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雷新在色彩繽紛的桃花杯中瞪大雙眼,許許多多的桃花花瓣繽紛掉落。一片桃花花瓣落到臉上。驢車木輪碾過地上的枯枝落葉,發出‘畢剝’的好听聲響。此刻他的眼前有兩名做遠古時人打扮的孩子,所在之處又是個實際歷史上不存在的空間……」「晉太原中,武陵人,緣溪行,不覺路之遠近……」葛雷新覺得身處于一種頗為溫暖的休眠狀態。
那種感覺有點像是午後小憩,將睡將醒的迷離狀況之間。
腦海中一片混沌,卻很奇特地在其中浮現出這一首遠古中國的童話原文。
迷蒙之中,他覺得自己彷彿翻了個身,渴睡之感依然強烈。
可是,那陣清晰的歌聲再度出現。
「晉太原中,武陵人……」
歌聲稚女敕。
彷彿來自不遠處,只是偶爾會被微微拂過的輕風吹散,听不真切。
「忽見桃花林,夾岸數百步,芳草鮮美,落英繽紛……」一陣清涼之感從臉上擴散開來,像是在臉上灑了冷洌的水花。
葛雷新在清涼的觸感中慢慢睜開眼楮,看到眼前景像的那一霎那,整個人卻陡地楞祝此刻他的眼前只看見一大片清朗的淺藍,似乎整個人懸空置身于一片虛無之中。
「嚇!」
葛雷新大叫一聲,想整個人虎地坐起,卻很奇異地使不上力,那一大片淺藍隨著他的動作略事挪移,原來,他本來是平躺仰望天空的姿勢,方才那一大片淺藍就是迷蒙中仰望的藍天。
葛雷新正打算再次試著坐起,卻听見耳際響起牛頓的聲音。
「別動!老天爺!」
牛頓急切地大叫。
「千萬不要動!」
「牛頓?」
葛雷新說道,身子卻沒听話地稍稍挪動了一下。
「你…」
一句話沒能說完,葛雷新便整個人當場張口結舌,嚇得說不出話來。
原來此刻他身處在一個山壁上突出的小小平台,以一種絕對不穩定的姿勢半躺半跨坐在上面,身子稍微移動,就有無數的落石「畢剝」地落下。
眼角的余光鳥瞰平台的下方,深邃的懸崖底部隱隱約約看得見一條翠綠蜿延的河流穿過不毛的深谷。
「牛頓…」
葛雷新很困難地從喉嚨擠出顫抖的聲音。
「別動,」牛頓說道︰「現在,慢慢地探手到你的身後,看看有沒有什麼東西。」
葛雷新盡量將動作保持緩慢,可是山石層土質似乎非常松動,身體一有動作就有許多的小石子滾落。
左側仍然不停地傳來清涼的水花感覺,葛雷新偷眼一看,有一道細細的山泉在不遠處滑落深谷,所以才會有水花的清涼之感。
可是此刻絕對不是詠嘆造物的好場合。
那陣吟唱古詩詞「桃花源記」的童音再度響起。
葛雷新困難地試圖伸手到身後,童音的歌聲突然停止,葛雷新突地手一滑,身子失去平衡,只听得一聲驚叫響起,整個人就往深不見底的谷底翻落。
翻落空中之際,葛雷新只覺得谷底那條蜿延的河在眼前翻轉。
但是,在來不及做任何反應之際,只覺得胸口一緊,下落之勢停止,整個人騰空而起,在懸崖前的藍天下畫一個大大的弧圈,「砰」的一聲,背脊著地,跌在一堆軟軟的東西里。
雖然跌下來的勁道不小,可是身下的軟物吸收了大部分沖力,有點頭暈腦脹,然而並沒有什麼痛楚之感。
葛雷新張目四望,發現自己已經上了懸崖。
