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休假結束
I
在這一年--也就是新帝國歷元年、宇宙歷七九九年七月三十日,帝國首都奧丁接獲了兩個報告,一個是吉訊,而另外一個則是凶訊。
其一是地球討伐軍司令官奧古斯特.沙姆艾爾.瓦列一級上將所傳來的消息。
「本職前往地球,為完成皇帝陛下所交付之壓制地球教恐怖集團本部、逮捕教祖及其干部之敕令。日前,戰斗已近尾聲,已經得以殲滅地球本部。但教祖及其干部因引爆地下本部,將其自身之軀體埋葬在土堆之中,以致最後未能逮捕。皇帝陛下所交付之敕令未能無瑕達成,謹在此深表謝罪之意。」
瓦列艦隊在派遣肯拉特.林查中校以下的兩個大隊先行前往地球教本部,然後中校的聯絡,得幾處地面上的入口之後,便一舉突入大氣圈,開始發動總攻擊。而中校所得到的情報,事實上大多是一個以「亞麻色頭發的少年」為代表的費沙獨立商人集團所提供的。
在帝國軍發動攻擊的時候,面對全副武裝的士兵,身穿黑衣的地球教徒們所持的對抗武器,竟然是小刀或者是一些輕型槍炮武器。面對這樣一群無謀的人,帝國軍不禁啞然。但是他們也並非絕對的和平主義者,所以當場也就揭開了戰火。帝國軍士兵以他們強大的火力,要對付這些僅持有原始武器的狂信者,簡直比割草還要容易,他們就這樣一步又一步地踩著死者的尸體,往地球教本部的深處侵入。
如此單方面的殺戮,在一開始時,或許使得這些已經習慣了鮮血與火焰人生的士兵一時沉浸在陶醉的氣氛當中,但是他們屬于精神性方面的腸胃最後終于達到飽和的界限。當那些身心受到狂信和塞奧奇辛麻藥腐蝕的教徒們,一個又一個地掉入死神口袋里的時候,這些士兵也開始嘔吐,發出歇斯底里的笑聲,最後開始泣不成不聲。
當戰斗往下蔓延達到地下第八層的時候,帝國軍知道自己已經深入到這座地下迷宮的最底層。
到了這里,信徒們的抵抗已經到了極度激烈的地步,以視死如歸的槍火來回應帝國軍棄械投降的勸告。三次的勸告所換來的是三次槍火的射擊,這時候帝國軍不得不放棄逮捕教祖這個老人--以總大主教為首的教團首魁--的念頭,而決意要趕盡殺絕。
無論在火力上、人數上或者是戰技方面,都佔有絕對優勢的帝國軍,之所以會陷入苦戰(或者應該說是惡戰)當中,主要是因為地球教在地理上所佔有的優勢,以及信徒對于死亡完全沒有恐懼的心理。他們不但經由通路引進地下水,淹死了自己同伴以及敵兵,而且還將神經毒氣彈扔進同伴當中,讓他們為所信仰的宗教殉教,同時也讓敵兵一齊犧牲。
「那些家伙,混帳!」
帝國軍當中之所以有軍官會這麼樣地叫起來,是因為他們禁不住要對那些對同伴的死亡欠缺感性的地球教徒感到恐怖和厭惡。那種行為甚至不叫做相互殘殺,而是在帝國軍的炮火之下,地球教徒一種「自殺的行為」。他們自己甚至在最後把根據地的最深處炸掉了,連同自己也葬身在其中。
「這些狂信者全部都被消滅了嗎?」
「這個嘛▔▔」
帝國軍士兵們的臉上完全沒有因為獲勝而感到欣喜的神情,只是低聲地彼此交換著這幾句話。每一個人都是臉色鐵青,所留在他們臉上的只是疲倦。
別說是那個叫做總大主教的老人了,連大部分的信徒的尸體也都沒有找到,看來好像是全部都埋在那幾兆噸的泥土底下了,但是他們的和怨慨都不見得也和他們一起埋葬在里面。這個方形的、每邊長達十公里的地球教根據地四周的地形陷沒了,而所謂的聖山也因此歪斜了一邊,將它無比淒慘的形狀顯露在稀薄的大氣中。
尤里安第一次見到這位名叫瓦列的提督時,他的臉色看起來非常衰弱。雖然尤里安已經听說他是因為受到重傷的緣故,不過當看到他剛毅的表情以及他所表現出來的臨危不亂的言行,內心忍不住要激賞不已。原本尤里安所崇拜的是楊威利的那種「一點都不像是英雄」的氣質,不過他這時也感受到了這種與楊本身的氣質完全不同旨趣,像是用鋼鐵打造出來的剛毅同樣地有其魅力。
「據林查中校說,在攻略地球教本部的時候,得到你不少的協助。」
「是的,其實一方面也是為了要報復這些將我們強抓走的地球教徒,所以我們是很樂意地提供所能夠做的協助。」
這位名叫瓦列的提督很明顯地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物,所以對他隱瞞自己的真實身份,讓尤里安感到非常為難與不安。
「我想要用個什麼禮來答謝你的功勞,你們有沒有什麼希望呢?」
「只要我們一行人能夠平安無賴地回到費沙,除此之外別無所求。」
「如果你們的生意有遭受到任何損失的話,就由我們來補償吧,不要客氣,盡管說出來。」
如果加以推辭的話,那麼就顯得太不像是費沙人了,如此一來或許會招致對方的懷疑也說不定,所以尤里安就老實不客氣地--或者應該說是有些厚顏地接受了司令官的好意,向他回答說等日後結算出來的時候再提出來,就當作是給波利斯.高尼夫的謝禮吧。而他本身的報酬只要一片光碟片就夠了。
在那里面有著這樣的記載。失去統治人類社會之霸權的地球,以其本身的和怨恨為動力之來源,在最近這九百年里,紡織出這一段不為人所知、和葛布藍式地毯一樣充滿怨恨的歷史。只有將這一段歷史完整地交到楊提督手上之後,尤里安千里迢迢俄這一次地球之旅才算是稍有收獲。尤里安表現出一副要為帝國軍作向導的姿態--事實上也真的是替他們作了向導。為了摒退那些揮舞著小刀的信徒,並且在資料室檢索和改寫資料,意外地花了五分鐘的時間,才將不想要讓帝國軍得手的殘余記錄全部消滅掉,不過後來那間資料室也被一起埋葬,自己費勁地去除掉的那些資料反而變成是多余的了。
