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月王傳奇 第三章 受邀的貴賓們 作者 ︰ 田中芳樹

銀月王傳奇--第三章受邀的貴賓們

第三章受邀的貴賓們

龍堂余小跑步穿過初冬的街道,這里是東京都中野區的北部,距離自家不遠,落葉在北風中飛舞,灰色的天際懸掛著白晝之月,路上行人化為飄搖不定的黑影,余感覺自己好象走進了超現實主義派的圖畫之中。

他的左腋下夾著一個頗有重量的紙袋,里頭是一本書,來到自家門前的玄關,推開厚實的大門,向門內喊了一聲「我回來了」,但響應他的只是一片沉默。

「沒人在家嗎?」

擺在玄關間的老爺爺時鐘的指針由左向右順勢走動著,走進客廳,余就月兌下運動外套並打開煤油燈,廚房的水龍頭一打開便有熱可可流出,所以他直接以杯子接滿然後回到客廳。

余坐到地毯上接著打開紙袋,一本重如百科全書而且裝幀精美的書籍出現在眼前,又厚又硬跟木板沒兩樣的封皮上橫標著書名。

「銀月王」

書上沒有作者與出版社的名稱,是剛剛才買到的新書,價格多少呢?余實在想不起來。翻開厚封皮,第一頁就是一張插書──夜空半月映照下的西式街道,背景有個人影飛躍而上,黑色大禮帽、燕尾服以及披肩與手杖,臉上戴著白色面具,圖上搭配著一排文案︰「流星雨之夜降臨、銀月王即將蘇醒」。既然如此,背景就應該畫成流星雨才對呀,余發揮批判的精神評論道。

繼續翻開,沒有目次,而是一張空白頁,余不解地往下翻,同樣是空白頁,一直翻下去,白色的頁面逐漸轉為淡灰然後是深灰,同時余的四周也隨之變暗,突然間書不見了,余也不自覺地站起身來。

他隔著肩頭轉過頭,並非他自己想往後看,而是一股無法形容的力量促使他這麼做。

客廳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不斷擴大的昏暗空間,里面充滿了無數的黑影,近似海潮的喧嘩聲忽遠忽近,余注意到一件事,昏暗的空間並非無限制擴張,盡頭就在遠處,這里是劇場的寬敞空間,陰暗的座位上全部客滿,青與紅的光點如星座般排列著,那是觀眾們的眼楮。尖長的耳朵,彎曲的頭角與搖擺的尾巴在黑暗中浮現,可以得知觀眾全是非人的異形者。

此時嘈-聲愈來愈大,因為等待許久仍然不見劇幕拉開,群眾逐漸感到不耐煩。余站了起來,由于腳下的地毯消失了,余知道自己所在的位置正是舞台之上。

他確認自己的服裝,舞台上搭建著街頭的布景,熄了燈的櫥窗反射著月光與街燈的光亮,化為一面偌大的鏡子。一身的黑色燕尾服,而且還搭配著黑色披肩、黑色大禮帽、黑色皮鞋,手上拿著手杖,跟在書本上所見到的銀月王一模一樣。

「快開幕!快點!快!」

觀眾席上的喧鬧聲轉為叫囂語言蜂擁而上,倏地余感覺到除了自己以外,舞台上還站著另一個人,于是他將整個身子轉向左邊。

對方是個體形高大的彪形大漢,頭部不是人類而是一只熊,兩條寬吊帶系著條紋褲。

「住在這座城鎮里的廢物,全是至高的銀月王大人的家畜。」

熊男咆哮道,雖然它說著人類的語言,但聲音卻異常混濁,也許是聲帶構造有所不同。余正想反駁之際,熊男的身子被上下猛力拉扯,最後溶于黑暗之中,此時背後再度出現其它人影,余一回頭只見一個身著小禮服的男子。

