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道夫伯爵--第二章大夫的試驗
第二章大夫的試驗
如果事先不宣布航行的目的地是直布羅陀,乘客們就無法猜到他們在哪里登陸。
下了船,首先躍入眼簾的是,是被一些小船塢分割開的碼頭,專供小船靠岸;其次是一堵城牆,中間有個毫無特色的城門,上面都是碉堡;然後是位于山上的一個不規則的廣場,四周矗立著層層疊疊的高大營房;最後是狹長而曲折的「大街」入口。
無論天氣好壞,這條街路面始終潮濕。「大街口,挑夫、走私販、擦靴子的、雪茄和火柴小販來往于酒桶大車、運貨大車、蔬菜及其水果車之間,人群中混雜著各國來的人。他們當中,主要是馬耳他人、摩洛哥人、西班牙人、意大利人、阿拉伯人、法國人、葡萄牙人、德國人。其中甚至還有聯合國的公民︰身穿紅上衣的步兵和身著藍上衣的炮兵,炮兵們都戴著糕點鋪小伙計戴的那種豆餅形圓帽子,架在兩耳上,端正得有些讓人驚訝。
這里就是直布羅陀。大街四通八達,港口的城門直到阿拉美達與整個城市相連。這條街從阿拉美門開始,一直延伸到歐洲的南端。街道上大樹蔭翳,兩旁是五光十色的別墅以及郁郁蔥蔥的小公園,它穿行在花壇、彈藥台之間,穿行在有各種類型大炮的炮台和生長著各種氣候帶植物的蔥蘢的地帶之間。這段路長達四千三百米,幾乎等于直布羅陀岩的長度。這岩石的形狀像是一匹沒有頭的獨峰駝,昂立在聖羅格沙灘上,尾巴拖進了地中海。
這塊巨大的懸岩聳立在大陸旁,高達四百二十五米。在懸岩山坡的無數地堡中,露出七百多門大炮的炮口威脅著大陸。這些炮口參差不齊,被西班牙人稱作「老太婆的牙齒」!直布羅陀有六千人的衛戍部隊,二千名居民,聚居在臨近海灣的山坡上——那些被人們稱作「莫諾」的四手動物,即沒有尾巴的猴子還不包括在內。自古以來,那些猴子就定居在這里,它們是這塊土地的真正主人,至今還在這古老的卡爾佩山上,站在山頂眺望,遠處人們可以俯視直布羅陀海峽,觀察整個摩洛哥海岸,捕捉到海峽兩端的地中海和大西洋上的動靜。用英國的望遠鏡觀察,在二百公里的視野之內,可以發現極小的目標。事實上,英國人在監視著這個海峽。
假設費加托號走運,能提前兩天抵達直布羅陀小海灣,倘若大夫和皮埃爾-巴托里能在白天之內,即日出和日落之間的這一段時間內登上小碼頭,穿過海港城門,沿著「大街」前進,然後越過阿拉美達門,到達位于左邊半山腰上那些美麗的花園,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們這個故事里講述的事件,也許會以截然不同的形式更快地發展了。
就在九月十九日下午,在樹蔭的英國小公園里,有兩個人坐在又高又長的木凳上,背對著與海灣水面平行的炮台謹慎地在聊天,留心著不讓散步的人們听見他們談話的內容。這倆人就是薩卡尼和娜米爾。
大家應該還記得,以搭上小命為代價的齊羅納正攻打英國人的宅子時,薩卡尼就要在西西里和娜米爾見面了。他及時地得到了有關齊羅納的消息,改變原來既定計劃,致使大夫在卡塔尼亞逗留了八天沒有等到他。按照指示,娜米爾馬上離開西西里,回到了她當時的住地得土安。後來,她又從得土安來到直布羅陀,和薩卡尼剛剛會面。薩卡尼是頭天晚上才到的,打算明天就離開。
