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流 第十章 建康之花、洛陽之夢 作者 ︰ 田中芳樹

奔流--第十章建康之花、洛陽之夢

第十章建康之花、洛陽之夢

I

似是降了永遠的雨,將大地閉鎖在灰色之中。而其中燃燒著的浮橋則泛著異樣的紅色,就像是誰死紅龍的最後掙扎一樣,具有奇異的美感。

這樣的奇景,在離淮河十里的地方也能看得很清楚,而其中最受動搖的,當然就是在南岸作戰的魏兵。

「橋被燒毀了!」

「沒有退路了!這樣會被殺死的!」

「渡河吧,用游的好了!」

「我不會游泳怎麼辦?」

魏兵之間為恐怖所籠罩,在悲鳴之中開始奔跑,他們舍棄了前面的敵人梁軍,而是跑向後方的淮河。

魏國是強兵之國,自晉統一天下以來,魏以武力再度統一了十六個王朝四處林立的黃河流域。以後,七十年來,魏在南邊壓迫著南朝,在北邊阻擋著意國侵人中國本上的騎馬民族,武力甚是強大。

只是,不管是怎樣的強兵,在恐慌之際,只是悲鳴狂叫,失去了理性和勇氣,為了求得安全而想逃離危險的地方。淮河南岸的數十萬魏兵,就在互相地推擠中向淮河前進著,像是狂鼠的大隊一樣。

只要能過河就會得救、就可以回到故鄉!這樣的幻想驅趕著兵士一直沖到淮河水面中。

在濁流之中,立刻就擠人了數千人。本來就不大會游泳了,再加上穿了甲冑,頭手只有一瞬之間浮出水面,而當褐色的波浪卷過之後.就全部都消失在水下了。

看著眼前慘劇發生的後續數千人,雖然盡力地想要止住腳步,但卻抵抗不了繼續前進著的數十萬人的壓力,連因雨而變得脆落的地盤都承受不了他們的重量而從岸邊剝落,又有數千人為淮河的濁流所吞‘沒。」

數千又數千,現在的淮河中滿是魏兵,經過十次左右,河岸上滿是」淹死的尸體,後面的魏兵才好不容易能在水浸至膝的程度中停下來。

「投降吧!只要投降就能得救,快放下武器投降吧!」

梁軍的勸告在耳邊響起,當魏兵突然了解了話中的意思時,他們.就紛紛放下了弓和槍,也月兌去了冑甲,在泥水之中跪下。與其無意義地死于濁流之中,這應該是較好的選擇吧!

當然,在南岸的某些地方,戰斗依然還在進行著。

魏兵的總帥中山王——元英,不但身邊的十數騎衛士都被誅湖連他的馬都已倒下,只有徒步揮著劍退到岸邊,在斬倒了七、八人過後,他的戰波已被斬裂、甲冑因沖擊而龜裂、連頭盔都掉了,頭發在空中飛散著。就在這時,背後傳來了一個聲音,原來是從梁軍手中偷來小舟的奚康生,趕來救中山王了。

「殿下,這兒!」

奚康生揮著染血的大刀大叫,中山王在泥中奔跑著,跌倒了二次。這名在洛陽的美姬中大受歡迎的貴公子,現在卻為血和泥水所污,隊必死的形相劃著小舟。追蹤而來的梁軍四人全都為奚康生的大刀所’斬,小舟才好不容易離岸。n

蕭寶寅的狀況也好不到哪里去。

蕭寶寅也有忠實的部下,如郭子恢、張始榮、廬祖遷、元達、周去叔、魏續年等,至于他們誰是從齊而來的亡命者、誰本來就是魏的武將已無從得知。他們只是拼命地忠告著︰

「鎮東將軍,如果在此白白送死的話,那就難伸大志了!還不如先暫退,以待後日再戰!」

像惡夢初醒一般,蕭寶寅望著他們,將手中折斷的槍舍棄。這一天,他已在亂戰之中折斷了四支槍。

「下一次再于長江岸邊作戰吧!我一定要親眼再看到長江!」

蕭寶寅在部下的包圍下,在河岸邊斬殺了梁軍的一個小隊,奪得四艘小舟。其中雖有一艘後來在濁流之中翻覆,但蕭寶寅總算是平安到達了淮河的北岸。

自早晨開始的死斗,于夕日將近時進入了掃蕩戰。在淮河上以雄偉自夸的浮橋已經完全燒毀,崩落于濁流之中再也不復存在。在南岸構築之魏軍陣營也已被破壞,人馬的尸首埋在泥水所形成的海中。岸上也滿是尸體,大雨則平等地沖激著所有的一切。

