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充滿著矛盾呢。」
真弓一回來就這麼說著,然後坐進沙發里,深深地嘆息。
淳一從雜志中抬起頭來,認真地盯著真弓。
「干嘛,我的臉上沾到什麼了?」
「沒有啦,我是在想,這個女人是不是真是我的老婆……」
「好沒禮貌!是年紀大了,變得健忘吧!」
「不,是因為這是我頭一次听你談到人生。發生什麼事了?」
「逮捕到殺人犯了。」
「那不是很好嗎?對你來說。」
「還好啦。」
真弓含糊地說著。「我好想喝一杯,你去做個什麼來吧。」
「好啊,雞尾酒嗎?」
「我要海苔茶泡飯。」
淳一嘆了一口氣。
「你到底是怎麼了呀?」淳一看著扒著茶泡飯的真弓問道。
「歹徒是倒閉的中山企業社長。」
真弓一邊咀嚼一邊說明。今野真弓是警視廳搜一課的刑警,丈夫淳一的職業則是和警察關系深厚的「小偷」。
「被害人是K物產的社長,中栗公介。」
「竟然是社長殺社長?這也真是罕見。」
「實際上被殺的是中栗杜長的秘書八田。歹徒三崎的目標是中栗社長,可是當他拿著刀子撲過去時,八田卻在中途擋住,就替中栗社長挨了刀子。」
「這件事在近來倒是難得的美談。要是我就把社長放著不管,趕緊逃走。」
「我有危險的時候,你也會逃走嗎?」真弓瞪著丈夫問。
「是你的話另當別論,你又不是社長。」
「你這人通常是很冷酷的。」
「喂,繼續說啊。」
「對了,嗯……然後殺人的三崎就被逮捕了。經過審問發現,他會想要殺人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那個名叫中栗的,有那麼壞嗎?」
「很壞。三崎的公司是做電器產品的承包,好像從去年就開始經營困難,因為經濟不景氣而沒有訂單。于是他就向交往很久的大學同學中栗借錢。雖然中栗做生意一向手段狠毒,可是他以為老朋友應該不至于那樣子對他。起初中栗非常和善,不僅很快地借錢給他,還用自己的關系為三崎的公司拿到大筆訂單。」
「那是釣餌吧?」
「大概是。三崎很高興,就接下訂單,全廠開工,讓公司起死回生。可是接著有更多訂單來了,卻拿不到材料。眼看著期限逐漸迫近,卻沒辦法生產。所以三崎很頭痛,便又去找中栗,拜托他幫忙調到材料。中栗回答他,有個地方可以幫他調貨,但是成本很高,三崎明知會虧本,為了繼續拿到訂單,也只好答應。」
「他的想法太天真了。」
「就是呀,結果出貨的零件都被當做不良品給退回來了。于是訂單也被取消,受到很大的損害。」
「然後就破產了?」
「還沒呢!三崎一急,又再度去找中栗調錢。可是這回中栗就態度大變,說如果要借錢的話……」
「怎麼樣?」
「叫三崎把女兒迭給他當小老婆。」
「女兒?」
「他有一個今年剛從短期大學畢業的女兒,名叫麻子,長得相當漂亮,中栗一定一開始就看中她了。三崎很生氣,說與其那樣不如讓公司倒閉,就回去了,不料他的女兒一知道這件事,就自己去找中栗了。」
「真是賺人眼淚呀。」
「不要拿女人的不幸開玩笑!」真弓嚴厲地說。
「好、好,不要那樣瞪我嘛!」
「男人都一樣,只會把女人當成上床的對象。」
「真是壞毛病,說著說著就一概而論了。好好把事情講完嘛。」
「好吧。總之三崎麻子就這樣成了中栗的情婦。當父親的三崎看事情已到了這個地步,也就忍著痛苦向中栗借錢……結果還是力有未逮,使得公司倒閉了。」
「女兒是白白犧牲了。」
「可是三崎後來才知道事情的內幕。原來是中栗事先囤積材料,有意把三崎逼到絕路。三崎知道後,一氣之下就想殺掉中栗……」
「真是好可憐啊。」
「你好像不是很同情。」
「同情也沒有用,那個父親已經殺了人了。」
「可是不是讓人很生氣嗎?罪魁禍首中栗一點傷也沒有,而且很乾脆地承認了三崎說的事情,還一點都不在乎地說‘那是在商言商啊’。」
「那他女兒呢?」
「還在中栗那里。父親被逮捕了,母親又不在,也沒有地方可以去……」
「唔,所以你才會為人生的矛盾煩惱?」
「對,再給我一杯。」
「你吃兩碗茶泡飯嗎?」
「我只要茶就好了。」