娜米爾是薩卡尼忠心耿耿的女伴。就是這個娜米爾,像母親一樣,在的黎波里塔尼亞游牧部落的帳篷里把他撫養成人。娜米爾從來不離開他,甚至攝政時期他當中介入時也不例外。當時薩卡尼和薩努西教團的信徒表面上有著頻繁的往來。如前所述,這個教團的計劃威脅著安泰基特。娜米爾的思想和行動,有一半是出于對薩卡尼的母愛。她對薩卡尼的感情,遠非薩卡尼的患難之交齊羅納可以相比,只要薩卡尼一示意,娜米爾就樂意去干罪惡的勾當;即使薩卡尼要她死,她也會毫不猶豫地听從命令。所以,薩卡尼對她是絕對信任的。這一次薩卡尼把她叫到直布羅陀來,是想和她談談有關卡爾佩納的事。這個西班牙人現在的境況著實叫他擔心,這是他來到直布羅陀後他們倆的第一次談話,也許是唯一的一次了。談話是用阿拉伯語進行的。
「莎娃呢?」
「她在得士安,很保險,」娜米爾答,「這件事,你盡管放心好了!」
「可你不在得士安的這段時間,她……」
「這期間,我把房子委托給一個猶太老太婆看管,她是寸步不離開房子一步的!那房子像一座牢房,沒人會進去,也沒人進得去!再說,莎娃也不知道她在得士安,不知道我是誰,甚至不知道她就攥在你的手掌心里。」
「你一直在跟她談這樁婚事嗎?……」
「對呀,薩卡尼。」娜米爾答。「她應該做你的妻子,一定得做你的妻子,我一個勁兒地讓她習慣這種想法!」
「應該這樣,娜米爾,應該這樣啊!尤其是現在,多龍塔的財產已經所剩無幾了!這一回,可憐的西拉斯輸定了!」
「薩卡尼,你不用靠他,也會變得比任何時候都富有!」
「這個,我明白,娜米爾。但我和莎娃結婚的最後期限臨近了!我還沒有得到她的同意,我要她自願的情況下與我成親,若是她拒絕的話……」
「我就逼迫她服從!」娜米爾答。「我一定要從她嘴里得到‘同意’這個答復!你盡管信任我,薩卡尼!」
那摩洛哥女人說這些話時,她那信心百倍的神氣,她那副凶相,簡直不可思議。
「好哇,娜米爾!」薩卡尼應道。「繼續嚴密地看守他吧!不久後我會去找你!」
「你該不會打算讓我馬上離開得土安吧?」摩洛哥女人問。
「不,除非是迫不得已。由于現在沒有人知道,也不可能有人知道莎娃在何處!如果由于事態的發展,你非得要離開的話,我會及時通知你。」
「那麼你現在該告訴我了吧,薩卡尼,為什麼你把我叫到直布羅陀來?」
「因為我有些重要事情要告訴你,而這些事情當面說比在信中說更為妥當。」
「說吧,薩卡尼。如果是命令,我不顧一切去執行。」
「我現在的處境是,」薩卡尼說,「巴托里夫人失蹤了,她的兒子也死掉了!所以這麼一家子人里,再也沒有誰叫我害怕了!多龍塔夫人不在了,莎娃在我手里!這方面我也沒有什麼顧慮,至于其他兩個了解我底細的人吧,西拉斯-多龍塔我的同謀,在我的絕對控制之下;而齊羅納早已在西酉里的最後一次行動中喪了命。所以,凡是我剛才提到的人,他們現在不能,將來也休想講話了!」
「那麼你究竟還害怕誰呢?」娜米爾問。
「只有兩個人會阻礙我計劃的實現,其中一個了解我過去的一段歷史,另一個好像要過多地干預我的行動!」
「一個是卡爾佩納,對吧?」娜米爾問。
「對!」薩卡尼答道,「而另一個,則是安泰基特大夫。我一直有這麼一種感覺,他在拉居茲時就和巴托里一家的關系非常可疑!此外,我從桑達-格洛達客棧老貝尼托那里得知,大夫是個百萬富翁,他讓手下一個名叫白佳多爾的人為齊羅納埋下陷阱。而他設下陷阱的目的,肯定是想在抓不到我的情況下抓到齊羅納,最後逼迫齊羅納透露出我們的秘密來,然後再順藤模瓜。」