北岸的魏軍雖然不斷後退,但還不到總撤退的地步,對于殺到的梁軍,另一方面,魏軍則在匯整了從南岸幸運地逃出的己方之後,激烈地又展開了執拗的戰斗。

胡龍牙指著一個方向︰

「魏軍的陣中失火了!」

陳慶之看去,魏軍的陣營在雨中燃起了紅色的火焰之列。在強風的吹拂下,無數的雨滴打向梁軍的身上,而同時,黑煙和白煙也都在風中渦流著。

「是我方的攻擊嗎?」

對于胡龍牙的問題,陳慶之回答道︰

「不對!在那兒的並不是我方的人,應該是魏軍自己放的火。」

一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是要做成火焰的障壁,以阻擋我軍的迫擊,我想一定是楊大眼的命令!」

雨水打在陳慶之的臉上,讓臉上的血氣更失︰

「也就是說,楊大眼現在正扼著去道。危險!不能亂追上去,否則會受到反擊的,到此為止吧!」

他差勁地躁縱著自己的座騎。

「可是韋使君已經先往前去了,您看!」

宋景休指著前方。乘著轎子之老將的豐姿,在灰色的雨幕中,但陳慶之還是清楚地見到了。

「他真是老當益壯呀!」

不過,這不是感慨的時候,如果萬一失去韋睿的話,那這些作戰就不算是大獲全勝了!

「快阻止他!」

在受了指示之後,宋景休策馬飛奔而去。

雨勢雖然減弱,但依然沒有停止的跡象。如果空氣干燥的話,那魏軍的陣營一定會在短時間內燃盡,不過,由于雨造成了火勢的減首¥但由不致將之熄滅,就變成了長時間燃燒的態勢,也使得梁軍的追擊變得更加不易……一

這就是楊大眼的計算。」

「韋使君,請您止步!」

正當宋景休的呼聲傳到時……

「楊大眼!」

畏懼的叫聲響起,猛然追擊敗敵的梁軍也緊急地停止了腳步。」II

t7

背著魏軍的陣營,一個漆黑的巨大騎影站立著,熱風吹動著戰技。╴橫在鞍上的戰斧,柄長一丈八尺,刀刃厚而銳利,即使是身著甲冑的敵人,也可將之擊碎。他緩緩地舉起了戰斧,以火焰為背景孤立著。而梁軍則像夢魔一般地凝視著他。

「殺!」

落雷一般的咆哮之後,對于這個人馬一體的黑影,就別說是要怎麼對付他了,梁軍連動都動不了。

楊大眼的戰斧再度卷起了血的風暴。

隨著一陣異音,梁軍的人馬-一飛出,劍也折了。槍也彎了,還覺著頭盔的首級就這樣在空中飛舞著。鋪滿大地的鮮血為雨水所沖去,但一瞬之後又再度被染紅……

陳慶之停住了呼吸,而在灰色的煙霧掩蓋的天地之間,則連系著鮮血所形成的瀑布。韋睿依然坐在他的轎上,本來在這位充滿儒者用範的老將和楊大眼之間,有著數百的人馬障壁著,然而在一瞬之間,這兒卻化成了沒有生命的染血空地。