林蔭幽暗,陽光從枝葉間透現,映照出一陣陣的輕煙,樹干上像雲朵般怒放著潔白的蕈類。
四周圍寧靜恬雅,此刻所在之處,竟然是一座只在古籍記載上看過的幽深松林。
牛頓的聲音听來也有迷惘不已的感覺。
「松,木本科,自然品種已于超人戰爭時期絕種,」牛頓喃喃地說。
這段記載葛雷新的核酸知識中也有,只听見牛頓的聲音像是夢幻般地繼續說下去。
「廿四世紀地球只有七座植物園有人工再造松科植物,可是,最大的一座松園也不過六十七株。」
葛雷新很艱難地吞了口口水。
牛頓說的和他所知相符,可是,眼前這片松林,大大小小,至少有好幾千株松樹。
葛雷新掉落之處是一大堆已經枯乾的松樹枝葉,而在枝葉堆左方不遠處,卻站著兩個雷葛新和牛頓這輩子看過裝束最奇怪的人。
兩個人和善地看著葛雷新,臉上露出關懷的神情。
其中一人身材壯碩,寬衣大袖,長發簡單地攏在腦後,臉上卻帶著稚氣,看年紀不過十六七歲。
另外一個則是個小童,嘻嘻微笑,頭皮剃得青青光光,只在兩端卷起兩個髻兒。
身材壯碩的少年手上還拎著一根花索,一端連在葛雷新身上。
原來,剛剛就是這個少年救了葛雷新一命。
「我們正巧走過松林,」那個少年說道︰「見到你有了危險,剛好出手救了你。」
那小童這時也嘻嘻哈哈在一旁插口說道︰「我哥哥向來力氣很大,你的運氣不錯。」
那名少年走過來攙他走下松枝。
葛雷新想問問牛頓一些事情,可是卻發現他已經沒有聲息,不曉得去了什麼地方。
葛雷新和少年並肩走到一片松林間的空地,小童則在他們身後玩耍嘻笑。
空地上有一部小小的驢車,少年示意讓葛雷新到車上坐好。
小童也爬上車內。
「坐好,我帶你回我們家休息一會。」少年說道。
驢車在松林中緩緩而行。
葛雷新深吸一口氣,覺得有如夢似幻的感覺。
空氣中有草木混著松油的芳香,仰頭一看,松林間隙露出湛藍的天空。
那種藍色和人工太陽的合成藍並不相同,而空氣中的清新感也是葛雷新沒有經驗過的。
雖然他從出生至今只見過人工太陽,只呼吸過模擬光合作用的人造空氣,但是此刻他再次深深呼吸,清涼爽俐的空氣流入肺腔,卻立刻可以確定這便是只在典籍中讀到過的自然空氣。
但是這是不可能的,廿四世紀的地球絕對沒有這樣的所在,連金星、水星甚至殖民地也都沒有。
在姚德山頂的那場圍捕中,核酸警隊的限制力場只設定在地球球體範圍之內,而牛頓教給葛雷新的月兌逃方法就是將意念集中于地球之外,將靈魂轉移到外星。
在以前從沒有過異星際轉移靈魂的成功紀錄,但是葛雷新和牛頓孤注一擲,希望能月兌離地球到金星水星再做打算。
照眼前的狀況來看,轉移是成功了,可是卻到了這樣一個在兩人的知識範疇中不應該存在的奇特地方。
清幽的松林中,偶爾有松鼠在林間跳躍。
小童這時又嗓音清女敕地唱起了歌。
「怡然自游兮,樂安然。松木卓卓兮,無以為家。桃源流水,避秦憂國之殤兮。」
在小童清亮的歌聲中,牛頓的聲音悄悄響起。
「葛雷新,」牛頓說︰「你的核酸里面,有沒有古中國‘桃花源記’童話原文?」
「牛頓,」葛雷新有點不快地說道︰「你到哪里去了?為什麼剛剛一下子就沒吭聲了?