尤里安從瓦列面前退出之後,便佇立在斷崖的邊緣上,低頭望著那一片已經陷落了的地形。這個時候波利斯.高尼夫來到了他的身邊。
「信徒的遺體也都被埋在那下面了。」
「對教團來說,再沒有什麼東西比信徒的生命更廉價的了。就像國民之于權力者、士兵之于用兵家一樣。這或許值得生氣,但卻不值得感到驚訝哪。」
尤里安感覺到波利斯.高尼夫這一番惡毒的話當中,有著自己所難以同意的地方。或許是因為自己一個極重要的船員在這一場戰亂當中不幸喪命的原故吧,波利斯的神情顯得非常的不高興。
「看來你好像想說楊提督是不一樣的,是不是?」
尤里安一副好像被看穿了的樣子,對著船長聳聳肩膀。
「如果把楊看成是一個普通人而去喜歡他的話,我同意。就像我也喜歡他。不過,如果把他當作是一名用兵家來尊敬的話,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不過用兵家這種職業本身就是該遭天譴的工作。楊本身應該早已領會到這一點了,所以你也不必不高興,反倒要了解這一點,去容許別人對軍人批判啊。」
奧利比.波布蘭在距離不遠的地方一直看著他們。
「尤里安這個家伙也真是有些不可思議。」
擊墜王稍微地歪著腦袋自言自語地說道。雖然他自己也不例外,不過大概是因為自己比尤里安年長,所以也就將看護他的責任攬在自己身上。
這應該就是人德吧,馬遜以一種陳腐但卻具有說服力的說法應聲地說道。他的身上有好幾個地方用含水膜(一種用極薄的塑膠膜將水包在里面的醫療用品)和繃帶包著,使得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只巨大的斑馬。以他的臂力和戰斗能力來說,地球教團里面無人能比,不過因為他身體的表面積過大,所以當爆炸發生的時候,皮膚也無可避免地被各式各樣的破片擊中了。
「人德?哼,這家伙還在修業當中哪。」
波布蘭聳了聳自己的肩膀。在地面上戰斗的時候,他的動作極為敏捷,所以全身上下都沒有受到戰斗的傷害,可說是全身而退。雖然地面作戰並不是他所喜歡的,不過他的表現就連馬遜也不得不感到佩服。
「沒有談過一、二十次的戀愛,這樣也能算是一個完整的人嗎?」
他們的聲音並沒有傳到尤里安那邊,所以這個時候這名少年只是站在斷崖邊緣,讓他那亞麻色的頭發在地球的風中飄動著。
尤里安是有一定的目的,所以才到地球上來,不過他連一次都未曾想到要再回地球,以後大概也不會吧。他所該要回去的地方、該生活的地方、該要死的地方,這種種的地方沒有一個是在叫做「地球」的這個行星上。
有這種想法的,應該不只尤里安一個人。對大部分的人類來說,地球是屬于過去的領域。只要把它當作是博物館來加以尊重就行了,而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如果允許它再度成為權力政治或者是軍事中樞的話,是不會為人類帶來任何好處的?正如楊威利所說的︰「當人類的手腳都過度長大的時候,就不可能再回到搖藍里面了」。雖然地球上有人類的過去,不過卻沒有人類的未來。不管是美還是丑,是聰明還是愚昧,人類的未來應該是要在其他的地方繼續擴展的。
八月一日,瓦列艦隊的第一批士兵離開了地球,踏上了班師帝國奧丁的歸途。而「親不孝」號也跟在後面,展現出小小的英姿。反正都是會踏上歸途的,所以可否藉此機會到帝國的本部--帝都奧丁--看一看呢?尤里安提出了這樣的想法。,也獲得了大家一致的贊同。
II
在瓦列這一份的報告的前後這段期間,從自由行星同盟的首都海尼森所傳來的情報是非常不祥的。
雷內肯普事務官遭到綁架,以及同時發生的許許多多的事件,震驚了帝國所有的重臣。甚至連那些出生在亂世當中,鑽過了無數的死亡界限,征服過許多恆星世界的勇將們,也無法平心靜氣地接受這一個驚愕。
隨著這份正式的報告,雷內肯普提督麾下的拉杰爾上校,也以超光速通信將一份急報傳給了好友奈特哈特.繆拉。
奈特哈特.繆拉用他那砂色的眼楮極有興趣地注視著不鮮明的畫面。
「那麼你所主張的是雷內肯普提督身為一個事務官但卻有欠公正。」
「對一個國家的重臣,而且對我有大恩的上司,這樣說是太無禮了些,不過以雷內肯普提督那樣的做法,根本就是在平地上興風作浪。」
根據拉杰爾所說的話,雷內肯普在沒有任何物證的情況下,相信了幾封密告信函,就強迫同盟政府將楊逮捕。如果這真是一項事實的話,那麼無論是在公務上,或是因為個人理由,這樣的一種做法很明顯已經超過限度了。
「你能夠在正式場合作證言嗎?」
「可以,不管是軍法會議或是在審判會上。」
繆拉看著如此斷言的拉杰爾,然後點了點頭,帶著這個情報,參加了軍事最高干部的會議。
在通往會議室的走廊,他遇見了渥佛根.米達麥亞。繆拉和他肩並肩地一面走著,一面將拉杰爾所作的證言告訴了米達麥亞。
「原來如此,原來這里面還有這樣的內幕。」
米達麥亞啐了一口,對于雷內肯普心胸的狹小感到不屑。
雷內肯普本身的期許是對皇帝萊因哈特的忠誠心,所以才打算要那麼做,不過以米達麥亞等人的看法卻是他躁之過急,而且心胸過于狹小了。就像拉杰爾上校所說的,這樣做只會平白地引起另外一場混亂。
「疾風之狼」也就是渥佛根.米達麥亞是一名軍人,站在互相較勁的立場和一名強敵作戰是他所希望的。至于以一種像是檢察官、或者是一個進行拷問者的身份來凌虐一個弱小的人,米達麥亞打從這種行為存在的根本部分就予以反對。
出席該會議的人,一律都是一級上將以上的高級官員,只有一個例外。皇帝萊因哈特因為些微的發燒,所以並沒有出席該會議,所以變成自由討論之後,再將討論的結果稟奏給皇帝知道。