韋黯戰栗著,因為楊大眼的車輪眼似乎正看著他。不過,韋茨立刻就了解了事實,楊大眼所看的,是乘在轎上的老父。

楊大眼騎著他的黑馬突進著,根本沒有人能夠擋下他。踏著無人的大地,北方的猛將和南方的智將即將沖突。

韋在並沒有移動,他只是無言地舉起了手中的竹杖。左右立刻出現了持寫的兵士,排成了甲冑之壁。前後共二列。前列的兵士單膝著地,而後列的兵士則站立著。

就為了楊大眼一個人,韋睿卻準備了二千張營引

「這個男子可不只這樣的價值,愈多愈好!」

在老父的身邊,韋黯大叫著︰

「攻擊!攻擊!」」就像是暴風突然刮起一樣,二千張的管弓發出了二千支的箭矢射向楊大眼,這可是戰史上少見的高密度齊射。

楊大眼的右腿深深地插上了一支箭,手中的戰斧月兌手而去,這個染滿無數梁兵鮮血的武器終于落了地。

「嘿嘿!」楊大眼大叫了一聲。

在右腿上插著話的情況下。楊大眼以左手抓著經繩正要離去的時候,受了十支以上訴矢的黑馬終于不支而前肢折倒。

在摒息觀看的梁軍之前,黑馬和楊大眼一同倒地,大家只感受到這個光景就如同奇妙慢動作,隨著泥水的飛沫濺起,似乎有什麼東西打到地上的聲音。

「楊大眼倒地了!只要殺了他就是千古的威名!」

不知是誰叫了起來,這聲音驚醒了全體梁兵凍結的意識,大家一口氣動了起來。這是個誅殺無雙豪雄的好機會,激起了大家的熱情和狂叫。

「住手!」

當陳慶之的制止聲響起時,人馬劍槍已經奔流而去,在混亂的武器之下,看似已經斬到了楊大眼的巨體,然在下一瞬間,血柱卻已奔騰起來,猛進的人馬倏地後退。

緩緩提起的楊大眼左手之上,只見一把連劍愕均已染紅的大劍。

再度凍結的大氣為馬蹄聲扯裂,在黑煙的渦流之中出現了十數騎影,其中還有一頭空馬。一個女聲大叫著楊大眼。楊大眼將劍往地上一立,以左手將右腕上的箭拔出,對著倒下的黑馬一禮之後,以左手單手騎上了空馬。︰

以楊大限為中心的一群騎馬者,在無言中消失于煙霧之內,這時梁兵之中才傳出了嘆息的聲音。、《

當楊大眼在阻止梁軍時,中山王正努力地在往北方的道路驅馳著。奚康生一面集結著敗逃的兵士,一面等待與楊大限會合。一直目半夜,中山王才好不容易到達了魏軍的後方基地梁城……

中山王在馬上朝後方望去,連一個跟隨者都沒有,一直將他帶到╴此處的只有身下的馬,這就是這名武名甚高的魏之皇族唯一的部下了。

「八十萬的大軍,如今就只剩一騎了!」

中山王自嘲著。雖然曾有過退卻的經驗,但如此的慘敗還是頭一遭。戰袍上干涸的泥土剝落著,中山王往馬頸一拍,向著城門行去X

這時,中山王才意識到,自己所愛用的玉笛不知掉落在何處了!

「鐘離之戰」終于結束了、。

同時,雨也差不多停了,像這樣下了七十多天的長雨,在淮河流域也是很希有的。從魏軍看來,不禁要認為「並不是敗給梁軍.而是敗給了大雨」了!。1

魏軍的戰死者十萬人,而溺死者也有十萬人,遭梁軍俘虜的則有五萬人。‘-;

這已經是無法將千人以下的數字正確地計算的龐大損害了!而相當地,梁軍的死者則只有一萬余而已。

關于負傷者的記錄並不清楚,但凡是生還的魏兵大半都是如此吧總之,五十萬人以上的魏軍都是帶著傷回歸故國的,這些大半是本來就在淮河的北岸,而從南岸回來的,則是突破了梁軍的包圍,迂國地從上流渡河的不屈之人。

梁軍雖欲追逐戰敗的敵人北上,但細作的報告很快傳來︰

「魏的安東將軍邢巒率了十萬大軍在洛陽的前方二百里處布以軍容整然,完全未因中山王之大敗而動搖!」

曹景宗看向韋睿︰

「原來如此,即使中山王敗陣,魏軍還有邢安東呀!」

「如果隨便追擊下去的話,太深是會遭到報應的!」

「那麼,要帶隊回頭了嗎?」

其實梁軍此時已經佔領了淮河以北的十六個城池,就像韋睿所說的一樣,是不該太多的!韋睿和曹景宗在命令全軍班師回頭之後,這名老將的轎子就在白格隊的簇擁之下,梁軍的部隊整然地南歸。

鐘離城在泥海中無依地孤立著,城壁已經半毀,從八個大洞中侵人的泥水浸滿了城內。而城門在為援軍而開時,竟然還崩壞了!韋睿和曹景宗放下百余艘小船準備人城,然而魏軍人馬的尸體,甚至泥中的沖車而導致人城花了相當的時間。在直浸及膝的泥水之中,昌義之迎接著韋睿。

「更生!更生了!」昌義之只說了這兩句話,代表著「生還、得救」的意思。韋睿伸出兩手,昌義之提起了尊敬老將的手,好不容易才能再出聲︰

「對了,有個叫做梁山伯的年輕人應該突破了敵陣來到使君的御前,請問現在在哪里呢?」

「關于這事就說來話長了!我們還是換個地方再說吧……可惜了這樣有為的人材……」

從老將的話中,昌義之也知道了事情的大概,他皺起了眉頭。在突然想到了什麼後,他朝曹景宗鄭重地行了一禮。曹景宗則開朗地回了一禮︰

「平安無事比什麼都重要!既然已經不需再為籠城而節約了,那今宵就可以好好地來喝酒了!」

笑聲和歡聲充滿了城中。

陳慶之一個人在城壁上緩步走著。天上的雲更厚且廣,但卻從各處泄下了陽光,粗大的光箭直射地上。淮河之流勢並沒有減弱,咆哮著的濁流將所有阻擋的一切盡數掃去。灰褐色的荒野上,耐住洪水和戰火的數棵樹木,似乎就顯得格外地珍貴了!