這名男子頭部是一只雄鹿,尖銳的大角長出好幾段分枝,晃動時影子也隨之搖擺,令人毛骨悚然。

「膽敢忤逆銀月王大人之人,均要接受應得的懲罰,下場會比這鎮里變成家畜的人們更慘,懂嗎?」

「我沒有,我根本不知道銀月王是誰?他到底長什麼樣子?」

余一反問,鹿男便做出夸張的動作表示指責之意。

「大膽!竟敢直呼銀月王大人的名諱,等于犯了大不敬之罪!即使是寬大為懷的銀月王大人,也不可能饒恕你,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好吧,那你就把那個叫銀月王的人帶到這里來吧!」

頓時觀眾席發出驚叫,語氣充滿了憤怒與畏懼。

「大不敬!大不敬!大不敬!」

叫罵聲如同胡亂敲打的鐘聲,听得余很想捂住耳朵,但是他轉而環顧情緒高漲到幾近沸騰的觀眾席,並高聲說道︰「我才不怕什麼銀月王,他一定是個膽小鬼,不然為什麼不敢現身?!」

此時灰色壁面無聲地冒出,那是一道分辨不出是雲還是霧的氣體之牆,沒有風卻卷起漩渦;接著余的眼前出現一棟房子,他不懂建築樣式,只知道是一個蓋有尖塔的大型洋房,尖塔上裝有風標,外形是一只黑色的烏鴉,而烏鴉以挖空的雙眼俯視著余,並張開肥大的鳥喙。

「忤逆銀月王大人的小鬼就是你嗎?」

「吵死了!」

余從床上一躍而起,灰色漩渦整個散開,只見大哥正表情無奈地盯著自己,左右分別是二哥與三哥,合計六只眼楮凝視著老麼。

「……咦……原來是夢……?」

長兄面露苦笑。

「真的是很吵,余,你做了什麼夢?」

于是余略帶歉意地簡短敘述自己的夢境,大致說明了九分之後,余不經意抬頭望向天井,突然間他-大雙眼高喊一聲。

「有人在天窗偷看……!」

聞言,身穿睡衣的終立即往上一躍直接跳到傾斜的天花板,左手抓著天窗邊框,右手靈巧地扳開兩個小門閂。

「小心點!」

听到長兄的叮嚀,終回了一句︰「放一百個心吧!」然後右手推開天窗,以令人不敢置信的輕巧將左手當作支點跳上屋頂。

「哇,好冷……!」

屋外的低溫直逼2度上下,終的臉上立即冒出一道白色氣團形成的牆壁。

冷不防地,終往後翻了一圈越過敞開的天窗,然後雙手抵住屋頂翻過身來站穩腳步,因為剛才一個分不清是刀刃還是鞭子的細長物體,朝著終雙肩所在的位置橫掃過來,如果站著不動,恐怕終的腦袋瓜現在早已身首異處、飛向半空中了。

還來不及思考對策,敵人又發動第二波攻勢,這次從下方砍過終的雙腳,終屈膝跳起才躲過死神的-刀,由于著地點是屋頂的大斜面,終赤著腳滑了好幾下好不容易抓穩重心。

接下來他一直提防著敵人的第三波攻擊,對方卻毫無動靜,只听見天窗傳來聲響,听聲音不是開窗而是關窗。

原來繼三男之後,次男也以優美的動作來到屋頂並隨手將天窗關緊。

「終,窗戶在打開後要記得隨手關上。你剛才一開窗,屋內都變冷了,因為冷空氣是由上往下降的。」

次男一樣穿著睡衣,口中教訓著三弟。

「天一亮就罰你去燒柴,听到沒?」

「喂,現在是非常情況,待會再說教行不行?」

終扯開嗓子大喊,其實他很不願意讓兄長們發現自己正陷入苦戰,但這種情況下想掩飾也來不及了。

「哦,我比較重視一般情況。」

此時續以輕蔑的目光瞟向陰暗的屋頂上方。

「我身為兄長有責任引領胞弟走向正途,不過面對那種怪物就沒有必要躁心對方的下場。」

「意思是,我可以大干一場-?」

「請便請便,不用客氣,可是如果把屋頂弄壞了,你可要負責修理埃」

態度始終保持冷靜的續手上似乎握著某個東西。

突然間終擺出防御姿勢,因為剛才攻擊觸手的原主全貌已經完全曝露在屋頂上方。對方的外型看起來好象是一個穿得一身黑的人類,只不過頭部戴著舞台用的白色面具,面具上有一對細眼,兩端高高吊起的U字嘴殷紅得有如人血,從筒型的黑色右袖伸出來的並不是手,而是如皮鞭般的黑色多節觸手,在夜空中觸手無聲無息地如波浪起伏著,同時也在等待終露出破綻。

