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參天的森林之中,因為有巨木的枝葉、樹干遮住光線,因此當然不會太明亮。
但是此刻從森林彼端透現過來的光芒卻越來越亮。
而且那並不是火光、燭光一類的灼亮光芒,純粹只是黎明天亮時那一類的自然天光。
換言之,此刻的森林里本是如同夜里一般的陰暗,但是卻在「隆隆隆隆」的巨響聲中,逐漸有了「天亮」的感覺。
按捺不住百般的好奇心,夷羊九探出頭,往樹蔭的間隙偷眼看去,卻什麼東西也沒有看到!
這樣情景映入他的眼簾,仿佛是被紀瀛初傳染了似的,他的身子也一樣簌簌發起抖來。
「什麼東西也沒有看到」,指的是從樹干的間隙望出去,方才他們閃身而過的參天古木樹林,此刻居然已經消失不見!
連一棵樹木也沒有剩下!
整座亙古以來便已存在的森林,此刻居然無聲無息地消失了蹤影。
而在那一片虛無的陰暗黑雲之中,緩步而行,過來的便是那黃瘦漢子「蜥王」梁丘子兵。
在他的身後,他那可怕的元押「吞噬」變得更為巨大,色澤卻淡了不少,原先它像是個實體,此刻卻已經有點像煙霧狀的元神。
但是那猙獰的氣息依然散布在空氣之中,讓人不寒而栗。
而森林的消失,便是消失在「吞噬」的大口之下,它的吞噬方式和一般的咬食並不盡相同,被它吞噬的事物實際上並沒有進到它的肚內,而是在某種未知的狀態下,「轉移」到了一個虛無的地方。
像是蛀掉衣服的囊蟲,在它一口一口的吞噬行為下,整個森林的林木、枝葉就這樣悄沒聲息地失蹤。
如果此刻狄孟魂、姚笙一類的時空奇人在場,會看得出這類的元神掌握的力量近似後世二十世紀量子物理學中的「黑洞」,也可能和穿梭時空的能力有程度上的關聯。
但是這一類的知識對于生于東周時代的夷羊九來說,是完全不具任何意義的,此刻他只覺得極度的恐懼,看著整個森林逐漸發亮,逐漸一片片地消失,也仿佛預見了自己的下場。
如果「吞噬」那樣的大口咬住的是自己,會是什麼樣的慘狀。
尤有甚者,如果被它一口咬去了半個身子,是不是一半要在虛無未知處過活,一處卻要留在人間?
他驚懼地倒退了一步,卻踏中了一枝腐朽的枯樹,發出「畢剝」的清脆聲響。
紀瀛初深吸了一口氣,臉上更是青白一陣。
然後,在兩人不遠處的樹林外,「蜥王」梁丘子兵歡聲大叫。
「在這兒了!」
紀瀛初的反應也是極快,一轉身便穿入林間,而也許是方才逃奔時的直覺習慣,他一反手便抓住了夷羊九的手,兩人再一次奔入森林的更深處。
但是這回「吞噬」已經知道了兩人的方位,那「隆隆隆隆」的樹干踫撞聲更是明顯,那黑色元神在不住的「吞噬」之間,緊追在夷羊九兩人的身後,在密林中開出一條空蕩蕩的詭異大道來。
夷羊九和紀瀛初在密林間不住地奔逃,有時走得急了些,還∼頭撞在樹干之上。
在奔行之間,紀瀛初已經月兌力疲倦不已,奔跑起來有些力不從心,夷羊九握緊了他的手臂,隨時助他一臂之力,有時紀瀛初實在要跌倒了下去,也全靠夷羊九適時一拉,這才不致于跌倒在密林之中。
奔行了一陣,眼前仿佛出現了微光,夷羊九還來不及思索那道微光中有些什麼,便在此時紀瀛初卻絆著了一條樹根,骨碌碌地在地上滾了一跤。