這是什麼地方?」
「這待會兒再說,你有沒有‘桃花源記’的原文?」
葛雷新正想回答,小童的歌聲一轉,很巧地就回答了牛頓的問題,因為,他接下來詠唱的就是牛頓想知道的「桃花源記」。
「晉太原中,武陵人,緣溪行,不覺路之遠近。」
小童越唱越開心,拉著葛雷新的手示意要他一起唱和。
「忽見桃花林,夾岸數百步,芳草鮮美,落英繽紛……」「問這個童話干什麼?」葛雷新悄然問牛頓。
牛頓的聲音有點苦澀,「你自己看好了。」
驢車在顛簸中出了松林。
眼前霍然開朗,一片平野,驢車順著一條清澈的小河前行,上了一座小坡,眼前卻真的出現了一座顏色鮮艷,桃花遍地的桃花林。
「忽見桃花林,夾岸數百步,芳草鮮美,落英繽紛……」葛雷新在色彩繽紛的桃花林中瞪大雙眼,許許多多的桃花花瓣繽紛掉落。
一片桃花花瓣落到臉上。
驢車木輪碾過地上的枯枝落葉,發出「畢剝」的好听聲響。
此刻他的眼前有兩名做遠古時人打扮的孩子,所在之處又是個實際歷史上不存在的空間。葛雷新在那一霎那間自以為想通了個個中原委,不禁放聲大笑。
小童詫異地看看這個裝束與他截然不同的人突地放聲狂笑,睜大眼楮,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你笑什麼?」牛頓沒好氣地說。
「我在笑,」葛雷新依然止不住有點自嘲的笑容。
「以為我們逃掉了,怎麼核酸警隊又發明了這種VR虛擬實境的把戲?我們不是被他們抓了嗎?搞這種游戲做什麼?」
「如果是VR虛擬實境,我會不知道嗎?」牛頓冷冷地說︰「我自己就是一個VR,難道兩個VR虛擬實境會重疊一起嗎?」
「那我們現在在哪里,」葛雷新迷惑地問道。
驢車這時已經走出桃花林,繞入一條夾在山縫中的小徑。
小徑旁的河流水面平滑如鏡,葛雷新探頭一看,看見自己在水面上的倒影。
浮著幾瓣桃花的倒影中,自己成了一個面目瘦峭,兩眼炯炯有神的中年男人,身上的裝束卻和兩個孩子的寬袍大袖不同,幾近于古廿世紀的士黃色探險裝。
「我又是誰?」他又問道。
牛頓沉吟了一會。
「有可能,我們穿進了時空之流。」牛頓說道︰「原先我們是要往外星轉移的。可是,也許在那一瞬間,你我的思想波超越了時光原理上的臨界速度,無形中構成了穿透時光的條件。來到這個可能是遠古中國的地方。」
「所以我們來到了遠古中國的童話里,」葛雷新不以為然。
「按照史籍記載,這個桃花源只是遠古時代不得志的功名追求者的幻想。」
「這也是我一直想不通的地方。」牛頓說道︰「我們再看看好了。」
車行不久,山壁霍然開朗,呈現在眼前的,是一個古意盎然的小小村落。
村落人帶著典雅的悠閑氣氛,幾只黃狗追著驢車吠叫,遠遠傳來悠長的雞鳴,村中人都做同樣的寬袍大袖打扮,村口的大廣場上,幾名鬢發如霜的老人在松蔭下奕棋。
「其景如晝,其景如晝。」牛頓喃喃地說道︰「可是,這樣的場面也太做作了吧!」
葛雷新張望著四下的村景,並且將它和「桃花源記」的原文對照,發現真的就是一模一樣。
而且,在進村門的地方,還有一個大大的石制牌樓,兩個遠古篆字寫在上頭。
「那兩個字的意思是‘避秦’。」
牛頓知道葛雷新不懂那兩個字,這樣說道。
「這種地方,倒像是古廿世紀頗為流行的所謂‘主題游樂區’。」
最後,葛雷新的結論便是如此。
兩個帶葛雷新入村的孩子是兄弟,少年名叫公冶寬,那名小童則叫做公冶讓。
公冶家殺雞烹酒,葛雷新便和這一個奇異的家族熱呼呼地吃了一頓暢快的飯。
酒足飯飽之際,葛雷新和小童公冶讓信步走出村口。
一地的自然景致,葛雷新拔起地上一株青草咀嚼,草香透頰,心里卻更加的迷糊。
「牛頓,」他低聲說道︰「也許這真的是古代中國,因為我看不到任何人工雕琢的痕跡,一切真的都是古代的生活。」
牛頓卻聲音苦澀地反駁了他的說法。
「未必見得。」
葛雷新一楞,隨即知道了牛頓反駁他的理由。
因為就在這時候,空中傳來一陣機械的聲響。
一架葛雷新從未見過的飛行器飛到他的上空,丟下一個包里,然後揚長而去。
小童公冶讓則遠遠避開那個包里,面露嫌惡神情,不願接近。