「這家伙真惡心。」

就在終喃喃自語之際,觸手突然變換動作,波動一下子停止,接著畫出一個弧形,弧形急遽膨脹,看似繞到了終的後方,冷不防又整個縮了回去。

接下來的攻勢形同長劍的斬擊,長劍劃破夜氣水平砍過,目標是終的身體。少年的身體當場被斬成兩半,鮮血仿佛朝著夜空的月亮直噴而出。

然而,這只是不到一秒鐘的極短時間內所產生的幻象罷了。

一個尖銳清脆的聲響傳來,刃狀的觸手還未克盡其功就整個彈回,被扯碎的睡衣布料飛散在地,露出了部份光滑的皮膚,在月光的映照下閃閃發亮,銀白色的鱗片有如數萬顆寶石釋放光芒。

終所幸並未受傷,只是在強烈的一擊之下,憑少年的體型實在很難保持紋風不動,終踉蹌了幾步,差點就要單膝跪在屋頂,觸手的主人可沒有遺漏這個大好良機,雙眼的位置閃爍著駭人的血光,飛舞在半空中的觸手如槍茅般尖長的前端,以遠勝過子彈的速度即將刺穿終的左眼……就在千鈞一發之際。

翻了個筋斗倒在屋頂的是觸手的主人,猛烈的撞擊聲搖撼著整棟別墅,仰躺在地的敵人身體左右有兩個物體喀拉作響地滾動著,一個是從敵人臉上松月兌的白色面具,還有一個是剛剛給予敵人顏面飛旋的一擊並將面具打落的木柴。

「你欠我一次人情-,終。」

擲出木柴解除三弟危機的續宣布道,這時終已經站穩腳步,不僅如此,他還以驚人的沖刺速度接近敵人,揪住在屋頂上不斷舞動的觸手然後用力一扯,正要起身的觸手主人整個往前倒下,不顧一切掙扎著,而左手一直遮著沒有戴面具的臉,看來是很不願意讓人瞧見自己的真面具。

「嘿咻!」

終吆喝一聲,使出更大的力氣拉扯敵人,觸手的主人在屋頂上跌跌撞撞,想不到事態突然間又急轉直下,比鋼索強韌許多的觸手突然斷了,終抓著觸手,由于用力過猛,整個人向後退了好幾步,險些從屋檐跌落,幸虧續在瞬間及時伸手抓住三弟才避免悲劇發生。趁著這一眨眼的間隙,觸手的主人撈起面具沖向另一側的屋檐,接著縱身一跳,黑影穿梭在夜色的樹梢之間,很快與黑暗融為一體。

此時長兄從天窗探頭出來,向兩位弟弟說道︰「讓敵人逃走了。」

「至少逮到這個。」

終舉起右手,手上握著的是一條直徑一?五公分,長一公尺的黑色多節觸手。

兄長們從屋頂走下有麼弟等著的閣樓,然後緊閉天窗。始從終的手中接過觸手,就著燈光仔細端詳。

「就好象蜥蜴自斷尾巴以便逃走,這家伙大概是甲殼質的生物。」

「所謂的甲殼質就是具有昆蟲外殼的生物吧。」

「沒錯,例如獨角仙跟蟑螂的表皮就是。」

甲殼質是氨基酸的一種,屬于含氮的多醣類,可以承受大多的酸性與堿性,不僅是昆蟲,就連甲殼類的外皮也一樣。

「終,你要不要咬一口看看?」

「我才不要。」

「我們家怎麼會養出一個這麼不听話的小孩子呢?」

「好了,大家快睡吧。」

長兄拍了拍手,目前恐怕還只是處于前哨戰的階段,就算熬上一整晚也理不出頭緒,至少今夜應該不會再來偷襲,如果敵人又出現那就到時再說吧。有鑒于一日之計在于晨,龍堂兄弟二度鑽進被窩里。