陳慶之嘆了一口氣,倒並不是因為戰爭,這名年輕人了解了他所失去的東西是多麼地重要,光是自己能夠生還,就已經是值得慶幸的了。當他如此想到的時候,七十日不見的淚水又再度地從臉上滑落。III

在——鐘離之戰。後一

曹景宗因為大功而升任侍中領軍將軍,食扈二千戶。同時還如以前的希望兼任了江州刺史.只不過在他前往任地的途中卻因大病而死。這是天監七年(西元五O八年)的事,享年五十二歲,距鐘離城的’大勝只過了一年多,溢號壯侯。

趙草隨著曹景宗之死而離開了軍中進人佛門,不管他是進了建康城內的同泰寺、還是在不知名的山廟中了結生涯,又或是如傳說中地依達磨大師的足跡前往洛陽,總之是從歷史的表面消失了,何時、何;處、又怎麼死的已沒有人知道。t

昌義之依然繼續著身為梁之武將的人生,官升護軍將軍,在普}四年(西元五二三年)死去。馮道根則在普通元年(西元五一O年)以五十八歲死去,溢號威侯。

韋睿在此之後依舊以梁之名將而活動,過了七十歲還貢獻著他的氣力和智力,歷任右衛將軍、散騎常待、江州刺史等,直到車騎將軍。只要他去到前線,魏軍連攻擊他都不想,「韋虎」的名聲震動著洛陽。;

同時,韋睿在正史上也留有「個性慈愛’之名,他建築設施養育孤兒,把教他們學問引為樂事,受到了從皇帝、從部下、甚至庶民的敬愛。他死于普通元年(西元五二ヾ年)八月,享年七十九歲,溢嚴侯。在這里,「嚴」格的並不是嚴厲.而足嚴正的意思。

魏的中山王元英在將王位歸還之後,就以無位無官的平民身份在家反省,不過,他的名聲和實力對魏來說還是必要的,當皇族之一的黨兆王叛亂時,元英就任征東將軍之職再度領軍。之後,他也曾再與平軍作戰,攻陷了武陽城和黃現城,也誅討了張道凝和彭弁生兩將軍Z梁武帝——蕭衍就曾嘆道︰「真在該在鐘離將元中山(中山王——元莢)誅殺了才是/,魏宣武帝也一改其態度,說道「南方的守護就交給對了!-,並任其為尚書僕射,也就是宰相一職。在名譽完全回復後,他的活動穩定了兩國的國境地帶,只是越過淮河前往建康的機會再沒有第二次就是了!中山王死去的時間是在永平三年(西元五一Q年),亨年四十三歲。和曹景宗一樣,都是在鐘離之戰後沒多久就死了。

蕭寶寅在鐘離敗戰之後,因為責任問題而被除爵,但還是照預定與魏的南陽公主結婚而再度回復了地位。南陽公主是個堅強的女性,她溫柔地包容傷心的蕭寶寅,讓蕭寶寅從心愛著他的妻子,一生都未納過側室。

後來蕭寶寅成為安東大將軍,受封為齊王,完全地成為了魏的皇族。在與梁軍的作戰中也獲得不少的武勛。當他出任徐州刺史時,除了公正地實行政事外,還投人私財興建學館,讓家貧的小孩免費就讀。深受部下和民眾的敬愛。除了他對梁的憎惡這一點外,他倒是個文武雙全的人才。

後來魏的朝廷內亂引起了國內叛亂,在賊軍的橫行下,連長安都被叛軍所佔領。蕭寶寅因有奪回長安之功而升任驟騎大將軍、尚書今,他就這樣留在長安,眼見洛陽的混亂,大概是一時地血迷心竅吧,他竟自立稱帝,國號當然為齊,在建康滅亡的齊,卻在長安再興了。

只不過,這事並不長久,很快地,魏之大軍就攻入了長安。在激戰後蕭寶寅大敗,一直被護送回洛陽。直到要以叛逆者的身份而處刑之時,妻子南陽公主送了美酒進人牢中。他感謝了妻子,將酒欲盡之後,從容地受斬。

「這是天命,可是,我到底是以國國人的身份而死的呢少

這就是他的最後。永安三年(西元五三ヾ年),蕭寶寅享年四十五歲。而在丈夫死後,南陽公主就進了佛門終其一生。

楊大眼自生還回洛陽之後,因敗軍之罪而被貶為最下級的兵士。被派到北方邊境的守備隊中。然在柔然來襲之時,他以其豪勇在一日之間誅討了三名敵將。一年後,宣武帝敘任楊大眼為太尉長史平南將軍,而命其回到洛陽。

「楊將軍回來了!」

洛陽的人們欣喜異常,當楊大眼回到洛陽那一天,共有五萬的群眾在街道左右歡迎他,可見楊大眼受歡迎的程度了!

