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男人!」
泰麗莎下意識地月兌口而出。
話一出口她就想到,在生人面前這樣隨便說話不好。
對面那個女人驚訝地看著她。
「恨男人?」她重復泰麗莎的話,「那麼誰給您買裘皮大衣,買首飾,買好看的袍子和管您的吃、用、穿、戴吶?」
泰麗莎听了這話反倒吃了一驚。驚訝之余,她看出來眼下坐在對面的那一位肯定是一個躁皮肉生涯的高等妓女,關于這種人,她听得多了,她親爹就是為了這種人從她母親那里搞了那麼多錢。
那和她搭訕女人濃妝艷抹,盡管說眼下時興濃妝,但這個女子的打扮還是太出格了一點。
她的穿著也特別時髦。
她的帽子上插了一堆羽毛,斜斜地戴在她卷曲的黑頭發上,格外風蚤,飽子里面襯的是最時興的腰墊,而不是過去的裙架。
泰麗莎還注意到她渾身多麼珠光寶氣。
她耳朵上,她天鵝絨外衣領口下的脖子上,戴著閃閃發亮的鑽石。指尖上的戒指成串,手腕上戴著鐲子,一句話,穿金戴銀,排場和時髦無出其右。
這個婦人對泰麗莎那樣打量她感到很高興,她說︰「讓我們相互介紹一下吧,我叫塞萊絲蒂-聖-蕾兒,您到了巴黎後就會听說我這個人的。
說完,她等著泰麗莎回答。過了一會,泰麗莎才勉強張口說︰「我……我葉……泰麗莎-波薇。」
蕾兒回答說︰「認識您很高興,小姐,但是我不明白您究竟為什麼恨男人!再說您模樣兒又長得水靈,咱可不是在吹捧。」
「謝謝您的美言」泰麗莎說,「我沒有什麼要說的,只是想在巴黎找一個廚師的差事。」
「廚師?」蕾兒啟朱唇發出一聲尖叫。「天哪,您為什麼想去當廚師,看樣子您還真打算子。」
泰麗莎小心地選擇用詞。
「我得混碗飯吃,」過了一會她又說道︰「廚師這一行我挺在行,給人家大人物都做過飯,我尋思在一個美食之國找工作不會費勁。」
「沒錯,」蕾兒說,「甚至于先生,——我在輪敦和他住在一起——也有一個法國廚師,要是在巴黎,我才不吃他做的飯菜呢。」
接著,象是希望給泰麗莎加深印象,她又說道︰「由于您也是從英國來的,您沒準兒听到過我的一位朋友勒德格羅夫勛爵,他在哈佛德郡有一幢很大的房子,在輪敦的那所宅院就更舒服了。」
泰麗莎搖了搖頭。
「我一向住在鄉下,很多大人物我全不認得。」
「那麼希望您在巴黎過得快活,」蕾兒說,「我向您打包票,那里不少男人會勸您去干一點兒別的,那比給他們做飯可強!」
她話中有話,那黑色眸子流露出泰麗莎看不懂的眼神。
她在追憶,過去是否听到過勒德格羅夫勛爵的名字她居然會去英國,這似乎很奇怪。
蕾兒象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麼,她說︰「先生很有錢,出手又大方,就是老了,你要知道,我可是青春年少,放著巴黎受捧的日子不過.倒去陪這麼個老先生在英國耗日子呀!」
泰麗莎笑了。
「這我明白,我知道巴黎是個花花世界,人家說的不假呀」。
她們有一陣都沒有說話,後來育兒說︰「我一直在想,沒準兒能幫您找一份廚師的工作。」
泰麗莎立即問道︰「您能嗎?太謝謝了。說真的,我在巴黎一個熟人也沒有。」
蕾兒看著她,象是打定主意要問個水落石出。她問道︰「您說討厭男人,是真心話嗎?」
「我恨他們!」泰麗莎回答說,「他們殘酷無情,自私自利!我已經發過誓終身不嫁。」
