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點奇怪。」英子說。
「你說什麼?」正在發呆的經理人木村反問。
「我說她的樣子有病古怪。」英子重復一次。
「她累了嘛。」木村聳聳肩。「我也一樣。」
「以前她也有疲倦的時候。」
木村皺皺眉。「不可能跟男人——喂,不會是有了孩子吧!如果是的話,必須趁早處理掉——」
「我留意過了。」英子搖搖頭。「不是那個意思。」
「那麼,到底是什麼嘛?」木村稍覺不耐煩地說。
「我也不太清楚。可是,總覺得她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英子叉起雙臂一直在沉思
「喂!燈光!再多照一點!」導播的聲音在攝影棚中回響。
這里是電視台的攝影棚。
正在進行白天的娛樂節目實況錄影,由于還沒開始排演。有關人員都很煩躁。
「這樣下去,搞不好會踫著正式演出。」木村看看腕表說。
木村是目前紅透半邊天的偶像歌手凱塞琳的經理人,才不過三十歲出頭,看起來卻像四十多歲那樣疲態畢露。
當然,他還不至于像凱塞琳本人那樣,晚上只睡一兩個小時,過著亂七八糟的日子。可是,凱塞琳才十七歲,只有木村的一半年齡。
「建一也真叫人頭疼。」英子說。
英子一直陪在凱塞琳左右,她和來自東北的凱塞琳,合住在東京市內的小公寓里。
換句話說,英子等于是凱塞琳的母親,雖然她才二十七歲。
「沒法子啦!她受歡迎嘛,一切都可原諒。」
「我去看看凱塞琳。」
英子一邊小心不踩到曳地的厚大衣,一邊走向布景舞台。
裹著奇裝異服的偶像們,有的在打哈欠,有的繃住臉扭向一邊,都不是適合上電視的時候。
凱塞琳斯斯文文地坐在角落上。十七歲的嬌小身軀里,隱藏了只睡一小時就夠拼的精力,使英子欽服得搖頭不已。
「凱塞琳。」英子喊,凱塞琳轉臉向她微笑。「感覺怎樣?」
「嘿,不要緊。」凱塞琳點點頭。
「龍建——遲到了。」英子壓低聲音說。「不是由你和建一拍檔演出麼?」
「嗯,我記得的。」
「你記得不錯,問題是建一還沒來呀。這樣下去。搞不好不能排演,就這樣演出了。如果對方亂講話,你就適當地含糊過去好了,知道嗎?」
「我懂。」凱塞琳平靜地點點頭。
「幾時開始排演呀?」
「這樣等下去,我要睡著啦!」
不滿的聲音此起彼落。
也不是沒道理的,這個節目的主角龍建一,到了排演時間都不見人影。
他當偶像派歌手已紅了十年。年近三十了,卻因成功的改變形象而保持受歡迎程度。
這個節目雖是粗制濫造的搞笑節目,卻有頗高的收視率,因此他怎麼遲到也沒有人埋怨半句。
「如果不排演就讓我們休息吧!」
「對呀!」
「這樣等于浪費時間嘛!」
又有聲音四起。導播的表情也很為難。
「OK!暫時休息。沒法子,只好一下子正式演出了。」
導播自棄地說。
「凱塞琳,過去那邊休息如何?」英子說。
「不必了,我留在這兒。」
「為什麼?反正建一不到最後一分鐘是不會來的。」
「這件衣服很容易折皺,而且又沒足夠的時間睡覺。」
「是嗎?那我在那邊鑼。」
「好的。」凱塞琳點點頭。
英子走了兩三步,轉過身來低聲喊︰
「麗美。」
不可能傳不進凱塞琳的耳朵,但她甚至不看英子一眼。
「凱塞琳怎麼啦?」見到英子一個人走回來,木村問。
「她說她要留在那邊。」
「是嗎?」木村不太在意的樣子。
「她有點古怪。」英子搖搖頭說。
「看來不是很精神嗎?」
「身體是的。可是……她最近開始不太對勁了。」
