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羲和和金烏鴉們的路線之後,狄孟魂發現眼前出現的是一片殘破的大地,但是這種殘破,和二十四世紀那種毫無生氣的死寂是不同的,簡單來說,眼前這片大地依然有著青山、綠水,但卻像是遭受過什麼物體的巨大沖擊,將許多東西擊碎,再重新胡亂拼湊起來似的。一條晶亮的河川,河水中間卻冒出青綠的參天古木,平野之上,翠綠的青草生氣盎然,卻在正中央倒插著一座山頭。
而在這片土地之上,也有許多混沌的亞維空間現象,很明顯呈現出能量不穩定的狀況。有些地點的地面還不安地鼓動著,像是有生命似地上下呼吸,偶爾還出現幾股緩慢的漩渦。
「老天!」狄孟魂驚訝道︰「這個地方到底出過什麼事?」
「你也看出來這個地方不對勁?」陽風頷首︰「我想,這個地方一定和時光轉移有莫大的關系,因為,據說來到這個世界的人,大部份都是在這個地方出現的。」
「你也是在這里出現的?」狄孟魂問道︰「我也是?」
「嗯!」陽風指著禺強︰「他也是,他也從這里出現的。」
「到底是什麼原因呢?」狄孟魂喃喃自語,腦海中又出現了新的疑團︰「難道被時光脈沖打到,就會出現這種地形?」
突然之間,在一座山頭的後方發出灼亮的光芒,跟著發出「缽」的一聲巨向。
「又有人要變了!」禺強大叫,在空中的身形一個轉折,載著狄孟魂便往山後飛去。
在山頭的後方,那片灼亮的光芒已經逐漸黯淡,發出光芒的地方,有著一大團模糊不清的透明能源在那兒不安地蠕動,在一旁的地上,卻有著一大堆甲殼狀的東西四處散置。
看看甲殼的大小和那一大團能源的範圍,狄孟魂推斷,蛻下甲殼的不論是什麼生物,它原先的個頭應該和禺強的巨人形貌不相上下。
過了一會,那團能源逐漸混濁,像是清水中加入了侞色的顏料,隨著旋轉的渦流變換出奇特的花紋。
禺強停下飛行的動作,在那團莫名其妙的物體不遠處上空盤旋。狄孟魂張著嘴,看著那巨大的混濁狀物體,轉頭看看陽風,卻看見陽風的神情泛起一陣陣的水紋,皺著眉,彷佛在思索著什麼難解的問題。
「余力強,」陽風依然改不了從前的習慣,還是叫著禺強的舊稱呼︰「那是誰?」
「從甲殼來看,應該是龐格魯那小子,」禺強說道︰「他在上百年前已經變過一次,想不到這次來得這樣快。」
「變?」狄孟魂听著兩個人的對話,忍不住問道︰「那是什麼意思?這個是什麼現象?這個「龐格魯」又是什麼人?」
「這種東西,我們叫它「混沌」,」禺強說道︰「在這個世界,我們生化人常常會發生這種現象,有點像是昆蟲蛻變的過程。」
「蛻變?」
「嗯!我們早來的幾個,都發生過這種狀況。」
「你呢?」狄孟魂望著陽風︰「你也這樣「蛻變」過嗎?」
「沒有,」禺強搶著回答︰「也許他來的時間不夠久,所以還沒有發生過這種狀況。」
「發生這種狀況,」狄孟魂問道︰「會怎麼樣?」
「我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並不是現在這個模樣,可以說比陽風還要慘,」禺強說道︰「陽風還算是座森林,我剛來的時候,什麼樣子都談不上,只像團爛泥巴一樣攤在地上。這樣的日子過了幾千個日升日落,有一天,我突然也像這樣……」當然,狄孟魂知道此刻禺強指的就是那一大團「混沌」。
「一下子變得莫名其妙,糊里糊涂的一團,等到從「混沌」中撕破外殼出來,就變成了一條大海魚,之後又經過了兩次「混沌」,才成了現在的樣兒。」
「你是說,待會兒這團東西會變成別的樣子?」
「原先,龐格魯的模樣很像剛剛我們看過的龍伯國人,一身甲殼,不過比起那些怪家伙來,樣子要好看上許多就是了。」
「這個龐格魯,也是你們生化警察?」
「嗯!」禺強說道︰「原先,是個風支隊的隊員。」
這時候,那團「混沌」又有了新狀況,它的蠕動有越來越烈的趨勢,整個體積也開始脹大。