泰麗莎沒有注意到對方臉上奇怪的表情,好象那一位在想一件什麼有趣而又過癮的事情似的。
過了一會,蕾兒才開口說︰「小姐,告訴您我打算怎麼辦吧。我會給薩雷侯爵的秘書寫封信。」
泰麗莎聚精會神地听著。蕾兒繼續說︰「那個男子風度翩翩,人見人愛。他照管侯爵的房產和莊園,每一處都配了一名廚師,經驗豐富,而且他認為都是烹調高手。
泰麗莎吸了一口氣,「您以為他會雇我嗎?」
「沒有正式受雇以前,您見不到他本人,不過亨利-布朗托梅先生是會雇您的,如果他看中您的手藝、能討老板好時。」
「您真是太,太好了,」泰麗莎說,「我真不知道您為什麼對我發這麼大的善心。」「因為您接走了羅弗,我要報答您,」蕾兒回答說,「我同先生說過,我不喜歡狗可是沒有哪個英國人理解這一點。就拿他們的馬來說吧,馬對他們簡直比女人還重要!」她笑了起來,盡管聲音中帶著一種氣憤。她繼續說︰「那個侯爵正是您說的那種男人︰殘酷無情,自私自利,他只想到自己,傷了人家的心根本不管。」
泰麗莎睜大眼楮听著,這時她說話了︰「您要把我送到這樣一個人那里去嗎?」
「不是送到他那里,」蕾兒帶著不屑的口吻說,「而是給他當廚師,我想,如果有朝一日他發現廚房里有個女人,看到女流之輩除了給他取樂外還有一技之長,他會大吃一驚的。」她講話時怨氣沖天。泰麗莎在听的時候,猜想那位薩雷侯爵在某些方面傷害過蕾兒,因此她始終耿耿于懷。
蕾地拿起了手提包,從里面怞出了一個用金子打的錢夾,錢夾的一角用寶石瓖著她的縮寫姓名。
從錢夾里她怞出一張印有她名字和地址的名片,涂鴉式地在背面寫了幾句話。她說︰「把這交給布朗托梅先生。您在香舍麗村大街的薩雷大宅一定會找到他的。那個地方誰都知道。」
泰麗莎從她手里接過名片,說︰「太感謝您了,您這樣幫助我,真是發善心響。但願有一天我能回報您。」蕾兒笑了。
「您已經報答過了。您看吧,小狗在侯爵的別墅里會過得美著哩!」
泰麗莎的眼光移到了狗身上。
能在鄉下、而不是巴黎找到工作,這一點她想都沒敢想。
她現在覺得,只要她和珍妮帶著羅弗一起可以在鄉下什麼地方找個活,那敢情好,何況日後叔父要想找到她就更難了。
蕾兒好象覺得一切都安排妥當,她摘下頭上的漂亮帽子,打了一個呵欠還伸了一下懶腰,頭枕著漂亮的皮大衣躺在座位上了。
「我累了,」她說,「先生還挺舍不得放我走哩,您看怪不怪。」
她又打了個呵欠,泰麗莎受好奇心驅使,忍不住問道︰「他愛您嗎?」
「愛?什麼叫愛?」蕾兒反問道。「他還不是因為我逗人喜歡,和那些擺臭架子的英國小姐們不一樣,那些人誰都瞧不上眼。」
泰麗莎笑了。
「在您看來,她們就是這個樣子嗎?」
蕾兒的眼楮已經閉上了,眼睫毛由于涂了大量黑油,在臉頰的襯托下,顯得烏黑烏黑的。
「先生說的不錯︰‘英國女人是給人生孩子的,法國女人是給人找樂子的!’。」
最後兩個字輕得幾乎听不見了,不過泰麗莎卻听到了,她知道珍妮也听到了。珍妮坐在車廂的對面,招手要泰麗莎過去,她于是躡手躡腳地挪到珍妮身邊,免得驚動蕾兒。
坐下後,珍妮用英語對她說︰「小姐,您怎麼能同這種女人搭話?您那可憐的親娘會怎麼說,我不知道!」「她人很好,」泰麗莎小聲回答說,「她給我寫了一片介紹信,憑這個咱們沒準兒能找到活兒干,小狗也有地方落腳了。」
在泰麗莎挪動地方的時候,小狗跟著她,現今,它已經跳到她旁邊的座位上,把頭擱在她腿上了。