「這一切再清楚不過了,」娜米爾回答到,「你一定要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小心這個安泰基特大夫!」
「並且盡可能地提防他,不管怎樣要隨時打听到他在做什麼,尤其是他在什麼地方!」
「這很難哪,薩卡尼!」娜米爾回答道,「他太狡猾了。因為,我在拉古扎听說,頭一天他還在地中海的這頭,第二天卻跑到地中海的另一頭去了!」
「是啊!這個家伙好像有分身術!」薩卡尼嚷道。「但這並不是說,我會讓他隨心所欲地干涉我的行動,而且如果時機成熟,我會去他的安泰基特島上找他算帳,那時我會教他知道……」
「一旦成了親,你就再沒有什麼可怕的了,既不用怕他,也不用怕別人!」
「當然,娜米爾……但是從現在直到那個時候……」
「我們將自始至終保持警惕!再說,我們一直有優勢︰我們會知道他在哪里,而他卻無法知道我們在哪里!現在來談談卡爾佩納吧,薩卡尼,你為什麼怕這個人?」
「卡爾佩納了解我和齊羅納過去的關系!幾年來,他多次參加了由我組織領導的搶劫,他能說出……」
「哦,是這樣,」娜米爾若有所悟,「不過,卡爾佩納被判了終身苦役,現在還關在休達要塞的牢房里呢!」
「娜米爾,正是因為他在那兒,我才擔心呢!……是的!為了改善處境,為了減輕罪行,他可能把我們的一些秘密泄露出去!我們知道他被關在休達要塞里,別人同樣也可以知道,甚至一些人本來就認識他,白佳多爾就是其中之一。正是他,在馬耳他很巧妙地把他戲弄了一番。正是通過這個人,安泰基特大夫很有可能打听到卡爾佩納的身邊!他能用高價錢買到卡爾佩納的秘密!甚至能設法使卡爾佩納從要塞里逃出來!真的,娜米爾,這是十分明顯的,我心里納悶兒,他為什麼還不動手呢!」
薩卡尼的確聰明,洞察入微。他準確無誤地猜到了大夫對卡爾佩納采取的計劃,他對威脅他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現在娜米爾也承認,就薩卡尼當前所處的形勢來說,卡爾佩納可能是一個特別危險的人。
「你說到底是為什麼,」薩卡尼叫嚷道,「那邊喪命的不是他,而是齊羅納!」
「在西西里沒辦成的事,難道不能在休達辦成嗎?」娜米爾冷靜地回答。
娜米爾直截了當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並對薩卡尼解釋說,從得土安到休安達,兩城相距很近,至多三十多公里,可以經常去。土安在從監獄殖民地休達沿摩洛哥海岸南拐不遠的地方。既然休達的犯人在公路上干活,或者在城里來往。去和認識她的卡爾佩納接上頭,使卡爾佩納相信薩卡尼正為他的越獄而奔走,甚至給他一點錢或吃的東西改善一下他在獄中的生活,這些都是很容易的,如果他吃了帶毒的面包或水果並送命,有誰會為他的死著急呢?有誰會去追究原因呢?
要塞里少了一個壞蛋,這總不會引起休達總督的過分不安吧!那時,薩卡尼既不怕卡爾佩納泄密,也不怕一心想知道他秘密的安泰基特大夫的什麼花樣了。
總之,這次談話後出現了這樣的結果︰一些人為了卡爾佩納逃出要塞而奔走,而另一些人妄圖破壞,試圖早早地把卡爾佩納送進天國,叫他再也逃不成!