「來了!來了!」禺強低聲說道。
在湛藍的天空下,「混沌」的顏色已經轉成深灰,已經不再是原先的透明樣子,倒像是一堆巨大無比的繭包。
突然間,那個巨大的繭包一陣劇烈抖顫,從正中央穿出一只利爪,胡亂揮動,將外表撕裂,從撕裂的洞口中,先是出現手臂,再來是頭顱。那宛若融化蠟油般丑怪的巨大頭顱冒出來時,彷佛並不習慣繭外的空氣,還痛苦地連聲嗥叫,那淒厲的聲音傳遍四野。
陽風凝神看著那奇形的巨人月兌出「混沌」,突地冒出一句話來。
「不行,」他搖搖頭︰「他撐不過來。」
那個龐格魯幻化成的巨人,像是一尊制造粗劣的蠟人,痛苦緩慢地爬出「混沌」,渾身沒有一處是正常的表皮,所見之處都是融化的痕跡。
而且,他在平野上爬沒幾步,掙扎地想站起來,卻砰然倒地,倒地的時候,還像是有莫大痛楚似地,發出暴風雨般的哭號聲。
這時候,他的形貌更不穩定了,周遭的氣流震動鼓蕩,同樣也發出禺強變化時的灼亮電流,一時之間,整片大地彌漫著狂風、夾雜著閃電,間或還有隱隱的風雷之聲。
融化的巨人龐格魯這時巍巍地撐起身來,仰頭向天,伸出巨大的雙臂,張開,因為他的身形實在太大,讓人有著手臂已然穿入雲霄的錯覺。
風、雷、閃電這時更加劇烈,伴隨著龐格魯痛苦的巨吼,那聲音震得人耳朵幾乎發聾。
「轟」的一聲,最強的一響炸雷陡地炸開,巨人的身軀劇烈地發抖,然後,身形逐漸轉為模糊透明。
突然之間,巨人整個龐大無比的身體就此崩垮下來,像是癟掉的充氣玩具,化成如江河般的透明液體,聲勢浩大地沖刷過平野大地,逐漸流入山川、河流之中,而這場劇烈的風雷也就這樣慢慢地散去。
「就這樣?」陽風疑惑地問禺強道︰「他就這樣死掉了?」
「不會,這種情形從前也發生過,」禺強輕松地說道︰「他沒有死,也沒有消滅,只是化整為零,暫時寄生在這塊大地之上。我不是說過嗎?我剛來的時候也曾經是這種狀況,糊里糊涂,莫名其妙地一團東西攤在大地之上,不過等下一次「混沌」發生的時候,就又有機會變化了。」
在這場劇變發生的時刻,狄孟魂發現他們並不是唯一的目擊者,從高空望下去,平野旁的一座小森林中,有幾個獵人正瑟縮地躲在林木之間。方才,這些獵人應該也見著了這場難得一見的「混沌」幻化場面。
突然間,狄孟魂的腦海中靈光一閃,想起一件很有趣的事兒。
在這個時代的人,民智未開,對整個世界的了解仍然像幼童一樣的單純。親眼目睹了方才龐格魯幻化失敗的過程後,他們會怎樣去解釋這個場面?
一念至此,狄孟魂不禁啞然失笑,因為他已經想起了幾段古代中國人熟悉不已的文字。
「天地渾沌如雞子,盤古生其中……」
「首生盤古,垂死化身,氣成風雲,聲為雷霆……血液為江河,筋脈為地里,發髭為星辰,盤古泣為江河,氣為風,聲為雷,目瞳為電……」
等到龐格魯幻化的最後一道水流流入河川大地之後,禺強重又飛入天空,向前方繼續飛去。途中經過了一座穿入雲霄的大山,那座大山的高度簡直匪夷所思,嚴格來說,它看起來並不像是座山,倒像是根柱子。
「這座山,叫做不周之山,」禺強說道︰「是支撐天庭的四根天柱之一,過了這座山,就已經到了天庭的地界,這個區域,連陽風也沒有去過。」
「這個天庭,是什麼樣的地方?」狄孟魂好奇地問道。
「天庭就是天帝所在之處,」禺強說道︰「但是沒有他的召喚,一般來說我們都不會去那兒,除非天帝有重要事召見我們。」
「那麼,」狄孟魂疑惑道︰「像我的話,就沒有機會看見天帝了?」
「也不是這樣說,」禺強笑道︰「連凡界的人也曾經到過天界,和天帝見過面,我想,總會有機會的。」
狄孟魂默然。因為,那種隱隱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頭的感覺又出現了……
如果這是個匪夷所思的時空,為什麼還會出現這種古代專制時期的迂腐的稱謂?
天帝?天界?
