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一輛樸實無華的馬車向北疾馳,車前坐著兩位健碩的車夫,馬車上的小窗打開,隔簾被高高掀起,露出一張足以讓人失魂的絕美臉蛋,但美人兒似乎心情不好,黛眉緊蹙著,粉色櫻唇也噘得老高。
「小姐,-都離開府里了,就別再生氣了。」婢女小梅勸著主子。
「我這樣像極了畏罪潛逃的犯人,實在太窩囊了。」嬌脆的嗓音帶著火氣,傅月靈神色更難看。
「為了不讓老爺難做人,也只好委屈小姐了,這是不得已的。」
「姓謝的混蛋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爹這招不但無法讓他知難而退,他反會更加逼迫爹交出我和姊姊的,看他主導自己兒子親事的無情手段就能知道,爹想得太天真了。」她看人肯定比心軟仁慈的爹還準。
「小姐,-和大小姐都是老爺的心頭肉,老爺就算拚了命也不會讓-們被送入宮,-可以放心啦。」
「我干嘛要爹為我拚命?」傅月靈丟給婢女一個大白眼,「若真面臨那種情況,我寧可進宮,再狠狠的反咬謝混蛋一口,包準送他下地獄。」
「小姐,-願意進宮?」小梅驚訝的問道。
「笨蛋。」傅月靈不客氣的重彈了下她的額頭。
「好痛,小姐,奴婢說錯什麼了?」小梅捂著頭哇哇叫。
不想理她,傅月靈盯著窗外景色嘆息,一切都是她的錯,那天要不是她心血來潮,沒先打听家里有無客人,直接跑到蓮花池,就不會和姓謝的混蛋打照面,也不會引來這些事了。
謝敬山為長冶縣的縣令,是個極有野心的人。
他可以為攀上權貴政要,而背信毀約休了指月復為婚的沒落親家,毫無愧疚,不過在他的計畫里,將美女送入後宮才是最有效的一步登天之法,可惜他沒生女兒,但不表示此計不行,他退而求其次打算當進獻者,推薦佳麗入宮,只要對了皇上的眼,一樣能對他的仕途有幫助,所以謝敬山一直以來都在各地尋找美人。
謝傅兩家是世交,謝敬山常到傅家作客,但未出嫁的千金小姐都是養在深閨里,外人無法隨意見到面,不久前,傅家新挖了座蓮花池,傅老爺帶著謝敬山看新蓮池,沒想到傅月靈也到蓮池喂魚,和謝敬山遇個正著。
那時,傅月靈看到謝敬山倏地睜大的眼楮,連下巴都驚訝的掉下來,她就明白自己做了這輩子最莽撞的事,傅家的麻煩就從那時開始。
此後,傅家幾無寧日,謝敬山天天上門說服她爹將她和姊姊送入宮里享福,雖然他沒見過姊姊,但是他認定有其妹必有其姊,姊姊肯定也是大美人,姊妹共事一夫,一起伺候皇上,肯定是樁佳話,也絕對能讓他平步青雲,利欲燻心的他已經有了強搶民女的蠢動。
爹看出了不對,強要姊姊和她立刻離家避一避,姊姊性子冷傲,還習得一身好武藝,爹擔心姊姊沖動會找上謝敬山,便要二娘帶著姊姊到洛陽娘家住段日子,而她因為患有哮喘痼疾,會固定到浮雲庵清心養身,自然是被吩咐去浮雲庵散心兼休養了。
即使她再不願意,現在人都在路上了,還能回頭嗎?算了,就當是去祈福吧,希望老天爺快睜開眼,別偷懶,是敗類就要趕快清除,別留下遺禍人間。
風吹得頭有些疼,傅月靈離開窗子,倚入柔軟的抱枕里,打算小睡一番,只願睡醒一切煩惱都沒了。
三條健碩身影,在烈陽下策馬奔馳,為首的男子神態輕松,似乎沒將頭頂上的毒辣陽光看入眼里,冷俊臉上甚至連一滴汗都沒有,相較下後面緊跟著的兩名護衛就顯得有些狼狽了,滿頭汗水混著風沙,成了灰頭土臉。
所幸接下的路轉入了樹林,綠蔭擋住了燥熱,涼爽撲面而來,易子差放緩坐騎速度,享受難得的涼意。
「白龍、墨虎,可要休息?」他看了眼隨侍的護衛問道。
「不用。」兩人異口同聲回答。
「我想我還不是會苛待屬下的主子吧。」易子差嘴角微揚,大太陽下趕路絕對不輕松,他功力深厚無妨,但對白龍、墨虎來說肯定是苦不堪言,兩人卻甘之如飴。
「少主,你當然不是了,你別說這話來折煞屬下了。」心直口快的墨虎忙叫道。
「哈……」易子差笑出聲。
「少主心情很好。」白龍听得出主子在開玩笑。
「我們慢步而行吧。」易子差讓馬兒緩慢前進,心情十分優閑輕松,因為知交相聚是人生一大樂事。