即使東京就要瓦解、世界就要滅亡、人類就要絕種,但是睡眠與營養絕對必須充分攝取,這是龍堂家一貫的家訓,因為身心若是沒有補給足夠的能源,就無法在緊要時刻應付強敵。

基于這個理由,兄弟四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在洗過臉刷過牙之後開始準備早點。把面包拷熱,涂上女乃油與木莓果醬,將伯爵茶茶包放進杯里沖泡再淋上蜂蜜,在鐵盤煎荷包蛋與香腸,將快餐蔬菜湯加溫…這些食材都是昨晚在皇家飯店采買的,雖然美味但價錢實在太貴了。

「今天就到車站前的超市多買一些物美價廉的菜吧。」

次男如此提案,難得三男也表示贊同。

「沒錯沒錯,飯店賣的東西簡直貴得嚇死人,那種不適合我們家經濟能力的地方還是少去為妙!」

「我也希望有人可以控制一下不適合我們家經濟能力的胃袋。」

「荷包蛋好了,辣醬在哪里?」

年輕的家長問道。有許多人相當拘泥淋在荷包蛋上的醬料,據說英式辣醬派與傳統醬油派還彼此水火不容,而龍堂家則是有所區分,在用飯時沾醬油,而吃面包與意大利面時就淋辣醬。家長的一句話讓胞弟們面面相覷,接著才發現一個可怕的事實。

「沒有辣醬!」三男道。

「也沒有醬油!」老麼道。

「忘記買了!」次男道。

「唉唉∼一群男人聚在一起就會落到這種下場。」長男道。

理所當然地,連鹽、胡椒跟蕃茄醬都沒有,因此只好什麼調味料也沒有就這樣干吃荷包蛋,就算荷包蛋本身的風味很好,但口感上總覺得有那麼一點不夠。

「過去,歐洲人曾為了調味料不惜侵略亞洲諸國,我現在可以充分體會他們的心情。」

始的形容雖然高調,說穿了只是在暗示對食物的不滿罷了。然而這番話很難引起同情,因為這是他們自作自受的結果。

四人再度深刻體會到──家有一位能干的表姊妹,真的是如有一寶。洗完碗盤之後,四人回到客廳。

「終,昨晚那個怪物的觸手在哪里?」

「來-!」

終把擱在木柴小山上的觸手拿到桌面。

「我還擔心這東西會不會趁我們睡覺時再生然後溜掉,幸好它還不至于有這麼大的本事。」

「再生應該是需要一些條件的。」

「對方到底是何方神聖?」

「只能確定那個人認為我們在這里是一種妨礙,算了,不管對方怎麼想,我們總不能一直窩在家里不出去吧。」

于是四人敲定了今日的行程。

始跟余、續與終分成兩組各別行動,正午時分在「二輪馬車」會合。「二輪馬車」是位于通往鎮中心與別墅地帶的要道一旁的咖啡館。

續與終到城鎮的中心地區,始與余則往別墅地帶的深山,那一帶正是常盤舞台藝術學院的兩名人員失蹤事件發生之處。由東區啟程朝東北方前進,途中只見濃密的森林里點綴著古意盎然的高大別墅,兩者仿佛融為一體,一切沉澱于悄無人跡的靜寂之中。陳舊的碎石鋪滿寬近四公尺的路面,落葉覆蓋其上,始欣賞著眼前美麗的景致,這時小弟扯了扯他的衣袖。

「就是那棟房子。」

余指著一個方向。

「就是我夢到的房子,是銀月王的家。」

落葉松的樹梢之間透出洋房的屋頂,一個黑烏鴉造型的大風標徐徐轉動。

門牌上寫著「法眼」,不同于「鈴木」或「田中」,「法眼」並非相當普遍的姓氏,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是國際戲劇節的贊助者法眼隆元的別墅。

