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很悶熱。
我出院後的第三天,又穿起了久違的學校制服。不過這時制服已經換成夏裝了。
「阿瞳,你準備好了嗎?」
媽媽從房門外探頭進來問道。
「只剩下梳頭了。」
「好的。」
刷子梳理起頭發來很疼。
「爸爸呢?」
「剛才他打來了電話,是從羽田機場打來的。」
「時間來得及嗎?」
「他說要直接到學校去。」
「嗯……」我望著鏡子里的我,「我顯得憔悴了吧?」
「不,這段時間你吃得多,反而發胖了。」
媽媽微笑道。
我受傷以後,媽媽的性格有點開朗起來了。當然,女兒放蕩不羈(這是多麼難听的陳詞襤調啊),媽媽沒有理由高興,而且她也多次教訓我說。你真叫我傷腦筋!不過在我住院期間,媽媽在對我悉心照料的過程中,卻逐漸顯得有了朝氣。
也許這是因為她恢復了做母親的責任吧?總之,她每天都做一些我喜歡吃的菜肴,拿到醫院里來,並且以此為樂。-
川方面大概也因為這場事故而有所收斂,暫時不敢再和媽媽約會了。
因此自從我受傷以後,媽媽也恢復了原來母親的天性,雖然這可能只是暫時的。如果媽媽和-川的關系從此可以了結,那麼我也許是因禍得福哩。
不過可不要想得這麼美啦。
我還面臨著產峻的考驗。我的腿傷還波有痊愈,更重要曲是學校還沒有作出處理。
今天我就是到學校去接受處理的。爸爸也為此專門從札幌回來參加學校的會議。
「出租汽車在門口等著哩,走吧!你自己可以站起來嗎?」
媽媽問道。
媽媽身穿樸素大方而整潔的西裝外衣,好像學校里的老師一般。
「媽媽,把拐杖給我。」
「好的。」
我終于平安地來到大門口。最辛苦的是這段路程,等到坐上了出租汽車後使舒服了。
「傷口疼嗎?」
汽車開動後媽媽問道。
「有一點,如果靜坐不動就完全不疼了。」
「到今天總算康復得差不多了,你就再忍耐幾天,不要亂動吧。」
「我懂啦。」
我一直呆在醫院和家里養傷,現在一旦出到外面,頗有隔世之感。我真想叫媽媽帶我到一個好玩的地方去,但是不敢開腔。」
「你要老老實實認錯說︰給老師們添麻煩了……」
「嗯。」
「多半會讓你停學一段時間的,你的班主任……」
「人生難得有一次這樣的遭遇,這也不錯嘛。」
「哪里會有人這樣說話的呢。」
媽媽無可奈何地笑了。
天氣真熱啊。
汽車里也開動了冷氣機。
「媽媽!」
「什麼呀?」
我眼楮朝外不敢望媽媽,如果我告訴她說我認識-川,她會怎麼樣呢?如果我說出事的時候我和-川在一起……
「你想說什麼呀?」
「沒有什麼。」
我搖搖頭。
「真是個怪孩子。」
媽媽嘟嘟嚷嚷道。
我是個怪孩子嗎?也許正是這樣。
我們在三時半剛過的時候到達學校。會議在四時召開,我們來早了一點。
「下車小心點啊。」
「嗯。」
我拄著拐杖下了車。
這時剛剛放學後不久,還有不少學生走出校門。她們都不懷好意地望著我。
她們當中也有些是認識我的,但卻沒有一個人和我打招呼,只有偶然幾個人向我輕輕招手。
「校長辦公室在什麼地方呢?」
媽媽東張回望地說道。
「從右面的人口走進去,一直到盡頭。噢,拖鞋在哪里……」
「啊,是的……來,我給你月兌鞋子吧。」
「我自己來。」
我們慌慌張張地終于走上了走廊。接著向前走了幾步,便看見有一個人呆呆地在那里站著。
「那不是爸爸嗎?」
「喲,可不是嗎?來得真早呢。」
爸爸也發現我們了,快步迎上前來。
「阿瞳……」
「爸爸,久違了。」
「這是開玩笑的地方嗎?」
爸爸苦笑道。
也許好久沒有見到爸爸了吧,我覺得爸爸的樣子變了。不僅這樣,爸爸兩鬢也顯然有了白發。以前我如果不細心是我不到爸爸的白發的。
「你的傷勢怎麼樣?」
「唔,沒有什麼。」
「是嗎?」爸爸松了一口氣,「我早就從羽田空港來到這里了……找個地方坐一坐好嗎?」
「在那邊拐角處有椅子。」
「那麼你過去坐坐吧。」
「爸爸你呢?」
「我馬上來。」
多麼不和諧的氣氛啊。
我想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原來爸爸和媽媽的眼光都在互相回避哩。」