昨天是他的生日,也是每年一次的三人聚會,從十九歲起,到如今他們都二十九歲了,十年來,風雨無阻,無人缺席過,三人的際遇也有了很大的變化,他當上武林盟王,慕尉羽成為慕府歷任以來最年輕也最精明的當家,宇紫天繼承大統,成為一國之君,彼此間的情誼卻如好酒,越沉越香。
他們私下也有聯絡,互相幫忙,但要三人齊聚一堂,一年里也唯有生日這天,三人代表了三方勢力,也因為他們的好感情,讓朝廷、商界、武林緊密相合,讓天下社稷更加安定。
樹林的範圍不廣,閑適的氣氛只維持約一刻鐘,就走到林子盡頭,一出樹林,四周氣溫立刻上升,暑氣逼人。
易子差低喝一聲,加快坐騎速度,馳騁一段路後,前頭出現岔路。
「少主,你要去探望岳小姐嗎?」白龍貼近出聲詢問,前方路口往南行五十里便是「岳山莊」。
「不用了。」易子差淡漠拒絕,輕甩韁繩,胯下愛駒放蹄快跑,一心只想快些回武功世家。
白龍、墨虎趕緊催促馬兒追上。
三個月前,江湖上無人听過岳山莊,因為那不過是地方上的上財主,平凡的百姓,但自易子差與岳山莊的千金岳琳訂親後,如今在江湖上無人不曉得岳山莊。
好不容易攀上這門親事,岳山莊對易子差自是殷勤巴結,不過易子差的態度卻很冷淡。
對他來說,女人和男人一樣都是人,沒什麼特別的,未婚妻就如同管家、護衛一樣,不過是種身分表征,他只要求她能盡到自己應盡的責任,喜不喜歡不是重點。
易子差不認為自己無情冷酷,只是他的心思從來就不會轉到兒女情長上面,他還有更多重要的事要做,即便岳琳已成為他的未婚妻,他仍沒將她放在心上,自然是不會想探望。
成親生子是人生必經的過程,所以他才需要女人,不關愛憎情感,他沒興趣玩愛情游戲,當然也不認為世上能有令他愛戀痴玨約女人了。
這念頭剛閃過他的腦海,路的那頭便出現了輛疾駛而來的馬車,車夫駕車手法還算穩健,卻對路況太過大意,車輪在下一瞬間陷入坑洞里,馬車煞車不住,車身一偏便要傾倒,而離馬車不遠的他,就很「幸運」的成為泰山壓頂下的倒霉鬼。
「少主,小心!」白龍、墨虎同聲叫道,忙搶上前想護住主子。
這時,車夫的急吼也和車里傳出的尖叫聲混雜響起。
「別過來。」易子差縱身掠起,一手化出一道攻勢逼退白龍、墨虎,足尖則大力踢在愛駒婰上,馬兒吃痛往前沖,他隨即落地,穩固下盤,氣運雙掌扶住頹傾的馬車。
憑著高深的內力,硬是止住了馬車翻車的命運,接著易子差使勁一送,砰地一聲,騰空的兩輪著地,馬車穩穩的停了下來。
但是這一番折騰,讓本是牢固的車門突然松開。
「哇——」隨著一記尖叫,一道鵝黃身影摔出車外,往易子差撞去。
「啊……」傅月靈吃痛的悶叫,卻不敢放松手勁,緊抱著撞上的「樹干」,就怕要再跌一次,受疼。
趕著下車的婢女小梅,摔得七葷八素好不容易站直身的兩名車夫,以及跳下馬急奔近主子的白龍、墨虎,大家都急著關切主子的情形,卻都同時愣在當場,傻眼的看著那對男女以怪異的姿勢,親密的摟在一起。
「姑娘,請放手。」最先回神的是易子差,頰邊隱約的刺痛讓他微皺眉,凶器該是身前女子頭上的金釵。
咦,樹怎麼會說話?傅月靈滿心納悶,接著察覺到自己抱著的「樹干」竟還穿著衣服,而且頰邊傳來的不是粗糙冰冷的觸感,而是溫熱光滑好象……好象是皮膚。
心一緊,傅月靈飛快抬頭往上看,映入眼里真是張人的臉,還是張男人面孔,而自己就像猴兒一般,兩手兩腳緊攀在那男人身上。
她驚愕得一時間無法反應,只能張口結舌地瞪著他。
傅月靈沉魚落雁般的姿色讓易子差挑眉微訝,心跳快了一拍,不過自制力強的他下喜歡意料外的事發生,神情淡然的開口。
「姑娘,可以放手了吧。」
「可惡,登徒子。」他的話像火灼上臉,燒得傅月靈又羞又惱,沖動的揚手要甩他巴掌。
但易子差是何許人也,一個不懂武的女子怎能傷到他,他身影倏然後退,讓白皙小手落了個空。
「驕縱跋扈,辜負了一身絕色。」他漠寒冷道,甩袖轉身離開。
白龍、墨虎則有些氣憤的看了她一眼,隨即牽著馬跟上主子。