繆拉第一個請求發言--他平常並不常這麼做的--向出席者揭露了拉杰爾上校的控訴。
「事情攸關帝國的名譽,特別是在事態公正性方面。請不要局限在帝國或是同盟的立場,希望能夠提出一個能夠讓萬人信服的結論。依照下官個人的意見,首先應該要查明哪些人企圖利用這種不負責任的密告來促使事態的惡化,以及這些人的所在。」
宇宙艦隊司令官米達麥亞對繆拉的意見表示贊同。
「拉杰爾上校所說的話應該是正確的。首先得要將那些寡廉鮮恥的密告者加以裁決,以維護皇帝陛下的威信。如果楊威利的行動,是其本身對密告者的違法所采取的一種正當防衛的話,那麼我們應該要對當時的情況感到極度的憎惡吧!」
「這樣的一種說法對雷內肯普提督來說,似乎顯得有些殘酷。」
其自身的策謀和盤算絲毫不露痕跡,奧貝斯坦如是地應聲說道。
「他也是為了國家安全的目的,才企圖想要將楊威利除去,以免成為日後的禍根。難道不能把它解釋成是一種不得已的謀略嗎?」
「要靠謀略來立國嗎?」
受到刺激的米達麥亞使盡全身的憤怒加以反駁。
「只有靠信義才能夠立國。至少,如果沒有這種意識的話,要用什麼向人民和士兵解釋新王朝存立的意義在哪里。雖然是我方的敵人,但事實上楊威利也稱得上是一位名將。對這樣的一個人不但沒有以禮相待,反而還想要憑密告和謀略來將他除去,這樣的做法,要如何向後世辯解呢?」
「您這話真是了不起,米達麥亞元帥。真令人想不到這會是兩年前參與過肅清立典拉德公爵陰謀的人。難道是現在良心感到不安了嗎?」
米達麥亞的兩只眼楮,噴出了難以抑制的怒氣。當時提出肅清立典拉德公爵陰謀的罪魁禍首,竟然若無其事地在糾彈同謀共犯!正當他打算要這麼回答的時候,坐在他旁邊的那一個人物,輕輕地舉起了一只手,阻止了僚友再繼續說下去。
這個人就是統帥本部總長奧斯卡.馮.羅嚴塔爾。他的金銀妖瞳放出了犀利的光芒,而軍務尚書的義眼也身出了另一道光芒,兩道光芒好像在空中展開了正面的沖突。
「當初對于立典拉德公爵的肅清,是一種兩相較勁的爭斗。如果遲了一步,那麼我們就變成屠宰場里任人宰割的羔羊了。當時我們只不過事先采取對策而已,沒有必要覺得羞恥。不過這一次的事件是怎麼樣的呢?難道不是企圖要對一個已經退役、正過著平凡的市民生活的後備役軍官,以無實的罪名來加以陷害嗎?我們為什麼要去袒護那些寡廉鮮恥的同盟政客為了自保所做出來的犯罪行為呢?軍務尚書是基于什麼哲學,來肯定這些丑行的呢?」
羅嚴塔爾不僅僅是舌鋒銳利,而且他所說的也符合了在場各個將領身為一個軍人的心情,所以贊同的耳語聲此起彼落。
這時候,「藝術家提督」也就是梅克林格發言了。
「如果楊威利與同盟政府之間的關系難以修復的話,或許他會反過來和我們帝國軍之間締結關系也說不定。我個人的意見是,應該要先呼吁他不要有任何軍事行動,另一方面,應該要盡早派遣調查官前往查明真相才是,如果要我接受這樣的一個任務,前往海尼森進行調查的話也是可以的▔▔」
「各位好像有些誤解。」
軍務尚書奧貝斯坦面對站在同一立場的一大伙政敵,絲毫沒有動搖的神色。
「我認為問題不在于是不是真的有人去密告,問題在于楊威利所犯下的罪行,他偕同他的部下,挾持了帝國的代理人雷內肯普,來幫助自己逃亡的這一件事情。如果不去過問這一個事實,而且也不予以處罰的話,那麼帝國和陛下的威信豈不是蕩然無存,請仔細想一想這一點。」
這時米達麥亞又再充開口了。
「我非常不願意對自己的同僚落井下石,但這難道不是因為輕信密告,將一個無辜的人,至少是在沒有任何物證的情況下,就想要加以處決的雷內肯普所自找的嗎?如果真的有錯的話,能夠坦誠地加以糾正,這才是真正維護威信的方法。」
這時候有人反駁了。那人就是內務省國內安全保障局的局長朗古。
「任用雷內肯普一級上將出任事務官的是皇帝陛下。司令長官閣下您如果批評雷內肯普的話,就等于傷及皇帝的聲望了。這一點不請您多多加以思量。」
「住嘴,你這個下流的東西!」
這一個像是用皮鞭在鞭打對方的叱吒聲,不是米達麥亞,而是從羅嚴塔爾的口中迸出來的。
「你不用自己的見識而假借皇帝陛下的御名來封住司令官的正當言論嗎?你這只狐假虎威的臭狐狸。而且你不過是內務省區區的一個局長,你有什麼資格來到這個只有一級上將以上的人物才能夠出席的會議當中大放厥辭呢?甚至還插進元帥之間的討論,未免太狂妄猖獗了。現在立刻滾出去,或者你不喜歡用自己的腳走出去呢?」
這時候的朗古,整個人化成了一座螢光色的雕像。梅克林格見這幅景象,在心里面評論著說,如果要為這一座雕像想一個主題的話,應該要稱這為「屈辱」了,雖然有些不夠優雅,這一座「屈辱的雕像」有些微微發抖,一面求救似地看著奧貝斯坦,但是對方並沒有提供他所要求的東西。
「會議結之前,你先出去吧。」
當軍務尚書這麼說的時候,朗古于是對著在座的列席者機械式地點了點頭,從頭到腳跟全身蒼白地走出了會議室。在他的背後,好像有人用冷笑拍了拍他的身子,他用蒼白的心認定那一定是羅嚴塔爾。雖然事實上,對他做出這個動作的是克斯拉和畢典菲爾特,不過在他的精神視野里面,已經將這兩個人排除在外了。
在會議結束之前,一直在另外一個房間內待命的朗古,大約等了一個小時之久,才見到奧貝斯坦的身影。在這刻里面,他把自己平常所擁有的冷靜全部都丟向一邊,對著奧貝斯坦控訴自己所遭受的對待。他的臉整個都為冷汗所濕透,捏著手帕的手不停地上下揮動。
「我、我從來沒有這樣被羞辱過。不,如果只有我自己的話還不打緊,連軍務尚書您也同樣被羞辱了,不是嗎?」
「你那種論調,不只是羅嚴塔爾元帥,我也同樣不喜歡。」