小狗那雙美麗的棕黃眼楮望著她,象是求她能善待自己。
她一邊撫慰小狗,邊對珍妮說︰「盡管放心,但是切記別用英語叫我‘小姐’,記住咱們只不過是找活干的普通法國人。」
「普通人!」
珍妮輕聲地念了這幾個字,泰麗莎知道,她還想爭辯,說蕾兒是個不正派的下三爛。她也許是個下流女人,但是泰麗沙不能不想到,她關于英國女人的那番議論不無道理。她在母親葬禮上見過霍姆家親屬,當時她想,她們都是語言無味、面同可憎,沒有一個顯得有教育。她這下明白了,父親的親戚不僅因為母親身上有一半法國血統而百般看不順眼,而且還由于她年得漂亮,當然,還有錢,而妒總她。
但是不論她裝法國人裝得多麼像,她還是保留著英國人的思想感情,這就麼說,蕾兒這種女子道德敗壞,決不可與之交往。
但是話又說回來,既然她們現在同坐一列火車,要幾個小時之後才到巴黎,對蕾兒友好、坦誠的態度還有就是她那討人喜歡的魅力不能漠然置之。
每次車停站又再開動時,乘警總是把她們的車廂門鎖上,以免她們受到其他乘客的打擾。蕾兒說話的神氣、她的女性溫柔對他們都有一種吸引力,因為他們都是男人。她竭力提醒自己,這僅僅是她的想象,但是母親生前一貫教導她,要善于觀察,要運用直覺,最根本的一條,是切勿以貌取人。
在她們抵達巴黎時,泰麗莎發現自己在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對父親為什麼厭倦祖國、為什麼寧願同蕾兒這樣的女人鬼混能夠理解。
她于是警告自己,她一定是昏了頭才產生這種想法,因為她父親的行為是沒有道理可言的,她會恨他,蔑視他,一直到死方休。
抵達北站時,一路上睡了不少的蕾兒叫道,她已經精疲力竭,她打算一下車就直接上床,睡它個一天一宵。
「如果您接受我們勸告,小姐,」她說,「您也會這樣做的。」
「言之有理,」泰麗莎謙虛地說,「現在時間已經很晚了,快到午夜了,我不知道,我和我的朋友能不能找到一家象樣的安靜出租房屋。」
「我敢肯定,您說的那種房子多的是,」蕾兒說,「但是住旅館比較安全,我知道在聖奧諾雷街有一家旅館,對你們來說,也許貴一點,但是至少你們特別討厭的男人惹不到你們頭上。」
泰麗莎一副害怕的樣子。
可能有些她不認識的男人會找她講話,對她表示友好,這是她從來沒有想到過的。「去羅浮飯店吧,」營兒說,「我向你們保證,那里的服務會讓你們覺得錢花得不冤。」
「謝謝您,就照您說的吧,小姐。」
「有人在站上接我,」蕾兒繼續說,「咱們現在就說再見吧。」
泰麗莎驚訝不已。蕾兒笑了,她說︰「您長得太俊了,我的好姑娘,我可不放心讓他見到您。」
現在泰麗莎感到吃驚了,她想蕾兒準是在開玩笑。
車進了月台,蕾兒把身產探出窗外,用眼楮搜索著,終于高興地叫了一聲,揮勸她那戴著華貴手套的手。
等到火車停卜來,車門一開,她就跳了出去,泰麗莎看見她伸出兩只胳脅抱住了一位男子,那人高高個子,儀表堂堂,頭戴一頂高帽子。
論年紀他不算太年輕,但是他的皮領大衣讓人一看就知道是個有錢的主兒。兩名身著制服的佣人顯然是他帶來的,他們走進車廂來取蕾兒的皮大衣和首飾企,這時,她挽著他匆忙走上月台,沒有回過頭來再看一眼泰麗莎。