就這樣,楊大眼的功名復活了,可是卻發生了家庭的悲劇。原來當楊大眼被流放至邊境時,他的妻子活寶珠在洛陽與另一男子私通。這名男子和楊大眼相反,是名文弱縴細的文官美男子,由于密告的緣故,楊大眼知道了這件事。在這個時代中,既然知道了就不能放任不管的,他要潘寶珠到寺中出家為尼。然而,潘寶珠卻說︰-……

「人生的樂趣就在于此,如果要出家為尼的話,那活著又有什麼意義呢沙說完就自殺了。

楊大眼後來和一名元氏的女性再婚了。既然姓元的話,表示為全,族出身。這名女性和同為皇族的南陽公主不同,他對失意的丈夫並未;溫柔安慰。于是楊大眼就不再喜歡待在洛陽,而自北到西至南地在轉i戰于戰場上。他也曾和蕭寶寅一同再度進逼鐘離城,只是未曾發動決S戰便撤兵。在潘寶珠死後,再也沒有什麼精彩的事跡了……

魏神龜元年(西元五一/\年)楊大眼去世,其正確的享年並不認;楚,只知大概是在五十多歲,沒有溢號。像這樣具有功績的有名人物3卻沒有進號,也算是個有名的事件吧!

楊大眼死後也發生了繼承的問題。本來,應該是由十七歲的長里楊華繼承的,但後妻元氏並不認可。在丈夫死去之時,她已經懷孕,根據《魏書)中的記載。她抱著大大的肚子說︰

「要繼承這個家的人就在這里!而不是你這身份低賤,由奸婦所生的小孩!」

不止是自己,連母親都被侮辱了,楊華因憤怒和屈辱而戰栗著動而楊華的母親,就是自殺而死的潘寶珠。

由于長得像母親,楊華可是洛陽數一數二的美少年。當時掌憧用廷實權的皇太後胡氏就喜于他的美貌,而想與之交往。「你說的我挪可以做到,也可以讓你.承楊家j」只是,楊華還記得幼小時父母之間的悲劇,而且這名潔癬的少年對皇太後的誘惑只有嫌惡。誰知繼母對他並沒有好感,甚至連亡母都嘲弄了。/

楊華再也忍無可忍。-。

當以楊大眼的遺體為中心的葬儀隊伍向著故鄉前進時,在夜晚的宿站中,楊華和兩位弟弟突然打開了亡父的棺蓋,將遺體取出。當用親趙延寶大叫「做什麼?」之時,楊華一話就將趙延寶射殺。而這個過延寶,就是向楊大眼密告潘寶珠私語男子的人物……L

楊華把父親的遺體放在自己的馬上,在弟弟左右的守護下,三人策馬南行。這三人雖是少年,但都是不恥于父親的勇者,再加上追的人也不怎麼熱心,三人就突破了國境亡命至梁。

由于這樣的事情,楊大眼的葬儀就變成在梁舉行,其墓也在遠離故鄉的遙遠南方。大概就是因此,魏的朝廷才沒有給他溢號的吧!楊華後來出仕于梁的朝廷,因其武助而成為太僕卿太子左衛率益陽縣侯等。對蕭衍來說,一定也不會想到楊大眼的兒子居然會在自己的手下做事。IV

在鐘離之戰後,陳慶之也成了梁一流的將軍,和韋放等一同在北方國境持續著與魏軍的戰斗。

而使陳慶之的勇名天下皆知的,則是在大通年間(西元五二七年一五二九年)的事情,也就是陳慶之四十四到四十六歲的時期。

當時魏的朝廷因帝位而產生了內紛,重臣爾朱榮領兵佔據洛陽,殺了幼小的皇帝和皇太後獨攬權勢。而皇族之一的北海王元項就因此而亡命至梁。

已經六十幾歲的蕭衍出手援助了北海王,命陳慶之護衛北海王回到洛陽。其實蕭衍的本意也就是命令他攻擊洛陽,並讓北海工即帝位。陳慶之雖對蕭衍的命令覺得無謀,但最後還是接受了。

北海王即位稱帝後,封陳慶之為魏的鎮北大將軍——前軍大都督,展開了對洛陽的進擊。

其實最初不滿的就是北海王,本來他以為至少會有全部十萬兵力的,但陳慶之卻只率領了七千騎。然而這全員白甲白袍的騎兵隊,就是傳說中的白相隊,只不過這時已不可能全部都是白馬了。

魏軍首先派出了七萬兵在眼陽迎擊陳慶之,就在一日之間魏軍完全被擊滅。接著,二萬的兵力又在考城與陳慶之展開了戰斗。考城是魏十分少見的一個四方為河川和場為所包圍的水城,而陳慶之則令全軍乘筏攻擊,一日之間又將之攻陷了。