淳一嘆著氣,提起茶壺,然後一邊在空碗里倒茶,一邊問道︰「有一點我不明白。」
「什麼?」
「三崎刺中的秘書……叫什麼來著?」
「八田。」
「既然知道是那個人殺的,為什麼需要你出面呢?由當地的警察去處理就可以了。」
「起初一片混亂啊,何況現場是在百貨公司。」
「百貨公司?」
「是啊,中栗帶著八田和三崎麻子在首飾賣場時,三崎飛奔過去。現場大為混亂,後來從中栗口中知道嫌犯是三崎,才在三崎回到家里時逮捕他。」
「回到家?難道他沒有逃亡的意思?」
「沒有,他很老實。」
「唔……」淳一若有所思,雙手交叉在胸前點著頭。
「你在想什麼難題?」
「我也在思考矛盾。」
「喲,也是關于人生嗎?」
「不是,是關于你在晚餐之前吃茶泡飯的矛盾。」
由于是平日的白天,百貨公司並不擁擠。
淳一毫無困難地跟蹤三崎麻子來到這里。她的確是相當吸引男人的美女。帶著點知性味,而且最迷人的是她的「知性味」,而不是「知性」。不會有好事者喜歡把真正的知性女子當小老婆的。
姑且不論真弓對她有一份同是女性的義憤,在淳一的觀察中,實在看不出三崎麻子會是「為了挽救父親的公司」而忍痛去當中栗社長情婦的女性。因為,她走出可能是中栗買給她的豪華公寓時的腳步如此輕盈快活,表情也充滿愉悅,彷佛要哼起歌來似的。她身上穿戴的想必也是用中栗的錢真的溫伽羅套裝,古奇的皮包,以及閃亮的手槍。
泰然自若地穿戴著令父親破產的可憎男人買的東西,父親身陷獄中卻不去找律師,反而坐計程車直接來到日本橋的百貨公司。淳一心想,這女子似乎與真弓單純地感慨的新派人情劇大異其趣。
這也不是料想不到的事情。現在的年輕女孩不太可能會有那種自我犧牲的精神,她們即使當上有錢人的小老婆,也能畫分清楚是為了錢而不以為意。看來真弓雖然年輕,在這方面卻是傳統的。
不過如果她也隨著現在流行的女人要飛天什麼的,跟著去到處體驗男性,那就糟了。
麻子下了計程車,進入百貨公司,在三樓高級女裝專櫃選了二、三件衣服之後,就走向電梯。淳一便大膽地快速跨進剛好升上來的電梯。
「八樓。」麻子說。
「好的,電梯上樓。」
電梯女郎正要按下關門鈕時,一個年輕女孩跑了進來。淳一愣了一下。這是第三次看到這個女孩了。他記得在麻子選購絲巾的一樓賣場和剛才的三樓高級專櫃都看過她。
門關了。電梯里只有麻子和淳一,以及那個女孩。
「八樓之前需要停嗎?」
沒有人回答,電梯于是直接升到八樓。淳一站在兩人之間,若無其事地偷窺兩方面的樣子。麻子根本無視于其他兩人的存在。她散發出香奈兒的香水味,眼神朝向樓層的標示盤。另一個女孩大概才十七、八歲,長像還算可愛,就是一副不高興的表情,服裝也不起眼。平凡的藍色毛衣和裙子,幾乎沒有化妝,頭發則只是隨便在後面扎起。
淳一發覺這個女孩子也是在跟隨麻子。不知是基于什麼理由,總之她一直不斷地把視線瞥向麻子。麻子則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
這女孩究竟是誰?淳一在內心暗笑,事情好像越來越有意思了。
「八樓到了。」
電梯門打開,麻子當然首先出了電梯,淳一和年輕女孩跟隨在後,有點像是麻子的跟班。
麻子以相當自然的步伐走向首飾賣場。淳一一邊在鐘表賣場閑逛,一邊望著麻子。只見她正和一個好像跟她很熟的店員熱絡地交談著,店員並從盒子里取出閃閃發亮的項鏈。
「哎喲……」
雖然是記中栗的帳真的,不過出手也未免太大方了。
突然,淳一發覺剛才的女孩不見蹤影了。去哪里了呢?她是跟著三崎麻子來的,這一點應該沒有錯……
就在這個時候,麻子似乎決定要買下項鏈了。她在傳票之類的單子上簽上名,然後隨便地把包裝精美的項鏈拋進皮包里,就背對著店員殷勤到幾乎觸及地毯的行禮,正要走向電梯。突然又好像改變了心意,一轉身,往賣場後面的畫廊走去。
「這次她打算買畫嗎?」
保持距離朝同一方向走去的淳一,突然發現那個年輕女孩出現在自己的面前,他便停下腳步。當然,她對淳一是視而不見的。她直盯著麻子的背影,然後像是要趕上她似的加快腳步。
原來她是在電梯附近等麻子走回去,卻撲了個空,所以追上來了。她到底想要做什麼?