夷羊九一驚,連忙過去將他扶起來,說時遲那時快,只因為這一耽擱,那「吞噬」的黑色詭雲便已經來到了兩人的身後。
然後,有一道黑色觸須便往兩人的方向疾伸而來。
此時夷羊九是背對元押「吞噬」的,但是紀瀛初卻從他的肩頭後方看見了黑色觸須的狠惡來勢,大驚失色之下,他抱著夷羊九便是一縱,兩人狼狽地滾在一旁。
突然之間,密林的光線陡地一亮,眼前的樹木「隆隆隆隆」地整排消失,露出空曠的一片天空。
從樹木缺口中走進來的,便是那膚色蠟黃的中年男人「蜥王」梁丘子兵。
在他的身後,猙獰的黑色元神靜靜地飄浮在空中,似乎已經準備好,片刻間就要將這兩個俎上之肉吞入月復內。
梁丘子兵看著夷羊九和紀瀛初,聲音卻是出奇的溫和。
「還要怎樣的逃呢?反正注定就是逃不了了,為什麼還要花這樣的氣力呢?」
夷羊九對梁丘子兵怒目而視,雖然對他的元神極為忌憚,但是夷羊九天生便是一副吃軟不吃硬的性格,縱使在這種性命交關的時刻,心中卻反而堅定起來,少了幾分懼怕之感。
一旁的紀瀛初此刻仍然顫抖個不停,夷羊九皺了皺眉,轉頭向他看去,卻發現他原先戴的面罩已經在方才的慌亂中摘了下來。
看見他的面容,夷羊九卻有些發怔。
沒戴面罩的紀瀛初看起來面目相當的清秀,濃濃的眉毛,大大的眼楮,看起來實要比尋常女孩還娟秀。
男孩?女孩?
這時候夷羊九突地想起,從頭到尾,紀瀛初從不曾提過自己是男是女。
但是此刻絕對不是研究紀瀛初長相的好時機,梁丘子兵在那兒自顧自地說了一會話,本來要將夷羊九兩人奚落一番再將他們吞噬,但是夷羊九這種無畏神情卻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這個凶殘的元神族人當然不是那種識英雄便要重英雄的好漢,此刻夷羊九這樣的態度,只是讓他覺得有點意興索然。
在以往,有些被他吞噬的元種族人在臨死前會對他苦苦相求,而梁丘子兵最喜歡干的勾當,便是疾言厲色地對他們羞辱,警告他們「下次不要落在我的手中,否則……」
通常在這個時候,那些元神族人會產生梁丘子兵將會放過他的錯覺,以為只要捱過他的羞辱便會沒事。
但是,梁丘子兵卻會在他們誤以為有活命機會的時候,更毫不留情地出手,笑嘻嘻將來人消滅。
因此,夷羊九此時的堅毅神情,的確讓梁丘子兵覺得有些意興闌珊。
不過縱使如此,他的元神「吞噬」還是要將夷羊九和紀瀛初的元神吞吃入月復的。
便在此時,在夷羊九和梁丘子兵的中間,這時候卻搖搖晃晃走過來一個胖嘟嘟的綠色身影。
夷羊九的植物元神一「蘿葉」。
說時遲,那時快,和蘿葉的天真情狀不同的是,「轟」的一聲,那巨大丑惡的黑色元神「吞噬」便已經張開獰惡大口,快如電光火石地向夷羊九席卷而來。
看見這惡神如光如電如火的來勢,夷羊九自知已然無幸,想要閉上眼楮,卻仍然圓睜著大眼,仿佛手腳表情已經不听自己的指揮。
這時候,原先一副傻呼呼模樣的蘿葉卻陡起張開雙手,「波」的一聲,便在這最驚險的一瞬間,像是產絲能力最豐沛的蜘蛛結網一般,在林木間長出了密密麻麻的藤蔓,像是一張最緊密厚實的綠色巨網,暫時地將夷羊九和梁丘子兵阻隔起來。