于是,魏軍又出了十五萬兵在榮陽展開戰斗,在這雖然回持了二十日間,但結局還是以產生二萬尸體的結果敗走。緊接著到達的二萬四千進軍也在一戰之間沒滅。

將要塞虎牢關在三日間攻陷的事情,造成了洛陽極大的震撼。「陳慶之來了!」這句話形成了魏朝廷的恐慌,連軍隊都放棄了洛陽的守衛逃走,更別說是皇帝和爾朱榮了,洛陽就這樣變成一個空城。

而陳慶之也得以進人洛陽城中,這是韋睿和曹景宗都沒有辦法達成的壯舉。在魏的領土內進擊一百四十日,其間激戰四十七回,全部都獲得勝利,攻陷了三十二座城池,簡直就是魔術。

而之前在鐘離戰場上所唱的歌,如今也在洛陽響起——

名師大將莫自率

千軍萬馬連心袍

北海王再敘任陳慶之為侍中車騎大將軍和左光祿大夫。陳慶之雖然接受了,但內心並不因此而高興,因為北海王不適任皇帝這件事已經相當明朗了!

即使佔領了洛陽、即使住在宮中,但北海王的權力基礎十分地脆弱,只有陳慶之所率的梁軍七千守護著他而已。在洛陽之外,準備奪回帝都的爾朱榮已經集結了超過二十萬,直達三十萬的兵力,如果要守住洛陽的話,一定要有新的政治方針才行!可是北海王卻只是躲在後宮的美女酒色之中,即使陳慶之前來會面都不接見。

陳慶之所率的七千騎幾乎沒有損傷,雖然這已是十分令人吃驚了,但以這樣的兵數要防衛洛陽實在有所困難。陳慶之提出了要求十萬援軍的書信準備送至建康,但北海王的側近則有不同的意見︰「陳慶之是古今的名將,也是只有七千兵即能陷落洛陽的人.如果他取得十萬援軍的話,也許會危及陛下的地位,坯請您注意提防t」

于是北海王就壓下了陳慶之的信件,繼續地連日沉醉在酒池內林之中。

某夜,當陳慶之在北海王所給的宅邱中對月嘆息的時候,幕僚前來參見。來人正是馬佛念和宋景休。這時期,胡龍牙和成景雋們是否還在軍中,因為他們的名字已不在記錄之上,所以已經無法得知了︰幕僚們向陳慶之展開了熱心的說服︰

「陳將軍以七千兵士就立下了陷落洛陽的空前大功,但也因此而將遭來危險!不管是聖上(蕭衍)還是魏主(北海王)都會對陳將軍的才干和武勛感到忌憚,而魏主甚至還忘了陳將軍的大思,而成了這樣的丑態……」

「你們想說什麼?」

陳慶之以冷冷的聲音說道。

「您不如就將魏主廢了,由陳將軍自己于洛陽號令天下。這可是天賜的良機呀!」

是說自立為帝,要陳慶之舍棄南朝而成為北朝之主,馬佛念這樣建議著。其實在此一時期,西面有蕭寶寅在長安自立為帝而與魏軍作戰著,與其結盟也在馬佛念的考慮之內。

如果這時陳慶之接受了馬佛念的意見的話,那麼南北朝時代的歷史將會如何改變呢?只不過,陳慶之和蕭寶寅做了不同的選擇,他笑笑地搖了搖頭︰

「眾位卿家是喝醉了嗎?」

就這樣結束了一切。

最後的結局相當激烈,勇猛卻殘忍的爾朱榮逼近了洛陽,且將北海王所集結的軍隊擊破,而北海王也下落不明。收到此報的陳慶之靜靜地告訴部下們︰

「洛陽之夢結束了,現在全軍準備回建康吧!」

陳慶之佔領洛陽達六十五日,七千兵士整然地退出洛陽。自認為勝利的爾朱榮領了三十萬大軍追擊,然而令人不敢置信地,十一次的會戰都為陳慶之所擊退,直到梁軍渡過一條河後,因為漲水淹至橋上,爾朱榮才放棄追擊。這時告知陳慶之橋梁所在位置的听說是一名無名僧侶,但是不是趙草就無法得知了。雖然七千的兵數滅了一半,但陳慶之終究回到了建康。

迎接著生還的陳慶之,蕭衍流下了淚水。這名老皇帝對于未予陳慶之大軍而讓他孤立一事十分地後悔︰

「你回來了,太好了!」

他任陳慶之為右衛將軍,封為永興縣侯。和「北朝之主回比起來,這當然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地位,但他卻對此感到滿足,而賜與他的金銀,他則全部分配給了戰死者的遺族。