「我跟過去看看,回來再和你討論。」
牛頓簡潔地說道,然後渺無聲息。
蒼茫的大地上,只留下了葛雷新,心中充滿了無數的疑團。
入夜時分,牛頓回來了,語音在夜里的蟲聲唧唧中出現。
「回來了?」
葛雷新猛地坐起。
「有沒有結論?這是什麼地方?」
「葛雷新……」
牛頓的聲音居然有些顫抖。
突然間,葛雷新眼前的星空逐漸轉成亮灰色,這是牛頓的VR解說功能,不過自從它變異過後便很少出現。
眼前的景象此刻已經變成一個偌大的實驗室。
「這是公元一九六八年,古美利堅合眾國大空總署的模擬場景,讓它在此刻出現,是因為它貝有歷史性的象征意義,」牛頓說道︰「而我在此向你鄭重宣布,人類的時空之謎已因你而解破。」
「你瘋了。」葛雷新回答。
「你所在的這個村落,叫做避秦之村,是一個理想國,但卻是一個刻意營造出來的理想國。」
「在古代廿世紀的美利堅合眾國有過一種族類,叫做阿米須人,你知道嗎?」
葛雷新略為思索了一下,點點頭。
阿米須人是一種在古廿世紀堅持過倒退兩百年生活的族群,拒絕當時的文明,做古代打扮,也絕不使用電力、科技。
「這個避秦之村也是,大約在數百年前,一群唾棄文明的人在此以古代中國童話‘桃花源記’為藍本,在此世代居住,久而久之,就成了這個理想國度。你的身分,則是來自文明社會的一個人類學家,在這里做研究。發生事故時,他可能失足跌下山崖,在一霎那間靈魂和分離。」
「那我們還是在廿四世紀嗎?我們真的進入了時空嗎?」葛雷新問。
「我們現在的確已經不在廿四世紀,在姚德山頂那次靈魂轉移的確讓我們進去了時空。
但是,卻不是回到過去,進到未來那麼簡單。」
「什麼叫不是那麼簡單?」葛雷新沒好氣的說︰「現在、過去,要不就是未來,難道還有第四種可能性嗎?」
「有。」牛頓簡短地說。
葛雷新愕然。
「在這個避秦之村外是一個文明超越這里許多的城市,叫做古秦晉市。我在那個城市中翻閱歷史典籍,卻發現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說。」葛雷新簡短地回答道。
「在古秦晉市的歷史典籍中,公元十六世紀之前的記載和我們的世界相同,但是,在公元十六世紀之後簡直就是胡扯一遍。像是編歷史的史學家突然地神經錯亂一樣。」
「為什麼會這樣?」葛雷新問道。
「這也是我當時心中的疑問,可是,翻了許多其它的書,也是一樣,從公元十六世紀後的歷史便和我所瞭解的歷史嚴重月兌節。而且,我在那兒得知了現在的年代。」
「哦?」葛雷新揚揚眉,「是什麼年代?」
「今年是公元二二六一年。」牛頓說道。
「不可能!」葛雷新大叫。
他略略推算了一下時代,便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
「公元二二六一年,地球正進入超人戰爭末期,而且那時候的大氣層已經殘破,不會有這樣澄淨的天空。你一定是看錯時間了。」
「這也是我當時的疑問,但是,你看看天上的星辰,」葛雷新隨著牛頓的指引不自覺地抬頭仰望。
入夜的澄淨天空布滿星斗,充滿神秘霧氣的銀河橫亙在天空的中央。
「你的核酸中有星辰紀年推算表吧?歷史不是唯一計算時間的方式,星辰的位置會因時間流逝而改變。你算算這應該是什麼時代?」
葛雷新的腦中流過盤狀的星辰紀年推算表,隨著天空的星座位置挪移。
「武仙、昂宿、北極……」
而最後出現的答案證明牛頓查到的年代日期沒錯,葛雷新的推算表甚至能算出這天是公元二二六一年四月十八日。
「為什麼……」他喃喃地自言自語。
「我們現在所在的地方,在我們所知道的歷史上不存在。我們所熟知的歷史,包括那場超人戰爭,在這個地方也沒發生過。」
牛頓一字一字地說道︰「但是,我們明明就在這里,這個地方明明就存在著。」
葛雷新久久說不出話來,心里覺得有點像古典笑話中那個提出「按照翅膀強度和體重推算,理論上,黃蜂不可能飛翔」的科學家,也可以想像他的四周飛滿黃蜂的出糗模樣。