主意拿定後,薩卡尼和娜米爾進了城就分手了。當晚,薩卡尼就離開了西班牙,趕回去和西拉斯-多龍塔會合,第二天,娜米爾渡過直布羅陀小海灣到阿爾黑西拉斯港口,搭上了來往于歐、非兩洲之間的班輪。
就在這條班輪出港之時,從側面駛來了一條游艇,那艘游艇在英國海域停泊之前,正游大于直布羅陀灣里。
原來是「費哈托」號游艇,在卡塔尼亞港見過這艘汽艇的娜米爾,一眼就認出了它。
「原來安泰基特大夫在這兒!」她自言自語道。「薩卡尼說得對,存在著危險,而且危險就在眼前!」
幾小時後,這個摩洛哥女人在休達下了船。回得土安以前,她采取了必要的措施,要和那個西班牙人聯系上。她的計劃很簡單,如果有充足的時間來執行的話,肯定會成功。
可是出乎她意料的事情卻發生了。在大夫首次訪問了休達並干預了卡爾佩納一事後,卡爾佩納變成了病號,盡管他的病微不足道,可他卻被獲準在監獄的醫院住幾天,娜米爾無計可施。只有在醫院周圍徘徊,卻無法接近卡爾佩納,然而,令她放心的是,既然她不能看到卡爾佩納,當然安泰基特大夫和他的情報人員也是如此。于是,她想這樣拖著不會有麻煩,事實上,只要這個犯人不再次在這塊殖民地上修馬路,就無需擔心越獄這件事。
不過娜米爾的如意算盤打錯了。卡爾佩納住進監獄的醫院,恰恰有利于大夫的計劃,並且很有可能一舉成功。
九月二十二日晚上,「費哈托」號在直布羅陀灣處拋錨,這里常受到東風和東南風的吹襲,而汽艇只在這兒停一天,即二十三日星期六一整天。于是大夫和皮埃爾都在上午下船到大街的郵局去了一趟。那里的郵局自取出有一些等著他們去取的信件。
一封信是給大夫的,西西里的情報人員報告說,自從「費哈托」號離開以後,薩卡尼在卡塔尼亞、錫拉庫扎和墨西那都沒有露過面。
另一封信是給皮埃爾-巴托里的,伯斯卡德在信中說,他的傷愈合得很快,一點兒傷疤也沒有留下,只要安泰基特大夫需要他,就可讓他在馬提夫的陪同下重新工作,馬提夫,這個正在休息的赫刺克勒斯,向大夫和皮埃爾兩人表示他崇高的敬意。
還有一封信是瑪麗亞給呂吉的信。信中充滿了母親般的溫情,遠遠超出了姐弟之間的感情。
如果再早三十六小時,大夫和皮埃爾-巴托里在公園散步的話,他們就會在那兒撞上薩卡尼和娜米爾。
這一天「費哈托」號上煤。在小撥船的幫助下,停在海灣的浮動倉庫里的煤被源源不斷地遠過來,把「費哈托」號的煤倉裝得滿滿的,蒸汽機鍋爐、蓄水箱和內庫所用的淡水也更換一新。大夫和皮埃爾在一家廣場商業飯店用過晚餐再回到船上時,一切已準備就緒,這時第一炮響宣告各城門關閉,秩序井然得猶如諾福克和卡晏的監獄。
但當晚「費哈托」號並沒有立即啟航。它只需兩個小時便能橫渡海峽,所以第二天早上八點才啟航。英國人正在進行射擊練習,「費哈托」號被迫在炮火之下航行,炮手們認真地修正射擊方位,不讓炮彈擊中汽艇,在通過了炮火射擊的海區之後,「費哈托」號就開足馬力,朝休達駛去,九點半就到了哈肖山下,由于海風從西北吹來,這個錨地不像三天前停泊時那樣風平浪靜了。因此船長下令,到城市另一面的一個小灣下碇,這個小海灣面向東南,不受西風的影響,「費哈托」號駛進了小海灣後,在離岸四百米處下錨。
一刻鐘之後,大夫登上小堤,窺探著大夫的娜米爾,又把汽艇的行蹤看在眼里,至于大夫曾經在科托爾市場陰暗處瞥見過她,可臉沒看清楚,所以不可能認出她來。可她在格拉沃薩和拉古所都踫到過大夫,因而馬上就認出大夫來,這女人下了決心,在「費哈托」號停泊期間要比以往更加倍警惕。
大夫上岸時發覺那位殖民地總督和一位副官正在岸上等著他。