淳一也加快腳步。麻子似乎是要穿過畫廊中央,走去里面的茶館。
年輕女孩從肩上背著的布包里取出了什麼東西。淳一張大眼看著,是刀子。
這一層樓是以首飾為主的高級品賣場,所以地板上都鋪著地毯。麻子好像一點都沒有察覺背後的女孩在靠近她。
女孩下定決心似的握緊刀子,對著麻子的背部猛力地……這時,她正要伸出的手臂卻被淳一緊緊抓住。女孩驚異地回頭。
「噓!」
淳一用指頭指著唇,要她噤聲。待麻子毫不知情地走去之後,淳一才松開女孩的手臂。
「你不會做出危險的舉動吧?」
淳一沈穩地說,女孩則狠狠瞪著他問道︰「你是那個女人的保鑣嗎?」
「不,不是的。」
「那麼為什麼……」
「要救快溺水的人,需要理由嗎?」
「那個女人,溺死了最好。」
「我說的不是她,而是你。殺了人就要進監牢,那里可不是好玩的地方。」
「不要你多管閑事。」
女孩頂嘴。「你是警察?」
「這個嘛,雖不中方不遠矣。」
也許小偷和警察「不遠」是值得商確的。淳一若無其事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女孩沒好氣地聳聳肩,說道︰「八田奈美子。」——
「你是說,你哥哥不是被誤殺的?」
淳一問道。八田奈美子點點頭。
「對呀,那是計畫性的殺人。」
在滿是女孩子的水果飲料店里,面對著冰淇淋蘇打說這樣的話,似乎不太搭調,可是八田美奈子的表情很認真。
「可是據我所听到的,你哥哥是為了袒護中栗杜長而沖到三崎的刀子前面……」
「胡扯!」
奈美子恨恨地說。「我哥哥人再好,也不會為那種人賣命。」
「不過,如果是盡忠職守的人……」
「對兄弟姊妹或家人的任務比雇主重要。」
「的確……」
淳一嘆了一口氣。「忠臣藏」已經是古老的傳說了。
「而且哥哥應該再過一個月就要辭掉不干那個人的秘書了。他對他頤指氣使倒還無所謂,哥哥說他最生氣的是對方老是叫他去做和工作沒有關系的私事。」
「私事?」
「對,接送情婦、訂飯店……真是荒唐到了極點。」
「原來如此。」
淳一緩緩攪和著咖啡說︰「可是光是這樣,還構不成你哥哥被殺的理由呀。」
「是啊。原因是那個女人。」
「三崎麻子?」
「對,她表面上看起來很純情,其實很狠毒。」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引誘我哥哥。」
「引誘你哥哥?」
淳一覺得可以理解。身為像中栗那種接近老年人的情婦,會想要沾沾身邊的年輕男人也是難免的。
「不只是這樣。」
奈美子繼續說。「她先是引誘他,然後要他和她一起殺掉中栗。」
淳一睜大眼楮。
「那女人不簡單啊。這是你听哥哥說的?」
「對呀,哥哥……雖然無法抗拒那個女人的魅力,可是再怎麼也不能殺人呀,所以就拒絕她了。這時她害怕哥哥會泄露想殺掉中栗杜長的計畫,就叫人殺了哥哥。」
「叫自己的父親去殺人?」
「我沒有看到,不太知道,可是那個女人絕對是罪魁禍首。」奈美子聳聳肩說。
「唔。」
淳一陷入沈思。這麼一來,好像最吃虧的人是中栗……
「倒是你,究竟是什麼人?」奈美子問。
「剛剛告訴你啦,我是警察的親戚。」
回家之後,淳一便向真弓談到這件事。
「為什麼小偷和警察是親戚呢?」真弓詫異地問道。
「你不是警察嗎?」
「當然啦。」
「我們是夫妻呀,夫妻是一心同體,所以找也和警察是同類。」
「歪理。不過我們真的是一心同體嗎?」
「不是嗎?」
「不管是不是‘一心’,我們倒是很久沒有‘同體’了。」
說著,真弓月兌起了衣服。淳一本想說「一心同體」不是這個意思,但是一轉念,便又覺得還是不要破壞難得的氣氛比較好……
「這麼一來,事情不就不一樣了?」
真弓一邊喝著「事後」……不,是餐後的咖啡,一邊說著。「那個八田美奈子還會不會再對三崎麻子下手呢?」
「我怎麼會知道。我又沒有和那個女孩一心同體。」
「!」
真弓似乎真的誤解了「一心同體」的意思。
「你不妨也稍微改變一下觀點看看?」