「什麼不對勁?」
「我叫她麗美,她不答我。」
「怎麼回事?」木村困惑不解。
凱塞琳當然只是藝名,她的原名是門倉麗美。
「工作時,當然叫她凱塞琳,回到公寓時,我都叫她麗美。可是不久前叫她麗美時,她竟露出好奇的神情說︰‘我叫凱塞琳’。」
木村聳一聳肩。
「一定是開玩笑作弄你。」
「開玩笑還是真心,一看就知道了。那個時候,她真的以為自己是凱塞琳啊!」
木村笑一笑。
「有什麼關系?她開始有專業意識了嘛!」
「是嗎?」
「你想太多了,是不是太累了?」
「那是事實。」英子苦笑。
「你想說她忘了自已的名字?不會的!」
英子望一眼獨自坐在舞台布景中的凱塞琳說。
「疲勞過度、睡眠不足、緊張、裝出來的笑臉……無論變成怎樣都不足為奇。記不記得有個女孩在正式演出前十分鎮定,結果突然放聲大哭?」
「嗯……後果很槽糕。」
「自此那女孩從人前消失,現在誰也想不起她是誰了,而她本人則去了精神病院。」
「晤……」
「是我們將她逼成那樣的。盡管如此,公司連入院費也不付。」
「這些應該向社長說去!」
「我們也不敢去跟社長說,應該由公司付費啊!」
「自己的飯碗要緊嘛!」木村聳聳肩。
「你知道後來怎樣嗎?」
「大概她還在住院吧!」
「她家人拿不出住院費……父母漏夜逃亡,行蹤不明,而且債台高築。」
「這些我就不知道了。」
「我也是偶然經過她家附近,因在意而過去看看,這才知道的。房子都抵押出去了。」
「那女孩呢?」
「交不出住院費,被醫院趕出來啦。她有個妹妹,已經訂了婚。父母失蹤後,債務都推到她身上,婚約也解除了,跟出了院的姐姐兩個人不知所終……誰也不曉得她們去了什麼地方。」
「是嗎?」木村點點頭。「真可憐。不過,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沒法子。」
「我知道。」英子說。「我只是不希望凱塞琳變成那樣而已。」
「晤。」木村飛快地望了英子一眼,沉思一會。「你認為她需要休息?」
「凱塞琳嗎?是的,有需要——在事情可以補救以前。」
「好。」木村點點頭。「我試試跟社長說一說,到哪兒去玩一個禮拜好了。」
「你很靠得住咧!」英子展開笑顏,捅一捅木村。
「哎,建一來啦。」木村說。
病房的門粗魯地被人打開。
「社長——」木村慌忙站起來。
「這是什麼玩意?」黑木社長臉紅耳赤地怒吼。「你們不是跟在她身邊的嗎?那算是什麼?」
「萬分抱歉。」臉色蒼白的木村抹去額上的汗水。
「社長。」坐在病床邊的英子忍不住挺身而出。「這里是病房,請不要大聲說話。」
木村驚訝地看著英子。黑木社長瞪著英子,英子毫不畏懼地回瞪著他。終于黑木軟下來。不情不願地壓低聲音。
「她怎樣了?」
「依然意識不明。」
「知道原因嗎?」
「她是突然暈倒的,必須等她回復意識才能檢查。」
「糟透了。」黑木嘆息。「龍建一的事務所大發雷霆,電視台方面也頭痛死了。」
英子想說,那是自作自受,終于忍住。
的確,凱塞琳也努力過。正式演出時,不出所料的。
龍建一根本記不得台詞,對于胡說八道的建一,凱塞琳照著台詞一一對應。
當然牛頭不對馬嘴了。建一笑著敷衍過去。「今天是相互錯過的短劇。」凱塞琳大膽地回頂他︰「誰叫你自己遲到?是你不對。」
建一因憤怒而僵硬的表情,被現場轉播的攝影機清清楚楚地捕捉住了。
然後到了廣告時間,建一逼近凱塞琳︰
「你是什麼意思?」
就這樣,凱塞琳突然失去知覺暈倒了。