奧貝斯坦的反應極為冷淡,他沒有打算要落入朗古陰險的煽動陷阱當中。
「而且你出席這個會議沒有先得到他人的瓦解,這的確是我的疏忽。內務尚書和憲兵好像也都不喜歡你太靠近我的樣子。」
「如果在意的話,這就不像是閣下您了。」
「惹人嫌的話也就算了,如果還被人扯後腿的話,那可就麻煩了。」
朗古將手里的手帕翻過另一面,再一次擦著汗水,兩眼眯成一條細細的縫。
「▔▔屬下也會加以小心的。不過對于羅嚴塔爾元帥那種非常具有挑戰性的言行舉止,為了日後著想,是不是應該要事先有所打算呢?」
這時奧貝斯坦臉上的表情完全消失了。沒有听到明確的話之前,朗古從偷窺當中,根本沒有辦法知道奧貝斯坦的內心究竟在想些什麼。
「羅嚴塔爾是建國功臣,而且皇帝對他的信賴,是雷內肯普沒法比的。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就去誣陷他人的這種愚蠢行為,你應該已經從雷內肯普這一個反面的鏡子當中學到了吧?」
朗古的兩眼充滿了油質的亮光,從他歪斜的嘴里出一部分的牙齒來。
「我明白了。我會盡力去找出證據,找出不可動搖的證據▔▔」
自前王朝以來,他對于兩種工作一直都發揮著優秀的手腕。一種是處罰有罪的人,另一種就是讓無辜的人背負罪名。只是過去他一直將這些當作自己職務在做,其動機並不復雜,或許說應該不是私人的或是復仇的心理。
不過,現在的朗古為了他個人受到重創的名譽,為了要挖出這名金銀妖瞳提督的弱點,然後用這樣的弱點讓他跌入萬劫不復的深淵,這一個不但不正確而且不具意義的執念深深地抓住了朗古。
III
稍微有些發燒的皇帝萊因哈特,正讓身體睡臥在寢室的床上。貼身侍者艾爾密在一旁跟隨照料,而醫師也隨侍在側。
自己的體制難道這樣的虛弱嗎?萊因哈特心想著,不過艾爾密的想法是,這麼樣地致力于戰爭的政務,如果連一點發燒都沒有的話,才是奇怪的事情。這位未來的皇帝主治醫生甚至還說,如果是自己的話,早就因病倒下去了。
「不過,朕最近經常感覺到疲倦啊。」
「因為太認真工作了。」
萊因哈特輕輕地笑著。
「喔,那麼你是說要朕偷懶一下哦?」
像這種程度的玩笑就會讓這名少年面紅赤了,所以皇帝也就經常像在逗弄小鳥似地逗著他玩。不過這只小鳥會說人話,還經常會說出一些聰明的話來。
「陛下,請您原諒我的無禮。以前先父曾經對我說過,猛烈的火焰燃燒得比較快。請您務必要放輕松一點。」
萊因哈特並沒有立刻回答。自己所害怕的不是燒得快,而根本沒有起火,只是在那里干冒煙。這名少年大概還沒有辦法理解吧。
「不妨早點迎娶皇妃建立一個家庭吧。」
少年所說的話,一定是因為曾听過人說,然後現學現賣的罷。
「光朕一個人就已經夠吃力的了,如果在加上皇妃和皇太子的話,那麼負責警衛的人員負擔豈不是更重了?」
一般說來,萊因哈特的幽默感大概也只到這種程度而已,稱不上是豐富。這個時候他所說的話,如果說是玩笑話的話,那麼實在也不怎麼高明,即使是艾爾密也沒有辦法接受。
這時,侍從長出現在萊因哈特眼前,向皇帝稟報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前來參奏謁見。說是軍部最高干部會議當中,好不容易做成了結論,特前來請皇帝裁示。因為皇帝輕微發燒後身體有些虛弱,所以萊因哈特便在鄰近寢室的一間談話室中接見他。
奧貝斯坦將會議召開的大致情況向皇帝做了簡短的說明。令人意外的是,他在對皇帝的報告中,強烈地批評雷內肯普的輕舉妄動,並且主張對整個事件的真相予以追究調查,不過也做了這樣的一個結論,就是同盟本身很明顯地缺乏維持秩序的能力,所以帝國必須有隨時都可以出兵的準備。至于羅嚴塔爾將朗古逐出會議室一事則一字未提。
「任用雷內肯普是我的錯誤,竟然連一百天的地位都無法保住,這也就是說有些人是需要朕拿著鏈子牽著,才會發揮出能力的吧。」
萊因哈特咕噥地說道,幾名還活著的人或是已經死去者的面孔,呈現在他的腦海里,而奧貝斯坦則完全無視于他的感傷。
「不過,卻也因此得到了一個完全征服同盟的名分,不是嗎?」
「別多嘴!」
一股烈氣化成怒吼,從俊美皇帝的嘴里吐了出來,他不經意地喝止了對方的言論。奧貝斯坦行了一個禮,不過看起來並不是因為內心產生畏縮,反而像是考慮到不想要去刺激病人的樣子。萊因哈特將自己的呼吸調整過來之後,即命令暫時由舒坦梅茲提督代理高等事務官職務,與楊威利交涉釋放雷內肯普的相關事宜。
「听听雷內肯普自己的證言也是有必要的。至于處斷楊威利一事就等听過雷內肯普的證言之後再做決定吧!另外得充分注意同盟政府的動向,如果有企圖妨礙帝國之行動者,就由舒坦梅茲采取必要的對抗處置。」
說完之後,即命軍務尚書退下。
事實上,萊因哈特的心理也並不單純。雖然對于雷內肯普的丑態禁不住感到很不痛快的憤怒,但是把這個單純軍人所不能勝任的要職交付給他的卻是萊因哈特自己。雖然最初的構想是由羅嚴塔爾擔任此一職務,但遭到奧貝斯坦的反對而作罷。不過最終的責任仍得由萊因哈特來負起。
「難道我內心也在期待著這件事情的發生嗎?期待雷內肯普的失敗▔▔」
或許是這樣也說不定,萊因哈特心里這麼想著。當知道雷內肯普淒慘的失敗而導致爭亂產生的時候,萊因哈特感覺到自己全身的細胞仿佛都跳躍了起來。自己登上皇位雖然沒有多久的時間,但是他卻已經感覺到這種莊重的安定讓自己幾乎感覺到呼吸困難。所謂的皇位,不過是一個裝滿黃金的籠子,而他那壯碩的羽翼則顯得太過于巨大,無法收納在其中。