這種把戲,夷羊九在衛城的時候便常常在玩,他常指使蘿葉做出這樣的奇異行為,有時還能幫自己解圍月兌困。但是此刻長出來的藤蔓之多,速度之快,卻是前所未有的。
便是這樣一阻,「吞噬」在綠網後面大聲咆哮,蘿葉結出來的藤蔓越長越多,不只將夷羊九的面前阻住,而且還兜頭兜臉地包裹住梁丘子兵,將地牢牢地定在原處。
夷羊九看看情勢陡變,不及細想,再一次拉著紀瀛初的手往後便跑。
這藤蔓的陣式雖然出奇不意,將梁丘子兵和「吞噬」攻了個措手不及,但是「吞噬」的能力畢竟要比蘿葉強上太多,這樣的奇計只能阻得它一時,卻沒能將它完全擋住。
只听見森林之中傳出震耳欲聾的怪吼,藤蔓陣中散出狂野的黑氣陰雲,不一會兒,那似乎能夠遮蔽天空,數量無窮無盡的藤蔓同樣也被「吞噬」吃了個干干淨淨。
而且它的追蹤速度好快,一個前縱,大口便咬到了尾隨在夷羊九身後的綠色元押「蘿葉」。
一張口,便咬掉了蘿葉的一只手臂。
夷羊九和紀瀛初在林木間死命地奔跑,向著原先透出微光的方向而去。
就因為逃得太急,夷羊九也來不及細想,為什麼會有那樣的奇異激光。
不過沒有多久,兩個人便知道了。
但是知道的時候,當然已經太遲。
在林中的微光處盡頭,竟是一處深不見底的斷崖!
巨木森林的地勢到此而絕,前一腳還踏在實地上,後一步卻已經懸空。
嚇的一聲大叫,夷羊九和紀溫初卻已經縱落在半空之中,往那萬丈不見其底的深谷掉落下去。
而在這驚魂懾魄的一瞬間,夷羊九卻只覺得左臂一陣沒來由的劇痛,那痛楚來得好快,迅雷不及掩耳,讓他忍不住狂呼出聲。
但是那黑色元神「吞噬」卻是天下最死纏爛打的驚人妖異,方才它追上了蘿葉,一口便將這植物元神咬掉半只手臂。
元神一物雖然並不和本體粘附一起,卻和擁有人的身體神志息息相關,其時夷羊九雖然已經掉落深崖,但是蘿葉受創的那一瞬間,也讓他出現了撕心裂肺的劇痛。
便在此時,元神「吞噬」的眼前霍然出現斷崖深谷,看見夷羊九兩人不及停住直直地墜下深谷,但是這貪食的黑色邪惡元神卻仍不肯輕言放棄,「刷」的一聲散出漫天的黑色觸須,長驅而下,便要攻向崖下的夷羊九二人。
這時候,觸須的勢子快到令人咋舌,後發先至,轉眼已經搶到了紀瀛初的身前,但是無巧不巧,便在這極度驚險的瞬間,夷羊九在劇痛中手腳不住掙扎,卻在半空中抱住了紀瀛初。
「噗」的一聲輕響,本來要纏住紀演初的觸須,此刻卻被夷羊九的身子擋住,「吞噬」的力場劃過,便在他的背上帶去一大片血肉。
這∼切說來冗長,卻同時在轉瞬間發生,「吞噬」的黑色觸須沒能抓住紀瀛初,這一個錯失便接了個空,轉眼間,墜下山崖的夷羊九二人便即刻在谷底的雲霧間消失了身影。
巨木森林邊緣的山崖上,此刻已經被「吞噬」啃咬出一個長長的兩道,在缺口的邊緣上,「吞噬」的本體梁丘子兵靜靜地站在崖邊,神色卻有幾分悵然。
這兩個元神族人居然硬生生從他的手中逃離成功!
雖然他們墜下這萬丈深崖,同樣也是死于非命,但畢竟不是送命于自己和「吞噬」之手。
而且「吞噬」也錯失了吞食兩個元神族人,得到能力滋養的大好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