淳一說。真弓便苦著臉說︰「可是……課長會說,已經完結的案子重新來過有損顏面,會不給好臉色看呢。」
「警察也實在太愛面子。小偷就不會那麼僵化,失敗的話就會老實承認。」
淳一詭異地驕傲起來。「好,讓我去挖挖看。」
「你要做什麼?」
「包在我身上。」
三崎麻子所住的公寓雖然不是超級豪華的,不過也是十層樓高的雅致建。
跟蹤麻子到百貨公司的次日,淳一身穿灰色西裝,配上領帶,提著公事包,以一副推銷員的樣子來到公寓前面。門口前停著和前天同一家公司的計程車。這女人……淳一正想著時,三崎麻子又穿著與昨天不同的套裝從公寓走出來,坐上計程車。關上門之前,淳一听到她向駕駛說︰「銀座的Z百貨公司。」
「她百貨公司一間間逛啊……」
計程車開走之後,淳一若無其事地走過門廳前面。「服務台」窗口有個精神很倦怠的守衛,正拿著紅筆看著賽馬報紙。
「很好。」
淳一進入稍前方的電話亭,用電話簿查好公寓的服務電話,便打了過去。
「K公寓。」
一听到了不耐煩的聲音,淳一即粗魯地抬高聲音說︰「是你嗎?是我、我啦!知道喔,是我!」
「啊、啊……」對方陷于驚慌。
「怎樣,還在賭馬吧!」
「唔,嗯,是啊。」
「其實……」
這時淳一將聲音大為壓低,「我拿到內線消息,很驚人的內線,絕對準確的。我只想告訴你一個人。」
「那是……可是……」
「沒什麼時間了,我現在在你們附近的‘下午茶’咖啡館,知道吧?」
「啊,知道。」
「那馬上過來。听好,我只等五分鐘!」
「可是……嗯……」
淳一不管他,掛斷了電話,在電話亭里等著。果然過了二、三分鐘,那個警衛就急忙飛奔出來,快跑過去。
「真是不費吹灰之力。」
淳一咧嘴一笑,走出電話亭,悠然踏進公寓大樓。
他看了看信箱,知道三崎麻子的房間是「五一四」號。淳一坐著電梯升到五樓。為了保險起見,他從西裝內袋掏出眼鏡戴上。
走廊上沒有人影,這個時間是最少人出入的時候。突然有一道門打開了,令淳一嚇了一跳,沒想到是拉保險之類的中年婦女,連看都沒看淳一一眼。
淳一站在「五一四」的房間前面,按了一下電鈴。
「那一戶沒人。」
有人說話,淳一一回頭,便看見剛才拉保險的婦人多管閑事地說︰「不在家,我剛剛也按了。」
「哦,謝謝你。」
淳一道謝的時候,這名婦人已經在屋主不小心打開門時,順利進入了屋內。看那個樣子,她一定能硬使對方簽約的。淳一苦笑著想著。
他從口袋拿出工具,不到三十秒鐘就開了鎖,迅速溜進去。
上了門廳,迎面是客廳,短短的走廊盡頭大概是臥室吧。女人多半會把重要的東西放在臥室里。淳一毫不遲疑地往那道門走去。
果然一如所料,那里是臥室,有一個很大的雙人床將近佔了房間的一半。
另外還有衣櫥、化妝台、小櫃子……
「開始吧。」
淳一戴上手套,照著步驟從衣櫥里面開始搜查。欲速則不達。與其瞎找、依賴第六感,不如照著步驟走比較快。這大概就是小偷學(?)的極致吧。
他很快地找到他所要的東西。衣櫥怞屜的最里處有一個塞成團的布袋。
「奇怪……」
淳一取出來時,歪著頭疑惑著。女人慣常將珠寶類的東西藏在這個地方,但是用這麼一個布袋裝就不尋常了。一般都是慎重地裝在珠寶盒里面的……
淳一把布袋口打開,抓出一把首飾放在手心上。手飾、耳飾、項鏈……每一樣都很漂亮。可是,就在淳一拿起一個對著日光瞧的時候,突然臥室的門開了。
「哎,竟然在沙發上睡著了。」
搔著頭走進來的是道田警察。他是真弓的部屬,還很年輕。當然也和淳一見過面。道田看到淳一,直眨著眼楮呆立著。他大概以為自己還沒睡醒,慌忙柔柔眼楮。
「喂!先生!」
道田一叫,就要伸手到上衣里面,拔出手槍來。不過,在這期間淳一已經把整件事情想清楚了。
一定是真弓做的好事。她听了淳一的話有點擔心,便叫部屬道田前來保護三崎麻子。可是麻子既然知道自己被盯上了,當然就會覺得困擾。于是就趁著道田睡著時快速地出門了。
早知道就不要相信剛才拉保險婦人的話,按了電鈴就不會有事。真是不應該輕信人言,淳一這麼想著。
那麼,該拿這個道田怎麼辦呢?道田認得出我來嗎?淳一想。不會的,這個人有點糊涂,不會馬上發覺,更何況我還戴著眼鏡……
