的鬼叫聲,上床睡去了。
第二天早上。美奈子去到食堂時,空蕩無人,大部分病人還沒起床。西尾綠隨後出現。
「睡得好嗎?」
「不好。」美奈子苦笑。
「我可以了解。」西尾綠露出笑瞼。
吃過火腿雞蛋吐司和紅茶的早餐後,她們帶著外套走出庭院。繼繽昨天的好天氣。草地上不見其他病人。美奈子把昨晚發現看護人進女病人房間的事講出來。
「那不稀奇。」西尾綠說。「那些看護人全是強壯的種馬呀!病人如果有了孩子,就叫外面的醫生替她墮胎!這是這里唯一實行的治療吧!」
美奈子不願再談這種反胃的事,于是改變話題。
「除我以外,最近有誰進來?」
「最近比較少。三個月前來了個尼姑外,不見別人。」
「尼姑?」
「她一天到晚都在嘀喃自語,好像念經一樣,所以我們這樣稱呼她。」西尾綠親熱地挽著她的手走路。
和平園的地皮有奇特的區分。建築物形成一列長長的連接起來,把地分為兩段。建築物的一邊,將近一半是落葉忪林。靠近房子的一半是草地,一半是中央有噴水池的庭院,還有圍上花壇的散步道。
建築物的對面一邊,跟磚瓦高圍牆之間形成十米寬的細長土地,禁止病人踏進一步。
「那里有什麼?」美奈子問。
「監牢啊!」美奈子嚇得佇立不動。
「大家那麼叫的,正式名稱好像叫做保護樓。」
「就是說,用來關危險人物的吧!」
美奈子驟然想到,把人關起來的地方,不就可能是把人藏起來的地方麼?歸根究柢,修一如果被人關在這里,最有可能的就是在保護樓的一角!
美奈子暗忖,無論如何都要設法接近保護樓。「奧村小姐。」
美奈子在房里翻雜志等醫生巡診的時候,中田晶子從門探頭進來叫她。」有!」
「你跟我來一下。」
中田晶子帶她走進昨天來的事務樓,一間沒有窗口的幽暗房間,叫她等著。
「院長先生要替你診斷。」說完,她就出去了。美奈子不安地巡望四周。天花板、牆璧和地氈,統一的深紅色,只有一盞加燈罩的天花板照明。房內擺設著黑色皮革的臂椅和長炒發,一張小木桌,還有角落上的電話台。這是哪門子的診斷室?一舨的巡診實一該是醫生到病人房間去……無可奈何之余,她只好在沙發上坐下來。
門開了,穿白衣的青木院長出現。
「啊,怎麼樣?習慣一點了嗎?」
「是。」
青木以更輕松的語調,問她對園內的印象。美奈子故意吱吱唔唔的作答,使他浮現出和藹的笑容。
門再打開,中田晶子端著紅茶盤子進來。
「來,喝點紅茶,舒服一點慢慢談吧!」
美奈子沒覺察,中田晶子出去時把門鎖上。
「有沒有跟誰談過話?」
「西尾綠。」
青木稍微皺皺眉,立刻笑逐顏開。
「那孩子性情開朗,只是有點太過活潑,略為暴躁一點。」他怕沒有異常的西尾綠,向新來的病人灌輸不恰當的觀念。
美奈子內心覺得滑稽,為掩飾想笑的倩緒,喝了一口紅茶。很難喝,是不是泡太久了。
「當然,交到朋友是好事,不妨跟她多談。」
「是。」
「今天叫你來,是想先知道你的心理狀態。我們絕不采取強迫治療,而是等候病人自發性的回復方針。這樣也許很花時間,卻是最自然的方法。患了神經衰弱、精神有障礙的人,原因大部分也是幾年或幾十年下來的經驗累積而成的。回復原來正常的狀態,同樣需要時間。不像內科或外科,可在短期間內用手術或藥物解除障礙,我們這個領域卻不可能。你明白嗎?」
「是。」美奈子感到眼皮加重,很想打呵欠。
「心病的治療需要時間和毅力,必須孜孜不倦。你也知道,精神醫療的歷史還淺……」
青木的話在她的意識之外掠過。好困。不能打瞌睡!趕快挺直身體,張開眼楮……
隨著單調的談話,愈發使她睡意加深。
「現在的大醫院……」青木閉起嘴巴愉看她。「奧村小姐……」
青木輕輕搖動她的肩膀。美奈子完全睡去。青木不懷好意地笑了。輕量的安眠藥加上單調的談話,這是最佳的催眠術。
青木把她橫放在沙發上,凝視她的睡態。可愛的少女,只是有點倔強,一旦到手就好辦了。他跪在旁邊,用手撥弄美奈子的頭發。然後挽起她的毛衣,把手伸進去。他開始發喘,再也忍不住,把她的裙子月兌掉……
迷迷糊糊地意識恢復過來。跟平常睡醒的情形不一樣。美奈子覺得時間過得很慢,眼皮一直張不開。當視覺焦點終于集中時,發現自己躺在房間里。不太熟悉,卻是自己的房間。我是奧村兼子。房間很亮,怎麼躺在床上?幾時睡著的?逐漸想起來了。診斷室。對了!我在那個甚麼也沒有的診斷室听院長講話。然後呢?……好像是睡著了。誰把自己帶回房間來?好像還有人替我蓋被。美奈子動了一下,禁不住喊起來。毛衣、裙子都在,內衣褲卻穿不整齊!