身為一位建設者的萊因哈特也有著豐富的才能。自從兩年前,擊滅了貴族聯合軍、肅清立典拉德公爵而將獨裁權力掌握在自己手中以來,他已經在政治、經濟、社會各方面,使無數的改革得以實現。過去一直獨佔特權與財富的貴族階級,已經失去了過去五個世紀以來不當的榮華富貴,而平民則因為稅賦制度以及審判的公正化而感到高興。醫院、學校、福利設施已經取代了貴族的宅邸和城館而成為都市景觀的一部分。
這些改革內容都是在他還是一個少年的時候就已經在胸中蘊釀完成了。不過這些改革的實現,雖然讓萊因哈特感到喜悅,卻無法讓他有任何躍動的感覺。經營善政是他的義務以及責任,但不是權利。他從未曾畏懼伴隨著地位所產生的義務和萬事俱備,而他也一直努力著讓自己在獲得權力之後成為一個好的權力者。不過,調和與安定卻好像與萊因哈特精神上的本質有著些微的出入。
萊因哈特甚至也曾經認為,自己已經不再需要任何權力,他所需要的是另外其他的東西,不過當他了解到這並不是絕對可以得手,而且是絕對沒有辦法再重新回來的東西時,萊因哈特的情緒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再高揚起來。只有在他凝視著前方戰火的時候,才能夠感受到活著的充實。或許,更貼切的說,只有在作戰的時候,他才能夠深信自己的確是充實地活著。
或許自己將會成為一個好戰的皇帝為後世所知也說不定。這樣的想法好像是來得太早的初雪,飄落在萊因哈特的心中,不過這種與生俱來的本質卻也不是可以輕易改變的。自己並不是喜歡流血,而是喜歡在戰斗時,那種與對方的意志和智謀這間的沖突。
萊因哈特召來了重新回到宮廷里的首席秘書官希爾德,也就是希爾格爾.馮.瑪林道夫伯爵小姐,令她記下他口述的布告文。
希爾德一面寫著口述筆記,一面想著他的人生需要敵手嗎?想著想著,希爾德不禁感到有些心痛,同時也不得不感到些微的擔心。她希望陛下這麼樣膨大而成銳角生長的生命能源,能夠一直朝著正確的方向延伸。除了為帝國,更是為了他自己。
「或者說,眼前的他是太早達到頂點了。不,如果他生在五世紀前,能夠以像魯道夫大帝那樣巨大且完全受到否定的人來作為敵手的話,或許是最好的也說不定哪。」
希爾德甚至還這麼想。對于楊威利這樣的對手所具有的力量,她自己本身除了贊嘆之外,卻也無法產生任何憎惡的念頭。
萊因哈特拿起由希爾德所撰寫的口述文章之後,重新看了一次,不經意地露出充滿惡作劇的微笑說道。「伯爵小姐,經過閉門思過那一段時間之後,你的字體好像變硬了一些哪?」
這好像是他刻意的玩笑話。
八月八日,皇帝萊因哈特發布了一項布告。
「大本營遷往費沙。奧丁與同盟領之間的距離過于遙遠。朕之代理以及統轄奧丁的任務,將委由國務尚書瑪林道夫伯爵負責。」
除此之外,萊因哈特還命令了十名閣僚當中的軍務、工部兩名尚書隨同皇帝將辦公室遷往費沙。一級上將以上之最高級武官當中,憲兵總監兼任首都防衛司令官的克斯拉,以及擔任「後方指揮官」、掌握舊帝國領土將近全域之查閱、指揮權的梅克林格,以及完成地球討伐任務、現正在歸途中的瓦列,三名在帝都留守。如果一來,等于是將帝國的中樞及大半的軍事力量全部轉移到費沙上,而且布告文上還加上「此項措施並非暫時」的注釋。這個時候,以米達麥亞、羅嚴塔爾元帥為首的提督們才知道皇帝未來有意將首都遷往費沙。
這項遷移行動預定在年底前完成,皇帝本身于九月十七日離開帝都。除米達麥亞元帥于八月三十日率先前往之外,其余以羅嚴塔爾元帥為首的提督們則與皇帝同行。
從皇帝御前退出之後,米達麥亞對著和他並肩同行的友人說道︰
「費沙是嗎?原來如此,他的想法和我們的層次果然是不一樣的。那個地方是比較利于將所有的新領土統合起來管轄的。」
羅嚴塔爾無言地點點頭,但他所想的是個人的事情。因為他是單身,所以隨時能夠配合軍隊的陣容,由奧丁動身出發。不過那不知不覺已經在他的宅邸當中住下來的、個性剛烈的女孩怎麼辦呢?她應該是憎惡羅嚴塔爾的,不管她是要隨著一起前往費沙也好,是要將寶石偷竊一空然後隱藏行蹤也好,她喜歡怎樣都好,隨她的意思就是了。
「不過,陛下的錯誤應該在于任用一奧貝斯坦,而不是雷內肯普。那個家伙或許打算讓自己成為一名忠臣也說不定,不過如果這樣一直下去的話,與他不相為謀的人就會一個接一個被他排除。總有一天王朝的基石會出現裂縫的。」
米達麥亞不屑地說,而羅嚴塔爾則轉動著他那兩只不一樣顏色的眼珠子看著友人。
「是啊,我也是這麼想。不過我特別在意的是皇帝陛下和奧貝斯坦之間,最近好像有裂痕出現。如果有一天他們與我也不相為謀的時候,不知道會怎樣▔▔」
連自己也有這樣的擔心真是太奇妙了,羅嚴塔爾不禁要苦笑了。他本身不是一直希望自己能夠有不屈居于任何人之下的地位嗎?盡管如此,這個希望應該也是有其可行之道的。如果他一直給予高度評價的萊因哈特成了奧貝斯坦的傀儡的話,將是件多麼有趣味的事情呢。
IV
正式的資料中並沒有寫到當尤里安在想著楊的時候,楊曾因為有所感應而連續打噴嚏的記載。
楊在釋放了姜.列貝羅之後,便以死去的菲爾姆特.雷內肯普為人質,和菲列特利加、先寇布、亞典波羅、以及被解除了軟禁共且趕到的舊部屬們一同搭乘雷達II巡航艦,離開了海尼森。那是在七月二十五日的晚上。透徹由亞典波羅擔任,他利用已經死去的雷內肯普為擋箭牌,成功地向同盟政府掠奪了大批的糧食和武器。不過這以後的事情,就交由楊的頭腦來構想了。他此時一副宇宙海盜的姿態,很高興地吹著口哨。
菲列特利加.G.楊夫人,月兌去了花圍裙,換上了黑色扁帽的軍服,在丈夫的旁邊擔任著輔佐的工作。
在即將由海尼森動身出發之前,楊曾經想要和比克古提督打一聲招呼,最後卻不得不打消這個念頭。