「您好,我親愛的安人!歡迎您!」總督大聲說道。「你是個守信的人!就請……」
「您還是先當我的座上客吧,然後我才能接受你的邀請呢!別忘了,‘費哈托’號一頓午餐正等著您呢!」
「那好哇,安泰基特大夫,既然午餐在等我,老讓你們等候就顯得有些失禮了!」
小船把大夫和客人都接到汽艇上。餐廳的桌子上擺滿了山珍海味。
席間,話題主要是關于這塊殖民地的行政管理、風土人情和西班牙居民和當地居民的關系。最後,大夫將話題一轉,談起了兩三天以前,去總督官邸的路上,他從磁氣催眠沉睡中喚醒的那個犯人。
「那件事,他一點兒也不記得了嗎?」大夫問道。
「絲毫不記得了,」總督答。「不過,現在他不干鋪石子馬路的活了。」
「那麼他去哪兒了呢?」大夫有些不安地問道。他的這種不安,只有皮埃爾一人覺察了出來。
「在醫院,」總督回答道︰「好像那次打擊損害了他寶貴的健康!」
「這個人是什麼樣的?」
「一個名叫卡爾佩納的西班牙人,一個普通殺人犯,不值得關心,安泰基特大夫,請放心,如果他偶然死去,也沒什麼的,對要塞來說也決不是什麼損失!」
後來,話題就轉到別的事情上去了,很明顯,對于大夫來說,過多地談論這個犯人的情況是不太適宜的,再說,這個犯人在醫院住幾天,就會恢復健康的。
午餐過後,賓主又在船尾的帳篷下喝咖啡,怞香煙,接著大夫就主動提出登岸,不要過多地耽擱時間。他現在該做總督的客人了,並且準備好了去參觀西班牙殖民地的各個部門。
總督欣然接受了提議。他將用晚餐之前所有的時間盛情接待他的著名的客人。
于是大夫和皮埃爾開始有意識地游覽整個殖民地,包括城市和鄉村。他們可以參觀任何地方,甚至監獄和地堡,那一天是一個星期日,犯人們沒有日常的勞動,所以大夫能夠在新的條件下觀察他們,至于卡爾佩納,大夫只是在經過醫院的一個大廳時看到了他,但是並沒有引起卡爾佩納的注意。
當晚大夫就打算回到安泰基特,但他依然將自己晚上大部分的時間交給了總督來安排,接近六點的時候,他回到了住所,一頓同樣豐盛的晚餐等著他,這肯定是對他午餐的答謝了。
不用說,在這次「城里城外」的游覽中,大夫已被娜米爾跟蹤了,他絲毫沒有想到他已成了這個嗅覺靈敏的間諜的獵物了。
晚餐的氣氛很歡樂,殖民地的要人,包括幾名軍官及夫人,兩三位富商,都應邀前來,他們都絲毫不掩飾見到大夫和听到他講話時的喜悅。大夫非常樂意地講述了他去東方的敘利亞,阿拉伯、北非旅游見聞。接著他把話題轉到了休達,稱贊總督治理西班牙功績卓越。
「但是,」他又補充道,「犯人的看守一定常常令你們憂心忡忡吧!」
「為什麼呢,我親愛的大夫?」
「因為他們總是想方設法地逃跑,所有的犯人都想逃跑,所有的看守都想設法阻止,由于犯人比看守想得更多,因此優勢必然在犯人一邊,我想晚點名時偶爾發現少了幾個犯人不會感到意外吧?」
「從來沒有,」總督答道,「沒有!這些逃跑者能去哪兒呢?從海上逃跑,這不可能!從陸上逃,遇上野蠻的摩洛哥人,那更是危險!所以我們的犯人都呆在要塞里!如果他們不是自願,起碼是出于謹慎。」
「原來是這樣,」大夫應答,「那麼應該祝賀您,總督先生。因為恐怕將來看管犯人的工作會愈來愈難了!」
「請問,這是為什麼呢?」一個對剛才的談話尤為感興趣的賓客問道,原來他是監獄長。
「啊!先生,」大夫回答道,「因為磁學現象的研究取得了長足的進步,因為它的方法可以為任何人所使用,也因為暗示催眠的應用日益頻繁,並且它應用的趨勢是以一個人的意志代替另一個人的意志。」
「那麼在這種情況下應該怎麼辦呢?」總督問。