即使位于大型別墅集中地區,這棟房子卻是格外宏偉,始沿著低矮的石牆走以測量到達大門的距離,至少將近二00公尺。

冷不防地一陣歇斯底里的狗吠傳來,一只黝黑的小獵兔犬從石牆跳出,發出刺耳的金屬叫聲並準備撲向始跟余,「這只狗的家教真差」始無奈地想道,然後將余拉向自己身後,此時又一道怒斥劈頭落下,繼惡犬之後一名身穿卡其色戰門服的男子橫跨石牆而來,他不是來遏止粗暴的家犬,反而朝始破口大罵。

「這里是大人物的別墅,不要在這邊閑晃,不然我叫警察哦!」

「我們只是在散步,這條路並非私有的吧。」

「還敢頂嘴,我已經記下你們的長相了,下次再讓我踫到,當心你們吃不完兜著走,如果不想上警察局,就不準再靠近這里一步!」

身材矮小但體型壯碩的男子態度比惡犬更為囂張,滔滔不絕地說完之後,便吹了一聲口哨叫喚家犬,雙雙跨進石牆之內離去。

「他們一定做了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

余斷言著,不像次男或三男,個性向來文靜乖巧的老麼很少開口指責別人,可見他現在相當不愉快,始撫著小弟的頭說道︰「沒錯,他們一定是做了會讓人如此認為的事情,原來法眼隆元這個人的心眼還蠻小的。」

由受雇的人員便可窺見雇主的人格,法眼這名大富豪一開始就不得始的好感,如果說他暗中計劃什麼陰謀,一定是來自相當低俗的動機,若非如此就應該是受了某人的指使吧。

無論如何這一切似乎有調查的必要,想著想著,始和余走了五分鐘的路程,來到上坡路段同時拐了一個彎。

「啊,老爺爺。」

余叫出聲,站在眼前是昨天向終和余說明木造巨蛋一事的土產店老板,他戴著手套持著拐杖,身上是一件厚質夾克,衣領部分附有毛皮,腳下穿著的看似長筒皮鞋,其實稱為長靴來得比較恰當。此時余立刻鞠躬致意。

「昨天謝謝您的幫忙,花梨湯真的很好喝。」

龍堂兄弟的父母早逝,自幼便由祖父撫養長大,因此對于老年人一向敬愛有加。

「不行,直呼老爺爺太沒禮貌了,要尊稱名字……「啊,沒關系沒關系,到了這把年紀不被人叫老爺爺那才奇怪哩。小弟弟,今天跟大哥出來散步啊?」

「是的,我們要到深山去。」

「哦,是嗎?」

老人頻頻望著始,然後笑道︰

「總之小心為妙,我剛剛才從深山那邊回來,只看到兩只猴子,就表示山里沒有熊的樣子。」

「謝謝。」

始跟余點頭致意之後,老人拄著拐杖步下坡道,始跟余則往反方向往上走,大約過了一0分鐘左右,始回頭望去,老人的身影已經消失在轉角的另一頭。

「余。」

「什麼事?始哥哥。」

「你跟那位老先生談過我們家的事嗎?」

「沒有哇。」

「哦……」

始沉默不語並繼續往前走,表情卻轉為嚴肅。余不可能也沒有必要說謊,那麼,那個老人為什麼會知道──始是余的大哥呢?

始停下腳步,在一旁窺探著長兄神情的余也緊張起來,這時始察覺到小弟的情緒,眼神與嘴角才緩和下來。

「余,我們不去深山了。」

「有危險嗎?」

「應該說……」

始謹慎地用字遣詞。

「我們好象被某人玩弄于股掌之間,這感覺太差了,我要重新整理一下。」

假如這是某人設下的陷阱,那麼對方的下一步行動不久便會接踵而至,始很快做下判斷隨即轉身離去,鞋底的落葉發出干裂的細響。

「霧立巨蛋」這座卵型建築直徑長一八0公尺、寬一六0公尺,最頂點距離地面五三公尺,相當于十五層大樓,同時是「全世界最大的木造巨蛋」。屋頂構造采用亞契特拉斯杉木再以鐵弗龍膜加工,內部廣場面積約一萬三二00平方公尺,甚至可以舉辦棒球比賽,共有五0八四個觀眾席,耗資八0億日圓,一年維修保養費為二億日圓。