之後陳慶之依然為梁戰斗著。像是造成了天下大亂的侯景,就曾以北朝將軍的身份領了七萬兵力與陳慶之的一萬梁軍作戰而遭擊潰,只剩他一個人逃回。而陳慶之至死為止也從未敗過。當他擔任予州刺史的時候,由于農作歉收。有許多人餓死,他除了打開官倉,將儲存的米麥分配給民眾外,還從豐收之處急運米糧前來。予州的人民替這位將他們從饑餓之中拯救出來的刺史建立了詞堂,還稱呼他為「仁威將軍」。

陳慶之死于大同五年(西元五三九年)十月,距鐘離大戰之後三十二年,陳慶之時年五十六歲,駐武侯。

關于馬佛念和宋景休,在生還回建康之後就沒有他們的記錄,而白袍隊的存在也從正史之中消失,當是與陳慶之之死一同解體了才是。

……

在這個故事主要的登場人物之中,只余下梁的武帝蕭衍還依然健在。他在陳慶之死後還活了十年,直到八十六歲才崩御。在史上有名的「侯景之亂」之際,他為侯景所幽閉,有時甚至連食物都沒有,他就這樣衰弱而死。如果不是命運如此悲慘的話,也許他會活到百歲也說不定呢!後世的史家多有「梁之武帝活得過長」之評,他的晚年因沉溺于佛教,而對政治和軍事的判斷力大減,也失去對社會矛盾的對應能力。不過,在此之前,他也維持了「五十年江市無事」的和平和繁榮,建立六朝文化最盛期的功績也是不可否定的。他之後的溫和從他對弟弟臨川王的態度即可看出。

臨川王不擇手段地積聚錢財,直達巨億之富,在建康城內外有超過五十座的宅味和別莊,光是銅錢就有二億枚以上。而他放高利貸或是強取他人土地的行為,更是為人所怨。

天監十七年(西元五一八年),也就是楊大眼死去那年,臨川王企圖暗殺兄長蕭衍。動機除了可能是想奪取帝位之外,還有臨川王愛妾的弟弟殺人、臨川王自己也與宮中的女官私通等丑聞害怕被爆發,因而便立下了暗殺的計劃。武逆皇帝本來應是死刑的,但蕭衍並未給予弟弟處罰二個月後還敘任他們司徒中軍大將軍。自此以後,梁的皇族和大貴族不由想到︰「若論逆未遂都可以饒恕的話,那不管是什麼罪名.皇帝都不會追究了/因而更加地無法和不正。的確蕭衍是個無個性區別寬容和無原則的人,而天監十七年也就成了蕭衍治世的轉機,也成了以後北方來襲的血之風暴的根源。

揮著染血的長劍踏人宮中的叛將侯景,讓老邁的蕭衍忍不住身體的戰栗,治世時的帝王英氣再也不復存在。

蕭衍死時,北方的魏已經分裂,東魏的國都在邱、酉魏的國都則在長安,為權力者所放棄的洛陽便急速地衰退了……-

下雨的日子已經結束五天,土地依然松軟,草地依然濕潤,但陽光卻已是初夏之物,就像是要挽回之前七十幾天的暗沉一樣,強而烈地照耀在大地之上。抬頭所見的處處都是晴空,就像是一年之前一樣。

「那時候才一轉頭,就看到了祝英芻.她被鹽田所追趕,盡了全身的力且跑在草地之上,……」

現在在陳慶之的身前,有一座小小的墳墓。如小童般高的石碑上,刻著梁山伯和祝英台兩人的名字。在生前不能結合的兩人,死後終能葬在一起,這也是陳慶之的一番心意。

陳慶之之外。旁邊還有其他的人影,曹景宗、趙草、昌義之,還有馬佛念。其中只有昌義之認識生前的梁山伯,而不認識祝英台。至于以王茂的使者看到鐘離之戰全貌的馬佛念,則在回到江州向祝英台的兩親報告過祝英台的死訊之後再回來,對于接受這樣工作的馬佛念,陳慶之倒是蠻感謝的。

說到感謝的話,祝英台在死前也曾對陳慶之說過「謝謝」,那時祝英台的表情,陳慶之一輩子也忘不掉。其實陳慶之才該感謝!如果不認識祝英台的話,也許他會除了作戰之外什麼都不知道地死去也說不定。這麼想來,他自然就對著墳墓前南地說著‘謝謝」了。