她漲紅了臉,一剎那間明白一切。院長一開始就想自己睡的。紅茶里放了甚麼?為何?不必問,答案明顯不過,啊!我中計了。
「醒啦!」頭頂上有人說話。嚇得美奈子坐直身體。一個穿白衣的女人站在窗旁。
「是我帶你回來的。」
美麗的女人,肌膚細女敕,輪廓宛如雕像一般特出。
「你是……」美奈子想問。
「我是這里的人。」女人對她微笑。「現在十一點半,午飯前洗個澡怎樣?頭腦會清醒一點。」
美奈子覺得有人盯著自己的身體似的十分害怕。
「我會再來。」女人走到門口時回頭對她說︰「不要擔心,你沒有受到甚麼傷害。」
美奈子呆呆的目送她離開,然後下床,拉起窗簾,確定附近沒有人以後,趕快換掉內衣褲。那女人的話使她平靜下來。實際上沒有受害。也許是那女人「壞」了院長的好事吧!她是誰?一定是峰岸紀子。
美奈子松了一口氣,接著責備自己,听過上西千叮萬囑,怎麼還是那麼不小心?
紀子從白衣的口袋里拿出鑰匙,經過一道連接的走廊,進入保護樓。很暗。窗子太小之故,照明特意加亮還是看起來陰沈沈的。監獄的單人房,大慨是這樣的吧!她一邊走一邊想。當然這里比監獄好得多,可是,恐怕自己也無法忍受吧!她想起在地下室度過幾年青春的雅子。如果不把她關起來,也許不會使她變成瘋狂……
紀子來到最里面的房間前,叩叩門。窺窗開了,出現一名護士的臉。
「是我!」
紀子一說完,對方就開門讓她進去。在床上讀雜志的修一見到她就說︰
「好久沒見到你啦!」
「我去外地了。覺得怎樣?」
「傷口發癢,很難受!」
「那是變好的證據。再忍耐些吧!雙腿骨頭折斷,不容易治好哪!」
「我知道。可是……一天實在太長了。」
紀子揮手叫護士出去,然後在他 邊的椅子坐下。
「今天幾號?」
「二月五日。」
「我快要失去時間的感覺了。」修一說。他瘦了點,臉色並不難看。
「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們準備把我怎麼樣?」修一問。「這是什麼地方?」
「現在不能告訴你。等你完全復原了再說。」
「是不是醫院?」
「這是我經營的療養院。」祀子輕描淡寫地說。
「你去了什麼地方?」
「東京。我有事。」
「還沒找到雅子?」
紀子無表情地搖搖頭。「什麼頭褚都沒有。」
「你怎知道她在東京?」
紀子沈默片刻,然後嘆息著說︰
「好吧!告訴你。雅子在不到兩個月內,在東京殺掉三個男人。」
修一瞪大眼楮︰「她殺了誰?」
「一個律師,還有音樂家和醫生。」
「認識的人嗎?」
「不,連我也不認識。」
「那她為何……」
「我不曉得啊!」
修一想了一下︰「你怎知道是雅子做的?」
「她用同樣的刀子,跟刺殺芳子的一樣。」
「她留下刀子在死者身上?」
「嗯。那是家父在德國買的稀有物,一套有六把。她逃走時,除了刺芳子那把以外,帶走其他五把了。」
「那麼,警方應該知道是她做的了。」修一瞥她一眼。
「我把刺芳子的刀藏起來,警方以為凶手把凶器帶著逃跑了。總之,」祀子繼續說,「還有兩把刀在她手里。真想不透她為何那樣做,好像不會結束她的殺人游戲似的。」
「打算怎辦?」
紀子聳聳肩︰「我已盡力了。是否能在比警方先一步找到雅子,連我也沒把握!」
然後問修一要什麼,修一搖頭,她微笑著離開。
剩下一個人時,修一瞪著天花板想東西。
修一在◆岸家的地下室住了十天左右,深夜時接受峰岸家的私人醫生治療。某晚,幾個穿白衣的壯男前來,把他麻醉了,用擔架抬走。他還記得自己被人放在一部大車的後座,其後睡著。醒來時,已在這個房間里躺著。
紀子為何把他帶來這里?大體上他知道一二。一是不想讓他把雅子的事情泄露出去。雖然雅子是殺人狂,畢竟還是親妹妹。妃子想私下把雅子找回來,或許繼續幽禁她也說不定。
可是事情不是那麼簡單。他被帶在這里後,暫時不準他看報紙讀雜志,也不能听收音機。大慨警方以為他是殺死◆峰岸芳子的嫌疑犯,正在通緝自己吧!此外,島崎和昌江也被殺……當自己完全復原時,紀子會把他怎麼樣?修一覺得,紀子是個什麼都敢做的女人。如果她想殺人滅口,何必請人治療自己?但是絕不會給自己自由。她怎樣想?里現在寸步不能移,只有耐心等復原再說。
美奈子不知怎樣了?一定非常擔心,但是什麼也不能做。她會在公寓里等他回來嗎?想起她那溫暖的笑靨,修一的心變得一片紊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