狄孟魂記得,曾經在古神話學中讀過類似的記載。有一派神學者認為,神話中有許多權力結構和人間的制度非常相像,應該只是人類發揮想像力的幻想。
像古代中國宗教中常被提及的「玉皇大帝」,基本上是神界的領袖,但是這樣的一個眾神之首,卻常常做出極度顢頇愚蠢的事,有時還會做出比凡人更不稱頭的舉動。
而古希臘神話中的眾神之王宙斯,更像是個荷爾蒙過盛的男人!
因此,在古代神話學的研究中,學者對這些所謂的「眾神之苜」通常都嗤之以鼻,認為只是傳頌者取笑統治階層的一種心理補償。
然而,在現在這個世界,居然真的有這樣一個天帝,能夠讓禺強、羲和這些神通廣大的人物俯首稱臣。
「如果有機會的話,」狄孟魂在心中這樣暗自想著,「一定要去看看這個天帝到底是何方神聖!」
天界的空氣有點遲滯濕黏,打從經過不周之山後,那種時空置換的感覺又出現了,彷佛又到了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在這片土地上,已經很少見到凡人的蹤跡,也沒有什麼村落。狄孟魂百無聊賴地看著這一片有點單調的大地,開始有點漫不經心起來,心中不著邊際地胡亂想著這一趟旅程中,看見的奇特事物。
越過一個小小的山頭,狄孟魂听見身邊的陽風低呼一聲,彷佛見著了什麼令他驚訝的事情。
潘朵拉核酸警隊的水隊長陽風,是個堅強持重的好漢,平常難得看見他有什麼情緒上的反應。听見他的低呼之後,狄孟魂詫異地回頭看他,卻看見水幕中的陽風睜大雙眼,全身的水紋更加紊亂。
順著陽風的眼光望出去,狄孟魂看見那橫陳在大地上的物體,也忍不住低呼出聲。
那是一條幾乎要佔滿整個大地的大蛇,蛇身作深黃,在灰暗的天空下緩緩滑過眾人的眼前。禺強化身的巨魚形體已然碩大無匹,可是和這條大蛇比起來,就像是巨木前的一株小草。
禺強欣喜地低呼一聲,順著大蛇的蛇身往前飛行,又飛了一陣子,才隱隱見得到蛇頭。
可是,本應該是蛇頭的地方,卻連著一個身影,隨著距離的接近,狄孟魂驚訝地發現那個身影,居然像是個女人的背影。
「陽風!」禺強高興地大叫︰「又是個老朋友!」
陽風還來不及答話。蛇頭那個身形居然轉過頭來,那也是個巨人般的女人臉型,秀發蓬松,但在胸部以下卻變成了蛇身。那女性轉過頭來,面上沒有任何表情。禺強緩緩從她的肩上飛過,她的眼光隨著飛行的魚身緩緩轉動,眼神相當簸動,卻仍然沒有一絲絲的表情。
在女人的手中有著為數不少的泥團,她看著狄孟魂幾個飛翔的情景,手下卻沒有停止動作。她不住地向地面揮漉泥漿,那泥漿著地後,有幾滴居然在地面上「活」了過來,變成了跳躍活動的小小活物。
陽風失神地看著那人頭蛇身的女子,看著她在大地上雄偉地滑過,不禁喃喃地自言自語。
「岸本綠?」他喃喃地說道︰「怎會是她?」
這個身軀大得無與輪比的蛇身女子,竟赫然是潘朵拉核酸警隊中唯一的植物態生化人,花岸本綠!