傅月靈輕咬唇瓣,看著自己的手有些愧疚,若不是他的神情像在嘲諷她投懷送抱般,她也不會使嬌打人,這是她第一次表現的這麼不講理,這麼失常。
「小姐,是那位公子及時扶住馬車,車子才沒有翻倒,那位公子應該是好人的。」車夫阿強據實以告,不想讓小姐誤會好人。
傅月靈秀眉打結,心里懊悔的低吟,歉意再添一分。好吧,她會在祈福的名單里加上這位好心的無名公子,為他多念兩部佛經的。
車夫將馬車巡看了一遍,確定沒問題後,傅月靈在小梅扶持下回到馬車上,車輪轉動,朝另一個方向繼續上路。
十五月圓,暗沉沉的天空卻不見星月,窒悶的空氣中飄浮著詭異的氣息。
陰暗深沉的密林里,除了偶有野獸叫聲外,四周靜默得嚇人,夜半時分,林里突然響起馬蹄聲,依稀見到兩團火光隨著馬蹄聲由遠而近,一行三人,首、尾騎士一手執燈、一手控制著坐騎,護衛著中間的主人,他們似乎對這座森林很熟悉,方向一致,策馬急行。
馬蹄聲直向著莊園而來,快靠近時,跑在前面的騎士提氣發出一聲清嘯,便見緊閉的莊園大門隨即開啟,三位騎士速度不減,直接策馬進入莊園。
瘦高的男子來到客房前,抬手輕敲兩下門,不待里面的人響應,直接推開房門走入,一股含著刺鼻氣味的白霧立時對他撲面而來,男子眼光凌厲地穿過煙霧看向坐在窗邊,手執煙管一派優閑吐納的中年男人。
「你將事情全交給手下處理,自己卻清閑納涼,我不反對你信任手下的態度,但是別忘了這是只準成功、不得失敗的計畫。」男子徑自在桌前坐下,冷著嗓音提醒。
「我明白。」中年男人徐徐吐出嘴里的煙,說話的腔調顯得有些僵硬,一听便知他非是中原人士,由他的打扮也能看出,頭包青布帕,身穿長短衽衫,下著大襠長褲,纏青布裹腿,一副苗人扮相。
「我無法相信你的手下,我要你親自動手。」男子直接說出來意。
「我會出手的,但你也別忘記我們的交換條件。」中年男人咬著煙桿,看入男子那雙冷郁的眸子,以及他陰沉的臉,淡淡響應。
「當然。你的成功便能換取我的成功,而我成功你就能如願以償,相反的,我若失敗,你將萬劫不復。」男子嘴角噙著冷笑,押注越大,才能叫人越加賣命。
中年男人再吸口煙,話散在白霧里,「我們都會得償所願的。」
「她現在人在浮雲庵里,是行動的時候了。」得到對方的保證後,男子臉上閃過一絲森殘笑意,交代完話,起身離去。
一直站在角落里,也是一身苗人打扮的少年上前關上房門。
「阿牙,她叫什麼名字?」中年男人拿著煙桿,淡淡問起。
「岳琳。」
向陽山以風景優美著稱,位列天下名山之首,山腰有座景山寺是百年古-,信眾滿天下,在山頂還有座浮雲庵,香火雖然不如景山寺鼎盛,但是更加的清幽安寧,很適合修身養性,庵堂主人了塵師太是慈悲的出家人,一身仙風道骨的她似是塵世里的一盞明燈,很能為凡夫俗子除憂解惑,所以有許多達官富室的夫人,千金喜歡到浮雲庵度假散心。
午膳後,不想午睡的傅月靈拿著書來到後圖,這里有棵百年老榕樹,枝葉繁盛像是把大傘,帶來一地的清涼,樹上綁了座秋千,簡樸舒適,配著涼風和蟬鳴,清心悠然,她喜歡在這里看書。
坐在秋千上,小腳一蹬,秋千隨風輕擺,她翻開手里的佛經,慢慢閱讀。
佛門清淨地是讓人放松心情,解除繃緊戒心,接受佛法洗禮之處,理所當然不應該會發生意外,所以婢女小梅被傅月靈支開,只是她壓根沒想到,自己以為最安全的地方竟然也會出事。
「小姐。」一個丫鬟打扮的女子走近樹下,帶著怪異的腔調叫喚。
「有事嗎?」傅月靈聞聲拾起頭,好奇看著眼前五官鮮明的丫鬟,猜測她該是外族人吧。
「請問-是岳琳小姐嗎?」丫鬟好聲問道。
傅月靈點點頭,「我是,-找我?」
「只是確定一下,以免抓錯人了。」丫鬟媚然一笑,手中艷紅紗巾往傅月靈臉上揮揚,一股濃烈的香氣頓時彌漫四周。
傅月靈還未弄懂那丫鬟的話,隨即便聞到香味,瞬間眼前一黑,整個人軟軟的癱倒在秋千上。
丫鬟將右手食指放在嘴前,似鳥叫聲尖銳響起,隨即有名苗人打扮的男子躍過圍牆,快步來到她身旁。
她指指昏倒的傅月靈,用苗語說了些話,男子點點頭,將手里拿著的披風攤開蓋住傅月靈抱起,和那名丫鬟翻過圍牆,消失無蹤。