她和珍妮下車要慢得多,在他們把一大堆行李收拾好時,那位同她們一起度過許多辰光,逗人喜歡和珠光寶氣的太太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她們雇了一輛馬車從車站去羅浮飯店,小狗羅弗就坐在她們旁邊的座位上。途中,珍妮說︰「我看小姐您還是把那女人的名片撕掉為好,這種介紹信不要也罷。」
「不,我得留著!」泰麗莎提高嗓門說,「珍妮,別犯傻了!我們沒有其他地方可去,我們甚至連到哪里打听工作都不知道。」
「這女人是個賤貨,如果您在一個體面的家庭里找到工作,她那介紹信頂不了用!」珍妮嘟嚷著說。
「我當的是廚子,就別管我是男的還是女的,對雇主為人處世是個什麼樣子,統統不關我的事。」泰麗莎答道。「再說,按她說的情況來看,要是咱倆干活的地點是在鄉下的話,和那位侯爵先生怕是連照面也難得打哩!」
「但願如此,小姐,」珍妮道,「我這麼琢磨,沒準兒您還是听叔老爺的話留在英國好些,怎麼說也是本鄉本土嘛!」
「你這話我懶得回答,」泰麗莎回答說,「要不然我。開口就來氣。叔叔給我搞的那些明堂實在太不要臉了,再說我早就有言在先,我誰都不嫁,更別說是霍姆這一姓的。要不是知道我闊了,他們認得我是老幾哩!」
泰麗莎沒有再爭辯下去,因為她知道,珍妮已經累了。
她們被分別領進了兩間臥室,房間談不上講究,但至少還舒適。泰麗莎月兌掉衣服,立即上床睡著了。
她入睡前才知道羅弗蟋曲著身體躺在床腳下。她拍著它道了晚安。
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近中午時分了。
她按鈴叫來了一個小傳應生,要他牽著羅弗出去遛遛,這才把衣服穿好,享受了一頓美味早餐,包括新月形面包和熱咖啡。她感到心中充滿廠春天的喜悅,她嚴陣以待,準備沉著面對一切可能的驚濤駭浪。
她不得不把小狗留在飯店,自己獨自一人坐上馬車前往香舍麗榭大街薩雷侯爵的府邱。她料想這座房子一定是氣勢恢宏,房子四周的金頂欄桿和高聳的鐵門內的花園也被她一一收入眼底。
接著她看到這所私哪出奇的大,與這座城市不大協調。
園中春花爭奇今妍,栗樹枝頭新芽綻發。
車夫走下車來為她按門鈴,那彬彬有禮的舉止很有法國派頭。她想,如果侯爵在鄉下的房子——她希望在那里工作——也象這座房子一樣美,那該多好。
一名僕人走到門口。她問道是否可以同布朗托梅先生談幾句話。他徑直領她穿過一個富麗的大廳,順著寬闊的走廊往前走,走廊兩邊掛著一些巨幅畫。
她被引進一間屋子,她知道這是一間辦公室,此時她看到一名接近中年的男子坐在寫字台旁,他抬起了頭,面有憂色。
泰麗莎走進來的時候,僕人通報︰「一位女士求見,先生。」
布朗托梅先生站了起來。
泰麗莎想,他的相貌還善良,于是把蕾兒的名片遞了給他,她說︰「我告訴蕾兒小姐說,我想找一份廚師的工作,她讓我來見您,先生。」布朗托梅先生接過了名片,沒有看,就那麼站著,盯著泰麗莎,好象他把她的話听錯了似的。
泰麗莎感到她應當作進一步解釋,于是她趕緊說︰「我是昨天在來巴黎的火車上認識蕾兒小姐的,我同她說起過,我想打工,她就叫我來找您。」
「當廚師嗎?」
布朗托梅先生的聲音中顯然有些驚訝。
泰麗莎笑了。
「先生,請您放心,我這名廚師手藝不錯,我有介紹信可以證明。」
他對泰麗莎的到來象是模不著頭腦,以至于忘了請她就坐。泰麗莎坐在寫字台前面的一張硬椅子上,打開手提包,拿出了她自己杜撰的介紹信。