「在這種狀況下,我想,如果目前監視犯人是有用的話,或許將來監視看守更為明智,總督先生,我在東方旅行所見到的奇異的事情使我相信這樣的事完全有可能。因此,為了您的利益,不要忽略,如果一個犯人受了一個陌生人意志的影響能夠無意識地逃跑,那麼一個看守,在同樣的影響下,也能夠無意識地讓犯人逃跑的。」
「您可以給我們解釋一下這種現象嗎?」監獄長說道。
「好的,先生。舉個例子您便明白了。假設一個看守有接受磁力或催眠作用影響的特性,又假設一個犯人給他施加了這種影響……那麼,從這時開始,這個犯人就成了這個看守的主人,他讓看守做他想做的事;他想去那里,他就讓他去那里,他示意看守打開監獄大門,看守就會順從地去打開大門。」
「可能吧,先生,」監獄長說,「但有個條件,事先必須讓看守睡著……」
「您錯了,先生。所有這些行動,都可以在醒著的狀態下進行,無需這個看守意識到自己的行為!」
「什麼,您說什麼?」……
「我認為而且很肯定地認為︰在這種情況下,一個犯人可以對他的看守說,某日某時做某事,看守就會去做這件事!說某日把牢房鑰匙帶來,他就帶來!說某日打開要塞的城門,他就會去打開!說某日走過你面前並且你看不見我!」
「在醒著的時候?」……
「完全醒著!」……
對于大夫如此肯定的回答,大家半信半疑,席間一陣蚤動。
「確有此事,」皮埃爾-巴托里說,「我本人就是這種事的見證人。」
「如此說來,」總督問︰「一個人的正常性,可以在另一個人的眼里被破壞嗎?」
「完全可以,」大夫回答,「正如可以在某些人身上引起官能的變化,如把鹽當糖,把女乃當醋,把普通水當催瀉水,並且喝後瀉肚!當他們的大腦接受這種磁力影響時,產生錯覺或幻覺是完全可能的。」
「安泰基特大夫,」總督接著說,「我想迎合在座諸位的普通心理,對您說一句︰‘眼見為實喲!’」
「恐怕不能吧!……」一位客人月兌口而出,表示異議。
「因此遺憾的是,您在我們休達停留的時間有限,不允許您用實驗來說服我們。」
「行啊!……我可以……」大夫回答說。
「現在嗎?」
「如果你們願意,我現在就做!」
「當然可以!……你只須說說做法!」
「您一定沒有忘記,總督先生,」大夫說道,「三天前要塞的一個犯人在通往官邸的大路上沉睡。我曾對您說過,這種沉睡就正是磁氣催眠沉睡。」
「確實如此,」監獄長說道,「那個人現在還在醫院里。」
「您同樣也還記得當時看守們都束手無策,是我把他給叫醒了的?」
「完全正確。」
「好啦,這就足以使我和這個犯人之間建立一種暗示聯系,這個犯人叫什麼名字?」
「卡爾佩納。」
「我和卡爾佩納之間建立的暗示聯系使得他絕對服從我的支配。」
「當他出現在您的面前時嗎?……」
「不!甚至我們互相分開!」
「您在此處——官邸,而他在那邊——醫院?」總督問。
「是的。如果您下令,給他行動自由,讓人給他打開醫院和監獄的大門,您猜他會做些什麼呢?」
「啊!他當然逃跑了!」總督笑著說。
應該承認,他的笑很有感染力,于是一陣哄堂大笑。
「不,先生們,」安泰基特大夫頗為嚴肅地說,「這個卡爾佩納,只有我想讓他逃跑的時候才會逃,只做我想讓他做的事情!」
「請問什麼事情呢?」
「比如,一旦他出了監獄,我能暗示讓他走上通往官邸的大路,總督先生。」
「並且來這兒?」
「到這兒來,並且堅持請求和您講話,如果我想讓他這麼做的話。」
「和我講話?」
「對,和您。既然他服從我的暗示,如果您沒有什麼不便的情況下,我將授意讓他把您當成另一個大人物……比方說,當成阿爾封索十二世。」
「當成西班牙國王陛下?」
「對,總督先生,並且他還將會請求您……」
「赦免他?」
「赦免。並且,如果您沒有什麼不便的話,他還會求您賞賜一個伊麗白娜十字架呢!」