因為這位前任的宇宙艦隊總司令官,雖然已經退休在家里頤養天年,不過同樣也招致同盟政府的猜疑。雖然是個人性質的打招呼,但只要雙方曾經通過訊息,那麼這個通訊本身,將足以構成使老提督的立場惡化的條件。所以楊只能將心中的念頭按捺下來,祈求自己和老提督能夠有再見的一天。
另一方面,楊和亞歷克斯.卡介輪中將取得了聯絡。因為他是從一開始最早表明自己立場的人,如果沒有聯絡的話,反而容易被猜疑他和楊兩人之間事先就已經有密約存在了。在此之前,一直在後方勤務醅,等于是被放到情報所不及之孤島上的卡介輪,在知道整個事情經過之後,立即和妻子聯絡,扯下了階級章放到桌子上,然後便趕忙投身到楊的麾下。他說「如果沒有我的話,楊那個家伙一定沒有辦法做下去的」。當洛克維爾得知後方勤務醅長代理離去的時候,立即發出了慰留的聲音,但是卡介輪頭也不回地只從他的肩膀上對上將「哼」的一聲便離去了。
而參謀長姆萊、副司令官費雪和副參謀長派特里契夫等人,則因為分別在邊境上從事軍務工作並不在海尼森,所以無法和他們取得聯絡。
▔▔這一年的夏天里,被收納到維利伯爾.尤希姆.馮.梅爾卡茲手中的有戰艦464艘以及宇宙母艦80艘,都是艦隊構成當中所缺乏的部分,所以整個戰力的強化有了飛躍性的進展。
同時在人力資源方面,也有了一批人數雖少但實戰經驗豐富的士兵加入了他們的戰斗行列。他們當然都是不屑于成為銀河帝國之從屬的一群,其中更有一名極出名且優秀的艦隊戰術指揮官,也就是哈姆弟.亞修少校。當他被引見到梅爾卡茲所乘座的戰艦西瓦旗艦上時,他對于全面認可梅爾卡茲之指揮權方面,做了某些程度的保留,而且毫不膽怯地陳述出自己對于這些人的看法。
「在對帝國舉起反抗旗幟的方面我們沒有異議。不過我們本身的艦隊要以什麼來表明自我的立場?是以民主共和政治呢?還是不同于羅嚴克拉姆王朝的王朝帝政?甚或是軍國主義?」
當被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舒奈德回過頭來看著梅爾卡茲,而這位亡命的客將則示意要亞修繼續說下去。
「這說來是極失禮的言論,不過閣下過去曾經是帝國軍的泰斗,而且在亡命到我國之後,又曾經擔任銀河帝國正統政府的軍務尚書。正統政府的目的,應該是在于恢復高登巴姆家族所失去的世襲權力。對于這樣的一個目的,卑職實難協助。」
在他背後的那些新進士兵不安地發出了嘈雜聲表示相同的意見,從這一點便足以證明了亞修並不僅僅是他們的上司,而且還是一個具有威望的人物。梅爾卡茲緩緩地點點頭。
「這一點我要加以聲明,我軍的目的並不在于使高登巴姆王朝復活。」
「提督的話自然是一言九鼎,我們就相信這一點。不過,接下來的也是相當失禮,也就是說,如果要糾合信奉民主共和主義的將兵,那麼以梅爾卡茲提督的名號稍微有些缺乏吸引力。」
「那麼,要什麼人來擔任反帝國軍義勇軍的指揮官,您才能接受呢?」
當舒奈德這麼反問的時候,亞修那精悍微黑的臉輕輕地斜到一邊。
「以一名民主共和政治下的軍人而言,比克古提督在實績和威望方面都不缺,只是因為他的高齡而很難由他擔任領導未來的旗手。而席特列、羅波斯兩位歷代的統合作戰本部長也已經是過時的人了,所以希望由較年輕、具有人望和威信的人來擔任。」
「你是指楊威利提督嗎?」
「——不要特意將姓名講出來,或許會給他本人招來一些麻煩也說不定。總而言之,這並不今天或明天之內就可以實現的。卑職暫時還是遵循梅爾卡茲提督的指揮權。這一點請您相信。」
因為和總艦艇數比起來,乘員總數顯得過少,所以亞修便被委托協助艦隊運行的工作,當他點頭表示接受之後,便在士兵的引導之下離去了。舒奈德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一面咕噯地說道。
「這家伙的理由還真多哪,不過看起來是可以信任的樣子。」
梅爾卡茲此時則難得地苦笑著說。
「他說的沒錯。我確實是沒有資格作為民主共和政治的旗手。不管怎麼說,二、三年前我還是專制國家的一名軍人,而與共和國的軍隊作戰。如果現在就以民主共和政治來作為自己的旗幟的話,大概也會被後世的人批評是一個沒有貞躁的人吧!」
「閣下,這可能是您太過于疑慮了。閣下一直都是處在被環境所迫的狀況下,竭盡所能地做著最妥善的應對,這是誰都知道的。」
「後世的評論姑且不論,就事實上而言,除了楊提督之外,沒有適合的人能夠糾合民主共和派的將兵。或許也正因為如此,同盟政府和帝國方面才會對他有所顧忌吧▔▔。」
這個時候,他們自己本身的行動早已經成了一些謠傳的泉源了,甚且楊威利及其一伙的人也已經月兌離海尼森,這種種都是他們根本也沒想像到的。
這時梅爾卡茲忽然轉變了話題。
「陛下的行跡還不明,是嗎?」
梅爾卡茲所說的「陛下」,並不是指年輕的金發霸主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而是指高登巴姆家族第三十七代的皇帝,亦即五歲即位、七歲被迫流亡的艾爾威.由謝夫。舒奈德將臉埋下低著頭說︰
「是的,抱歉之至。不過听來雖然有些為難,但請听屬下的辯解。在目前的狀況下,調查是非常不順利的。」
這一點是梅爾卡茲也明白的。因為他們現在還是不斷地潛伏、逃避,以期能躲開帝國軍耳目之身,當然不能夠公然地著手調查或尋找。已經無力化的同盟軍姑且不論,斯坦梅茲所率領的帝國軍的搜索能力仍是不容輕視的。