她把信遞給了桌子對面的布朗托梅先生,他于是坐下來看信。
介紹信他看得很仔細,泰麗莎覺得他是在懷疑這些信是不是真的,要不就是有意鬧著玩的。
他把信攤在面前台子上,說︰「小姐,請原諒我的冒昧︰您年紀輕輕,居然想給侯爵這樣的美食行家當廚子,這事有點離譜啊!」
「布朗托梅先生,請您放心,」泰麗莎回答說,「我過去在兩家干過,特別是瑪麗-肖富爾伯爵夫人,她要求飯菜要做得挑不出毛病來,就連她們也夸我的手藝。」沒想到布朗托梅先生倒笑了,臉卜愁容因此一掃而光。
「我想蕾兒小姐必定是獨具慧眼,」他說,「要不就是她知道好廚師就是在法國也不容易物色到,這才把您推薦來的。」
「哪能呢!」
「我所說是實,」布朗托梅先生一口咬定,「特別是巴黎以外的鄉下地區,好廚子簡直就是鳳毛磷角。」
泰麗莎雙手交叉緊握十指。
「蕾兒小姐說,也許侯爵先生的別墅需要一個廚師,我最願意在鄉下工作!」「真是這樣的嗎?」布朗托梅先生問道。
「是真的,「她堅持說︰「我應當告訴您,我還帶了一個助手,一個法國婦人,五十來歲,她在烹調術方面很有經驗,我們還帶了一條小狗,一條英國長毛垂耳小狗。」她說著,心里在想,如果她不能把小狗羅弗也帶上,她就得另打主意了。她熱愛老家那些馬,但是她知道母親過去的馬館會精心加以照料,即使叔父把它們牽到自己的馬廄里去,它們也會安全無事。叔父盡管有千差萬錯,但是象所有姓霍姆的一樣,他是一名相馬行家,她曾听父親說過,叔父的騎術堪稱第一流。
「那麼說,您願意在鄉下嘍!」布朗托梅先生說。
「很願意!」泰麗莎不改初衷。
我實話實說吧,從前那些廚師過不慣鄉下單調無聊和沒多少事可做的生活,他們一個個又辭工不干了。」
「您是說那里沒有什麼娛樂嗎?」
「先生很少上那兒去,夏天也許會去一次,待個三、兩天,但是他要別墅整個冬天都開放,以備他不時之需。但是不管我給佣人的工資多麼高,那些老佣人還算安心,年輕點的只做幾個月就走了。」
停了一下,他接著說︰「小姐,我相信您不是那號人。」
「哪能吶,」泰麗莎答道「我願意住在鄉下。我不喜歡城市,我不想住在巴黎。」這時,她意識到布朗托梅先生正在好奇地看著她,于是趕緊說︰「先生,求求您,我保證如果您把我送到鄉下,我決不會辜負您,不至于過上幾個月,甚至一年後,還跑回來向您發牢蚤。環境越安靜,越合我的心意。」
接著他又低頭看擺在他面前的介紹信,然後拿起來交還給泰麗莎。
「波薇小姐,您什麼時候準備好動身呢?」
「您希望我什麼時候動身都成,先生,」泰麗莎回答說,「我和助手昨晚到巴黎,住在羅浮飯店,開銷相當大,所以我們最好是盡快上工。」
布朗托梅先生拿起了筆,他說︰「您的名字我知道,小姐,您是否能把助手的名字也告訴我。」
他在筆記本上作了筆錄。然後說︰「別墅的老佣人們會盡最大的努力使你們舒適,但是小姐,因為我急著要你們在那里安頓下來,我希望您談談是否還有具體事情可以為二位安排。」
泰麗莎對這個問題早已考慮成熟。
「先生,我希望我和助手各有各的臥室,如果可能的話,有一間小會客室歸我們單獨使用。」
她知道這不僅僅因為她不願意和其他工作人員共處,而且因為珍妮會覺得她同本來該伺候她的下人們打成一片有失體統,她天生是應該由別人伺候的。