又一陣捧月復大笑,客人們對安泰基特大夫的最後幾句話覺得可笑。
「這個人醒著做這些事嗎?」監獄長補充問道。
「和我們一樣清醒!」
「不!……不!……這不可信,也不可能!」總督大聲說。
「那就做實驗吧!……請您下令給卡爾佩納行動自由!……為了以防萬一,當他離開監獄以後,您可以派一兩個看守遠遠地跟著他……他會照辦所有我剛才說過的事情!」
「一言為定,那麼您想什麼時候?……」
「馬上就到八點了,」大夫看了看表,說道︰「九點鐘開始,好嗎?」
「好的。實驗結束以後呢?」
「實驗完後,卡爾佩納將安靜地回醫院,而對之前發生過的事毫無記憶。我再說一次,這是我對這種現象所能做出的唯一解釋︰卡爾佩納將受控于我的暗示影響之下,其實,並不是他做這些事,而是我!」
對此種種現象持明顯懷疑態度的總督,寫了一張紙條,命令要塞的看守長給予卡爾佩納的所有的行動自由,只需派人遠遠地跟在他身後。接著,這張紙條立刻被官邸的騎兵送到了監獄去。
晚餐結束後,在總督的提議下,大家來到了大客廳。
自然,大家談論的主題依然是磁學或催眠現象,並且引起了激烈的爭論,結果相信者與懷疑者的數目相當。在西班牙女人都喜愛怞用的雪茄和香煙的煙霧中,咖啡穿梭其間,利用這個時間,安泰基特大夫反復講述他在行醫期間見證和運用過這些現象,無可辯駁,但似乎沒有說服一個人。
他補充說,這種暗示能力會使得立法者、弄法學者和法官憂慮不安,因為它可以被運用于犯罪,毋庸置疑,由于這種現象,許多犯罪活動將發生,而真正的罪犯卻難以找到。
突然,在九點差二十七分的時候,大夫中斷了談話,說道︰「此刻卡爾佩納離開醫院了!」
一分鐘以後,他又說︰「他剛剛通過了監獄的大門!」
他說話語氣之肯定令官邸內所有的賓客都驚嘆不已,只有總督一個人,繼續搖頭。
接著談話又重新開始,大家各抒己見,贊成還是反對,談了一陣,一直到九點差五分時,大夫最後一次打斷談話,說道︰「卡爾佩納在官邸的大門了!」
幾乎在同時,一個僕人進了大廳,通報總督,說有個身穿囚服的人堅持請求,要和總督講話。
「讓他進來,」總督說道,在明顯的事實面前,他開始不再那麼懷疑了。
當鐘敲九點的時候,卡爾佩納出現在大廳門前。雖然他兩眼圓睜,但卻好像沒有看見在場的任何其他人,他徑直走到總督跟前,並且跪下。
「陛下,」他說道,「我請求您赦免!」
總督,完全目瞪口呆,就好像自己也受控于幻覺,不知所措。
「您可以赦免他,」大夫微笑著說,「他對此將不會有絲毫的記憶!」
「我赦免你!」總督儼然西班牙國王般威嚴。
「陛下,除了赦免以外,」卡爾佩納一直跪在地上,繼續說道︰「我還請求您賜予我伊莎白娜十字架……」
「我賜予你!」
于是卡爾佩納伸出手去接總督本該賜給他的十字架,並把他想象的十字架別在衣服上,而後起身後退著出了門。
這一次,所有在場的賓客都不得不服了,跟著卡爾佩納一直走到官邸的門口。
「我想跟著他,我想看著他回到醫院!」總督大聲說道,強裝鎮定,似乎在事實面前還不肯服輸。
「您去好啦!」大夫回答。
于是總督、皮埃爾-巴托里、大夫,在其他幾個人的陪同下,一起走上了卡爾佩納走的那條大路。卡爾佩納已經朝城市方向走去。自從他出了監獄,娜米爾就跟蹤著他,而後又躲在暗處,密切注視著他的行蹤。
夜色已很昏暗。卡爾佩納毫無猶豫、不快不慢地走在大路上。總督及其隨從們跟在後面,並始終和他保持約三百步的距離,另外兩名警察奉命盯住卡爾佩納。