無論如何,梅爾卡茲之所以執意要搜索前代王朝的幼帝,是因為他知道幼帝在失蹤之前,精神狀態已經產生分裂了。幼帝的精神狀態時時會爆發,使得靠近他的任何生物面臨流血,隨著這一滴滴的血,人心也就一點一點地遠離高登巴姆王家。就算他超越常軌的粗暴是來自天生的資質,不過罪過在于周遭的環境未能予以糾正,這是在他周圍的大人所應負起的責任。
高登巴姆王家的再興已經是不能寄予希望的了,最主要是因為人心沒有這樣的期望。梅爾卡茲所希望的艾爾威.由謝夫能夠身心健全地長大成人,然後作為一個無名的平凡市民,過著平穩的生活。不過,這樣的一個希望,或許比復興王家這種痴人的夢想還要難以達成吧。另外梅爾卡茲還有一個希望,就是給予楊威利一個活動的舞台以及舞台所需的基本兵力。這兩件是自己人生當中最後的工作,梅爾卡茲如是想著。
▔▔在雷達II號巡航艦的艦橋上,楊艦隊的三位中將︰卡介輪、先寇布,以及亞典波羅正以楊結婚典禮當天同樣的惡毒的舌鋒,修理著他們的司令官。
「真希望楊威利這位名演員能夠將自己實力發揮到最高的境界。不過他好像老是沒有自覺到自己是一個名演員似地,害得那些把他趕到舞台上的人們真是辛苦哪!」
「這就好像是老師在為成績很差的學生苦惱的心情吧,先寇布中將。」
「其實啊,我曾經想過要當老師,,因為我不喜歡被人家出習題▔▔」
「你是喜歡出習題給人家吧?」
卡介輪笑著說道。本來後方勤務本部長這樣一個榮譽的職務是他垂手可得的,不過他卻「哼」的一聲就把這個職務給踢得遠遠的。失去了這名具有卓越行政處理能力的男子,或許讓同盟軍比失去楊威利更覺得後悔也說不定。
「不過,先寇布中將,在那樣缺乏情報而且變化激烈的情況當中,你還能夠看穿政府毒辣的詭計,也真是不容易哪!」
在卡介輪這樣的稱贊下,先寇布卻顯得有些難為情似地說道。
「這個嘛,或許政府並沒有想得那麼遠,可能只是我的妄想罷了。」
「喂、事到如今你怎麼——」
「沒錯,亞典波羅中將,到了這種時候來追究事實的真實性是無濟于事的。而且不管是在那個時候,或者是現在,我一直都相信同盟政府確實是懷有那樣的惡意和陰謀。我並沒有特別要欺騙您的意思哦。」
「只不過是煽動罷了。」
亞典波羅諷刺地回了這句話,不過又好像在想著什麼似地,一臉好像在將回憶的底片重新倒回去的表情。
「你後悔了嗎?對這些已經成了事實的事情。」
「沒有的事,卡介輪中將。」
在三個人當中年紀最輕的這名男子搖著頭說道。
「我不過是一個還不滿三十歲的黃毛小子,卻得以被稱呼為閣下。這是拜在楊提督麾下賜,或者說是因為這個緣故,自己必須要負起責任啊。」
「不過,啊——」
卡介輪月兌下了黑色扁帽,仰起臉說道。
「雖然我們被稱為叛亂部隊什麼的,但就我看來,不過是一群離家出走的孩子組成的集團罷了啊。」
另外的兩個人似乎並不打算要反駁的樣子——
成為一名元帥也好、被稱作是叛亂部隊的指揮官也好、或者單純只是離家出走的孩子也好,楊威利終究還是楊威利,此時的他正兩腳跨在司令官席的桌子上,黑色扁帽蓋在他的臉上,已經整整個兩個小時以上,身體一動也不動。
而菲列特利加.G.楊則在距離丈夫僅有五公遲之遠的座位上,發揮著她與楊成對比的勤勉性,正在作巡航艦雷達II號、梅爾卡茲艦隊、以及楊「叛亂部隊」各個相關資料的分類整理工作。以便讓楊能夠根據正確的兵力來作出作戰方案。
自從把丈夫救出來以後,對于未來的事情,菲列特利加想都沒有想過。不過楊打算走上哪一條路,她只會以身為楊的半身似地跟隨著丈夫走過來。就楊來說,從月兌離海尼森以後的事情還沒有一個明確的構想。最主要是因為他本身一直都被激烈的狀況所圍繞著,在這種狀況下,根本不可能會產生什麼構想。
‘那對夫妻雖然有正當的防衛意識,不過好像並沒有在考慮未來的樣子。如果不讓他們變得更有野心的話︰,這句話是達斯提.亞典波羅對于楊夫婦的評論,確實也掌握了一些事實的真實性。不過以楊來說,亞典波羅是將他拖到這場激變狀況的罪魁禍首之一,應該沒有道理要這樣地被他評論吧。
還在海尼森的時候,也不是沒有想過采取將同盟政府以及駐守的帝國軍為人質的一種抵抗形式,不過這樣做的話,無疑會將海尼森上幾億人口的住民卷進這場爭亂。所以最後的結果是,楊受到了同盟政府的恩將仇報,不得已只有「離家出走」。
現在這個時候,將放在遺體咻存用的密封容器內的雷內肯普,正保障著他們的安全。如果將雷內肯普的死訊加以公開,並且將尸體送回給帝國軍的話,或許會招來其他新的危險也是未可知的。
事實上,自古以來有多少的名將,雖然從戰場上平安無事地歸來,不過卻被迫鑽進自己的祖國所高高築起的肅清或放逐的門牆中。一個武勛反而招來了一百萬的嫉妒與反感,在往階梯上爬的時候,每爬一層,腳下的空間就愈來愈狹小,而從階梯下摔下去的時候,所受的傷會更大更深。
在古代的一個帝國當中,一名以叛逆罪名被逮捕的將軍,對著皇帝問到自己到底犯了什麼樣的罪。皇帝將他的視線岔開回答說。
「朝廷的臣子們都說你企圖造反。」
「那不是事實,而且也沒有證據。」
「就算沒有事實,但你是在想著要造反吧。」
「我從來沒有想到過。」
「原來如此,不過你卻持有造反的能力。這就是你所犯下的罪。」
▔▔握有一把好劍的人,所害怕的是那把劍的刀刃有一天會朝著相反的方向。最後的結果是,這把劍本身不得不被當作是一個懷有某種企圖的第三勢力。
就算要建立起一股第三勢力,光憑軍事力量是絕對無法維持的。如楊基本構想中的一部分,除了軍事力量之外,還得要有政治力量以及經濟力量,但是叛逆的卡介輪立刻就反彈了,根據地要擺在哪里?此時此刻,不僅僅帝國軍,甚至還有同盟的攻擊要如何應付?雷內肯普的死什麼時候要公布,還有補給呢?組織呢?對外的交涉呢▔▔?