顧名思義,岸本綠便是一個能在植物態和人形間轉換的生化人,但是這樣的生化人其實只是一個錯誤實驗的產品,真正的戰斗能力並不強,也因此,她在二十四世紀的警隊中地位並不高,當年和隊員們處得也不太好。
然而,現在她卻成了這樣一個形貌最大、最怪的特異生物。
「岸本綠這個人,你也認識的,」禺強對陽風說道︰「不管她在從前怎麼樣,但是現在她卻是我們這些家伙之中個頭最大,而且能力也最強的了。」
岸本綠的身軀在荒蕪的大地間悠然滑過,狄孟魂卻發現了一個耐人尋味的現象。
原本不毛的崎嶇平野,只要是岸本綠經過之處,居然都長出了鮮女敕翠綠的青草細芽,有的地方還冒出繽紛燦爛的花朵。
她長長的蛇狀身軀,從高空望下去倒像是一枝有魔力的畫筆,筆鋒過處,就出現了無窮的生機。
「那是什麼原理?」狄孟魂失魂落魄地看著那一片片的青青草地,知道這又是一項完全超出他知識範曉的現象︰「這樣子的能力,簡直就像是造物主了嘛!」
在平野之上,蛇身人面的岸本綠仰著頭,凝望禺強在空中逐漸遠去。
一直到了很遠很遠的距離,狄孟魂依然可以看見那長得不見頭尾的大蛇身軀,在已經有點綠意的平野上自在地盤桓。
等到岸本綠的身影也看不見了的時候,陽風才靜靜地說了句話。
「我覺得,她掌握的能力像是和生命有關,好像可以創造生命。」
這時候,他們已經過了第二根天柱。到了這個區域,整個空氣的光度開始變得明亮,令人為之精神一振。在大地的正中央,有一座雄偉的高山,禺強載著狄孟魂、陽風往高山的方向飛去。那座高山的山勢險峻,在它的山頂極高之處,居然有一株粗壯的大樹,那株大樹不見枝葉,樹干直直插入雲端,不見盡頭。
「這座山叫做昆侖,而那棵大樹就是通往天庭的道路,」禺強說道︰「我們叫那棵大樹叫「建木」。」
「昆侖」是一座綠意盎然,看來充滿生命力的高山。禺強帶著狄孟魂、陽風在山前山後盤桓了幾周。在山上有著諸多的奇特景物,也有著數不清的奇異動物,禺強似乎沒有向狄孟魂詳加解釋的意思,狄孟魂向他問了幾個問題,卻沒有得到回答。繞了幾圈之後,禺強順著山勢扶搖而上,飛到了建木的下方。
而在建木的根部,昂然地站著一只像是老虎般的巨獸,雖然它凶猛的斑紋外型和老虎有點像,但是卻比老虎要大上許多。那巨獸屹立不動,猙獰的頭頸四周,居然還有著幾個緊閉眼楮的小小頭顱。
「這家伙是看守建木的,」禺強說道︰「我們都叫它們「開明獸」。」
「我們……」狄孟魂仰望直沖入雲端的建木,忍不住問道︰「可以上天庭去看看嗎?」
禺強哈哈大笑。
「由我帶你去的話,可能不太好,」他說道︰「等到你有機會見到南斗,由他帶你上去會比較適當一些。」頓了頓,他又說道︰「你很快就會見到他的。」
穿過天庭的入口「昆侖」,再經過另一根天柱,就進入了一個幽深晦暗的空間。據禺強說,那兒已經是另一個不屬于人間的世界,連他也從來不曾去過。
「不過,南斗說過,那是幽冥地界的入口,管理那個地方的幽都之王叫後土,是和我一樣黑不拉嘰的巨人族,」禺強朗聲說道︰「還有,我知道你想問什麼,在這個地界的人,和我們是不同的族類,他們原先就是這個時空的人。」
狄孟魂望了望幽都之土的晦暗景象,在那兒,隱約可以見到無數個排列在那兒,靜止不動的巨大身影。
禺強飛到此處便折返,不一會兒就出了天界,又回到原先的藍天綠地。
飛過另外一片荒蕪大地時,狄孟魂看見大地上有座小山,而在這座小山的山巔,卻生了一個和禺強形貌相似的巨人,但身形卻要比禺強幻化的人形大上許多,巨人尖尖的頭頂上,一根毛發也沒有,耳際卻垂下兩條黃蛇,手上也盤弄著一條,此刻他狀似痴傻地坐在山巔上,但是因為個頭太大,腳卻伸到了山谷之中。
看見禺強飛過的身影,那巨人像是發了癲似地陡然抬頭,驚天動地的向著狄孟魂等人的方向奔來,那腳步聲重若驚雷,踩在地上彷佛萬物都要為之震動。
而且,巨人還發出喝喝巨響,不清不楚地叫著模糊的話語。
「……騰……哭……太……天……!」
禺強彷佛早知道會有這種情狀發生,飛翔的身形陡地拔高,將巨人遠遠拋在後頭,但是那巨人卻恍若未覺,仍然不死心地朝同一個方向追逐,雙手揮著巨蛇,在空中狂舞。
陽風楞楞地看著巨人逐漸遠去的身影,長長嘆了口氣。
「余力強,」他沉聲問道︰「那個巨人……是他嗎?」
禺強沉默良久,才接口說道︰「沒有錯,是他。他便是你最得力的副隊長柯福,但是在這兒,他的名字叫做夸父。」
「他……發生了什麼事?」
「我也不曉得,他甚至比我還要早到,但是從我到這里來的時候,柯福就一直是這樣瘋瘋傻傻的模樣。我想,也許他在時空轉移的過程中發生了異變,就好像丹波朱紅當年那樣,傷了腦子。」
「剛剛,他還叫著我听不懂的幾個字,他在叫什麼?」
「「成都載天」!」禺強不假思索地說道︰「他從來就只會說這幾個字。」
「「成都載天」又是什麼東西?」
「剛剛柯福坐的那座小山,就叫做「成都載天」,可是不曉得為什麼他只會叫這座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