「現在還談什麼地位不地位?」泰麗莎忿忿然問自己。「我不過是一條逃出國門的喪家之大!」
她似乎看到自己就象一條被狂吠的獵犬追逐下的狐狸,越過國境奪命而逃。此刻她听到布朗托梅先生說︰「別墅非常大,您提出的要求,小姐,是不成問題的。我會給管家寫一張條子,把您的要求告訴他,平常我不在時,由他負責,我猜想您對法國不熟悉,我會派一個听差送您前去,您到後,他們會將您安排得妥妥貼貼。」
「您太好了,先生。」
她站起來,布朗托梅先生微笑著說︰「小姐,您不太講究實際!您還沒有問過我您的工資是多少呢。」
「沒有,當然沒有!」泰麗莎趕緊說,「我忘了。」
「就法國廚師而言,不問工資是少有的,」他說,「但是我當然必須要問,您要多少工資?」
泰麗莎努力去回想,過去在大宅時母親付給了廚師多少錢,但是想不起來了。「我初來乍到,出國也有些日子了,我想工資該多少,先生,您是不會虧待我的。您看著給吧!」
布朗托梅先生笑了。
「您這麼說讓人覺得奇怪,小姐,但是正如您所說,我是不會虧待您的。您干得好,以後隨時加沒有問題。」
接著,他說他會給泰麗莎一筆數目不小的工資,珍妮的工資是這個數字的一半。很快就談妥了,她尋思,事情辦得挺順,這多虧蕾兒,因為近期一段內是用不著擔心了。
在她起身告別時,這位先生忽然欲言且止字斟句酌地說︰「您不會怪我說話唐突吧,小姐,盡管您告訴我您經驗豐富,您這麼年輕,您的樣子確實是不大像干這行的。我建議您不要同有時住在別墅的客人有什麼瓜葛才好。」他講話的語氣使泰麗莎一下子就明向了,他指的是男女間的瓜葛。
馬上她的態度變了,她用與剛才講話時完全不同的硬梆梆的口氣說︰「您放心好了,先生,我不想同別人拉拉扯扯,我要待在我該待的地方,這就是說只待在廚房!」
她相信布朗托梅先生的眼里一定會表現出驚訝,但是她沒有去看,就決然地穿過房子向門口走去。
他匆忙地為她開門,並排地走在過道上。
當他們走到大廳時,他問道︰「您在英國時,那里的天氣怎樣?」
「陰沉,多雲,而且相當冷。」泰麗莎回答說。
在她講話時,她通過一扇開著的門瞥了一眼外邊的陽光和花朵。
「那麼,我相信,相形之下,法國的天氣就非常宜人了。」布朗托梅先生說。他又說,「我希望,小姐,您在別墅會過得非常快活。火車明早十點開,我會指示佣人提前一小時到羅浮飯店去接你們。車票當然由他買好,一路照顧你們。」
「謝謝您,先生,真太謝謝了!「泰麗莎和他握了握手,然後上了敞篷馬車。
車子開動時,她向布朗托梅先生揮手致意,然後向後靠著坐好。
當馬車順著香舍麗樹大街走下去時,她真想要高興地大喊大叫,因為她心想事成︰她不僅有地方可去,而且還是在鄉下。
這一天下余時間可以由她倆自行支配,她們在大街上通達,看看商店櫥窗,在一家餐館外邊的人行道上吃糕點。
在她們回到飯店時,她們並不覺得累。泰麗沙于是說︰「咱們今晚何不出去上飯館吃飯,我知道,要是在英國,這樣做有失身份,但是畢竟是在巴黎,誰會知道?」
珍妮提高嗓門說︰「咱們決不能這麼干,小姐!」
珍妮把溜到嘴邊的話縮回去了。
她知道泰麗莎的美貌如何引起了附近所有男人的注意,這是她過去不知道的。這位老女佣人想,她不如她母親漂亮,但是她有一種朝氣,一種與眾不同的氣質,這種氣質幾乎象陽光一樣閃耀跳動。
甚至招待她們的侍應生也帶著贊嘆的心情向她微笑,而且不斷地跑到她們的餐桌邊,問她們還要不要什麼。