「哇,這就是大會會場嗎?」

龍堂家的次男與三男站在外面仰望巨蛋,雖然想進內部參觀,但是六天後、亦即十一月十五日的國際戲劇節開幕儀式舉行之前一概禁止進入。

「看來里頭的舞台相當大。」

「昨晚余夢見的舞台就是這個嗎?」

兩人邊注視著指示牌上所繪制的平面圖邊對談著,龍堂家的人向來不把老麼的夢當成單純的夢境。此時不知從何處傳來一個怪異的聲響,震撼著空氣直達耳際。

「噢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听到這個笑聲的瞬間,三男立刻縮起身子,一旁精明的兄長並未遺漏這一幕。

「這個跟核能怪獸沒兩樣的笑聲是打哪來的?」

「你真的想知道嗎?續哥。」

「怎麼?還裝出一副故弄玄虛的嘴臉。」

「我只是覺得知道太多會招來不幸。」

「有一個不听話的弟弟就已經很不幸了。」

被白了一眼還被念了一頓,終不甘示弱地反瞪回去。

「我已經勸過你了哦,事後不要怨我!」

續沒有響應,在看到了出現在終身後的物體,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終從二哥的表情已經明白整個狀況,于是戰戰兢兢的轉過頭,雖然他早就做好心理準備,然而,近距離見到常盤舞台藝術學院的小早川老師特寫,仍免不了嚇得往後跳開。身穿長袖和服的怪女上下長約三公分的睫毛之間的目光,如同燃燒在鐘侞洞深處的鬼火直指龍堂兄弟。

「怎麼老是踫到你?你在這里做什麼?」

「啊,是阿到處觀摩嘛……」

「旁邊是你朋友嗎?」

「我是他哥哥。」

續簡短答道。

「哦,真是一位美男子。」

「謝謝你,不敢當。」

續不做多余的謙虛之詞。

「請問大名?」

「敝姓龍堂。」

「我手邊正在編寫一出劇本,你要不要來當男主角?」

「我拒絕。」

「噢呵呵呵,你還真是冷漠,當場就拒絕我。不過在听完我的話之後,你很有可能會改變心意喲,很有可能喲!」

「不、不可能!」

小早川老師毫不介意續的否定,舌鋒徑自靈活轉動著。

「題材是取自日本神話,主角就是日本武尊?倭建命(譯注︰日本古代傳說中的英雄,為景行天皇的皇子,本名小碓命。),那英勇俊美的倭建命,我本來打算自編自導自演,不過退而求其次,把這個角色讓給你演也行。」

「沒有這個必要,您盡管自編自導自演,我絕對取代不了你。」

續的表情與聲音之冷峻足以殺死一頭非洲象,只不過對于小早川老師而言,就像一陣微風拂過。

「噢呵呵呵,不必跟我客氣,像你這種美男子來到這個小鎮,準被那個忍佐保子盯上,要是你不想遭受那女人的魔掌,就應該跟我好好相處。」

續線條姣好的眉毛略微挑動了一下。

「你跟忍佐保子是什麼關系?」

「你想知道?」

「是的。」

「噢呵呵呵,本來是有條件的,算了,就告訴你吧。我真是個心胸寬大的女子啊,嚕啦啦──」

「麻煩你快點說!」

「很簡單,因為那個女人嫉妒我。」

「她嫉妒你?」

「沒錯,憑她的美貌與才能都比我差了那麼一點點,如果一開始就望塵莫及的話,她早放棄了;但就是因為只差這麼一點點,嫉妒的火苗就因此猛烈燃燒起來,這正是人類的心態,人生的真相!」

「哦──」

冷哼一聲之後,續的雙眼閃過一道銳光,白皙俊秀的年輕人顯露出惡魔般狡黠的表情,然後刻意壓低說話的語調。

「如此一來你可得多加小心,她一定會在暗地想辦法陷害你。」

頓時,小早川老師的巨眼變得有如從火山口噴出的火紅熔漿。

「沒錯,我也這麼認為!沒有任何一種情緒比嫉妒與劣等感來得更容易使人墮落,那個女人向來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即使身為絕對和平主義者的我也必須從長計議以保衛自己,那麼請容我告退了!」