等我在長椅子上坐下以後,爸爸和媽媽便離開我到稍遠的地方去。他們低聲說話,我听不見他們在說些什麼。
無論怎麼看他們都不像在親昵地說知心話,而好像在商量什麼神秘的事情。
我很久沒有想到爸爸了。按理說。女兒受傷住院,雖然不是什麼重傷,但是在星期天也可以而且應該回家來探望的。可是爸爸一直沒有回來過。這只能理解為爸爸和媽媽之間發生了什麼矛盾……
一陣腳步聲把我從沉思中喚醒。我抬頭一看,是真知子走過來了。
「是阿瞳啊!」真知子微笑道,「我遠遠看見了拐杖,就猜想可能是你。」
「好久沒有見了。」
我說道。這段期間我也忘了真知子和橫谷老師的事情。邦子也沒有告訴我他們的結果如何。
「傷勢怎樣了?」
「看來不要緊。」
「是嗎?這太好了!」
「謝謝。」
這段對話就像陌生人的客套話一樣呆板乏味。真知子想離去又不好意思。
「我可以坐下嗎?」
「嗯,反正到四時才來叫我哩。
真知子和我並排坐下。
「阿瞳,那兩個人是你的父母嗎?」
「是的,他們被一起叫來埃克的。」
真知子默不作聲。我用拐杖在地上寫字。
「你怎樣了?」
我問道。
「什麼怎樣?」
「橫谷老師的事兒。我一直在家養傷,什麼也不知道。如果你不想說就算了。」
「不要緊……老師已經轉到其他學校去了。」
「是嗎!」
「他挺可憐的。沒有一個人提議開歡送會。其實田徑隊的女孩子們都受過他的關照,不是嗎?可是……大家都裝聾作啞……」
「是這樣的嗎?」
「悄悄的……就像不知不覺地消失了一般……雖然我……我收到了他一封信。」
「說什麼來呢?」
「還不是老一套?!什麼為了你的前途啦,祝你幸福啦……」
「他恐怕也只能寫這些了。」
「是啊,只能這樣。不過……老師他是受害者呢。」
「什麼意思?」
「如果不是我頭腦發熱,老師他就會一直留在這間學校,也能夠提升……現在一切都完了。他的太太一定恨死我了,非得把我殺了才解恨呢。」
「誰也不是被害者。至于真知子嘛……」
「是啊。為了這件事,現在還沒有人理睬我哩。」
她歪著嘴巴苦笑了。
「過一些時候就會忘掉的。」
「也許是吧……我還得感謝阿瞳你哩。」
「為什麼?」
「因為你的事情把學校鬧得天翻地覆,大家好像把我的事都忘記了。」
「你開的這個玩笑真夠嗆!」
我也笑了。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我真的要謝謝你哩。」
「我明白了。這不是挺好的嗎?我們兩個都虧了,但兩個負號相采便成為正號,大家都有好處。」
急洋洋得意,覺得自己說出了至理名言。
「我說……阿瞳。」
「什麼?」
「真可怕喲。」
「什麼可怕?」
「當大人很可怕。」
「為什麼?」
「我並沒有把橫谷老師趕出校門。他並沒有過錯喲。我……是我單相思,便是投進他的懷抱。他想保護我……于是和我好了。他是為了照顧我喲。可是……挨整的卻是他……他們說什麼因為我是個孩子,所以從寬……但是有這樣的孩子嗎?……所以……所以……」
我摟住真知子的肩膀。真知子沒有哭,她只是說不下去了。」
「你什麼也別說。」我說道,「你說也沒有用。不過只要我能夠做到的,我一定幫忙,你盡管提出來。」
「謝謝。」真知子點點頭,‘俄不會流淚的。因為我已經欲哭無淚了。」
「你這樣說好像沒有醫學上的根據。」
真知子笑了,不過是干笑。
「好啦。阿瞳你也要挺住呀。要不屈不撓!」
「只要他們不命令我剖月復自殺,我就不怕!」
真知子站起來走了。她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望我。我覺得她又恢復了原有的媚態。
「對你說老實話,其實我已經知道你要來,故意在這里等你的。拜拜!」
她邁著輕快的步伐走了……好像放下了思想包袱似的。
我感到又解決了一個問題。不過誰也不理睬她。這點還得設法解決。
想到這里,我不禁嘲笑起自己來——我已經不是班干部了,還能多管閑事嗎?