「快到鄉下去,越快越好!小姐,」珍妮提高嗓門說,「我們今晚就在這里吃飯,對吃飯的事不能胡來!」
她離開了泰麗莎回到自己的臥室,把房門狠狠地一甩。
泰麗莎往床上一坐。
她對用鼻子路她的小狗說︰「羅弗,我們現在不能夠做任何解悶消遣的事,等到我們老了,又對解悶消遣不感興趣了,真慘!」
她不知道,還要過多久她叔父才會知道她已經出走,而且義無反顧。
她估計,她叔父一個星期或十天後會搬進大宅,然後,他可能會開始打听她的下落。使她感到寬慰的是,她知道有了她為侯爵做廚師掙來的工資,她用不著去動用她心目中的「留窩雞蛋」——她和珍妮藏在身上的錢了。
她不能不想到布朗托梅先生警告她不要同留宿客人有瓜葛時的表情。
她還要更加小心,手頭要有足夠的現錢,等到什麼時候她不想干了就可以離開這所別墅。
晚上,正該她們下樓吃晚飯時,珍妮跑到她的睡房來說︰「小姐,我有話同你說。」
泰麗莎剛洗完澡,正對著鏡子梳理頭發。
她回過頭來笑著說︰「怎麼回事?」
珍妮堅決地說,咱們明天不該到別墅去。
泰麗莎從鏡子前轉過頭來看著珍妮。
「不該去?干嘛不該去?」
珍妮沒有馬上回話,泰麗莎知道她這是在找合適的詞兒。珍妮回答說︰「我在樓下和飯店里的一些人聊了聊,他們和我講了薩雷侯爵的事。」
「我猜得到他們都說了他一些什麼,」泰麗莎說,「我不想听!」
珍妮走近她說︰「您得听,小姐。您同那麼一個人住在同一個屋頂下是不對、不合適。再說這個爺們到處拈花惹草名聲不好。」
「哦,小姐,珍妮幾乎是用哭腔在說讓咱們回美國吧!」
「我不會和他接乎在一起,」泰麗莎平靜地說,「我只給他當廚師。」
見珍妮還想爭辯,她生氣了,說道︰「嚇,我說珍妮,別犯傻了,你知道爸爸住在大宅時對哪個女佣人行過一眼、做過哪怕是有一絲一毫出格的事麼?」
想了一會,她又說︰「我記得,一次一位熟人帶上自家的家庭教師跑掉時,爸爸就說過,兔子都不吃窩邊草哩!」
珍妮倒吸了一口氣。
「這些話都在理,小姐,可是您卻是要同侯爵住在一個屋頂下呀!」
「如果別墅象大宅那樣大,我們和侯爵主僕之間也許就同隔了一座山似的!」泰麗莎回答說。
她看到珍妮稍稍消了點氣,又往卜說︰「你進來之前,我也正在想,如果真有什麼事,侯爵讓我害怕的話,咱們手頭有的是錢。」
她把頭發梳好,又說道︰「要是咱倆成天提著心,好珍妮,咱們可以跳上一列火車隨便往哪兒去都成,也許去意大利。我一直想看看羅馬。」
珍妮笑了一笑。
「哦!小姐,我不知道跟你說什麼好,真的不知道!但是我擔心,格外擔心的一件事,就是你跳出了泥坑又跳進火炕,這下麻煩可大了。」
「照你說的,」泰麗莎輕松地說,「如果我真是遇到了麻煩,你決不會見死不救的。」泰麗莎講著講著,站起身來走到窗前。
從那里可以看到巴黎房屋的屋頂,在這麼多房屋的後面,太陽在燦爛的晚霞中西沉。「這是一場冒險,珍妮,」她平靜地說,「我自由了,誰也不能強我所難,我知道,冥冥之中有母親在保佑我,有你和她在我身邊,我怎麼會遭到傷害呢?」
她講完之後,好一陣沒開口,她轉過身來,只見老女佣人的面頰上雙淚長流。她擁抱著她,說道︰「沒事,珍妮,我保證沒事,至少你和我,還有小狗羅弗,是會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