這一切需要有時間,不是老去腐朽所需要的時間,而是成熟和發酵所需要的時間。但是楊並沒有時間。對于楊來說,絕對不可或缺的不是權力、不是權限,而是時間。
在這非常短的期間內,楊的心中有幾個目的地。其一就是與梅爾卡茲,將指揮系統統一化,將以後的共和軍組織編列起來。其二是迎接尤里安從地球歸來,得到有關于地球教的情報。這些目的達成之後,未來該何去何從?為了回避不當的死亡,挾持了姜.列貝羅作人質,之後又使得菲爾姆特.雷內肯普踏上自殺一途所得來的自由,要如何地行使呢?
漠然的構思,此時已經以半透明的姿態出現在楊的意識範圍里面。全宇宙的霸權就交付給皇帝萊因哈特。相對地,即使是在邊境也好,要使共和主義者在某一行星上的自治權受到認可。有朝一日羅嚴克拉姆王朝中,出現必然的腐蝕和崩壞之時,全人類民主共和思想的幼苗就得以開始萌芽了。因為民主共和思想的發育和品質方面的提升,所需要的時間遠比它本身的需要的時間還要長得多。
只要人類被主權國家這種麻藥所污染的現象持續存在,或許國家堅持不犧牲個人的社會體制就無法存在也說不定。不過,國家舒不得犧牲個人的社會體制,似乎是值得去向往的。在楊的這一代,並不是什麼事情都能夠順理成章。不過,播種的事情應該可以吧。就算所做的尚不及經歷一萬光年長征的亞雷.海尼森的一步。
盡管如此,楊不得不重新再一次自覺到自己絕對不是萬能的。如果他有預知未來的這種超能力的話,那麼在今年的春天就不會放棄伊謝爾輪要塞了。因為這個在戰術上,具有難攻不落、固若金湯之地理位置的要塞,可以把它當作是一個民主共和政治的根據地。不過在那個時候,為了拯救自由行星同盟,他除了離開伊謝爾輪,以求取行動自由之外,別無其它的選擇。
如今要後悔也是無濟于事的。最主要的,在那之後的巴米利恩會戰中,能夠無法無視于政府的命令,給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最後一擊的人不就是自己嗎?最後的結果是,楊的行動只是在楊本身器量範圍里面的事情。過去在帝國之內,仍能確保自治權的費沙人所具有聰明睿知與機巧,楊也希望自己能夠擁有。
「費沙是嗎▔▔」
此時的楊,並不知道皇帝萊因哈特,已經正在考慮著要遷都到費沙之上,然後把費沙當作是宇宙的中心。而費沙與地球教密切結合,一直以地球教之傀儡的姿態從事各種活動的事實,這時候也還不是萊因哈特所能夠知道的。不過,在皇帝本身的長期構想當中,這卻是一個不能欠缺的要素。
「如果能夠經由波利斯.高尼夫取得獨立商人們的支持是最好的▔▔」
不過這也是尤里安回來以後的事了。楊于是中止了繼續在思索的迷宮當中散步,從他臉上拿下了黑色扁帽出聲道。
「菲列特利加,紅茶一杯。」
然後又再次把扁帽放回他的臉上。而他在扁帽底下咕噥所說的話,任何人都沒有听到。
「兩個月,就只有兩個月!原來按照預定,應該能過個五年不工作的生活才對的▔▔」
姜.列貝羅被「叛亂部隊」釋放了以後,當然不得不面臨與帝國軍相關者之間的交涉。在交涉之前,他給了國防委員會一個指示。
「立刻辦理比克古提督恢復現役的手續。視狀況需要,或許會需要用到那個老提督的手腕來討伐楊那一黨人也說不定。」
列貝羅也擔心著自己是不是一直走在一個「反派角色」的路上,但是他認為在帝國的壓迫下,無論如何也要守住同盟的獨立與主權,即使只有在形式上。這種義務感的強度遠超過他對自己角色扮演的擔心。不過後世歷史家一直強烈地認為他這號人物與那些基于卑劣的意圖,企圖要謀陷楊威利的特權集團,其實只有一線這隔。不過,最後的結局是列貝羅相信自己所屬的國家,而楊不相信。不過這道牆壁的厚度,卻使得兩者之間一般認為「如果能夠妥協的話將會很理想」的關系,卻以最為惡劣的一種形式迸裂開來了。而列貝羅所絕對料想不到的是,就因為他與楊威利之間的關系,他的存在才能夠為後世的人們所知悉。
▔▔一般匿稱為卡琳的卡特羅捷.馮.克羅歇爾,此時正佇立在尤里西斯戰艦的了望室內,藍紫色的眼眸發出像是星星一樣的閃光。她剛剛結訓練,臉頰上還是紅通通地,而心髒的鼓動也稍微強了一些。她一腳伸得直直的、另一只腳則稍微彎曲、整個背部靠在牆壁上,或許應該說是輕輕踫在牆壁上來得較恰當些。她的母親說這種姿勢「像極了你爸爸」。而卡琳則認為這種姿勢任誰都可能會有,如果自己是個男孩也就算了,何況自己還是個女孩。被人說像是父親,而所謂的父親其實只不過是曾經作過母親短暫愛人的那個男人,卡琳一點都不覺得高興。
卡琳捏扁了手中那個用來裝添加蛋白質鹼性飲料的杯子,並且作了一個嫌惡的表情。當她想要揮去父親的印象時,另外一張臉孔卻出現在她的意識範圍里面。那個有著亞麻色頭發、比她年長兩歲的少年不過才見過一次,這時會出現在她的腦海中,是她所料想不到的。
「什麼嘛,那麼軟弱的家伙。」
卡琳以一種自己都無法確信的語調咕噥地說著,然後再度將注意力轉移到眼前的星海。她並不知道一艘載著她父親的巡航艦此時正朝著自己接近當中。
宇宙歷七九九年,這使得人類社會產生了巨幅震蕩的一年,現在大約剩下三分之一的日子。再也沒有其他任何一年,像這一年這麼樣地叫人感覺到歷史在給予人類時間的時候是這麼樣的吝嗇了。這一年,確實是有一些事情發生,但對于千千萬萬的人類來說,這其中是不是有著什麼所盼望的東西,人們並沒有辦法可以得知。人類應該是已經疲于戰爭--不過,或許人類理樂習慣于和平。
在這一年的八月,靠近伊謝爾輪的一個恆星系自治體,發表了月兌離屈服在帝國之下的同盟而獨立的宣言。
那就是艾爾.法西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