這當然是由于我這次的事件而被撤職的……
這時,班主任來了。
「噢,你來了嗎?進來吧。」
「是的……媽媽!」
爸爸和媽媽還在談個沒有完,听見我叫喊便慌慌張張地走過來。
「實在抱歉,給您添麻煩了。」
媽媽一再重復這句話。
當然我也說了一次,但只是一次而已。
結果由于媽媽的一再道歉,校長終于說道︰
「沒有什麼。我明白了。」
也許這正是媽媽計謀吧。
這個會只開了30分鐘便完了。我們走出了學校。
「阿瞳!」
我看見邦子在大門口向我揮手。
「喂,邦子!……媽媽,你們先回家吧。」
「什麼?那麼你……」
「媽媽很少和爸爸在一起啊,現在好好聚一聚怎樣?我沒事兒,可以讓邦子送我回家。」
「別胡說。」
「行啦。」邦子走過來說道。她大概听到了我的說話,于是作出保證說,「我一定會送阿瞳回家的。」
「是嗎?那就拜托了……」
「坐出租車回去吧。」爸爸拿出一張五千日元的鈔票說道,「我們先走啦。」
「嗯……爸爸,今天晚上在家過夜嗎?」
爸爸猶豫了一會兒。說道︰
「看看工作的情況再說吧。我要打個電話問問才行。」
看來爸爸今天就要趕回公司去。我目送爸爸和媽媽走出校門,他們倆之間好像保持著一段距離。
「阿瞳,學校對你作出了什麼樣的結論呢?」
邦子問道。
「什麼?啊,這個嘛……要我以後謹慎。」
「這麼說,連停學處分也沒有嗎?這太好了!」
「是啊。因為我平日表現良好。」
「看你說的。」邦子笑道,「我們去吃點什麼來慶祝吧。」
「剛才那五千日元拿來飽餐一頓你喜歡的燒烤,剩下的做出租汽車費還綽綽有余哩。」
「萬歲!」
邦子高興得拍打我的肩頭。
「喂,不行呀。我還站不穩呢。一不小心會摔倒的。」
我和邦子默默地向車站走去。」
「你的傷要養到什麼時候?」
「到暑假才能好。」
「這麼說你完全不用上學了。真叫人羨慕哩。」
「但是我不能參加考試,第二學期的成績大有問題。因為學校要我在家里自修並且提交自修筆記……不過我的腿這個樣子,今年夏天是不能到海邊游泳的了。」
邦子走著又說道︰
「阿瞳,我說……」
「什麼呀?」
「我在擔心你呢。」
「什麼意思?」
「今天校長說過了。所以……所以剛才我特意到走廊去偷看了一下。我看見你的爸爸和媽媽走到靠近門口的地方低聲說話……」
我停住一瘸一溜地走路的步子,問道︰
「他們說些什麼?」
「唔……我只不過斷斷續續地听到一點……」
「你說呀!」
「我听到他們說什麼‘審判’、‘手續’等等……」
審判和手續嗎?不論是誰听了都會明白的。
「是商議離婚的事情吧。」我說道,難道爸爸就是為這事而回來的嗎?」
「不過如果是審判什麼的,那就是說事情還沒有最後決定,是嗎?」
邦子以滿懷希望的語氣說道。
「是啊……走吧。」
我們又繼續前進。
「天氣熱起來了。」
我抬頭望望天空說道。
一群好像是其他學校田徑隊的學生從後面上來。超越了我們。他們的運動服被汗水濕透了。
「田徑隊方面對你怎麼說?」
邦子問道。
「他們叫我回去。他們還說腿傷好了以後要堅持訓練。」
「如果沒有阿瞳,學校的損失就太大了。」
「也許是的。」
「就是這樣!正因為阿瞳你沒有出場,所以最近那場比賽便大敗而歸。你這次之所以沒有受處分,也一定包含了這個內情呢。」
「這就是所謂一技可以防身。」
「你這個解釋有點問題。」
邦子笑道。
這個解釋是有點問題。不過,我作為跑步選手救了我也確實是事實。我記得校長在批評我的時候,體育老師多次插了嘴的。
這就是一面講原則,一面看現實啊——大人們就是善于使用這兩手的。
我們終于來到了燒烤店。在坐下之前,我先給姐姐打一個電話,因為她吩咐我要把開會的結果告訴她。
「是的,我是沖野。」
電話里又傳來了姐姐接待顧客的畢恭畢敬的腔調。
「我也是沖野。」
「什麼呀!是阿瞳吧?听你這腔調,大概會議的結果對你有利咯。」
「不過還是有罪的。」╴「當然啦。你並不是沒有和男人出游呀。」
姐姐笑道。停了一會兒,她又問道︰
「是停學處分嗎?」
「在家謹慎養傷!」
「喲!這個處分太輕了。太好了。」
「但願這樣能夠減輕我的腿傷。」
「你胡說些什麼呀!媽媽呢?」
「她和爸爸一起先走了。喂,姐姐……」
「什麼呀?」
「你听說爸爸和媽媽的事情了嗎?」
姐姐沉默了一會兒,說道︰
「你不知道也就算了。」
「那怎麼行?!我……」
「你即使知道了,也只能置之不理。爸爸和媽媽各執己見……」
「但是……」
「以後我再慢慢告訴你吧。現在我正忙著哩。」
「今晚你還是很晚回來嗎?」
「唔……大概和往常差不多。」
「知道啦。就這樣吧……」
我心里老大不高興。
不過我最擔心的還是「只能置之不理」這句話。這一點也不像姐姐平日的說話。
其實這句話倒很像我的口頭禪。
不過現在對我更重要的還是那香噴噴的燒烤,而不是爸爸和媽媽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