如果讓道田知道真弓的丈大是小偷,不只是淳一,連真弓也完蛋了。把道田殺掉滅口也是一個辦法。但是淳一一向抱著除非萬不得己必須自保,否則絕不殺人或傷人的原則。再說道田這個人雖然少根筋,卻也有討人喜歡的地方。
在此先賭一下道田知不知道面前的人是誰好了。淳一打定主意。
道田眨著眼楮,終于察覺到面前的事態。他根本不知道,在自己將手伸到上衣里面拔槍之前,淳一已經考慮了這麼多事情,而且做好了判斷。兩者頭腦的靈活度就是有這麼大的差別。
因此當道田異于西部片的英雄,慢吞吞地從吊在眉上的槍套拔出槍來的時候,淳一已經火速地站起,握好拳頭,以最快的速度對著道田的下顎一擊。
挨了重重的一拳,道田立即倒地。
「哎、哎,真麻煩……」
淳一甩了甩發痛的拳頭,皺起眉頭。道田並不會因此睡上很久。淳一把寶石放回布袋,放進公事包里,走出了臥室。
擦好門廳的門把,消除掉指紋之後,快步走到走廊。這時……
「啊,是你!」
是剛才拉保險的婦人。淳一咋舌,時間真是巧。
「那戶人家不是沒有人在嗎?」
「不,有人。」
淳一一本正經地說。「剛才好像在睡覺。」
「哦,是嗎?沒把我放在眼里!」
根本沒有人不把她放在眼里。
「那我也來按按看。」
「現在可能听不見。」
「為什麼?」
「住戶說要沖個澡。」
「哦,那麼你和這里的太太纏斗了一番羅?」拉保險的婦人露出曖昧的笑容說著。
「沒那回事!」淳一連忙搖頭。
「沒關系,反正我要試試看。」
「加油吧。」
淳一點了個頭,就快步走向電梯。下了一樓,偷看了一下服務台,那個守衛正在聚精會神地看著手提電視的賽馬轉播。淳一泰然自若地走出公寓大樓。——
「那麼……」
「如果那個道田認出是我,我們就完蛋了。」
「你說什麼完蛋了……」真弓咽了一口唾沫。
「你知道啊,我進監獄,你被開除。」
「我不要變成那樣!」
「你不要也由不得你。」
真弓站起來,從客廳走出去,又馬上走回來。不過,不只是回來而已,還握著手槍。
「喂,這是在干什麼?」淳一睜大眼楮問。
「我不要和你分開!讓我先殺了你,我再跟著去!」
「你冷靜下來啦。不需要這麼沖動……」
這時門廳的電鈴響了,兩人一時面面相覷。
「我去開門,槍收起來。」
淳一走到前門,打開門,道田站在那里。
「是你。」
「真弓小姐……」
「她在,先進來。」
「謝謝。你也在正好。」
「哦,有什麼事嗎?這邊請。」
淳一和道田進去時,真弓坐在沙發上,靠著椅墊在翻閱雜志。
「道田,怎麼了?」
「你好……老實說,我在三崎麻子的公寓里,讓一個怪盜逃走了。」
道田說明事情經過。「那個拉保險的婦人以前當過繪畫老師,幫我們畫了一張歹徒的像,就是這個。」道田攤開從口袋拿出的紙張。上面是淳一的臉。
運氣真背,竟然踫到那樣的女人。淳一也不能不承認那張畫畫得很像。
「如何?」
道田很愉快地說︰「和真弓小姐的先生不是很像嗎?」
「是……啊……」
真弓含糊地說。「被你這麼一說,好像真的有點像呢……」
「何止一點,根本就一模一樣。」淳一說。
「我說的沒錯吧?真是太不可思議了!」道田感佩萬分地說。
「那又怎麼樣?」淳一慢慢靠在沙發上問道。
「怎樣……」
道田困惑了一會兒便笑出聲。「不,哪有可能,別開玩笑了!我確實和那個家伙照過面,挨了他一拳,絕對忘不掉的。他的臉孔比較凶惡。眉毛很粗,成山型,眼楮也較為銳利,下巴有稜角……鼻子也有點歪的感覺,嘴巴兩邊有尖起的牙齒……」
「又不是吸血鬼。」
「是啊。」
道田笑著說。「那當然是開玩笑,總之和這張畫像一點都不像。我對作畫的女人這麼一說,她就嘟著嘴巴,堅持說,‘一定是這個男人沒錯’。」
「那你怎麼說?」
「‘听好,這位太太’拉保險的外務不是都被稱做某某太太嗎?‘我是警察,是靠記住通緝單或證人的臉維生的’。然後對方就沒話說了。」
道田說著,就得意洋洋地點點頭。
他一回去,兩人就大笑起來。
「我真是太喜歡那個警察了。」
淳一好不容易止住笑後說道。「非好好感謝他不可。」