「有沒有覺得和誰說過的話有點類似?」牛頓問道。
當然有。
葛雷新在心里很容易就回想起來,那一天,在「頭兒」的辦公室中,時光發展局的魯敬德博上就說過同樣的話。
「你甚至可以鎖定他的生物電就在這里。可是,明明就是空無一物。三度空間的三個座標都符合了,可是又不見人影。說他不在,可是又有生物電……」「所以我才會說,千百年的時空之謎因你而解,因為,我已經找到了這個謎題的答案。」牛頓激動的說。
太空總署的場境逐漸褪色,迷離的夜晚,滿天的美麗星斗。
牛頓的聲音在靜夜里泛出令人迷蒙的感覺。
不遠處的湖畔,這時飛過去一群晶亮閃爍的流螢。
「有沒有听過魯一樸這個人的名字?」牛頓問。
「沒有。」
「這個人是個天才時光研究者,但是個性上有極大的缺陷,十七歲那年就和人沖突,被仇人汽化,連轉移靈魂都沒有機會。但是,他以十六歲的稚齡便提出過許多大膽的時空假設,雖然後來因為主流派的刻意淡化,他的理論並不受重視。然而,現在已經有許多時空學者相信,如果這個人能活久一些,也許時空之謎早就解開了。」
「魯一樸在世的時候曾經提出過一種大膽的時空假設,當時,時空旅行尚在萌芽階段,第一支探險隊也還沒成行。但是,他就曾預言過時空旅行無法生還的可能性極大。」
「他的理論是什麼?」葛雷新問。
「他的理論的假設來自于哲學及心理學上的一些現象,也因此,很多主流的學者對他的論點嗤之以鼻,」牛頓說道。
「魯一樸相信,夢境、預知現象或莊周夢蝶式的感應很可能就是時空旅行的形式之一。
在某種未知的狀況下,人藉由上述行為穿透時空,但是,有時候那個時空和你所熟悉的時空可能完全月兌節。」
「就像現在一樣。」
葛雷新深吸一口氣。
「也因此,他假設過一個理論,稱之為‘網狀分叉時間理論’,」牛頓說道。
並且在葛雷新的眼前投影出圖解。
「他的重點在于,我們的世界可能並不是一個單一的世界,在同一個空間中,可能共存著許多不同的世界,他稱之為‘或然率平行世界’。」
「這許許多多的世界彼此平行,幾乎永不相交,但卻彼此息息相關。比方說,你葛雷新今天走到一條三叉路前,命運的安排中,走右邊你會被車撞死,走中間沒事發生,而走左邊的話則遇見一個與你廝守一生的女人。也許你最後選了中間那條路,沒有事發生,然而,另外兩個或然率世界已經在你抉擇的那一霎那分歧出去。在那兩個世界中,一個從此沒有雷葛新的後代,另一個則出現不同的未來。」
葛雷新眼前出現第二個分叉圖。
「基本上,時空的真正分布是比這張有著更多分叉的無數平行世界,而我們卻永遠只記得一個線性歷史,因為我們的生命就只是無數分叉中的一條線。按照魯一樸的理論,時光旅行會沖破這個線性規律,將人丟到空間因素相同,其它一切卻截然不同的或然率世界中,也因為這樣,時光之旅才沒有人回來過,因為轉移到哪一個世界是隨機亂數式的,要在無數個平行世界中回到自己的世界,那機率幾乎等于零。」
「事實證明,這個魯一樸真是個天才,他的推論完全正確。我分析了我們現在的處境,再回想那些時光旅行者的命運,只有這個理論才能解釋。而時光局的生物電之所以還能接收到探險隊員的訊息,是因為他們的確仍然存在,只是到了另一個世界。我們現在所在之處,就是一個在十六世紀產生或然率式分歧的世界,所以,十六世紀前的歷史相同,過後,便截然不同。」
「所以,」牛頓最後說道︰「因為你,葛雷新,這個時空之謎才得以解開。我之前這麼說,一點也沒有夸大之處。」
葛雷新長長吐了一口氣,仰望星空,神情落寞。
「可是」他靜靜地說道︰「我再也不可能回錫洛央了,對不對?」
「對。」牛頓簡短地說。
「而且,只要你再做一次時空轉移,同樣的,你再也回不來這個避秦之村。這是一條不歸之路。」
天際閃耀出一顆熾亮的流星。
葛雷新呆呆地望著那顆流星在地平線上失去蹤影,雖然說是解破了時空之謎,卻一點也沒有欣喜的感覺。
過了良久,他仍然覺得無法言語。
第二天一大早,避秦村的小童公冶讓就拉著葛雷新到野外采野蕈去了。
一大片青綠的芒草在平野上緩緩地起伏,有幾睫早春的芒草花隨風一吹,飄揚在天空。