這條大路在接近城市的地方,繞過休達懸岩這面第二海港形成一個小海灣。海面上平靜、黑暗,微微顫動著兩三道燈光。這是「費哈托」號的舷窗和舷燈反射的光線,船體形狀隱約可辨,在黑暗處看起來很大。
到了這個地方,卡爾佩納離開了大路,向右邊拐去,那邊是一片三米多高的岩石,瀕臨海灣,也許是大夫悄悄地做了一個動作,也許是他的意志的暗示作用,迫使卡爾佩納改變了方向。
這時警察們想加快步伐,趕上卡爾佩納,以便使他回到大路上來;但總督知道,這一邊沒有任何逃跑的可能,于是他命令警察們讓卡爾佩納自由行動。
然而卡爾佩納在一塊岩石上停了下來,好像被一種不可抗力固定了似的,他想抬腳挪腿,卻無能為力。大夫的意志,在他身上支配著他,使他釘在那里動彈不得。
總督觀察了一會兒,然後對客人說︰「好了,我親愛的大夫,無論如何,我不得不在事實面前認輸了!……」
「您現在服了,真的服了,總督先生?」
「是的,真的信服了,有些事情,就應該像沒有頭腦的人一樣去相信!現在,安泰基特大夫,就請您暗示這個人,讓他立刻回要塞去吧!阿爾封索十二世命令您這麼做呢!」
總督話還沒完,卡爾佩納突然跳進了港灣之中,毫無聲息,這是一起意外事故嗎?還是卡爾佩納自願的行為?是由于某種偶然的機會,卡爾佩納擺月兌了大夫的控制嗎?誰也不知道。
立刻,人們向岩石奔去,警察們順著岩石而下。跑到了靠海面的一個小沙灘上……卡爾佩納已無影無蹤。好幾艘漁船,還有幾艘汽艇小船都匆匆趕來搜尋……結果還是白費功夫,最後連犯人的尸體也沒找到,大概是水流將尸體卷入大海中了。
「總督先生」,安泰基特大夫說道︰「我們的實驗導致了一個令人意外、令人可悲的結局,對此我深表遺憾!」
「但您對剛才所發生的事做何解釋呢?」總督問道。
「這是因為,在這種連您也無法否認其效果的暗示能力的實驗中,還存在著間歇的緣故。」大夫回答,「不容置疑,或者是他擺月兌了我的控制,或者是他頭暈目眩,或者由于別的什麼原因,他從這些岩石上跌了下去!非常遺憾,我們失去了一個非常寶貴的人!」
「我們失去的,只不過是個壞蛋罷了!」總督平淡地答道。
這就是對卡爾佩納的所有的禱告。
這時,大夫和皮埃爾-巴托里向總督告辭,他們要在天亮之前動身回安泰基特,他們再三感謝主人在西班牙殖民地上對他們的盛情款待。
在大夫接受了再次到休達來做客的總督的邀請之後,總督和大夫握手告別並祝他旅途順利,接著順著原路回官邸去了。
也許人們會認為,剛才安泰基特大夫過分地利用了休達總督的誠意,由此人們評判並覺得他的行為應受指責。不!不應該忘記,馬蒂亞斯-桑道夫伯爵終生所從事的事業,以及他某一天曾說過的一句話︰「千條道路,一個目的!」
他剛才所走的這條道路,就是其中之一。
過了一會兒,「費哈托」號的一條小船將大夫和皮埃爾接上了船,呂吉在船舷門口等著他們。
「那個人呢?……」大夫問。
「按照您的命令,」呂吉答,「我們的小船在岩石腳下等著,他一落水,我們就把他撈上來並讓人把他關在船頭的一間艙房里。」
「他沒說什麼嗎?」皮埃爾問。
「他怎麼能說話呢?……他像睡著了似的,一點兒也未意識到自己的行為。」
「好哇!」大夫說,「我當時想讓他從岩石上跳下去,他就跳了!……我想讓他睡著,他就睡著了!……我想讓他醒過來,他一定會醒過來的!……現在,呂吉,拔錨啟航!」
蒸汽鍋上足了氣壓,汽艇立刻啟航了。幾分鐘以後,「費哈托」號進入了公海,然後掉轉了船頭。朝安泰基特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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