「道田才是應該要感謝我呢!」
「怎麼說?」
「能夠活著回去呀。」
「你難道……」
「道田如果要抓你的話,我就斃了他。」
「真亂來!那你事後要怎麼說明呢?」
「就說槍枝走火就好了。」
真弓泰然說著,從椅墊下面取出槍來。突然轟地爆發,把櫥架上的花架打得碎片四散。
「哎……又來了。」
有這麼多前例,說槍枝走火也許也唬得過去,淳一心想。
「那麼這些珠寶全都是假的羅?」真弓無法置信似的拿起來看。
「沒錯,是很逼真的仿冒品。」
「到底是為什麼呢?」
「不知道呢。」
淳一邊想邊說︰「都是在一流的百貨公司首飾賣場買的,所以不可能買到假貨。而且雖然都很昂貴,卻也不是昂貴得必須戴仿冒品外出的珍貴物品。」
「那是什麼原因呢?」
「這是三崎麻子買下以後,自己找人做的。」
「為什麼?」
「我怎麼會知道?重點在于真品哪里去了,可是……」
「我一點都想不通。」
真弓不高興地皺著眉頭。她不太擅長思考。
「我來勒索麻子一下好了。」
「什麼勒索?」
「別擔心,不是真的要勒索。做小偷這一行的才不會做這種下流的勾當!」
「我倒覺得差別不大……」真弓小聲嘟噥道。
「啊,等你很久了,請坐。」
淳一盡可能像個恐嚇者似的粗聲說話,不過他的教養讓他難以發揮。
「是你把我叫到這里來的嗎?」
進入房間之後,三崎麻子以嚴峻的眼神瞪著淳一。今天的淳一在臉頰里塞著棉花,貼上刀疤,戴上太陽眼鏡,服裝也改成非常低級的流氓裝扮。
「在這里說話才不會被偷听啊。」
「要說什麼快說。」
麻子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麻子之所以會僵著身體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這里是賓館的房間。兩人所坐的沙發組旁邊,就是蓋著俗麗發亮床罩的大床。
「我的話很簡單。」淳一說。「從你的衣櫥怞屜里模走珠寶的就是我。」
「你在電話中說過了。」
「但……我偷到的東西根本是沒有價值的假貨……害我偷溜進去的工夫全部白費了。就這樣認栽實在太遜了。」
「是你自己要搞錯的呀。」她的好強如同外表。
「你這麼說太殺風景了。怎麼樣,就一句話,你可不可以把那東西買回去?」
「偷走了還要叫我買回去?」
麻子笑道,「你太自以為是了。你明知道那個不值一毛錢,還敢這樣說。你要我花多少錢買回去?」
「我不獅子大開口。嗯,就算便宜一點,二百萬。」
「開什麼玩笑!」
麻子拒絕道,「二百圓的話,倒還可以付給你。」
「你這麼說,可以嗎?」
「誰要為玻璃珠出二百萬啊?不用想也知道!」
「說的也是啊……」
淳一故意挑弄她,隔了一陣子才說。「那麼把那些珠寶全都是玻璃珠的事情告訴中栗社長也沒有關系喔?」
麻子立刻臉色發青。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中栗社長的情婦,而且還記社長的帳買珠寶,然後再去訂做假的,偷偷把真的拿去賣掉。這種事讓中栗社長知道了,會怎麼樣呢?」
麻子臉色蒼白,一直低著頭。
「……我知道了。可是二百萬實在是……」她虛弱地輕聲道。
「多少就有辦法?」
「一百萬……的話……可以設法。」
「那差太多了。」
淳一冷笑道。「一百五十萬好了。」
麻子沈默了一會,才死了心似地點點頭說︰「好吧。」
「但是不夠的部分要用別的方式付。」
「咦?」麻子怯怯地睜大眼楮。
「所以才會請你來這種地方啊。」
「怎麼這樣……」
「不要的話,那些玻璃珠就會送到中栗社長那里。」
麻子以熊熊欲燃的憤恨眼神瞪視淳一,並且渾身顫抖著。淳一則是神情自若地以一副冷酷的口吻說︰「那麼讓你選吧。是要把東西送到中栗社長那里,還是在床上月兌掉衣服。」
麻子雙手緊握,喘了好幾次氣。然後肩膀垂落道︰「好吧……隨你吧。」
「不這樣不行的。那就請上床月兌光衣服。」