葛雷新平躺在空曠的大地之上,仰望著廿四世紀人類絕無可能親見的湛藍天空。
側頭一看,平貼地面的角度,在露水和草睫的間隙中,小童公冶讓四處尋找芳香的草蕈,開朗她笑著,間或唱著悠悠的兒歌。
「日月芳華兮,遍布滿地,華美味濃兮,休藏匿,于我見兮,豐饒魚米。」
那一瞬間,葛雷新神清氣爽,突地長長舒一口氣,大聲叫道︰「想通了!」
聲音遠遠傳出去,小童公冶讓只是好奇地望他一眼,又蹦蹦跳跳找草蕈去了。
「想通了什麼?」
牛頓的聲音響起。
「我在想,既然選了這條不歸之路,就得好好過下去,對不對?」
葛雷新說︰「這個桃源村是個好地方,也許,我們就在這兒長住下來。」
他看了看小童公冶長在翠綠平野下嬉戲的身影。
「這兒,也許就是時光旅行者們夢寐以求的天堂吧?」
牛頓沉默良久。
「只可惜,」最後他說︰「我們在這個地方也待不長了。」
葛雷新愕然。
「什麼?」他疑惑地問︰「為什麼?」
「你把身上帶來的水倒一杯出來。」牛頓說道。
葛雷新反手將背上帶的紫竹水筒倒出來一杯水。
「你仔細看水的表面。」牛頓說道。
竹林里的水清澈透明,看來本來平凡無奇。
可是,凝神細看卻可以見到極細極小的緩慢水紋。
「那就是水力場的共振現象,」牛頓說道。
「表示陽風已經來到我們這個世界。‘水’態生化人出現時,附近的水都會出現這種共振現象。他也許還沒找到我們的位置,但是已經很接近。」
葛雷新驚惶地四下張望。
彷彿,原先平靜的大地已經染上肅殺之氣。
「應該還來得及,」牛頓說道︰「我們要隨時做好轉移準備。但是,當然越快越好。」
葛雷新眷戀地看了這一片平和的自然大地。
微風輕拂,遠方的青山這時還帶有一點霧氣氳騰的山嵐。
小童公冶讓這時歡暢地大呼一聲,手上拎起一朵蒲扇大小的草蕈。
微風再次吹起,「呼」地從葛雷新身旁掠過,卻將他的聲音吹散。
「來了!」牛頓急切地大喊︰「月兌離!葛雷新,月兌離!」
而葛雷新卻沒有任何動作。
遠方的小童公冶讓只覺得身旁柔柔地鼓滿輕盈的微風,整個人卻不自主地腳尖踮高,離開地面。
葛雷新陡地向公冶讓的方位奔去,把牛頓氣急敗壞的大叫丟在腦後。
微風將公冶讓小小身形越抬越高,公冶讓在風中掙扎,在微風中,隱隱可以看見一個如惡鬼般丑陋的細瘦男人。
如果小童公冶讓此時從高空跌下必然非死即傷。
「回來!」牛頓大叫︰「你斗不過他的!」
「住手!」
葛雷新仍然腳下不停,他從來沒和這時候出現的核酸警隊「風」冷血隊長交過手,對冷血的無情手段毫無概念。
突然間,包圍住小童公冶讓的微風陡地消失,失去支撐的小小身體從高空掉落。
冷血隊長在這一刻發現找錯了目標,放開公冶讓,向葛雷新沖來。
葛雷新狂奔的身形突然一個踉蹌,步履歪斜如同酒醉一般。
在他的腳步即將軟垂的一霎那,從高空掉落的公冶讓已經跌落,跌在葛雷新的懷里。
因為下落之勢太過猛烈,兩個人抱個滿懷後,「噗」一聲雙雙著地,公冶讓身形較小,滾落一旁後並沒有受傷,只是葛雷新卻以極度的扭曲姿勢倒臥在地。
公冶讓驚魂未定,嘴巴一扁正待大哭,卻看見一個丑陋樣兒的男人憑空出現,冷眼瞄了一眼倒臥在地的葛雷新,再定楮看著小童公冶讓,那眼光森冷似劍,便生生讓公冶讓的哭聲咽了回去。
然後那個男人身形轉淡,化作一陣微風消失。
良久,公冶讓看看身旁顯然已經死透的男人尸身,流了滿臉的眼淚,一泡尿這時終于濕了整個褲襠。
在漫長的急速後退時空穿越過程中,牛頓在呼呼的時空風聲中大聲說道。
「葛雷新,我知道你是個好人,」他說。
「但是,我只能勸你,不要和任何世界的人有任何的牽絆。因為你本來就不屬于他們的世界,而且,只要你一離開,他們的生命就和你永無關聯了。剛才我們僥幸逃過,可是幸運不見得會常有。」
而葛雷新只是沉默。
他何嘗不知道牛頓說得沒錯,可是,他又怎能讓一個無辜的小孩平白送命?
無聲的死寂,就這樣伴隨著時光之旅,再次穿梭到另一個時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