「就發布說她疲勞過度加神經過敏好了。」黑木說。
「知道嗎?堅持這樣說。」
「知道了。」木村說。
「在她變成這樣之前怎不知道?你們是為什麼陪著她的?!」
黑木嘮嘮叨叨地說了一頓,然後離開病房。英子用鼻子哼了一聲。
「好霸道!」
「所謂的社長就是這樣。」木村吁一口氣,走到床邊,
「已經晚上九點了,她昏睡了八小時啦!」
「希望她只是疲倦而已。」英子擔心地說。
「對了。」木村突然記起。「最初作節目介紹時,凱塞琳說了什麼奇怪的話?」
「是的。」英子也嚇了一跳似的。「後來的蚤亂令我忘掉了。她只要說‘我是凱塞琳’就好了嘛,竟然說什麼
‘凱塞琳-艾朵斯’之類,我正奇怪是什麼玩意。」
「艾朵斯?」
「听起來好像是這樣。」
「說出一個加上去的名字。的確很怪。」
「凱塞琳-艾朵斯。」英子注視凱塞琳沉睡的臉,喃喃地說。「太奇怪了。」
英子突然醒來。
她坐在椅子上睡著了,在下頷踫到胸口的當兒醒過來。
「凱塞琳——」
她窺望一下病床。凱塞琳發出平靜的呼吸聲。
好像沒有異樣,但是仍然不能令人安心,因她在攝影棚暈倒後。一直沉睡不醒。
看看時鐘,已經半夜了,即將十二點。她一直睡了十小時以上。
要不要叫醒她?不管怎樣睡眠不足都好,睡這麼多也暫時足夠了吧!
她悄悄俯身在凱塞琳臉上。可是,看到她平靜的睡臉時,又遲疑著不忍心叫醒她。
這時房門被打開,走廊的燈光照進幽暗的病房。
「怎麼樣?」
「木村,你回過事務所了?」
「嗯,處理一點事。」
「情形如何?」
「真是愉快。」木村開心得很。「我沒想到龍建一那麼惹人討厭,所有記者和報導員都替凱塞琳辯護,說這件事是建一的良藥。」
「那麼說,他們對凱塞琳——」
「大家都沒怪責她。」
「好極了。」英子松一口氣。「凱塞琳的工作態度一向良好。」
「可不是嗎?社長也改變態度,心情愉快極了。還說‘我們公司的藝員一定守時又守諾言,我會好好督導的’之類。」
「自說自話!」英子不由笑起來。
「她怎麼樣?」
「完全不醒,醫生也在搖頭。不過,呼吸和脈搏都正常。」
「是嗎?那就讓她好好睡吧!我趁社長心倩愉快時,向他要求了一星期的休假啦!」
「不愧是木村!」英子「啪」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木村難為情地說。
「別給我戴高帽了!」又笑說︰「你是不是肚子餓了?」
「對呀!你這麼一說,我才想起從中午起什麼也沒吃。」
「你去吃東西吧!找吃過一點了。」
「好的,就這麼辦。」英子拿起手袋。
「走出便門的地方,有間餐廳開到半夜兩點,不過味道不怎麼好就是了。」
「別說奢侈的話。」英子打開房門。「我回來之前,一切拜托啦!」
「你慢慢吃吧!」
英子出到走廓。順手關門,把「謝絕探望」的牌子弄正,邁步而行。
雖然過了午夜十二點,餐廳幾乎是爆滿的盛況,英子也是東京的夜行一族。
在靠里頭就座後。首先叫了咖啡來消除睡意。當她在看萊單時,有女人聲音說︰
「對不起,方不方便?」
一名年輕而相當知性的美女站在那里。由于位子不夠,英子以為她來合桌用餐,于是輕松地說︰「請便。」
那個女孩在對面坐下,說︰
「你是凱塞琳小姐的經理人吧?」
「嘿,你是……」
英子以為對方是某雜志社派來的女記者,可是又沒有那種味道。
「我叫鈴本芳子。我想向你請教有關凱塞琳小姐的事。」女孩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