麻子緩緩站起身來,在床邊月兌掉鞋子,惶恐地上了床。淳一直盯著她看。她卸下裙子的拉鏈,裙子掉在腳邊。當她以顫抖的手指解下上衣的扣子時,終于忍不住抖著肩膀哭了出來。
「我明白了。」
淳一恢復平常的口吻。「可以了,衣服穿上。」
麻子驚訝得抬起頭來,說︰「你是……」
「跟你說了些狠話,抱歉了。我是想確定一點事情。」
淳一從口袋取出布袋,說︰「你的珠寶,還給你。不過你要告訴我原因。」
麻子穿好衣服,喝起淳一用客房服務叫來的咖啡後,才總算平靜了下來。
「我是誰不相干,你只要回答我的問題。你為什麼要到處買珠寶變賣錢呢?」
「用來當作父親的律師費。」
麻了說。「他現在……」
「我知道。也就是讓中栗來負擔你父親的辯護費用羅?這倒不錯。」
淳一笑道。「你知道八田的妹妹奈美子嗎?」
「你怎麼知道她……」麻子睜大眼楮問。
「那不管。你知道她嗎?」
「知道。」
麻子點頭說。「在我之前,中栗的情婦是她。」
這次換淳一訝異了。
「情婦?那個小女生?」
「她在高中一年級時,為了賺零用錢,就學會賣春,後來被中栗相中了。因為可以享受奢侈,她也好像很喜歡……」
「真是世界末日!」
淳一深為自己的年齡感慨。「那個女孩大概很恨你吧。」
「嗯,因為我的關系,使她的生活不能隨心所欲,而且她的哥哥又被我的父親殺了。這也難怪。」
「所以她才會想刺殺你。」
「咦?」
淳一對吃了一驚的麻子說明百貨公司那件事。
「竟有這種事!」
「那女孩還說你引誘八田去刺殺中栗。」
「什麼話……胡扯!」
「大概是吧。她以為我是警察,想要讓你有共犯的嫌疑。」
麻子不可思議地看著淳一,問道︰「你到底是誰?」
「你不用管我。」
「好吧。」麻子初次露出微笑。
「當中栗的情婦很辛苦吧?」
「很辛苦。不過……那個人不行。」
「不行?」
「因為以前生過病,所以是性無能。我得讓他撫弄,但是只要忍耐,倒不會有進一步的動作。」
「哦。」淳一緩緩點頭。
「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什麼問題?」
「我的話和奈美子的話,你都只是听听而已。為什麼你願意相信我?」
「因為你剛才在床上哭了。」
「咦?」
「如果你像奈美子所說,為了殺掉中栗而引誘八田,就不會在那個地方哭出來。因為你會用色來讓我屈服。」淳一說完,露出微笑。——
「你要不要進來一下?」
在公寓前面下了計程車之後,麻子問道。夜幕已經籠罩大地了。
「可是萬一中栗來了,不就糟糕了?」
「不會的,他只在固定的日子來。他是大忙人。」
「有警察在吧?」
「沒有,那個人真是奇怪……」
麻子忍住笑。「說要保護我,卻一下子就睡著了。」
「一定是睡眠不足的關系。」
淳一說。「我還是不上去了。」
「哎……」
「如果沒有人來,你的房間怎麼會點著燈?」
麻子一驚,抬頭仰視。
「真的呢!是怎麼回事呀。」
「你還要上去嗎?」
「我還是要上去。該不會是奈美子在等著我?」
「她不可能會開著燈讓你注意到。不會的。」
「說的也是。」麻子松口氣說。
「不然我在這里幫你看一下。」
「麻煩你了。」
麻子投以感謝的目光之後,就小跑步進入公寓的門廳。
不到十分鐘,淳一在稍遠處看到像是中栗的男人和八田奈美子走了出來。這兩個人一坐車離去,淳一就迅速進入公寓,直上五樓。
「你沒事吧?」
進入房里時,麻子正茫然無措地坐在沙發上。
「啊……糟糕了……」
「怎麼了?」
「都是那個女孩搞的鬼!說我的珠寶都是玻璃珠……」
「哦?一定是那個女孩跟蹤你,而發現了真相。事情敗露了嗎?」
「還沒有,外行人看不出來。玻璃珠的質地也很堅硬,摔不破。可是他說明天要拿到N百貨公司請人鑒定……那整袋都被拿走了。」
「這樣子啊,行家一看就知道的。」
「他還說,如果是假的,就要告我。」
「告你?」
「告我擅自使用他的信用卡。」
「真的是擅自使用嗎?」
「不是!是他說隨便我用的。可是如果他否認的話,就完蛋了……怎麼辦?如果連我都坐了牢……」
「別慌,事情也還沒成定局。」
淳一思考了一下說︰「那些真品你都賣到哪里去了?」