怪女轉身離去,腳步聲驚天動地,一旁的終愕然地望著二哥。

「續哥,你沒搞錯吧?這麼一來,那個怪阿姨一定會找上昨晚那個女人大鬧一場的!」

「有什麼關系,她們雖然沒做壞事,不過兩個我都看不順眼,她們斗到同歸于盡最好。」

俊美的白皙臉龐上劃刻著笑意,終看著看著,不禁覺得現在的心情就像推進了四0天左右的季節一般。

「太惡毒了。」

這句話不經意月兌口而出,讓終連忙掩住口,但見二哥絲毫不引以為意。

「是啊,我也不想把自己的所作所為解釋成天使的惡作劇,不過,為了調查陷入泥沼中、混濁不清的真相,直接丟下一顆炸彈也算是一種手法吧。」

另一種手法就是干脆潛進泥沼深處,不過這位偏激的俊美青年完全不予考慮。

「看了實在教人火冒三丈。」

「你是指那個可怕的阿姨嗎?」

「包括那個物體在內,這整座城鎮都讓我發火。」

龍堂家的次男與三男離開巨蛋門前,腳步移向通往城鎮的要道,一路上萬國旗隨著北風飄揚,落葉在半空飛舞。

「我覺得這件事一開始就滿詭異的,只是不知道詳細原因。」

續對三弟的疑問點頭表示贊同。

「報酬已經事先匯入帳戶,使得大哥不得不接下這件委托,常盤校長還表示︰如果真的不能幫忙,那麼匯進去的這筆錢就當作是我對共和學院的贊助吧…你想大哥會照他的話只拿錢不做事嗎?」

「不可能。」

續與終相當清楚長兄始的為人,一旦答應了他人的請求,即使內容多少超乎自己的能力範圍,也會努力完成委托。

「常盤校長好象很希望我們到這座城鎮來。」

「可以這麼說。」

「我們有什麼天大的魅力讓他非這麼做不可?」

「要是知道的話,就不用猜得這麼累了。」

如果按照常盤校長的解釋,他是接受了龍堂兄弟的祖父龍堂司的好意,不但沒有報警也沒有委托征信事務所調查,而是將老麼僅有十三歲的龍堂兄弟請到鎮里來,其中必定有什麼原因。

「唯一線索是,常盤校長匯給我們的錢究竟是誰出的?」

「不是常盤校長自己的錢嗎?」

「沒錯,很有可能,因為這筆錢還比不上證券公司收買股東大會混子的鉅額,與其認為是常盤校長個人的策劃,還不如解釋成他是受了某人指使來得比較合理。」

「例如銀月王嗎?」

終的這句話並非經過深思熟慮才說出口,續卻不悅地蹙起仿佛經人描繪過一般線條優美的眉毛。

「那個銀月王就是讓我最火大的家伙,如果他只是舞台的角色也就算了,但既然出現在余的夢中就不能等閑視之,真要與常盤校長有所牽扯,那就得想想因應對策了。」

「可是常盤校長給人的印象並不會太壞呀。」

難得終會有這種溫和的論點。

「唉、你想得太天真了,終。」

次男以尖挺的鼻梁哼笑一聲。

「做壞事的人很少會擁有‘我在做壞事’的自覺,大多數的人都是搬出為了愛啦、國家啦、公司啦、教祖啦這一類將自己宣傳成正義英雄的理由,其實背地里干盡了壞事。」

「那就掐住常盤校長的脖子逼他說實話如何?」

與其听兄長高談闊論人性優劣,他還是比較喜歡采取具體行動。

「如果有需要的話。」

「始哥知道的話會怎麼說呢?」

續微-起雙眼。

「終,你不會向大哥打小報告吧?」

終聞言連忙頭手並用擺個不停,此時一輛轎車無聲無息地滑行到兩人身旁,那是稍舊型的四人座法拉利,副駕駛座的車窗被搖開,一名年輕女性探出頭來。

「你們好啊,兩位龍堂先生。」

她就是昨晚在皇家飯店踫過面的忍佐保子。

臨時變更前往深山行程的始跟余走下鋪滿落葉的坡道,兩人並沒有急著趕路,但是遇到下坡時自然腳步會比上坡時來得快,長兄修長的雙腳大步邁向前,有時也會停下來等待小弟追上,這樣反復幾次之後,始終于打破沉默向余問道︰「余,我記得你在夢里听到這麼一句話︰‘這座城鎮的所有人都是銀月王的家畜’對不對?」