「很好很好!你也有些成長了呢,子雲!」

曹景宗很偉大似地說道︰

「能夠讓喜歡的人和她的愛人一起,他們在天上也會祝福你的!」

陳慶之無言地點點頭。就在這時,有什麼東西橫過眼前,靜靜地在四人之間飛舞的,是二羽彩蝶,通透碧綠的綠色,就像是翡翠一樣地美麗。

「哦,是蝴蝶呀!還有兩只……已經不是這樣的季節了說……」

對于昌義之所言,趙草微笑著︰

一感情真好呢!該不會是梁殿下和祝小姐所轉世的吧?你說呢,陳將軍!」

「趙,你倒是個和你的臉孔不像的夢想家嘛!」

曹景宗捉狹地笑道。

「那麼,我們也差不多該走了,韋使君還在等著呢!光是想到回到建康以後聖上會賜與的萬金就令人高興得想要笑出來呢!」

在以俗不可耐的口調說完之後,曹景宗一刻也不願等似地走向馬匹,昌義之、趙草和馬佛念則在看了陳慶之一眼之後跟了過去。

在陳慶之的眼前,二羽的彩蝶依然親呢地飛舞著,愈來愈高,愈來愈高,一直到溶入青空。一直看著這一切的陳慶之,正準備踏步離開時,鞋尖卻不知踫到了什麼東西,在發現這支半埋于上中的玉笛之後,陳慶之將之取了起來。一面懷疑著不知是誰的笛子,但不知為何就是沒有辦法放著它不管。

陳慶之就拿著滿是泥土的笛子,往等待著他的四人之處走去。-後記

從後漢王朝的滅亡(西元-二O年)到精統一天下(西元五八九年)之間的中國大分買時代,被稱為「魏晉南北朝時代」.在文化史上也稱它為「六朝時代」,這是「三國時代」、「西晉時代」、凍晉-十大國時代」和「南北朝時代」的總稱。

關于這個大分裂的時代,日本人大多只關注于三國時代初期的十四年,此外則幾乎無視。而日本作家所作的長編,也只見以東晉後期為素材的並上枯美子之《柳用而已。沒有任何人讀這方面的書,是因為沒有任何人寫的緣故,雖然遺憾,卻是理所當然。

然而,沒有任何人寫,並不表示沒有東西可寫,就像是在荒野的鑽石原石一樣,素材可說是隨手可得。

在大分裂的時代中,梁武帝蕭衍的治世可說是例外的和平豐饒時代,在日本刊行的(中國通史)這樣寫著︰

「《武帝)一代之間.既沒有北朝的攻擊,在南朝也是相當的治世。」(文藝春秋-大世界史)

「江南的社會正如‘五十年中,江面無事’一般,直到最末用的侯景之亂為止,太平的夢境持續密。」(教養文庫-世界歷史)

「在四十八年之間,除了最後的數年之外.算是天下平伯而文運興隆,可說是南朝唯一的黃金時代。」(河出書房-新十八史略)

像這樣強調平和和繁榮的記述甚多,可見所言不虛。

而在武帝治世的初期,因魏軍來攻而發生了「鐘高之戰」,南北百萬的大軍在淮河兩岸激突,這場戰爭的規模遠大過「赤壁之戰」,而有所記載的日本語資料,卻只有中公文庫的(世界歷史4)而已。

而在中期,陳慶之率領七千兵力北征,陷落北朝首都洛陽之事,到底是軍事上多大的偉業,這點從和諸葛亮四度北征卻未能陷落長安相比即可看出。

在這兩場戰斗之間,南朝和北朝之間的沖突依然不斷。梁的國內確實相當平和,但為了保衛這分平和,前方的國境線上流了大量的血亦是冷酷的事實。

不好意思地,作者(田中)在去年由中央公論社刊行的《中國武將列傳)(上,下)之中。「甫北朝時代」列了有韋睿、曹景宗、中山王元英。楊大眼等的名字,但卻不見陳慶之,那是因為我當時雖知過這個名字,但卻不知道他是立下了如此大業的人,因而無視于他的存在。真是令人臉紅而溢出冷汗呀!

書寫中國歷史小說的樂趣,就在于發現未知的事情,這麼想的話,只要能有些許的前進就不再是差恥,而我也對今後還知道什麼樣具魄力的人物和有趣的事件而深感興趣。

對了,在這作品登場的人物之中,梁山伯和祝英台是說書故事中的主角,可能並非實際存在,此外的人物全都是實在而子正史中有所記錄的。像馬佛念從名字上看來,「馬耳念職似乎讓人有他是某空人物的聯想,但這人卻是真實存在的。

「梁山伯與祝英自」是悲態說書的主角,也是京劇的題材之一,如今我將之借用來放到歷史的事件之中。本來沒什麼歷史性的這段說書,在(京劇劇日辭典)中,它是放在南北朝時代中介紹的,而且,作者所想要寫的.乃是從歷史中取材的一種娛樂,作者並沒有想寫處世術的教科書或是商用的參考書之意思,作者唯一的希國乃是讓運者能夠以化快的方式了解歷史和人物而已l

一九九八年四月

(距鐘離之戰一四九一年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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