「那些真品?到處賣,因為怕受到懷疑。」
「原來如此。」
淳一嘆息。到處賣的話,就沒有時間潛進去偷了,畢竟無法知道是藏在哪一家店里。
「好吧,你把賣出的地點,全部都寫下來給我。」
「要做什麼?」
「我會想辦法,快寫。他說明天幾點要去N百貨公司?」
「十點一營業就去……還說我也要去。」
「你最好去,其他的事就包在我身上,好嗎?」
麻子點頭。
「可是你到底……」
「什麼都不要問。你放心,一定有辦法的。」
淳一急忙從公寓飛奔而出。
「你說什麼?」
真弓睜大眼楮問。「叫我從這些珠寶店徵調這些珠寶?」
「對呀。」
「不可能的,已經是晚上了。」
「用用警察的權威,想想辦法吧。」
「但是……又不知道珠寶是不是還在店里!」
「查看看就知道了呀。」
「你對三崎麻子的事挺熱心的嘛。」
真弓嘔氣道。「我說不要的話,你會怎樣?」
「今晚我就去這些店里翻箱倒櫃,一個晚上洗五、六家給你看。」
「連其他的珠寶也要偷嗎?」
「當然羅。你以為我會費那麼多工夫,只偷一個就回來嗎?」
「知道了啦。」
真弓死心道。「那就用警察的公務名義去借來三崎麻子賣掉的珠寶,可以了吧?」
「不愧是我的老婆!」
「不過相對的你要好好回報我。」真弓一邊準備出門,一邊說著。
「好啊,你要什麼?」
「一心同體的同體。」
「你呀,又誤解了。」淳一嘆了一口氣。
N百貨公司在十點鐘開了門,一群等在一旁的太太們即蜂涌而入。
中栗和麻子、奈美子三人在人潮暫止之時進到里面,搭乘電梯直上八樓。
中栗渾身圓滾滾的,連臉型和短脖子都和豬很像。而且今天又擺出一副苦瓜臉,更是丑惡。
奈美子的眼楮因為期待而閃閃發亮,有時又幸災樂禍地瞥視麻子。麻子維持僵直的表情,始終看著地面。
到了八樓,三個人往首飾賣場走去。麻子彷佛存著最後一絲希望環視樓層,卻還沒有看到其他客人。
「我是中栗,昨天打過電話。」
「我們知道,您是來委托鑒定……」在櫃台的中老年男性回答說。
「就是這個。」
中栗把布袋往櫃台一放。
「我馬上為您服務,請稍等一會。」
中老年男人坐上椅子,戴上放大鏡,打開台燈,將袋里的珠寶一一取出端詳。然後測測重量,做記錄。
中栗很郁悶的樣子沈默不語。麻子則好像豁了出去,茫然眺望著樓面。只有美奈子精神奕奕,迫不及待地盯視著男人正在鑒定的雙手……
大約過了十分鐘,男人抬起頭來,說︰「讓您久等了。」
「怎麼樣?」中栗問道。
「都是非常完美的珠寶,一點瑕疵都沒有。請好好保管,這可是一大筆財產。」
奈美子直張著大嘴……
中栗和麻子快速地離去,奈美子也拖著步子走開時,淳一才吁了一口氣,取下頭套。他雖然有自信不會被看穿,但是當奈美子盯著他的手時,他還是捏了把冷汗。因為手上的肌膚怎麼看都不像是中老年人的。
「結束了嗎?」店員從里面出來問道。
「是的,謝謝,托您的福,一次就OK了。」
「那太好了。」
店員張望了一下樓層,「可是怎麼沒看到攝影機呀?」
「是小型的,不容易看到。現在流行使用演員不會意識到的攝影機。真是太打擾您了。」
「哪里,反正早上沒有客人。」
淳一彎到樓梯口時,真弓正等在那里。
「怎麼樣?」
「一切都很順利。」
「太好了!」
「是啊,昨晚去了那些珠寶店,知道真品都幾乎賣掉了的時候,還很擔心呢!可是最後總是有法子的。」
兩人走下樓梯,「這麼一來,麻子沒事了吧?」
「不管是基于什麼原因,我還是不能接受她去當有錢人的小老婆。等她父親的判決確定,她應該就會跟中栗分手吧?」
「可能在那之前就分手了。」
「怎麼說?」
「我剛剛打電話回本部。听說本部已經因為中栗逃稅而開出逮捕令了。」
「真的啊?」
淳一咧嘴一笑,然後接著又說︰「這樣子人生就沒有矛盾了。」
「可是你這一次一毛錢都沒有撈到,好可憐啊。」
「偶爾也無妨。」
說著,淳一回想著昨晚巡繞的珠寶店格局。其中有三家可以不費工夫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