「嗯,是埃」

「家畜可以被使喚,同時也可以被當做食物,我只是突然想到這一點。」

余略側著頭。

「意思是說,失蹤的人都是被吃掉的-?」

「這……先別太早下定論,目前的情報過于有限,一不小心就會誤導我們對事情的看法。」

始瞄有左腕的電子表一眼。

「現在離‘二輪馬車’的集合時間還很早,我們先到圖書館調查霧立鎮的鎮史如何?」

「嗯!」

點頭之後,余順口提議。

「始哥哥,我們中途應該會經過我們借住的別墅吧,可不可以回去一下?我忘了帶今天寫好的采買單出來。」

遠處傳來歇斯底里的狗吠聲,大概是法眼家的小獵兔犬又發現了什麼「可疑人物」吧。很快地,始跟余回到了借住的別墅門外,停在屋外的汔車車頂與引擎罩堆積了一層薄薄的落葉,兩人正要從車旁走過時卻停下腳步。

「玻璃破了。」

余壓低聲音,面朝森林庭園的客廳窗玻璃破了一大半。

「我們應該有關好木板套窗吧,以後要多加小心門戶才行。」

即使關好了木板套窗,也不能確定是否可以阻止有心闖入的宵校然而經過昨晚的事件之後,理應更為謹慎才是,身為一家之主的始為此反剩由于龍堂兄弟對于自身的戰斗力具有相當的自信,也因此疏忽了做好防御方面的工夫。

這時破掉的窗玻璃被打開,同時落下幾枚碎片,敞開的窗口冒出一個人影,在達成目的之後準備離開,而這個人影正好正面迎上始跟余的視線。

對方一認出是始跟余,嘴角兩端隨即吊起,露出無聲的微笑,看不出一絲做賊心虛的態度。

「哎呀,你們這麼快就回來啦,還是說一開始你們就計劃好了?」

「老爺爺……」

余無言以對,此人就是不久前才在路上打過招呼的土產店老板。

老人與始跟余相隔一0步距離,右手拿著手杖,而左手則抓著昨晚那個入侵者所留下的黑色觸手。老人緩緩舉起左手,觸手竟然開始扭動著伸向老人的頭側。

觸手邊蠕動邊潛進老人的耳里,余見狀不禁緊揪住長兄的衣袖,就連始看了也覺得有點反胃。觸手繼續侵入老人的耳內,最後整個鑽了進去。

接著觸手的前端從老人的右耳飛出約一0公分左右,在半空中惡心地蠕動著。余用力抓住長兄的袖口,被迫看了一場倒足胃口的演出,個性乖巧文靜的麼弟因厭惡感與過度驚嚇,臉色微顯蒼白。

「你們怎麼沒有拍手?」

伸出的觸手再度縮回老人的耳內,老人輕輕月兌下手套,一旁的始驚愕地觀看他露出的黑色手掌開始變形成觸手。

「我想問你一件事。」

始總算開口。

「你是天生如此呢?還是中途才變成這樣?哪一邊?」

「你說是哪一邊呢?」

老人笑了,那是一種邪惡的嘲笑,同時也是露骨的挑釁。

「那我換個問題。」

始面無懼色。

「這個身體是你自己的嗎?或者你是附身在他人體內?」

「猜猜看,到底是哪一邊?」

「是銀月王的關系嗎?」

「……」

老人不答腔,只吊起雙眼狠瞪著始,而始則注意到陽台附近有幾根木頭,應該是昨天從貨車搬進倉庫時不小心掉落的薪柴。

「你故弄玄虛的把戲差不多也玩夠了吧?」

始輕輕移開余的手,接著身子一旋倏地沖向老人。原本佇著不動、姿勢破綻百出的老人頓時發出怪異的低吼,完全不藉助跑,直接往陽台一踩躍上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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